第71章 第71章 阿雋他當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嗎……
阿月走在洛青的身后, 耳朵伶俐,自是聽見了徐夫人的那句話,心頭大為震赫。
她以前也懷疑過阿雋是否就是郎君的親子, 但暗暗詢問過阿枝后, 又將阿雋的生辰往前推,確實是在夫人與宇文郎君成親的那段時間有的。
阿月進了屋,趁著洛九娘與阿雋母子倆說話的功夫, 她認真打量起阿雋來。
阿雋臉上圓嘟嘟的, 黑瑪瑙一樣的大眼, 清澈水潤。
只是他現在年幼,五官尚未具體, 還看不出來長得像誰。但有了徐夫人的那話后, 她的揣測便有意無意地朝郎君身上靠攏了。
甚至覺得阿雋同郎君長得有幾分相似。
“阿月?”
洛九娘的聲音將阿月拉回神來, 她連忙端正了態度,“夫人。”
洛九娘抬眸看她:“看你走神半天了,可是有心事?”
阿月低著頭,不敢說出真話,更不敢直接問洛九娘阿雋到底是誰的孩子, “奴沒事,奴只是昨晚受了涼,今日有些不爽利罷了。”
洛九娘默然。
見洛九娘不說話,阿月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什么事情都瞞不過夫人的。
須臾后, 阿月才聽洛九娘道:“既然受了涼,就早些回去休息,我這邊有阿枝就行。”
阿月福了福身,“是。”
徐夫人的那句話在腦海里扎了根,并無限地生長著, 以至于,阿月回了自己的小房間后還在想著這件事。
事情一旦開口,就很難在停下來。
阿月打開柜子,從在里面翻出了一張藥方來。
這藥是夫人在江州時每晚必服用的。
她來建康后,這藥方也隨身帶了過來。
阿月將藥方塞進懷中,又匆匆忙忙出了司馬府。
街上醫館很多,但阿月所問的是女子隱秘之事。
她猶豫不定之時,突然想到那家‘步氏醫館’,便繞過幾條小巷,走了進去。
彼時,步采薇剛接待完一名患者,見阿月過來,笑著問:“小娘子哪里不舒服?”
她認得這侍女——是令儀公主府上的。
“我不問診,只是想問問方子。”
“什么方子?”
阿月從懷中拿出那張藥方遞了過去,“娘子幫我看看這藥方里是不是有避子的藥材。”
步采薇接過藥方,看到上面的幾味藥材后,心頭頓時閃過了一絲熟悉感。
“如何了?”
阿月著急問道。
步采薇放下藥方,神色凝重,“這上面并無避子的藥材。”
阿月聽后,悵然不已,心頭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失落還是該高興。
即便沒有避子的,那是不是也說明了這孩子當真不是郎君的?
步采薇話語稍頓,接著道:“不過這方子里寒性藥材太多,即便是沒有避子的成分,也是極難有孕。”
阿月登時便瞪大了眼睛。
“當真?”
“我為醫者,自然是真心實意。”
阿月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心底好像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她穩定住心神,繼續問道:“步娘子,我、我姑母家——”
她隨意編造了個身份,“我姑母加的孩子是八月末出生的,若是足月,母親應當是幾月有孕的?”
步采薇:“頭年冬月。”
這一刻阿月心臟跳得極快。
那年冬月,夫人和郎君一同去了湘州。他們掉下山崖的那幾天,正好沒有服用這湯藥。
“可否精確到日子?”
步采薇道:“女子懷孕時,一般是從末次月事開始算起。”
阿月沒太懂步采薇話里的意思。
但憑借著這張藥方,以及懷孕的年歲,她便已經能推斷了。
她站起身來,沖步采薇道了謝。
走到門口時,阿月忽而想到了什么,回頭有些踟躕地看著步采薇,“步娘子,我今日前來問醫之事。”
步采薇知道她要說什么,彎了彎唇,溫和道:“患者的隱私醫者無權過問。”
得了她這番話,阿月徹底松了口氣。
只是等阿月走后,步采薇秀氣的眉頭卻緊緊地皺起。
在看到那藥方的第一時間,她便知道了——這侍女所說的姑母便是洛九娘-
申時末,謝無陵從軍營里回來了。他沒著急去見徐夫人,而是先回南橋院沐浴。今日有練兵任務,洛九娘特意檢查了一番他的傷勢,見傷口并未裂開,她也放心了些。
謝無陵一邊穿衣,一邊聽洛九娘道:“我把徐夫人安排在了明松院。”
那間院子曾是廢太子的住所。
當初廢太子被貶謫到江州后,曾經的未婚妻提出了退婚。他的身份不同于往日,沒有世家大族愿意將女兒嫁給他。
只有曲陽徐家,這個沒落的小世家。
不過,洛九娘在江州那一年也聽過一個說法,說是當年徐夫人并不愿意嫁,后來在媒婆的引薦下,看到了廢太子本人,這才愿意嫁的。
看謝無陵的模樣,也應該能料想到當年廢太子也應該是個俊俏郎君。
“你是司馬府的女主人。”
謝無陵系好衣帶,“家宅之事你隨意安排,不必知會我。”
洛九娘頷首,欣然應下。
晚膳時間還沒到,洛九娘坐在梳妝臺前,一支一支地照著鏡子試著簪子。
雖說只是一家人吃頓晚膳,但她徐夫人第一回來建康,她終究是不能太隨意。
挑選了幾支簪子都不滿后,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來。
“戴這個。”
謝無陵從盒中挑選出那支金竹簪來,親自給她戴在了頭上。
洛九娘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今天這身衣服倒是和金竹簪相配的很。
洛九娘摸了摸頭上的金竹簪,說起來,她還未感謝過謝無陵所贈的這支金簪。
她彎了彎唇,“多謝謝司馬。”
這語氣倒是真心實意的,只是這稱呼讓謝無陵眉頭不著痕跡地輕蹙。
“司馬司馬。”
謝無陵按住洛九娘的肩膀,透過銅鏡看著她,“你我成婚多日,你何時才愿意叫我一聲郎君?”
銅鏡里的洛九娘彎了下唇,心頭莫名地有幾分愉悅,“謝司馬權傾朝野,何時在意起了這么一個小小的稱呼?”
謝無陵擰眉:“我一直都在意。”
司馬與郎君這兩次,一眼就能分辨得出親疏遠近來。
洛九娘回眸,正欲說話之際,南橋院外的侍女也過來傳話,說是晚膳已經備好,就等他們過去了。
洛九娘應了聲,起身離開之時,就被謝無陵給攔下來。
她眉眼染上笑意,“徐夫人第一回來司馬府,讓她等久了,外人該議論我的不是了。”
說著,她便推開謝無陵,轉身離開了。
謝無陵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皺的更深。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謝無陵攔下阿枝,問道:“夫人在宇文府時,稱呼宇文驊為什么?”
阿枝回想了下:“宇文郎君。”
…
洛九娘同謝無陵到前廳時,徐夫人攜著侄子徐玨、與兩個侄女緊跟著而來。
這兩個侄女,洛九娘認識其中一個徐曼青,另外一個侄女,她在阿月那里聽說了,叫徐曼茹。
這兩姐妹模樣有幾分相似,但性格卻相差甚遠。
徐曼茹有些膽小拘謹,乖巧地跟在徐夫人身邊,旁人問一句她便答一句。
“母親。”
謝無陵微微頷首。
他與徐夫人并沒有多大的感情,兩人表面上是母子情深,但實則雙方心里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而已。
“今晚軍營有操練,脫不開身,不能親自去接母親。”
徐夫人溫和道:“不礙事,你如今已是大司馬,身居高位,不少雙眼睛都看著呢。”
謝無陵:“多謝母親提點。”
客套完畢,幾人落了座。
自洛九娘一進來,徐玨的視線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未曾離開過。
當初得到洛九娘‘葬身火海’的消息后,他悵然所失了好些年,在這幾年里,他心頭無比悔恨,悔恨自己當年應該堅定點帶她離開,不然她也不會死。
如今在司馬府看到了活生生的洛九娘,徐玨驚訝的同時,又生出了幾分欣喜來。
總歸,她安全無虞便好。
許是徐玨盯的時間有點長了,謝無陵豁然起身,親自給徐玨倒了杯酒,聲音冷冷沉沉的,倒是聽不出來半點客氣來。
“阿兄,幾年未見,一切可好?”
如今兩人地位懸殊,謝無陵親自敬酒,徐玨彷徨起身,“尚好尚好,多謝阿陵記掛。”
謝無陵碰了下他的杯子,迎頭飲下。
徐玨酒量不算太好,但見謝無陵一飲而盡,他也只能跟著喝完。
謝無陵又道:“聽聞阿兄在曲陽養了不少姬妾,這次怎么沒有帶過來?”
徐玨察覺到了謝無陵的敵意,他抬眸看了一眼洛九娘,苦笑道:“幾年前,我就解散了府中的姬妾。”
那時他想的是,洛九娘這般鐘情于阿陵,定然是因為他后宅沒有姬妾。
謝無陵:“那可有娶親?”
徐玨搖頭。
謝無陵突然笑了下,神色未明:“那阿兄心里,可還是惦記著我那過世的如夫人?”
當初洛九娘入獄,他可是求了自己許久。
當真是深情的很。
話音一出,房間里安靜如雞,針落地可聞。
徐玨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他口不擇亂地解釋:“阿陵,我沒有,我只是——”
“阿陵。”
這時候,徐夫人站了出來,“阿玨在曲陽時儀了一門親,只是那女郎還在孝期,等孝期一過便成親。”
這門親事徐玨早就拒絕過了,只是今日礙于洛九娘的名聲,他只好硬著頭皮,點頭應了下來。
“是。”
話音落,場面再次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謝無陵開口。
“原來如此。”
謝無陵笑了出來,他再一次地徐玨倒了酒,“那就恭喜阿兄了,成親當日可別忘了邀請我。”
徐玨垂首,聲音有些沙啞:“自然。”
徐夫人別過頭去,心頭直嘆氣。
當初收養謝無陵時,只當他是個棋子、傀儡。可任誰也想不到,如今徐家一大家子都要仰他鼻息。
這頓晚膳十分不自在地吃完。
結束后,謝無陵正要同洛九娘離開時,卻被徐夫人叫住。
“阿陵,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跟你說。”
洛九娘很懂事地退下。
徐夫人見人走后,才出聲道:“阿陵,這次我帶阿玨過來,也是想讓你幫他某個差事。他已經二十有五了,不僅沒成親,身上也沒有個職位。我想著,他有了官職,這親事也要順當一點。”
謝無陵:“方才在晚膳上,母親不是還說他已經儀親了嗎?”
提到這件事,徐夫人便一個勁兒地嘆氣。
謝無陵沒再繼續問:“我會安排的。”
徐夫人眸中一喜,“有阿陵出面,我也放心了。”
謝無陵微微頷首,“既然母親沒有其他事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
徐夫人見謝無陵要走,又將他叫住。
徐夫人想著下午碰見的小孩,斟酌著語氣問道:“阿雋那孩子——”
謝無陵抬眸看了過去,“母親想說什么?”
徐夫人‘哎’了聲。
下午她已經打聽了阿雋的情況了。
阿雋的身份不是秘密,只要問府中的侍女,便能知曉。
徐夫人迎上謝無陵的眼神,“阿陵,阿雋他、他當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嗎?”
…
謝無陵被徐夫人留下來說話,洛九娘便自己先回南橋院了。她剛走出大院,便聽見身后傳來了徐玨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見徐玨大步朝自己走來。
他先是沖自己行了禮,“公主,今日晚膳,阿陵所提之事并非在下本意,當年之事,是在下沖動了。”
“那徐郎君叫住我,是為了什么?”
徐玨張了張嘴,明明心底有好多問題想問,就比如她明明葬身火海,如今卻好端端地出現在司馬府,還成為了公主。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一句詞都說不出來。
最后,他也只是淺淺地問了一句,“公主近些年來可好?”
洛九娘態度溫和:“我還好,多謝徐郎君關心。”
徐玨點了下頭。
隨后,他又從懷中取出了那枚玉佩來,“這玉佩是當年公主所增,如今看公主有夫有子,那這玉佩在下留著也沒什么用了。”
說著,他朝洛九娘遞過來玉佩。
這次能再見到她,已經是幸事,他不會再強求其他事。
洛九娘視線落到玉佩上,沒接:“這玉佩只是作為當年徐郎君救命之恩的答謝,既是謝禮,自然沒有收回的做法。”
徐玨聽著,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也覺得手中的玉佩有千斤重。
洛九娘福了福身,“我還是有事,告辭。”
說完,她便招呼上阿枝,轉身離開了前院。
徐玨看著洛九娘的背影,卻怔怔出神了許久。
…
因徐玨之事耽擱,洛九娘回到南橋院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院外掌了燈,但屋內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
看來謝無陵還沒有回來。
主仆倆往院里走著。
洛青便迎面走了上來,她貼在洛九娘耳邊低語:“今日阿月沒在屋內休息,而是去了步氏醫館。”
洛九娘怔了下,“她去醫館做什么?”
洛青搖頭。
洛九娘想到白日里阿月那魂不舍守的樣子,想著應是去醫館拿藥了,便沒有多問。
推開房門后,阿枝點亮了燭燈。
光源亮起的的一瞬間,洛九娘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謝無陵。
他不知道做了多久,身板挺立,一身的肅殺之氣。
洛九娘嚇了一跳。
“司馬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謝無陵沒回,凌厲的視線落到洛九娘身上,似是要將她看個徹底。
洛九娘被他這般盯著,心間就像是盤踞這一條毒蛇,那蛇隨時都會露出毒牙撕咬自己。
“司馬?”
她出聲提醒。
謝無陵拿起桌上早已泛黃的藤紙,“阿竹,我希望你好好解釋一下這張藥方,以及——”
他眸底漆黑,在燭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陰翳來,“阿雋的身世。”
第72章 第72章 想要做我的姬妾?
洛九娘面上的情緒消失殆盡, 她杵在原地,不進也不退。屋內光線昏暗,但謝無陵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卻是陰鷙又冰冷。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氣。
她偏頭看向了洛青, “洛姨, 今晚麻煩你哄睡一下阿雋。”
洛青看了看洛九娘,又看了看謝無陵,點頭。
她自是明白的, 他們倆人的事情還需要他們自己解決。
洛青拉著阿枝一走, 房間里便只剩下洛九娘與謝無陵兩人了。
兩人四目相對。
洛九娘設想過無數種告知謝無陵阿雋身份的可能, 但唯獨沒有想過會是如今這樣的。
房間安靜。
謝無陵在等,等洛九娘給他一個答案。
洛九娘迎上謝無陵的視線:“司馬想知道什么?”
謝無陵聽她這語氣, 胸口頓時郁結了一口氣, 上不去下不來。
他豁然起身來, 大步走上前,“這張藥方,你可有什么好解釋的?”
“沒什么好解釋的。”
洛九娘下意識地往后退,卻發現身后已經退無可退了。
謝無陵應當是飲了酒,身上還帶著一股酒味, 壓迫得她支棱不起身子來。她壓住惴惴不安地心跳,鎮定道:“當初在江州時,我確實用這方子避孕。”
那時她是阿娘安排在謝無陵身邊的細作,無論如何都不能懷上他謝無陵的孩子。
謝無陵胸口郁結的氣終是填滿了心間。
他上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 將她壓在了墻壁上,“那之前白云寺祈福也是哄騙我的?”
他還清晰地記得在祈福樹下,她說‘希望郎君的愿望都能實現’。
洛九娘垂眸,躲避著他的視線。
“看著我。”
謝無陵撐起了洛九娘的下頜,強硬的力度迫使她迎上了這道隱含怒氣的冷硬視線。
“是。”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謝司馬應該知曉我當初是什么身份, 得到你的信任是我的目的,就連殺你也是我的目的。”
這些她沒什么可否認的,謝無陵問起時,她也無需為自己辯解。
這些事謝無陵都心知肚明,可是從她嘴里說出來,似乎就變了味。
他死死地盯著洛九娘,想要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來,但回應他的卻是一雙波瀾不驚的清眸。
像是自己做的這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謝無陵松開了手,“那阿雋呢?”
他追問道:“為何不跟我說阿雋的事?”
洛九娘清冷的眸色有了變化,目光開始閃躲,與他對峙時的氣勢也衰弱了些,“我回到建康后才知道了阿雋的存在,在宇文府時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搶走他。”
謝無陵:“那與我成親后呢?”
洛九娘驟然沉默。
因她的沉默,房間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謝無陵當即便明白了。
他后退了一步,身形稍顯踉蹌。
“你是不是從未相信過我?”
在宇文府不說,他尚且能理解。
可是到了司馬府后,她依舊將自己蒙在鼓里。
明明就是一句話的事,她說了,他便信。
洛九娘抬頭,再次對上了謝無陵的眼神。
屋內光線昏黃,但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眸底的陰郁。不知道為何,她心底突然涌上一抹無法言說的愧疚感。
“還是——”
謝無陵停了下,質問道:“你覺得將阿雋認祖歸宗這件事會比你更重要?”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孩子。
哪怕這孩子真是宇文驊的,他亦可以當做親子對待。
這句話像是往平靜的湖面丟下了一顆石子,自心向外蔓延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洛九娘心中自是波濤洶涌。
她唇角翕動,面對謝無陵的質問卻依舊沒為自己辯解。
因為從始至終,她都不相信謝無陵會在意她。
夜風吹得院外的樹枝沙沙作響。
這間院子是仿南橋院而建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皆是江州模樣。
“阿竹。”
謝無陵聲音沙啞,看向洛九娘的黑眸眼尾泛著紅,“你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從未相信過我。”
…
司馬府燈火通明。
洛青剛哄睡完阿雋,回頭便瞧見謝無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她定了定神,朝謝無陵行了禮。
謝無陵沒應,而是徑直走到床前,視線落到熟睡的阿雋身上。
這半年里,他從未認真瞧過阿雋。
如今得知身份后,心頭也多了幾分親切感。
“她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要告訴我阿雋的真實身份。”
洛青一怔,瞬間便明白謝無陵所說的‘她’是誰,也明白兩人今晚的交心并不愉快。
洛青斟酌了一下詞語,“阿竹一直尋不到機會。”
謝無陵不知意味地勾了下唇,他抬手,手還未撫上阿雋的小臉,忽聽洛青大聲阻止。
“司馬!”
謝無陵手頓住,回頭看向了洛青。
他眼神冰冷,洛青撞上后,心臟猛地一縮。
“你覺得我要殺了他?”
洛青點頭,隨即又大力地搖了搖頭。
她呼吸急促,臉上也毫無血色——在那一瞬間,她確實有這個猜想。
說到底,她也是不相信謝無陵的。
謝無陵看懂了洛青的意思。
他收回了視線,黑眸緊盯著阿雋,卻最終沒有摸上去。
“她當初是如何決定留下阿雋的?”
洛青:“是宇文郎君私下里與她通了氣,愿意將這個孩子當成親生的培養。”
謝無陵:“她自己并沒有留下的意愿,是也不是?”
洛青點頭,她張了張嘴,有心解釋,卻被謝無陵抬手打住了。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說完這話,謝無陵便起身離開,剛走到門口時,他還是被洛青叫住了。
“司馬。”洛青道:“我是看著阿竹長大的,知道她這一路的不易,身上也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當初她到江州、再回建康嫁給宇文郎君,這一切皆是情勢所迫。而且當時那種情況,前狼后虎,她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留下阿雋。”
謝無陵頓住腳步,靜靜地聽她說完后,頭也未回地離開了-
當天晚上謝無陵便去了軍營,一連幾天都沒有回來過,就連府中有貴客拜訪,也都是直接被接到了軍營商量。
是人都看出了謝無陵與洛九娘之間的詭異氛圍,就連徐夫人也瞧出來了一二,并在早膳時,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這件事。
洛九娘微微一笑,“多謝母親記掛,我與郎君安好。”
徐夫人看著洛九娘,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破綻來,“我雖然不是阿陵的親生母親,但養育了他這些年,還是了解他的性子的,回頭我便去勸勸。”
洛九娘頷首。
與之前的壽宴不同,這回徐夫人是真想同洛九娘拉攏關系,話題也總是圍繞著謝無陵,“他親生母親生了他,又不管他,將他放任在別院里。若不是我去接了他,怕是老刺史都不知道有這個兒子。”
洛九娘還是第一次見徐夫人主動提起了謝無陵的身世,心頭不由得來了幾分興趣,“郎君的親生母親?倒是從未聽別人提起過。”
說起這件事,徐夫人眼底閃過了一絲怨毒,但很快便消失殆盡,她穩了穩心神,與她說起了當年之事。
當年老刺史遭遇仇家追殺,身受重傷,是路過的商女救了他,并將他安全送回了江州。等老刺史傷好后,便四下打聽這商女的下落,后來,在明明得知商女有未婚夫的情況下,還是將她硬帶回了刺史府,納為了姬妾。
這商女便是謝無陵的生母李夫人。
李夫人被老刺史帶回來了,自是恨極了他。后來謝無陵出生,她也不管不顧,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為他取一個。
“我帶來回來時,看見他身上還有不少傷痕。”徐夫人頗為感嘆道:“估摸是在別院受盡了欺負,你也知道,刺史府的那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
洛九娘不由得蹙緊了眉頭,“那李夫人是怎么去世的?”
徐夫人:“喝了太多的避子湯,身體給毀了。她走的時候,阿陵看著比阿雋大不了多少,也就四五歲左右。”
聽到這里,洛九娘心臟像是被猛刺了一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受感。
徐夫人頓了下,繼續道:“至于那避子湯是她自己喝的,還是王夫人給的,至今還不清楚。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她身子虧損太嚴重了,年紀輕輕地就走了,獨留阿陵一人在別院里生活。”
當年因這王、李兩位夫人,徐夫人心里怨懟老刺史良久。
明明他被貶時,她才是站在他身邊的,也是眾多世家中唯一支持他的,可到頭來還是無論是寵愛、還是美夢都是一場空。
認養謝無陵,確實是她的私心所為。厭惡他,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這孩子是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若不是她小產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孕,她又何必去認養別人的?
她心頭十分不喜謝無陵,便任由侄子侄女欺負他。
洛九娘是知道一些謝無陵的身世的,如今從徐夫人嘴里說出來,她覺得心頭堵得慌,像是喘不上來氣。
徐夫人不動神色地觀察著洛九娘的神色,正欲開口之際,洛青便進來了,她附耳過來,不知同人說什么,就見洛九娘豁然起了身。
“母親,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說罷,她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院子。
等人離開后,徐曼青才走了上來,“姑母,我們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徐夫人悠閑地喝了一口茶,“來之前我還在想怎么把阿茹塞給阿陵,這不是有機會了么?讓阿茹去軍營,單獨見見人。”
徐曼青心頭一喜,“我知道了,姑母。”
徐夫人砰的一聲放下茶杯,厲聲道:“當初我讓你嫁給謝無陵,你尋死覓活的不嫁。你看看你現在那夫君有什么出息?到頭來還不是要仰仗著謝無陵?你當初要是嫁了,我又何必看別人的臉色?”
她這次過來,一是為了徐玨的官職;二也是有意將小侄女阿茹塞進司馬府。
但這兩件事,無外乎都是為了徐家。
徐曼青到底是怕徐夫人的,她小聲辯解:“姑母,誰能想到他如今會有這么大的是本事?”
當年她是瞧不起謝無陵的,想著依靠姑母才得到老刺史寵愛的棄子,又有什么本事?還不如郡守夫人的名頭更實惠一點。
徐夫人面色冷了下來:“希望這次阿茹能聰明一點。”
…
入夜,軍營。
今日乃軍師周陰生辰,營中熱鬧。
謝無陵并未參與這份熱鬧,獨自在帳篷內喝著酒。他這幾日都留宿在軍營里,將士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雖然面上不敢問,但私底下去暗自找謝吏打探。
謝吏作為謝無陵身邊的侍衛,自是知情的。
但他還沒那個膽子敢將司馬的私事宣揚出去,別人問起,他只是搖了搖頭。
營帳內充斥著一股濃郁的酒味,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空酒壺。
謝無陵酒量很好,雖然眉宇間染上了醉意,但腦海里卻是清醒的。他拿起桌上的酒壺,正仰頭喝下之時,便聽外面傳來了謝吏的聲音。
“司馬,府里來人了。”
謝無陵:“不見。”
謝吏道:“是徐夫人的人。”
謝無陵擰緊了眉:“讓她進來。”
話音剛落,帳簾便被掀開,從外面走進來一身形曼妙的女郎,她披著大氅,兜帽將臉遮得嚴實。
進了帳篷后,女郎摘掉兜帽,溫溫和和地看向了謝無陵。
“郎君。”
謝無陵看了過去,自是將人認了出來。
女郎走近,一股香風縈繞而來。
她低下頭,眉眼有刻意討好之色,“姑母念郎君許久沒回府,心頭擔憂,便讓阿茹給郎君送一些吃食過來。”
謝無陵沒應,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
徐曼茹其實很害怕謝無陵。
為數幾次不多的見面,讓她對這個人心生畏懼。
可姑母耳提面命的話一直在她腦海里回響。
男人嘛。
在夫人那里受了氣,自然得在姬妾這里找回來。
“郎君。”
她打開食盒,盛了一碗湯水,怯懦地遞了過來,“姑母說,你在江州時,最喜歡喝這蓮子羹。”
謝無陵眉梢微挑,并沒有接,而是問道:“這蓮子羹是你熬的?”
徐曼茹點頭:“是。”
謝無陵突然笑出了聲。
徐曼茹不明白他這笑時何意,就聽他直白地問:“想要做我的姬妾?”
徐曼茹一聽這話,臉色漲得通紅,也知道此事有戲。
她低著頭,神色嬌羞,“阿茹在江州第一次見到郎君,就心生濡慕。”
雖說謝無陵性子捉摸不定,但位高權重,人也長得俊俏,比起那些世子哥來說,可好了太多。
若是能成為她的姬妾,倒也不是件壞事。
謝無陵:“真心的?”
徐曼茹飛快地撇了他一眼,點頭。
謝無陵不知意味地哦了聲。
徐曼茹膽子大了起來,靠近了些,頗有些嬌氣道:“郎君,阿茹的手舉著有些累了。”
“是么。”
謝無陵收住了臉上的笑,突然伸手,打掉了徐曼茹手上的湯碗。
砰的一聲,瓷碗碎了一地,湯水也流了滿地。
徐曼茹被謝無陵的舉動嚇得臉色蒼白,嬌羞之色當然無存。
謝無陵臉色頓時變得陰冷,“回去同徐夫人說,若想徐家飛黃騰達,就別搞這些歪門邪道。我能讓徐家活,也能讓徐家死。”
“郎君,我——”
徐曼茹跌坐在原地,她爬過去,想要伸手去拽謝無陵的衣袖,卻被他無情地抽開了。
“滾。”
一聲令下,守在外面的謝吏沖進來,強行帶走了呆滯的徐曼茹。
第73章 第73章 阿娘不要你了。【修改了結尾……
洛九娘回到南橋院時, 阿雋過來了,這會兒正坐在板凳上,晃蕩著兩條小腿等她。
聽見腳步聲后, 阿雋從板凳上蹦跶下來, 撲進了洛九娘的懷里。
“阿娘。”
洛九娘扶住阿雋的小身子,神色溫柔,“你不在校場練功, 怎么上這來了?”
阿雋并不知道洛九娘與謝無陵之間的事, 他嘟囔著小嘴道:“阿娘最近心情不好, 阿雋跟姨婆請了假回來陪阿娘,而且阿雋還給阿娘帶了糕點來。”
洛九娘這才看到了桌上放著的食盒。
阿枝也在一旁幫腔:“夫人, 小郎君半個時辰前就來了, 奴說您不在, 他執意要留在院里等您。”
洛九娘心頭一暖,牽著阿雋的手走到桌前,打開了食盒。
盒子里裝著的是杏花酥。
阿雋知道她最喜歡吃這個。
洛九娘拿出一塊糕點,遞給了阿雋。
糕點不大,但阿雋人小, 手也小,需要兩只手一起捧著。
“阿娘。”
阿雋抬眸看向洛九娘,眼神天真,“阿娘是跟他吵架了嗎?”
經過半年的相處, 阿雋不喊謝無陵壞蛋了,但也不愿意喊他一聲叔父,故而只用了‘他’作為代替。
洛九娘愣了下,隨即溫溫柔柔地一笑,“阿雋是怎么看出來的?”
阿雋認真回答:“以前我來找阿娘的時候他都在, 而且這幾天阿娘都看著不開心。”
洛九娘:“阿娘看起來,真的不開心嗎?”
阿雋點頭:“阿娘都不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糕點,擦干凈了手,用指頭戳了戳洛九娘臉頰,“阿雋會一直陪著阿娘,阿娘快笑起來。”
洛九娘配合地彎了彎唇。
阿雋見洛九娘笑了,又捧著糕點遞到了她面前,“阿娘,吃。”
洛九娘順勢便咬了一口。
這杏花糕軟糯細膩,滿齒留香。
阿雋聲音糯糯的,“要是阿娘不喜歡這里,我們便回宇文府去,和阿耶一起。”
阿雋還不懂事理,更是不知洛九娘與宇文驊早已和離。
洛九娘沒應,而是揉了揉他的頭發。
這時,洛青匆匆進了屋,“阿竹,青影閣有消息傳來。”
洛九娘不愿讓阿雋聽到這些事,便讓阿枝將人給帶下去了。
等人走后,洛青才道:“果真如之前所料,天門郡給了陳家后,周家人去找了荊州,怕是有意要聯合趙承。”
洛九娘:“那陳家的人呢?”
洛青:“還未有所行動,不過獻王主動派人送了信。”
自秋獵過后,世家們也紛紛站起了隊來。
洛九娘隱約有了預感——這大雍怕是真的要內亂了。
洛九娘:“有站在謝無陵的這邊嗎?”
洛青:“目前、還沒有人。”
洛九娘眉頭輕蹙。
隨即,她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洛青跟了上去:“阿竹,你這是要去哪里?”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我得告知謝無陵。”
當初這些人求著謝無陵平亂之時,好話說盡,封王封爵。等事成之后,又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后快。
洛青怔住,有些意想不到洛九娘聽到這番話后,反應會這么大。
她到底是在意謝無陵的,只是心頭有些拎不清這段感情而已。
洛九娘剛出門,還未招呼人備車,就見阿月神色匆匆地跑了過來。
“夫人。”
洛九娘停了下腳步,瞧見了阿月滿頭汗水。
“發生什么事了?”
阿月道:“奴聽明松院的侍女說,徐家七娘昨夜去了軍營,后半夜是謝侍衛親自送回來的。”
徐家七娘便是徐夫人的小侄女徐曼茹。
阿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洛九娘的神色,繼續說道:“聽聞徐夫人有意要將徐七娘留在司馬府,給郎君為妾。”
洛九娘愣在原地。
阿月見此,心頭隱隱有些不安,“夫人,郎君應是不會同意的,不然他也不會讓——”
“我知道了。”
洛九娘驟然出聲,打斷了阿月后續的話。
“夫人。”
阿月怔怔地看著洛九娘。
洛九娘返回房間,攤開案幾上的藤紙,執筆在藤紙上寫下青影閣送來的消息。隨后,她將紙張折疊起來,放進信封,又遞給了洛青。
“洛姨,可否幫我把這封信送到軍營?”
洛青:“不去見謝無陵了?”
洛九娘:“沒必要。”
洛青:“因為徐家七娘的事?”
洛九娘沒回,只是道:“他現在應該不想見到我。”
洛青接過了洛九娘遞過來的信封,心頭忍不住地嘆了口氣。
這感情之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作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勸。
“那你還有什么話需要我帶給他?”
洛九娘沉思須臾,搖頭。
洛青將信封收在懷中,轉身就走。而站在一旁的阿月卻焦急得不行,“夫人,您當真不介意徐夫人將徐七娘留下來嗎?”
洛九娘坐在桌前,垂眸看著阿雋送來的糕點,長睫遮擋住了眸底的情緒。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以謝無陵如今的權勢,徐夫人是左右不了他的。徐七娘能留下來與否,其實是得看謝無陵的態度。
洛九娘支走了阿月,“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
阿月:“是。”
此時此刻,洛九娘心里依舊是亂糟糟的,像是一汪被得渾濁的湖水。
當初在新婚之夜上,謝無陵曾答應過自己,此生不會納妾,后宅之中也只有她一人。
對于他這番話,洛九娘至今都不敢完全相信,就像那晚他所說的——她從未相信過他,也不知道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有時相信是一回事,心亂又是另一回事-
軍營里制度向來嚴明。
天不亮,謝無陵就起床練兵了。等回來時,謝吏已經在營帳前等著了。
“司馬,七娘子已經送回去了。”
謝吏如實稟報著情況,“洛姨送了夫人的信過來,見司馬在練兵,便將信交給屬下。”
他一邊說,一邊把書信遞了上來。
謝無陵從謝吏接過了信,粗略地掃了一眼。
這青影閣不愧是馮太后收集情報的暗閣,這上面的消息比他得到的要快上不少。
只是這通篇看下來,只有情報,并無其他。
“夫人還有別的話說?”
“沒有了。”
謝吏頓了下,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不過夫人直到徐七娘昨晚來過軍營了。”
謝無陵猛地蹲下腳步,凌厲的眉頭緊皺。
他的視線太過于迫人,謝吏一顆心頓時高高懸起。
“夫人什么態度?”
謝吏垂首,將從阿月那里探聽到的消息,復述了一遍,“夫人說司馬留下徐七娘,不是她能做決定的。”
謝無陵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須臾后,他突然輕嗤了聲。
“看來,她依舊不相信我。”
謝吏聽出了謝無陵笑聲里的無奈與自嘲,“司馬,現在、現在該怎么做?”
謝無陵收斂住了心神,“將徐夫人一行人送回曲陽。”
謝吏:“屬下遵命。”
謝吏領了命令,頗為惆悵地往外走,剛出帳篷便撞上了前來找謝無陵議事的周陰。
周陰瞧見他這個模樣后,打趣道:“謝侍衛這是怎么了?”
謝吏正苦于沒人傾訴,便將這件事同周陰說了,但中間省去了阿雋身份一事。
周陰聽后,笑道:“感情這種事,外人不好插手的,只能等司馬與夫人他們自己解開心結。”
謝吏點頭。
這個道理他自是懂得的。
周陰頓了下,話鋒一轉,“不過有句話叫解鈴還須系鈴人,謝侍衛若是真想幫忙,不若就去把解鈴人招來。”
謝吏似懂非懂,“解鈴人?”
周陰提示:“誰是這件事的導火索?”
謝吏恍然大悟,道了句告辭后,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此番周陰前來,正是為世家之事而來。
等兩人議完事,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
謝無陵同周陰走出營帳之后,便瞧見眾多將士圍在一起。
周陰大喊一聲,“不去訓練,在這里做什么?”
聞聲,將士立馬散開,自動讓出了一條路來。謝無陵一眼便看見了被圍在里面的阿雋,他正瞪大眼睛盯著自己。
“司馬,小郎君來了,屬下們正陪他玩呢。”
“是啊司馬,小郎君可以厲害了,小小年紀就會耍槍了!”
“……”
謝無陵眉心微皺,問向一旁的謝吏:“怎么回事?”
方才經周陰提醒之后,謝吏便回府將阿雋帶了過來。
既然司馬和夫人是因為阿雋生了嫌隙,那這個解鈴人便是阿雋無疑了。
阿雋過來時,司馬與軍師正在議事,他不便打擾,便陪著人來了訓練場。
這些士兵倒是個熱情的,圍著阿雋好一頓夸贊。
謝無陵冷著臉,徑直走向了阿雋。
謝吏見謝無陵態度不對,茫然道:“周長史,卑職做的可有不對的地方?”
周陰啞然,一時無話可說。
司馬確實是因為阿雋與夫人生了嫌隙,但歸根到底,這并非阿雋的原因。
周陰沒有解釋,只是搖搖頭離開了。
阿雋還是有些怕謝無陵的,但想到阿娘,又不覺得挺直了腰板。他拿起手里的長/槍,將槍/頭對準了謝無陵。
“你不許過來!”
謝無陵不為所動,繼續朝他走了過去。
“你再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阿雋兇了起來。
但他年紀太小,兇起來時,一雙黑瑪瑙般的眼睛瞪得渾圓,完全震懾不住人。
“你這個壞人。”
謝無陵站定不動,他垂眸,雙手環胸,頗為好笑地看著阿雋。
“我怎么就是個壞人了?”
“你惹得阿娘不開心,就是壞人。”
阿雋小臉氣得鼓鼓的,槍頭依舊對著謝無陵。
阿雋這桿長槍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充其量只有謝無陵的配劍大小。
謝無陵眉梢微挑。
他不顧阿雋的‘恐嚇’,抬手便抓住了槍桿。
手里的長槍被人奪了去,阿雋更氣了。
他捏緊了拳頭,暗暗發誓:以后阿娘就算說再多的好話,他都不會原諒這個人。
謝無陵將阿雋拉到自己面前,蹲下身來,視線與他平視,“跟我說說,你阿娘真是因我而生氣的?”
阿雋別過了頭,只留給了謝無陵一個圓圓的后腦勺,“你惹阿娘不開心,阿娘不要你了。”
謝無陵不由得擰眉,掰過了阿雋的身子。
“你說什么?”
阿雋一個三歲小孩,自是看不懂大人的情緒變化,他雙手叉腰,大聲道:“阿娘不要你了,阿娘要帶我去找阿耶!”
第74章 第74章 我與徐七娘清清白白。
從阿雋口中聽到宇文驊, 謝無陵眼神驟然一凜。
以往他可以不在意,但如今不一樣。既然阿雋是自己的親子,那他便不能由此放任下去, 他也絕不允許阿雋認了宇文驊為父。
謝無陵握住阿雋的肩膀, 話語凌厲額,“以后不許在我面前提宇文驊。”
阿雋瞬間便被他的眼神嚇住了,哇哇大叫起來。
“你這個壞人, 我要回去告訴阿娘!”
“我要阿娘, 我要阿耶。”
“壞人!”
謝無陵直接抱起阿雋, 將他放在的盧馬背上,隨后自己也跟著上了馬。
一上馬, 阿雋便立馬安靜下來, 他嚇得小臉慘白, 肉嘟嘟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馬鬃不放。
謝無陵將孩子摟在懷里,冷眸看向了營帳旁的謝吏,“軍營重地,豈是他人可以來的?”
謝吏心里暗想,阿雋怎么能是他人, 他可是司馬的孩子,將來要繼承司馬的衣缽的。
但謝吏只敢在心里這么想,“屬下知錯。”
謝無陵:“自作主張,自覺去領二十軍棍。”
謝吏垂著頭:“是。”
說完這話, 謝無陵便拽著馬繩,朝城內的方向疾馳而去。
阿雋這是第一次騎大馬,完全沒了剛剛兇巴巴的倔強神色,他躲在謝無陵的懷中,又新奇、又害怕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的盧一路飛馳到城內, 恰巧便碰上了正欲出城的宇文家馬車。
應許是車夫的提醒,馬車內的人探出頭來。
“阿雋。”
聽到聲音,阿雋轉頭看向馬車,眼睛頓時變得亮亮的,“阿耶!”
他作勢要下馬,卻被謝無陵緊緊地按在了馬背上。
“你放開我,我要下去找阿耶。”
謝無陵面無表情:“他不是你阿耶。”
瞧著他這番動作,宇文驊眉頭緊蹙,“謝司馬這是做什么?阿雋不過是個一小孩子。堂堂三公之首的司馬,竟對一個小孩這般粗魯。”
聽宇文驊為自己說話,阿雋臉上更委屈了,淚水蓄在眼眶里打轉。
謝無陵只覺得心頭煩躁。阿雋明明是自己的親子,如今卻被一個外人這般信賴。
他并未理會宇文驊,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拽著馬繩離開。誰知,他剛走出半步,就被人給攔了下來。
謝無陵騎在馬背上,俯視著宇文驊,頗有些居高臨下之色。
宇文驊忍了又忍,面上維持著溫和模樣,“還請謝司馬將阿雋歸還與我。”
謝無陵像是聽到極為好笑的事,他輕嗤了聲,“還給你?宇文郎君怕是喝醉了,阿雋是我司馬府的人,何來歸還一說?”
宇文驊溫和的態度裂開了縫,“謝無陵,阿雋復姓宇文,他是我宇文驊的孩子。”
謝無陵聽著,臉色頓時便冷凝了下去,連聲音都浸著寒意,“從今以后他就不是了,他姓謝,叫謝呈元。”
說完這話,謝無陵直接拽緊了馬繩。
的盧疾馳出去,直接撞倒了攔路的宇文驊。
宇文驊臉色變得難看,死死地盯著謝無陵遠去的方向。
老仆扶起倒下的宇文驊,“郎君,這謝司馬真是太欺負人了!若是高祖還在,哪能任由謝無陵這般囂張!”
宇文驊站穩身子,“去司馬府。”
既然謝無陵對阿雋不好,那他就說動洛九娘,將阿雋帶回宇文府。
老仆:“是。”
謝無陵快馬加鞭回到司馬府后,直接抱起阿雋去了南橋院。
彼時,洛九娘還在晾曬著今年新采收的秋菊,見謝無陵突然帶著阿雋過來,愣上了一愣。
“阿雋你怎么會和司馬在一起?”
“阿娘。”
受盡委屈的阿雋撲到洛九娘懷中,哭訴道:“他是個壞人,他欺負阿雋,他還不讓阿雋跟阿耶見面。”
洛九娘抱住阿雋,對上謝無陵這雙隱含怒氣的雙眸,她神色有些許的茫然:“司馬,這是怎么回事?”
謝無陵沒回,而是直視著她的清眸,反問道:“你可是要帶著阿雋去宇文府?”
洛九娘蹙眉,“謝司馬是在何處聽到的這種言論?”
不等謝無陵回答,府中侍衛便小跑進來。
“司馬,夫人,宇文郎君來了,這會兒人就在大門外。”
一提到宇文驊,阿雋眼神明顯有了光彩,連話語里都透露著興奮:“阿娘,是阿耶!阿耶來帶我們回府了。”
謝無陵眼中嘲諷意味更濃,臉黑得能滴出水來,“都追到司馬府來了,你當真是要帶著我的兒子去宇文府?”
他還刻意加重了‘我的兒子’四字。
今日宇文驊為何會過來,洛九娘并不知清楚。她忽略掉謝無陵的話,轉頭問向一旁的侍衛:“宇文郎君過來是為何?”
侍衛先是瞧了一眼謝無陵后,才低下頭說道:“宇文郎君想接小郎君回宇文府。”
還未等洛九娘開口,謝無陵便插話進來,“人都來了,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面對謝無陵的輕嗤,洛九娘面色淡然,她如實道:“我并不知道宇文郎君會來,也沒想過要帶阿雋回去。若是謝司馬不相信,那我也沒辦法。”
她頓了下,又道:“司馬說我不相信你,但今日這一出,你可又相信過我?”
謝無陵:“他可是宇文驊。”
與她成過親的人,他怎么能安穩地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洛九娘望著他,甚是平靜:“那徐家七娘昨夜去軍營之事,司馬該如何解釋?”
謝無陵擰眉:“我與徐七娘清清白白。”
洛九娘:“我亦與宇文郎君清清白白。”
話落,南橋院頃刻間便安靜下來。
洛九娘不再多言,牽著阿雋的手,轉身回了屋。
謝無陵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煩躁之意更重。
侍衛小心翼翼地問道:“司馬,宇文郎君還在外面等著。”
謝無陵:“讓他走。”
…
洛九娘帶著阿雋回屋后,伸手整理了一下他頭上的碎發,“告訴阿娘,今日是怎么回事?”
阿雋小臉氣鼓鼓的,將今日他被謝吏帶到軍營,回府又碰見了宇文驊之事一一說給了洛九娘。
洛九娘:“不是他帶你去的軍營。”
“是謝吏。”
阿雋說:“他還被打了二十軍棍。”
洛九娘啞然,隨即又溫柔問道:“那你可是說了讓他生氣的話?”
阿雋縮了縮脖子,眼神有些閃躲:“沒。”
洛九娘了解阿雋,一看他這模樣,便知道他說謊了。她臉色瞬間便嚴肅起來,“阿雋,阿娘跟你說過,不能說謊。”
阿雋嘟了嘟嘴,小聲道:“阿雋記得。”
洛九娘:“那你實話實說。”
“阿娘,阿雋知錯了。”
他臉色委屈,這才如實說道:“明明是他先搶走了我的槍,我就說了句要和阿娘回去找阿耶,他就生氣了。而且在街上碰到阿耶,他還不讓我跟阿耶敘舊。”
在小孩的世界里,暫時還看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就連聰慧如阿雋,如今唯一能看得懂的一點,便是那人不喜歡他和阿耶在一起。
阿雋哼哼唧唧地補了一句,“真小氣。”
洛九娘心緒復雜。
看來,想要阿雋和謝無陵和諧相處,短時間事不可能的了。
“阿雋,以后回宇文府這種話,莫要再說了。”
“為什么呀?”
阿雋不解:“阿娘,我們不要阿耶了嗎?可是阿雋好想阿耶欸!”
洛九娘沒回答,反問道:“阿雋當真不喜歡他嗎?”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阿雋皺著小眉頭,倒是認真思考了起來。
須臾后,他才如實回答:“阿雋,阿雋也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他好兇,阿雋有點怕他。”
不光他怕,連大人都怕他呢!
洛九娘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頭,寬慰道:“他只是臉兇了些,但不會欺負阿雋,也不會欺負阿娘的。”
她稍頓,又與阿雋溫柔商量道:“阿雋盡量接受他,好嗎?”
阿雋軟乎乎的小臉上出現了為難之色。
洛九娘:“那阿雋就當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對他好點,好不好?”
阿雋這才勉為其難地應了下來,“好。”
洛九娘得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便吩咐阿月將阿雋帶回了校場。
等人走后,洛青也不由得嘆了聲氣,“趁著阿雋年紀小,得盡快接受謝司馬,不然時間長了,以后父子怕是會兵戎相見。”
洛九娘緊皺著眉,“如今阿雋只認宇文郎君做他的阿耶,想要他們相認,怕是得需要時間。”
洛青出著主意:“以后多讓他們接觸接觸。”
洛九娘嗯了聲。
謝無陵缺失的這三年里,讓阿雋一時很難接受他。
父子相認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為今之計,只有讓他們父子倆在接觸中消除隔閡。
說著,洛九娘起身去了小廚房:“洛姨,想來今日是我誤會他了,我做點糕點送到軍營里去。”
“也好。”
洛青微微一笑,又問道:“阿竹,其實在你心里已經接受謝司馬了,對不對?”
洛九娘手頓住,有些排斥這個話題,“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既然嫁了他,那便是他的夫人。”
洛青眼神示意著木盆里的面粉:“若真是這樣,你沒必要親自動手。”
洛九娘張了張嘴,不假思索地辯解道,“以前在江州時,我也做過,這說明不了什么。”
洛青似乎一言便戳穿了她的心思,“但你當初可是自愿的?”
洛九娘沉默。
還不等她開口,屋外忽而傳來了吵雜的腳步聲,阿枝破門而入,大聲道:
“夫人,起火了!”-
謝無陵回到軍營后,就進了營帳,直到天黑都未曾出來。
今日之事,讓偌大的營地噤若寒蟬,生怕觸碰到了謝無陵的逆鱗。
“司馬,大事不好了。”
帳篷外,侍衛聲音匆匆。
“滾!”
謝無陵一個酒壺便扔了出去。
酒壺啪的一聲落了地,碎成了滿地的碎片,壺中酒水也四溢了出來。
侍衛硬著頭皮,繼續稟報:“司馬,剛接到司馬府的消息,南橋院起火了。”
謝無陵登時便睜開了眼。
幾乎是一瞬間便想到了四年前,江州那場人為的大火。
“何時發生的事?”
“半個時辰前。”
謝無陵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這可又是她的金蟬脫殼之計?
謝無陵心里雖是這么想的,但隨即便丟掉了手里的酒壺,翻身放了的盧馬,疾馳回了司馬府。
這會兒,南橋院的大火已經燒了起來。
謝無陵沖進院子,抓住了一侍女,問道:“夫人呢?”
侍女搖頭:“沒、沒看見夫人。”
謝無陵直接沖進了火場,火勢燃得啪啪作響。
“阿竹!”
他大聲呼喊著,然而和四年前一樣,回應他的依舊是噼里啪啦的火聲。
“司馬!”
侍衛也跟著沖進來了,“夫人應該不在里面,您跟屬下出去吧。”
謝無陵推開侍衛。
這時,一根橫梁掉了下來,發出了砰的一聲,火星四濺。
火舌順勢蔓延到謝無陵的衣服上,上好的織錦發出陣陣的皮臭味。
謝無陵在大火中,將南橋院每間屋子都搜索了一遍,卻并未發現洛九娘的尸體。
她好像再次消失了。
四年前的大火,她至少留了一具尸體。而這次,她卻什么東西也沒有留下。
不知道是煙霧的原因,抑或是別的,謝無陵呼吸有些喘不上來,喉嚨里更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火勢越來越大。
在里面待的越久越危險。
不得已,謝無陵用濕帕子捂住口鼻,出了火場,他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南橋院再次付諸一炬。
“夫人身邊的侍女也沒找到嗎。”
“沒有。”
謝無陵唇角扯開了一抹弧度,笑出了聲。
“她這次又想玩我呢?”
但他還是上了當。
聽見起火的消息后,他還是奮不顧身地沖進了火場。
哪怕她是騙人的,他也要親自找到。
“去滅火。”
謝無陵大聲訓斥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侍衛們快速下去救火。
然而這火實在大大了,動用了全府上下,都沒有滅掉。
謝無陵盯著火場,在火光的映襯下,身影顯得格外寂寥。
好似周圍的喧囂與他無關了。
直到身后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謝無陵。”
謝無陵驟然回頭,看見洛九娘出現在了門口,她身上的衣服有被火燒過的痕跡,破破爛爛地穿在身上。
像是剛從火場立爬出來的一樣。
謝無陵大步上前,將人用力地摁進了懷中。
面對謝無陵突然的強勢,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下,鼻音間混雜著酒味與大火燃燒后的焦糊味。
同時,她也感受到了他身體里的擔憂與害怕。
洛九娘被謝無陵的雙臂用力緊抱著,動彈不得,勒得也有些難受。
但這次她并未將人推開,而是反手抱住了他的腰。
第75章 第75章 司馬這回是真的徹底淪陷了。……
司馬府的南橋院再次被毀。
當天晚上, 洛九娘便搬到了謝無陵的院子。
身上全是大火燃燒過痕跡,就連頭發絲也被燒焦了。
洛九娘好好拾掇了一番。等回到房間時,便瞧見謝無陵正坐在長椅上, 一點點的擦拭著長劍。
他擦劍的動作, 自己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回。
但那唯獨這一次,她竟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絲柔和。
聽到腳步聲,謝無陵放下配劍, 朝門口看去, 又沖洛九娘招了招手。
洛九娘走近, 很自然地被謝無陵拉進了懷中。
她沒有掙扎,任由他攬著自己的腰。
謝無陵將頭埋進她的脖頸間, 嗅到了她身上很淺淡的安神香。
這熟悉的的香讓他緊繃的神色驟然舒緩下來。
“這火可有去調查?”
“聽阿月說, 這次起火的原因是南橋院的小侍女打翻了燭火。”
洛九娘道:“你懷疑是人為的?”
謝無陵沒點頭, 也沒搖頭,只是道:“司馬府府中森嚴,下人是斷然不會犯這樣的小錯誤的。倘若只是燭火打翻,只需要一壺水撲滅便可。能這么快燃燒起來,定然是有助燃物的。”
洛九娘聽謝無陵這話, 便知道他心中的疑慮。
“那你有懷疑之人嗎?”
謝無陵:“沒有。”
洛九娘思忖道:“那我托洛姨幫忙調查一下。”
謝無陵嗯了聲。
他抬起眼皮,一雙黑眸靜靜地看著洛九娘。屋內光線昏暗,投射在他臉上的光影也透著一層朦朧。
“怎么了?”
洛九娘對上他的眼睛,心跳莫名地加快起來。
謝無陵沒應, 而是捧起她的下頜,低頭吻了上去。
從發現阿雋身世那晚起,到現在已經有小半月了。這半月里,他們誰也沒有低頭,都似乎在暗中較著勁兒。
謝無陵一直在等洛九娘主動找他——在這件事里, 他明明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方。
他們中間橫亙著一條河,誰也不愿意跨過去。
——直到今晚的這場火。
在那種危機之下,謝無陵突然覺得那條河其實并不重要,他也壓根不需要考慮那么多。
既然她不愿意跨河,那他便去河對岸找她。
這一吻很輕,比以前慘雜著欲望的親昵要溫柔許多,也讓洛九娘有些不適從。
薄唇輾轉反側須臾,謝無陵才緩緩地松開了她。
他撫了撫洛九娘的紅唇,她唇上并未涂任何的口脂,但卻在這會兒顯得格外艷麗。
氣氛靜謐下來。
剛剛起火的話題,誰也沒再提起。
洛九娘回望著謝無陵,舌尖不經意地舔了下他指腹撫過的地方。
隨后,她揚起脖子,主動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吻。
謝無陵稍怔。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洛九娘從未這般主動過。
幾乎是一瞬間,一股氣血涌入腦海里。
他掐著洛九娘的后頸,將她拉至了自己的懷中,進而加深了這個吻。
之后的事便如同南橋院的那場大火,來勢洶洶。
夜深露重,情愫暗暗滋生。
謝無陵從身后抱住洛九娘,在她精致的蝴蝶骨上落下一串串濡濕的痕跡,“以后不管是處于什么原因,都不能離開我,知道嗎?”
后面‘知道嗎’三字帶了尾音,有些發顫。
洛九娘沒說話。
她這會兒已經快撐不住了。
謝無陵不等洛九娘回答,直接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隨后,他又掰過她的下頜,滾燙的唇再次覆了上去。
洛九娘喉嚨里發出幾聲唔唔。
好大一會兒,謝無陵才松開了她的下頜,與她額頭相觸。
黏濕的氣息在兩人周圍蔓延。
謝無陵喘著氣,聲音透著沙啞,“阿竹,四年前的事,我不希望再次發生。”
今日得到南橋院起火的消息后,他腦海里全亂了套。
那一刻,他心頭赫然起了從未有過的慌亂。
他抱著洛九娘,眼神里有失而復得的欣喜。
他不是世家君子,而是外人口中的亂臣賊子。即便她重新嫁人,甚至還生了孩子,他也有的是手段,將人重新奪回來。
洛九娘異常的難捱,謝無陵明明知道自己的弱點,卻遲遲不肯放過她。
他就是要朝自己要個答案。
洛九娘在他的‘逼迫’下,她點了點頭。
謝無陵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忽然燦然一笑,又重新將她壓在了床褥之上。
…
從那天后,洛九娘便留在了謝無陵的安泰院。
至于南橋院,應是不打算住人了。
阿月說南橋院連連發生兩起火災不吉利,本是一句沒有依據的話,誰知一向殺伐果斷的謝無陵卻當了真,派人將南橋院修葺后,也不再讓洛九娘搬回去。
建康的冬天似乎過得很快,轉眼又一年的年末了。
因謝無陵如今的身份,這個年過得極為隆重。
不知是不是外人說了情,徐夫人并未回曲陽,帶著徐曼青、徐曼茹兩姊妹在明松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直到團年的那晚才出來。
年節前,洛邵也從荊州回來了,他在建康沒地方去,洛九娘便叫他來了司馬府。
每年這個時候,阿雋是最開心的,他不僅不用練功,還會收到大人的禮物。
徐夫人以及徐家兩位姊妹給了他金花生、金瓜子等一些小東西;洛邵則送了他在荊州買的玉雕蜻蜓。
宇文驊也特意派人送來了禮物——一塊上好的硯臺。
畢竟阿雋也到了識字習文的年紀了。
洛九娘看了眼阿雋收的禮物,又看向了謝無陵。她不語,但眼神卻是在詢問他:“你的呢?”
謝無陵眉梢微挑,眼神示意了一下謝吏。
謝吏了然,退出了房間。
等他再次返回來時,手里多了一支長槍。
看長槍的樣式,是為孩童量身定做的。
謝無陵道:“阿雋身量長高了,那支長槍不適合了。”
阿雋一見到長槍,眼睛都亮了。
別人送的禮物,要么是吃的,要么是玩的,唯獨謝無陵與宇文驊送的,是對他最有用的。
看阿雋臉上的興奮之色,便知道這長槍是他極為喜歡的。
即便如此,阿雋也并未立即沖上去接過,而是眨巴著眼睛看著謝無陵。
這個人太兇了,他的東西他不敢要。
“看著我做什么?不喜歡?”
謝無陵迎上他的目光。
阿雋動了動嘴巴,“喜歡。”
謝無陵面對阿雋時,態度依舊是兇巴巴的:“喜歡就拿著。”
在謝無陵的‘恐嚇’下,阿雋雙手接過了長槍。
謝無陵見此,唇角微勾:“就沒有什么話對我說?”
阿雋嘟了嘟嘴,甕聲甕氣地說了聲“謝謝”。
他還是跟這個‘壞人’低頭了。
即便是這聲‘謝謝’帶著別扭,謝無陵還是很滿意,伸手過去,摸了摸阿雋的頭。
破天荒地,阿雋沒躲,任由他摸。
三人相處難得有溫馨一面。
謝無陵偏頭看了一眼宇文驊送的硯臺,突然問道:“宇文驊和我,你喜歡誰送的禮物?”
阿雋眨了眨眼。
不等阿雋回答,這時,謝吏大步過來提醒,說是徐夫人叫謝無陵過去一趟。
等人走后,阿雋才扯了扯洛九娘的衣服,“阿娘,其實——”
他摳了摳腦袋,有些難為情,道:“其實阿雋喜歡這把長槍。”
洛九娘意外,同時心頭也有些感慨。
到底是親生孩子,謝無陵知道阿雋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這邊謝無陵剛走,身后便響起了洛邵熟悉的聲音。
“舅舅。”
阿雋聽到聲音后,率先撲進了洛邵的懷里。
洛邵笑了笑,支開了他,“阿雋去玩會兒,舅舅跟你阿娘有話說。”
阿雋點頭,乖乖地跟著阿月走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才問道:“師兄找我什么事?”
洛邵話語稍頓,說出來的話也頗有意味:“不過半年沒見,你變化倒是不少。”
洛九娘不解:“師兄這是什么意思?”
洛邵笑著搖頭,“別無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五年前,你去江州時,可是抱著與謝無陵同歸于盡的想法的。可如今,卻和他做起了恩愛夫妻。”
洛九娘沉默。
她那時心頭只有阿娘,愿意為阿娘做任何事。自然地,去江州后,她也沒想過要活著回去。
“今時不同往日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和謝無陵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了。
洛邵沒接這話,繼續問她:“阿竹,大雍大亂之時,你是站在太皇太后這邊,還是謝無陵這邊。”
聽他這話,洛九娘心臟頓時懸了起來,“師兄這話的意思,是趙承有行動?這幾年師兄在荊州可是打探到了趙承的消息?”
洛邵:“趙承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他遲早會有所行動。那些世家拿謝無陵沒辦法,自然會想辦法聯合別人去整垮他。”
大家都得為自己牟利,而謝無陵明顯是阻止他們牟利之人。
洛九娘聽著,眉頭緊鎖。
洛邵繼續道:“謝無陵再厲害,可面對世家與皇權,他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而久之,勢必會走上當年的廢太子的老路。阿竹,時局不一樣了,你得留個后手,得為阿雋和太皇太后多考慮考慮。”
還不等洛九娘回答洛邵的這番話,與徐夫人談完事情的謝無陵便回來了。
洛邵不再多言,他溫和一笑,沖謝無陵抱了抱拳,“那我就不打擾司馬了,告辭。”
說完這話,洛邵轉身就走。
謝無陵并未詢問兩人的談話內容,他牽起洛九娘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洛九娘茫然:“去哪里?”
謝無陵不應,直接帶著她出了司馬府。
而暗處,洛邵一雙眼睛變得銳利,他一直盯著洛九娘,直到她與謝無陵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司馬府。
…
出府后,謝無陵便帶著洛九娘騎上了的盧馬。
到了目的地,洛九娘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帶我來軍營?”
以往年節之時,謝無陵都會和將士們在營中暢飲,今年自然不例外。
不過今年唯一例外的是,謝無陵把洛九娘帶上了。
謝無陵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你是我謝無陵的夫人,自然得讓他們清楚明白。”
“司馬。”
這時,一道年輕的聲音傳來。
兩人回頭,就見一小兵興沖沖地跑來,“我們以為司馬今年不來了。”
說著,小兵又看向洛九娘,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夫人’。
洛九娘是見識過謝無陵的手下的兵馬,但來軍營,這還是她的頭一回。
今天是年節,將士們也沒那么拘束,營地里熱熱鬧鬧的。
“司馬,卑職敬您一杯。”
說話的是謝無陵手下年輕的大將柴港,這會兒喝的上頭,整個臉都是紅的,“沒有您帶著卑職,卑職如今還像個無頭蒼蠅一般,甚至與流民一樣,做了占據山頭的匪寇。”
他雖出身寒門,但也有心跟隨有志之士收復北方失地。
只不過門第觀念,他一直得不到重用。
后來,他得知江州刺史謝無陵從不在意門第觀念,即便是寒門,只要是有才之人,必能得到重用。
謝無陵喝完了這杯他敬的酒。
喝完這杯后,柴港又看向了洛九娘,神色有些復雜,“夫人,之前卑職對夫人一直有誤會,這杯酒,卑職特向您賠罪。”
他是江州過來的人,當年如夫人的‘離去’對謝無陵的打擊,他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來了建康后,他特別不理解洛九娘為何嫁了宇文驊。
洛九娘端起酒杯,還未喝下去,就被謝無陵攔下了,“你若是不會喝酒,我替你喝。”
洛九娘搖頭,“一杯酒我還是能喝的。”
說完,她便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軍營中的酒是將士們愛喝的烈酒,與王公貴族們喝的溫酒完全不一樣。一杯酒下肚后,洛九娘整個人都火燒火燎的。但她不上臉,飲下烈酒后,面色還算淡定。
將士們見此,紛紛拍手稱贊洛九娘好酒量。
底下的將士與周陰咬耳朵,“看來,這次司馬帶著夫人來軍營,無非是要我等將士啊都承認夫人的身份,尤其是柴港這些對夫人頗有怨言之人。”
軍營是什么地方?紀律嚴明,以謝司馬以前的性子,絕對不會帶一個女人過來的。
末了,他還暗自感嘆一聲,“司馬這回是真的徹底淪陷了。”
周陰拍了拍那將士的胸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洛九娘喝了幾杯酒后,就被謝無陵拉著進了營帳。
“不繼續和他們喝酒了嗎?”
幾杯酒下肚,洛九娘臉色微紅。她看向謝無陵,冷清的眼神有些醉意迷離。
謝無陵拉著她的手,坐下,“不喝了。”
洛九娘:“可他們還在等你。”
謝無陵回:“沒有我,他們更自在一些。”
洛九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
謝無陵不解。
洛九娘道:“你果然就跟傳聞一樣,能止小兒啼哭,不僅小孩怕你,就連將士們也怕你。”
聽她這番話,謝無陵不由得皺眉。
許是酒意上頭,洛九娘今晚的話也多了起來。說了一會兒,她下意識地將頭靠在了謝無陵的肩膀上。
“你今天帶我來軍營,我挺意外的。”
洛九娘低聲呢喃。
她不是沒有心,她能感受到她在謝無陵心里的變化。
“那些將士會認可我嗎?”
“會的。”
謝無陵回答,“我十二歲入軍營,那些將士都是跟我經歷過生死的,他們知道我在意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十二歲從軍,至今已有十五個年頭了。
洛九娘暗想:難怪他身上傷痕累累,那些都是他打仗后留下了‘證據’。
想到這里,洛九娘忽而抬起了頭,一雙清眸看著他。
謝無陵撞上了她的眼神,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眸中的倒影。
那一瞬間,沉寂的心再度怦怦跳動起來,眼見著就要跳出了心房。
“看著我做什么?”
洛九娘搖頭,她緩緩地湊過去,將頭埋進了謝無陵的懷中。
洛九娘想起今日洛邵的那些話。
大雍遲早會亂的,誰也不知道這夜過后會發生什么。但此時此刻,她的心是站在謝無陵這邊的。
第76章 第76章 你叫我一聲阿耶,我就是當時……
今年冬天比以往要暖和許多, 整日里都是暖烘烘的太陽,大雍各地極少見到大雪。
通常說瑞雪兆豐年,今年卻滴雪未下。
這種情況, 司天監急得不行。
果不其然, 年節剛過,各地便起了旱災。土地干涸,災害連連, 這不僅糧食種不下去, 而且還要向地方郡縣上繳沉重的苛捐雜稅。
三月里, 大雍各地便爆發了不小的起義,鬧得人心惶惶的。
謝無陵作為大司馬, 這段時間也忙得不行, 每次回府都已經是深夜了。
這晚他又回來晚了。
等清洗完, 回到房間時,洛九娘已經睡著了。
謝無陵沒有吵醒她,在她身邊悄然躺下。
剛進被窩,一只瑩白的手臂便搭了過來。謝無陵垂眸,借著月光正好對上了一雙澄澈的清眸。
“我吵醒你了?”
謝無陵聲音有些沙啞。
洛九娘搖頭, 如實道:“我沒睡著。”
謝無陵伸手將人攬進懷中,“這幾日軍務繁忙,倒是忽略你了。”
洛九娘順勢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需要人陪。”
謝無陵笑了下。
洛九娘聽見了他胸腔的震動,耳朵里回蕩著他低沉的笑聲,臉皮頓時有些發熱。1她輕咳了聲,問道:“那些起義的人怎么樣了?”
“不過是些走投無路的流民,與流繁山那些山匪一樣, 不足為懼。”
面對洛九娘的詢問,謝無陵并未隱瞞:“真正需要防備的,還在蠢蠢欲動。”
洛九娘點了下頭。
謝無陵稍頓,又道:“不過,我有個好消息要同你說。”
“嗯?”
洛九娘抬眸。
謝無陵貼近了些:“這次,陳家與宇文家站在我了這邊。”
洛九娘驚訝。
陳家倒是好說,畢竟在去年秋獵上,他已經跟其他幾個家族鬧了矛盾。
倒是宇文家,令人有些意外。
瞧見洛九娘驚異的神色后,謝無陵喉嚨里發出了一聲輕哼,說出來的話也變了意味,“許是宇文驊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洛九娘聽出了謝無陵話中的吃味,清眸瞪了他一眼,“宇文郎君又豈是兒女情長之人?他這么做,也是為了家族考慮。”
與其他家族相比,宇文家這些年是在走下坡路的。
此番站位,定然也是宇文驊經過深思熟慮的。
成的話,便會躋身第一世家;敗的話,從此便會一蹶不振。
“你這么了解他?”
謝無陵話語里的意味更濃,“也是,阿雋稱他一聲阿耶,將他當做親生父親。”
洛九娘垂下眼瞼。
其實阿雋已經在接受謝無陵了,只是那聲阿耶,他還叫不出來。
須臾,她撩起眼皮看向謝無陵,認真道:“給阿雋一點時間,他是個小孩子,沒辦法像大人那樣一下便接受。”
謝無陵對上了洛九娘看過來的眼神,輕嗯了聲。
稍頓,他收了玩笑心思,攬住洛九娘的腰肢,順勢將她往懷中摁了摁,又重新將話題扯了回去,“這次陳家和宇文家的加入,對我的助力很大,只是——”
“只是什么?”
洛九娘抬眸看他。
謝無陵道:“只怕北邊的胡人會在大雍內亂之時,趁虛而入。”
這一點,也是當初馮太后所憂慮的。
當年大魏派人過來和親,主戰派自然是不答應的,他們的堅決不同意與胡人同流合污;和平派則認為應該答應大魏,好讓大雍修養生息。
洛九娘按住謝無陵的手,“你之前說過的不破不立,這或許也是個轉機。就像書中記載的那樣——這天下始終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從前朝到現在,分裂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如今也是在等一個統一的機會。”
洛九娘這番話,像是一顆石子扔進了平靜的湖水里,讓謝無陵心頭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他垂眸,再次對上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干凈又純澈,即便是經歷了許多苦難,也沒有世故與圓滑。
“阿竹。”
“嗯?”
不等謝無陵開口,屋外忽地響起了幾聲雞鳴。
洛九娘忽而一笑,“天都快亮了,先睡覺吧。”
…
次日。
洛九娘醒來之時,身邊人早已離開。
聽謝吏說,今天一早謝無陵便出城巡查去了,約莫到晚上才會回來。
洛九娘梳洗完畢后,帶著阿雋進宮看望了馮太后。前些日子,宮里托人傳了信,說是馮太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嘴上也總念叨著阿雋。
等洛九娘從宮中離開之時,已經是申時了。
開春之后,天色暗的晚,這會兒街上還有不少行人。
外面兵荒馬亂的消息并未傳到建康來,城中百姓生活依舊,他們住在這皇城腳下,也絲毫不用為自己的安全考慮。
馬車正咕嚕咕嚕地往司馬府去。
這時,一道刺耳尖叫聲直接傳入了耳中,洛九娘掀開簾子,“發生什么事了?”
“夫人,流民!”
車夫面露驚慌,“有流民進城了!”
洛九娘連忙看向聲源處,就看見一伙持刀流民正對著百姓肆意殺戮。
“今日城內不知道怎么就涌入了流民。”
馬兒因為暴亂變得焦躁不安,車夫拽著馬繩,臉色蒼白地控制著馬。
話音剛落,一具尸體就騰空飛了過來,正好落在了馬車旁,發出了砰的一聲,馬兒嚇得仰頭嘶鳴,隨即便不顧車夫的拉扯,奮力地朝前奔去。
馬車顛簸,洛九娘抱著阿雋好幾次撞到了頭。
這受驚了馬兒不知道要帶他們去何處。
總之,這馬車里是不能待著了。
“阿雋,怕嗎?”
“不怕。”
阿雋搖搖頭。
得了阿雋的話,洛九娘抱著他,直接跳下了馬車。
她功夫不錯,即便是馬兒奔跑得快,也穩穩地落了地。
街上的情況不算太好,流民見人就殺,不消多時一股血腥味便彌漫了過來,地上更是血流如喝。
阿雋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小臉慘白慘白的,他用力拽住了洛九娘的衣袖。
洛九娘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又看向了跳下馬車的車夫,“快去找謝無陵。”
車夫面露擔憂:“夫人,那您和小郎君——?”
洛九娘:“找救兵要緊。”
車夫點了點頭,朝城門外奔去。
此處離司馬府還有一段距離。
洛九娘帶著阿雋,一邊朝司馬府而去,一邊觀察著流民的情況。
這批流民過多,初步估計有一百人左右。這么多人一起進城應該是不可能的。
怕是提前埋伏好,就等人齊出手了。
這些流民頭戴黃巾,為首那人站在人群中激情高呼,“這些世家門閥、達官顯貴只知道自己貪圖享樂,從來不把我們的死活放在眼里,他們吃的、用的,那一樣不是從我們身上剝削下來的?今日我們就屠了這建康城!”
他這話一呼百應,那些隨從們高聲呼喊:“殺世家!殺權貴!”
洛九娘心頭疑惑。
照理說在這么亂的情況下,守衛皇城的衛尉應該早就出動了。
剛這么想,一道勁風直直地向洛九娘砍來。
她反應極快,側身一躲,那把刀便劈了空。緊接著,又抬腿一踹,便將攻擊自己的那人踹到在地。
這些流民早已是亡命之徒,殺進建康,也沒想過要活著出去。
以前洛九娘面對這樣的暴亂是不怕的。
畢竟她有功夫,即便是在這樣的混亂場景里,她要逃脫出去不是件難事。
但如今,她身邊還有個阿雋。
阿雋年紀尚幼,帶著他目標太大,很容易就被流民注意到。
洛九娘神色擔憂。
“阿娘。”
阿雋臉上雖然害怕,但眼底的眸光卻是堅定的,“阿雋不怕,阿雋會槍法,可以保護阿娘。”
洛九娘心頭一軟,又無奈又欣慰。
他一個小孩,怎么保護自己?
洛九娘面色嚴肅起來。
不管如何,她都會讓阿雋平安無事的。
她摸出腰間的短刀,快速清理了周圍的流民,正繼續往前走時,一道細微的聲音傳入了自己耳中。
“公主。”
洛九娘回頭看去,見步采薇躲在角落里,朝自己招了招手。
洛九娘沉思一瞬,便拉著阿雋走了過去。
“公主,你跟我來。”
對于這種動亂步采薇見怪不怪了,她沒有著急解釋,而是帶著洛九娘避開流民,繞進了一條巷子里。
洛九娘神情高度集中起來,她跟隨著步采薇,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留下了記號。
片刻后,三人來到一處院門前。
步采薇擦掉頭上的冷汗,等洛九娘母子進院后,便關上了大門,“這是我夫君的宅子,離大街遠著呢,公主和小郎君先在此地避著。”
洛九娘抱緊了阿雋:“多謝步娘子。”
步采薇搖了搖頭。
她今日剛好出診,回來時就碰到了暴亂。
醫館肯定是回不去了,便想著去偏院避一避。沒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洛九娘母子,她沒有猶豫,叫上了兩人一起。
…
這小院子太安靜了,外面的聲響似乎被放大了無數倍。
剛進院子不久,洛九娘就聽見了吵雜的腳步聲。
“老大,謝無陵帶著人馬殺過來,我們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聽到謝無陵的名號,洛九娘突然有一股心安之感。
只是這條小巷子里,院子就那么一兩間,說不準那些人就選了這一間。
洛九娘剛這么想,大門就突然被人從外面踹開了。
“老大,這里有人!”
緊接著,一伙人沖進了小院。
他們臉上掛著彩,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一共來了十五人。
步采薇到底是只是個醫女,見流民闖進來后,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洛九娘護住了阿雋與她,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怎么辦?”
小嘍啰問道。
為首那人惡聲道:“還能怎么辦,一起殺掉,難道還留著她們向官府舉報我們?”
“是!”
得了命令,那些手下便沖了過來。
洛九娘快速將把阿雋推給了步采薇,“照顧好阿雋,這些人交給我。”
步采薇慌亂地點點頭,將阿雋抱在了懷中。
她自知這時出頭,只會拖累洛九娘,便拉著阿雋躲進了柴房里。
“阿娘!”
阿雋掙扎了一番,但還是被步采薇強行帶走了。
洛九娘快刀出手,直接便結果了沖過來的流民。
她功夫不算弱,但面對這么多的流民,還是有些吃虧。
幾番下來,她身體漸漸有些吃不消了。
這時,一刀勁風襲來,洛九娘下意識躲開,砍過來的大刀擦身而過,沒傷及她的性命,卻傷到了了她的手臂。
那流民頭見洛九娘沒中,再次砍了下來。
“阿娘——”
阿雋想叫,卻被步采薇捂住了嘴巴。
洛九娘下意識地橫起短刀抵擋。
那一刀還是沒砍到洛九娘身上。流民發了狠,捏著刀柄用力往下壓。眼看著刀身就要砍到洛九娘的肩膀上了。
洛九娘捏緊了手里的短刀。
若是死在這里,這群流民肯定會對阿雋出手的。
彼時,刀刃已經滑入了她的肩膀上,鮮血瞬間便涌了出來,浸透了衣衫。
洛九娘臉色蒼白,手已經頑強抵抗著。
她不能死。
她要護著阿雋從這里出去。
洛九娘要緊牙關,花費所有力氣將流民推了出去,緊接著,她又甩了一個飛刀出去,直接扎中了沖她砍來的流民的喉嚨里。
一個對十五個,洛九娘已經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負傷。
不過她戰績也不算爛,地上也躺了七八具尸體了。
她站直了身體,看向了流民頭。
只有把他解決了,才能安全出去。
那流民頭子也看向了洛九娘。
許是沒想到一個世家女子會有這么好的功夫。
剛這樣想罷,外面便響起了腳步聲。下一瞬,小院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暴力推開,一群人涌了進來,將剩余的流民團團圍了起來。
“就地處決,一個不留。”
“是。”
謝無陵剛吩咐完,就聽見慘叫聲一片,須臾后,就只剩下一地的尸體了。
“阿竹!”
謝無陵一個箭步沖過來,“怎么樣了?”
洛九娘抬頭,對上那雙擔憂的眼神。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謝無陵視線落到她滲出血跡的胳膊上,銳利的眉峰緊了又緊。
他接到車夫的消息后,緊趕慢趕地回了城,但發現已經晚了。他將大街每一處都搜了個遍,最終看到了他留下的記號。
還好這次他沒有來晚。
若是來晚一步,他真的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樣的事。
謝無陵上前,伸出手,有些顫抖且小心翼翼地將洛九娘擁入懷中,“阿竹。”
洛九娘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了他怦怦的心跳聲。
她感受到了他的擔心與害怕。
像南橋院起火的那一次。
洛九娘喉嚨澀澀的,“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說完,她抬手,剛想要回抱住謝無陵,就扯到了傷口,她忍不住嘶了聲。
謝無陵松開了她,神情緊張,“我帶你回府找大夫。”
洛九娘張了張嘴,話音還未出來,便聽身后響起了步采薇的聲音,“我這邊有藥,可以包扎。”
…
幾人進了屋,阿雋與謝無陵這一大一小緊緊地跟著洛九娘。
步采薇神色無奈,“我需要脫衣服檢查,你們出去等。”
雖說是夫君與兒子,但當著她這個外人,還是需要避諱的。
洛九娘清了清嗓子,“你們出去吧,有步娘子在,不會出什么事的。”
謝無陵聽完洛九娘這話,這才拉著阿雋離開。
出門后,謝無陵松開了阿雋,卻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阿雋的這雙眼睛跟洛九娘如出一轍,同樣的清澈澄明、同樣的倔強堅韌。
“怎么了?”
面對阿雋,謝無陵聲音柔了下來。
阿雋沒回答,而是撲過來,兩只小手大力地抱住了他。
謝無陵接住阿雋的小身子,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不是嚇到了?”
到底還是小孩子,第一次見這種場景,害怕是正常的。
阿雋抱了下謝無陵后,便從謝無陵懷里退了出來。
“你今天救了阿娘。”
他聲音軟乎乎的,“謝謝你。”
謝無陵稍頓,隨即笑了出來。
他蹲下身,雙手捏著他的小肩膀,“既然要謝,就要拿出一點誠意來。”
阿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謝無陵道:“你叫我一聲阿耶,我就是當時謝禮了。”
阿雋垂下了眼瞼,并未沒開口。
謝無陵:“不愿意?”
阿雋搖了搖頭,依舊沒有開口。
謝無陵收了臉上的笑。
他知道,讓阿雋接受自己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謝無陵并未強求,只是摸了摸他的頭。
一個稱呼而已,他等得起。
謝無陵起身,轉身便朝屋內走去。
剛走到門口時,他忽而聽見身后傳來阿雋細如蚊吶的聲音。
“阿、阿父。”
第77章 第77章 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街上的情況已經處理好了。
只是當著阿雋的面, 洛九娘沒向謝無陵細問流民的情況。
馬車內,氣氛安靜。
阿雋擔心洛九娘的傷勢,一直緊巴巴地挨著她。
洛九娘沖他溫和一笑, “阿娘沒事。”
阿雋點頭, 對上了謝無陵漆黑的眸后,他又迅速低了下頭去。
洛九娘察覺出兩人的狀態不對。
等回到司馬府,阿月帶著阿雋去休息后, 她才出聲詢問起情況來, “今日在馬車上, 我看你和阿雋似乎都有事。”
謝無陵并未隱瞞她,將阿雋的那聲‘阿父’說給了她。
洛九娘怔愣了下, 隨即便笑了起來, “阿雋其實是嘴硬心軟, 你當初兇他的事,他其實已經不記仇了,只是面上要故意和你鬧著。”
謝無陵嗯了聲,隨即便不開口了。
洛九娘是了解謝無陵的——
阿雋稱他為了一聲‘阿父’而非‘阿耶’,他面上不顯, 但心頭難免生了幾分芥蒂。畢竟在大雍,‘阿父’這個稱呼也可以指代叔父,而非父親。
她神色稍頓,道:“宇文郎君在阿雋的心中地位無可厚非, 即便他知道宇文郎君并非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會放棄這段恩情的。”
阿雋雖年幼,但確實是個知道感恩的。
要讓他放棄宇文驊,那定然是不可能的事。
謝無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話語很干, “你覺得我會在意阿雋的稱呼?”
洛九娘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
氣氛有一瞬的窘迫。
好在這時外面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份靜謐。
“司馬,衛尉處傳來消息,今日爆發流民之事已經有消息了。”
謝吏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謝無陵面色頓時嚴肅起來,他應了聲,又對洛九娘道:“你先休息,今晚不用等我回來。”
洛九娘點頭。
待謝無陵走到門口時,忽地停下腳步,又回頭朝她走來。
洛九娘正茫然著,就被謝無陵攬進了懷中,隨即便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這很輕很柔的一吻,竟讓洛九娘心臟怦怦起來。
“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謝無陵松開了她,道:“最近建康也亂了,盡量待在司馬府里,別出去了。”
洛九娘點了下頭,“我知道的。”
謝無陵揉了揉洛九娘的頭發,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謝無陵走后,房間里也安靜了下來。
洛九娘洗完澡,靜靜地躺在床上,不知是今日遇到流民之事所擾,還是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的原因,她閉上眼,遲遲都進入不了夢鄉。
這時,門口響起了一聲咯吱。
洛九娘坐起身來,借著月光,她看見房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小小的身影。
是阿雋。
洛九娘點上了燈,“這么晚了不睡覺,怎么上這來了?”
阿雋邁著小腿走到窗前,“阿娘,我害怕,睡不著。”
洛九娘鼻頭突然一酸。
阿雋從小被她保護著,今日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情況。
她挪開身子,空出了一個位置,“上來,阿娘陪你一起睡。”
阿雋用力地嗯了聲,手腳并用爬上了床。
他乖巧地縮在洛九娘的懷中,雙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袖。
洛九娘輕拍著阿雋的后背,嘴里唱著幼年時哄他睡覺的童謠。
不多時,身側便傳來了綿密的呼吸聲。
洛九娘給阿雋掖了掖被子,正準備起身之事,忽地被他抓住了衣服。
“阿娘。”
阿雋緩緩睜開眼。
“還是睡不著?”
洛九娘重新躺了回去。
阿雋搖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洛九娘,“阿娘,我們是不是不會回宇文府了?”
洛九娘沉默須臾,方才問道:“那你喜歡這里嗎?”
阿雋說不上來。
他心里是想念阿耶的,但這里,有愛他的阿娘和姨婆。
而且阿父好像除了兇了點,對他好像也不壞。
半晌,他頃身抱住了洛九娘,“阿娘喜歡這里,阿雋就喜歡。”
洛九娘心頭一暖。
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阿雋從始至終都站在了她這一方-
接下來幾天,謝無陵都在外面處理流民之事,等回到司馬府時,已經很晚了。
因此,洛九娘雖然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已經有好些天沒碰過面了。
還沒等流民的事過去,大雍邊界便傳來了消息——大魏的驍騎將軍赫連淮率兵到了青州邊界,短短半個月內,便與青州刺史發生了多次戰亂。
讓謝無陵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
深夜,謝無陵從軍營里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連續幾日都在與朝臣議事,還未好好歇息過,眼底一片青色。
洛九娘帶上安神香,去了他的書房。
她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陳家以及宇文家的人來了,幾人正在書房與謝無陵議事。
洛九娘沒進去,在屏風后面等著,直到商議完,兩家人離開后,她才從屏風后面走出去。
“謝吏說你最近頭疾又有些復發了,我帶了安神香過來給你按按。”
洛九娘走近,這才發看到沙盤上插滿了各種小旗子。
一眼便對當今局勢明了。
謝無陵見到她,緊繃了幾日的神色稍緩,“我還好,這點頭疾還是能忍得住的。”
其實這一年來他的頭疾已經很少再犯了。
洛九娘沒說話,只是拉著他的手,讓他在長椅上躺下。
熟悉的安神香飄出來,謝無陵全身都放松下來,他閉著眼,享受著洛九娘的安撫。
“青州境況如何了?”
謝無陵沒瞞她,如實道:“前一日向建康申請了援軍,但青州離建康太遠,只能讓徐州的袁方去。”
洛九娘點頭,又問:“那你會出征嗎?”
謝無陵:“若是青州敗了,落入大魏之手,我便會。”
洛九娘心頭籠上一層薄霧,她沒再說話,只專注著手上的動作。
從年節后,大雍各地便開始亂了起來。
本以為只是大雍內部的問題,沒想到北方胡人也來參與了一腳。
洛九娘想起去年秋獵上的那條反季節出現的黑蛇。
莫不是,真要大下大亂了么。
“司馬。”
洛九娘張嘴喚了聲,卻為聽見謝無陵的回復。
她低頭,看見長椅上的人已經睡著了。
連續忙了這么久,他下頜出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睛周圍肉眼可見的疲憊。
洛九娘縮回手,沒再打擾他。
她取了一床薄被來,蓋在謝無陵身上后,便關上門出去了。
…
接下來幾天,青州不斷有戰況傳來。
總體來說,情況不容樂觀。
又連續忙了小半月后,謝無陵總算是提早回來了一天。
洛九娘讓阿枝阿月早早地準備好了晚膳。
然而謝無陵剛拿起筷子,菜還沒夾到碗中,謝吏就帶著一穿著盔甲的小兵匆匆而來。
謝無陵看向小兵,看他這一身的穿著,應該是青州兵。
“司馬!”
小兵一進來,就撲通一聲在謝無陵面前跪下了,“屬下前來求您支援。”
洛九娘聽著,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發生什么事了?”
謝無陵冷聲問道。
小兵道:“前些日子,赫連淮率兵攻下了青州,青州刺史也、也已戰死,如今他們已經靠近了徐州邊界。”
謝無陵眉頭皺得深,“袁都督沒有派兵增援?”
小兵:“袁都督的兵馬也抵擋不住赫連淮的鐵騎,如今之計,只有司馬您親自出兵平亂了。”
謝無陵揉了揉太陽穴,沒直接應,而是讓謝吏將人帶下去了。
帶下去之前,那小兵還在不斷地央求謝無陵出兵。
謝吏帶人走后,房間內瞬間便安靜下來。
剛剛小兵的話,洛九娘自是聽得清清楚楚。她唇角翕動,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看來這次平亂,謝無陵是必去無疑了。
只是怕他一走,大雍內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任誰都沒想到北方胡人會率先出擊,將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阿竹。”
謝無陵轉身,看向了洛九娘。
不用他看口,洛九娘便知道他要說什么。
她彎了彎唇,笑意溫柔坦蕩:“司馬想做什么便去做,你既然是三公之首,身上便有肩負的責任。”
謝無陵怔愣著看了她許久,聲音有些沙啞。
“好。”
…
這次事況緊急,謝無陵點好兵次日便出發了。出發前,洛九娘牽著阿雋的手,前去送別。
“阿父。”
阿雋年紀雖小,但知道離別的意思。他望著謝無陵,大眼純澈,“你是個英雄。”
謝無陵不由得莞爾,聲音也多了幾分溫和,“都還沒勝利,就說什么英雄之類的話,你倒是對我信心滿滿。”
阿雋小眉頭緊蹙,言語認真:“周叔叔說,阿父此次出征是為了青州的百姓,不管勝沒勝利,都是英雄。”
謝無陵啞然。
他沒有再接阿雋這番話,而是撩起眼皮看向了洛九娘。
“阿雋年紀小,但說出來的話,卻是真情實感的。”
洛九娘道。
到了這個時候,心里就算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
謝無陵嗯了聲,他移開目光,正準備上馬之際,卻被洛九娘出聲給叫住了。
“謝無陵。”
謝無陵回頭,再度撞上了那雙清麗的眸子。
四目相對。
下一瞬,他便頃身過去,將人用力地摁在了懷中。
熟悉的氣息縈繞過來,洛九娘心頭涌上一抹不舍的情愫來,以往在江州時,她送謝無陵出征,心中是斷然沒有這些復雜的情緒在的。
她想,她是在意謝無陵的這個人的。
洛九娘閉了閉眼,雙手反抱住了他的腰。
“阿竹。”
謝無陵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有些沙啞,“等我回來。”
第78章 第78章 自己這算是被變相地軟禁起來……
謝無陵出征后, 馮太后因想念外孫,便派人往司馬府送了信,讓洛九娘帶阿雋回宮居住。
洛九娘也有些時日沒回宮了, 想著府中近些日子也無事, 便讓阿月收拾好細軟,去了皇宮暫住。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宮中而去。
洛九娘撩開簾子,看見了街上來回巡邏的衛尉軍。
自從流民之事爆發后, 建康就加強了巡邏, 又加上外界各種起義之舉不斷。
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籠罩在百姓的心頭
“也不知道青州的情況怎么樣了。”
洛九娘不由得輕聲呢喃。
謝無陵出征之時, 曾將手下的幾名大將留在了建康。
如今大雍內斗不斷,他這一走, 怕鎮不住那些異心之人。
之前城內涌入流民之事, 更是在謝無陵走后便不了了之, 也沒人再過問這件事。
整個大雍看似平靜,實則是內里早已是一灘渾濁不堪的死水。
“夫人不必擔心。”
阿月安撫道:“司馬龍驤虎步,相信很快就能平亂成功。”
“但愿吧。”
洛九娘扯了扯唇角。
不知為何,自從謝無陵離開后,她這心里就隱隱感覺到一股不安, 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宮中的日子過得安穩,只是外界的消息太過于閉塞。
洛九娘與謝無陵通信不易,差不多一個月左右才能收到他報平安的信。
在信里,謝無陵告訴她, 他本已奪回了青州,誰知大魏的二皇子拓跋驍卻在這時親征,將他困在了青州,如今歸期未定。
漸漸地,洛九娘便收不到謝無陵的任何消息了, 也不知道他在青州的情況有無轉圜。
…
午時過后,司馬府來了客人,是外出的洛邵回來了,還給洛九娘帶來了中原地區的茶葉。
洛邵是閑不住的,年節過后便又去了荊州。
“這是中原地區的茶葉,跟建康的不一樣。”
洛邵送來后,就讓阿月去泡了。
洛九娘微微頷首:“師兄有心了。”
阿月很快便送上來了熱茶。
茶杯里的茶葉上下浮動,洛邵看了一眼,沒喝。他將杯子放下了,道:“我今日過來,還有一件事要同你說。”
“什么事?”
洛九娘輕抿了一口茶,問道。
洛邵沉了沉聲:“我得到了消息,獻王前些天聯合了趙承,以及幾位世家,打著清君側的名義,不日就要進攻建康。”
“清君側?”
洛九娘愣住:“清的可是謝無陵?”
洛邵點了下頭,道:“當初太祖皇帝有令,不準許廢太子及其后人返回建康。他們便抓住了這一點,如今謝無陵出征北伐,正好給了他們奪回建康的機會。”
洛九娘心臟跟著便懸了起來,“師兄,你這話說的可是真的?”
洛邵:“自然。”
洛九娘:“那你可有謝無陵的消息?”
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收到謝無陵的信了,甚至連他是安全、還是危險都未可知。
“沒有。”
洛邵道:“想來,他如今是被困在了青州,無法回建康支援。”
洛九娘沉默。
聽洛邵的這一番話,她心頭陡然生出了幾分怪異。
但具體的又說不上來。
洛邵并未在宮中多逗留:“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安排。”
他輕聲嘆道:“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會攻來建康。”
說完這話,洛邵便起身離開了。
洛邵走后,阿月進屋收拾了他沒喝的茶水,回頭看見洛九娘垂眸沉思,便道:“夫人,要不我們帶著小郎君走吧。”
阿月的聲音將洛九娘拉回神來,“走?走哪里去?”
若真如洛邵所說,宮外才是最危險的。
而且她是謝無陵的夫人,趙承那些人是不會放過她的。
阿月心頭不由得嘆氣。
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侍女,不知家國大事,只希望夫人和小郎君平安喜樂。
洛九娘起身,攤開紙張,在藤紙上寫上洛邵所言,便讓人快馬加鞭送往了青州。
不管這件事是真是假,讓謝無陵知道總歸是沒壞處的。
…
去了信后,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里,洛九娘一直等著謝無陵的回信。
然而她還沒等到消息,中領將就率先將皇宮給圍了起來,嚴謹宮人外出。
隨后,她又從侍衛口中得知——獻王寫了一封討伐謝無陵的檄文,以當年太祖皇帝的命令為由昭告天下,招攬大雍的有志之士。
有了趙承及其世家的相助后,獻王的勢力不斷壯大,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變得了好幾座城池。
洛九娘心頭擔憂,幾次想去寧宣殿找馮太后,都被門口的護衛軍給攔了下來。
領頭護衛軍道:“獻王隨時會打進來,還請公主不要亂跑。”
洛九娘皺眉,“本宮去太皇太后宮中,怎是亂跑?”
領頭道:“太皇太后有卑職等人保護,公主不必擔憂,安心在鸞鳴殿休息便是。”
洛九娘:“我偏要去呢?”
領頭眼神一凜,當即便提起了長劍,“那公主就別怪卑職無禮了。”
“阿竹。”
洛青見此,將洛九娘拉了回來,并朝她使了使眼色。
洛九娘收起了身上的利刺。
她也明白了——自己這算是被變相地軟禁起來。
護衛軍是皇帝的親信軍隊,如今看來,小皇帝應該是對獻王投誠了。
“公主,請回吧。”
領頭伸手,朝洛九娘做出了邀請的手勢。
洛九娘被攔下來,只好退回到了房間內。
如今被軟禁在宮中,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甚至連馮太后的安危都不清楚。
“洛姨,青影閣能否打探到消息?”
洛青默然一瞬,不敢完全打包票,“我先讓人去查探一番。”
洛九娘連忙點頭:“好。”
之后的時間過得格外難熬。
洛青派出的人遲遲也沒見回信。
洛九娘仿佛與外界隔絕了。
她一天天地數著日子,最終在半個月后的一個傍晚,宮殿外突然響起了尖叫聲。
她打開門,看見宮人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面色慌張地朝宮外逃去。
這個場景就如當年懷王逼宮時的那般。
洛九娘當即攔下了一名宮女,詢問道:“外面發生何事了?”
宮女臉色焦急:“獻王的人打進來了。”
說完,她便掙脫開洛九娘的手逃命去了。
洛九娘對這個消息似乎并不意外。
從她本軟禁的那天起,她便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洛九娘回頭看向了洛青,還未開口,便聽她道:“我知道你想去找太皇太后,你去吧,我幫你照顧阿雋。”
洛九娘心頭脹脹的。
“阿娘。”
此時阿雋也甚是乖巧,“阿雋會聽姨婆的話,好好照顧自己。”
洛九娘眼睛一熱,她摸了摸阿雋的頭,拿著劍,轉身便朝馮太后的寧宣殿去了。
這會兒宮中自顧不暇,沒有在殿外把守。
洛九娘很輕松地到了寧宣殿,她沖了進去,找到了馮太后。
這些年馮太后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眉眼上有些許的病態之色。
“你怎么還在這里?”
馮太后看見洛九娘過來,神色也有些意外。
她定了定神,緩緩從床榻上起身。
洛九娘見此,大步上前,扶住了馮太后,“獻王同趙承打進了皇宮,我這就帶你離開。”
馮太后按下了她的手,“你走吧,去青州找謝無陵。”
“阿娘!”
洛九娘面色一慌,聲音也透著焦急。
“我走不了了。”
馮太后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臉色更顯蒼白,“從獻王寫討伐檄文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這一個月里,絲毫不聞謝無陵的消息,可見,是有人故意將消息隱瞞下去的。”
洛九娘之前便想到了這一層,但她被軟禁著,沒有半點辦法。
“阿娘。”
洛九娘眸色堅決,“不管如何,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馮太后沒開口,只是笑了笑。
當初她殺死那個鰥夫,鋃鐺入獄時,她也是這說的。
明明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幾歲的孩童。
洛九娘不知馮太后心中所想,扶起她的身子,正準備往外走時,殿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她抬眸,看見洛邵帶著士兵沖了進來。
洛九娘心頭一喜,“師兄!你怎么來了?是洛姨讓你來的?”
有洛邵的幫忙,她們逃出去的機會就更大了。
洛邵并未回答,而是吩咐著身后的士兵,“你們先出去吧,我與公主、太皇太后有話要說。”
“是。”
士兵們應了聲,便退了出去,順便關上了殿門。
洛九娘面上的笑容僵住,腦海里冒出了一個猜測。
但很快,她便將這個猜測按了下去。
洛邵畢竟是青影閣的大師兄,效忠的是馮太后,自然做不出背叛之事。
洛九娘抬眸看向了洛邵,“師兄,你這是什么意思?”
“阿竹。”
洛邵面色無常,“早在除夕那夜,我便提醒過你,你若是將我的話聽了進去,如今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除夕——
洛九娘快速在腦海里閃過,那晚他說‘謝無陵再厲害,可面對世家與皇權,他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九娘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你投了趙承還是獻王?”
“趙承。”
洛邵坦然承認:“獻王不過也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這次逼宮成功,他就算做個皇帝,也不過是個傀儡皇帝而已。”
這大雍的實權,還是掌握在世家手里。
事到如今,洛九娘再生氣也于事無補了。
她快速地冷靜下來,“為什么?你當初是青影閣所救,為何要在此時投靠趙承?”
洛青說過,青影閣的弟子都是吃不起飯、被家中便宜賤賣的孩子。
聽到這話,洛邵捏緊了手里的長劍,眉宇間隱含怒氣,就連聲音也陡然拔高,“為什么?我本姓秦,當年秦家也算是世家豪門,若不是廢太子搞什么集/權,將秦家昔日的榮光剝奪了去,那我又怎么會為了生存,賣身到青影閣?趙承答應了我,只要獻王做了皇帝,我就可以恢復秦家的家族榮耀。”
洛九娘沉默。
她沒想到洛邵會有如此的身世。
可趙承這人生性多疑,洛邵既然能背叛馮太后,自然有一天也會因為利益而背叛他。這樣的人,他怎么能任其發展?
洛九娘想勸解兩句,就看見洛邵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
洛九娘當即便認了出來——是她寫給謝無陵的那一封。
難怪謝無陵遲遲沒有回復,概因這封信根本沒送出去。
“阿竹。”
洛邵當著洛九娘的面,燒毀了那封信,“我也不想殺你,但趙承讓我拿出證明來,我沒得辦法。在家族和你之間,選誰不言而喻。”
他心里確實有把洛九娘當做小妹看待的,但家族榮譽更重要。
洛九娘握緊了手里的劍,回頭看向馮太后,“阿娘你快躲起來,我還有功夫,不管如何,今日我都會帶你出去的。”
當年她沒能力救阿娘出牢獄,但這回不會了。
馮太后抓住了洛九娘的手,點了點頭。
洛邵并不著急,看著洛九娘母女倆惜別。
洛九娘拔出劍,指向洛邵,剛準備發力,喉嚨里驟然冒出了一股腥甜。
鮮血從嘴邊溢了出來,剎那間,她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全部抽干,整個人被拔了骨頭似的,所有的功夫都用不出來。
“抱歉了,阿竹。”
洛邵道:“為了萬無一失,我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洛九娘極快地反應過來,“是那包茶葉?”
洛邵點頭,如實道:“我下了玄功散。”
洛九娘在青影閣這么多年,怎會不知道玄功散?
這毒藥吃下去之時身體并無變化,然而一旦運功,就會全身功力盡失,甚至會傷及性命。
洛九娘做夢也沒想到,對她下手之人,竟然是一直信任的洛邵。
她剛入青影閣時,除了洛青,是洛邵第一個對她露出了善意。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洛九娘的唇角溢出。
她半跪在地上,用劍支撐起身子。
洛九娘死死地盯著洛邵,仿佛是第一天認識他一般。
“阿竹,我也不想殺你。”
洛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淡聲道:“可我也沒辦法,誰讓你是謝無陵的妻子呢?”
謝無陵可是害他滿門的兇手!
話落,他突然發起狠來,一劍朝洛九娘刺了過來。
這會兒洛九娘渾身無力,更是動彈不得。
看來今日是必死的局面了。
只是有點可惜,沒能在死前得到謝無陵的消息,也無法護得阿娘的周全。
洛九娘閉了閉眼。
幾乎是一瞬之間,在這一劍即將要刺下來之時,她眼前閃過了一道黑影。
洛九娘被推到在地,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有人為她擋下了洛邵手里的長劍。
洛九娘陡然瞪大了眼睛,渾身氣血上涌。
“阿娘——”
聽見聲音,馮太后回了頭朝她看了過來。她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朝洛九娘緩緩地伸出了手。
時隔多年,她想摸摸洛九娘的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她顫抖的指尖還未觸碰到洛九娘,手便無聲無息地垂了下去。
洛九娘撲上去,接住了馮太后已經沒了氣息的身體。
第79章 第79章 司馬府沒了。
洛九娘緊緊地抱住了馮太后的身體, 感受到她的體溫再一點點地往下降。
她張了張口,想喊阿娘,可嗓子像是被石頭堵住了, 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洛邵看著馮太后倒下去的身體,也怔愣了片刻。
任誰也沒想到像馮太后這么追名逐利之人,也會做出擋刀之事。
馮太后的所作所為是比不上廢太子, 但在洛邵的心里,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害他家破人亡之人罷了。
想到此, 洛邵的臉色頓時變得猙獰起來,他舉起了配劍, 再次朝洛九娘刺了過去。
他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然而這一劍還未碰到洛九娘, 一把飛刃便疾馳而來, 直接插入了他的腹部。
哐當一聲,洛邵手里的配劍落了地。在昏迷之前,他看清了來人——
是洛青。
洛青撲過來,萬年不變的冷臉出現了驚慌之色:“快跟我走,趙承已經殺進來了, 謝無陵留下的兵也頂不住了。”
洛九娘沉默不語,她呆呆地抱著馮太后的尸體,耳鳴聲讓她聽不見任何聲音。
“阿竹!”
洛青用力拉起洛九娘的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洛九娘被拉了起來, 懷中的尸體順勢倒了下去。
她恍然驚醒,聲音嘶啞,“阿娘——”
洛青此生忠于馮太后,她也不想到將馮太后的尸體留在此處。可外面的叛軍已經打了進來,她們必須得走。
她不給洛九娘任何說話的機會, 拽著她的手,朝寧宣殿的地道里奔去。
這條可以直通宮外。
洛青一邊往外走,一邊伸手推倒了燭臺,大火順著帷幔燃燒起來。
洛九娘隔著熊熊燃燒的火光看著倒在地上的馮太后。
“阿娘。”
她大聲喊了出來,的蓄在眼眶里的淚水瞬間頃涌而出。
…
彼時,建康街道上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
趙承率軍破城之后,不管是守衛皇城的衛尉,還是平民百姓,他們是見人就殺。
“我們暫時安全了,但是——”
洛青回頭,看見洛九娘怔愣的模樣,心頭嘆了口氣。
有些話雖然直戳她的傷疤,但還是得說出來,“阿竹,你得振作起來,太皇太后是為了你才被洛邵所殺的,你不能讓她走的不安心。”
提起洛邵,洛青便擰緊了眉。
洛邵是她當年親自帶回來的。
洛九娘擦掉眼淚,抬眸,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了洛青。
十幾年前,阿娘為了她失手殺了鰥夫,將自己送進了牢獄;如今又為了她擋下了這一劍。
她做不到平靜面對。
在青影閣的那段時間里,她確實嫉妒過阿弟,嫉妒他可以得到阿娘的寵愛。
她求的不是阿娘將她的身份公開,而是對她的關心。
洛青伸手,將洛九娘抱進了懷中,“阿竹,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哭出來后一切就結束了,畢竟在這亂世里,活著的人還要向前走。”
洛九娘順勢靠在洛青的肩膀上,那股消失已久的安全感又重新回來了。
她不再藏著掖著,放聲哭了出來。
她短短的一生都在不安與不得已中度過,好不容易迎來了轉機,但轉頭又將她打入深淵。
洛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兩人安靜無聲。
等洛九娘哭累了,將心里的委屈與怨恨都哭了出來后,洛青這才松開了手。
“洛姨怎么會來皇宮?”
洛九娘聲音沙啞:“阿雋呢?他現在在哪里?”
“我擔心你的安危。”洛青道:“阿雋你也不必擔心,宇文驊將他接了過去。”
有宇文驊在,阿雋便是安全的。
即便獻王攻來了建康,做了皇帝,但世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話音剛落,身后便響起了轱轆轱轆的馬車聲。
洛九娘回頭,便瞧見宇文府的馬車快速朝他們駛了過來。
等靠近后,宇文驊便抱著阿雋跳下了馬車,他先是打量了洛九娘一番,確認她安全無虞后,這才松了口氣。
“怎么樣?還好嗎?”
洛九娘張了張嘴,還未回答,就見阿雋掙脫開宇文驊的手臂,沖進了她的懷中,“阿娘,阿雋好擔心你。”
洛九娘心臟頓時變得柔軟。
她如今也是阿娘了,可是她的阿娘沒了。
她忍了忍,將眼淚給重新憋了回去。
宇文驊自是瞧見了她通紅的眼睛,沒說別的,“這里不夠安全,先跟我回宇文府。”
洛九娘點了點頭,又問道:“司馬府怎么樣了?”
宇文驊啞然。
他張了張口,想到司馬府的情況,有些說不出來。
“夫人。”
倒是站在他身邊的阿月聽了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司馬府沒了,他們帶著刀進來,將司馬府一百二十口人全殺了,徐夫人死了,徐家姊妹倆也死了,就連白云也死在了他們的刀下。”
阿月擦了擦眼淚,啜泣道:“夫人,他們喪心病狂,竟然連貓都不放過。”
一股氣血直沖洛九娘的腦海,她差點沒站穩住身子,幸好是宇文驊上前扶了一把。
他觀察了下四周,冷靜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宇文府。”-
洛九娘到了宇文府后,還是住在了以前的院子。
洛青暗中把許大夫找了過來。
一番把脈之后,又給洛九娘施了針,“功夫算是保住了,只不過恢復不了以前的狀態了。”
沒有全丟,對于洛九娘來說已經是幸事了。
許大夫收起醫藥箱,“這段時間別出去了,我得到消息,新皇在大肆搜捕你的下落。”
洛九娘點頭:“許大夫,謝無陵還是沒消息嗎?”
“沒有。”
許大夫如實道:“洛邵知道青影閣的傳信方式,即便是把消息送了出去,也會被他截胡。”
連青影閣都沒辦法送信,那可想而知此事的嚴重性。
洛九娘蒼白著臉,跟許大夫道了謝。
許大夫心頭嘆氣,他沒在多言,轉身便離開了宇文府。
如今被多雙眼睛盯著,他不好在宇文府就待。
…
這次,司馬府幾乎被屠了滿門。
甚至連已在朝中為官的徐玨都沒放過。
而建康也在一夕之間變了天。
此番獻王逼宮成功,殺掉小皇帝及其生父宣王,算是坐穩了皇位。他知道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便大赦了天下,落下一個好名聲。隨后,又對這次逼宮的功臣一一嘉獎,趙承成了新的司馬。
至于洛九娘這個前任司馬夫人,她從宮中逃出來后,獻王就派人大肆搜捕。宇文府他們來過了好幾次,但礙于宇文家的顏面,不敢明著搜。
洛九娘心中明明白白:這宇文府待不長的。
傍晚,宇文驊下了值,提著的糕點盒子進了院子,“阿竹,這是在匯景軒買的杏仁酥,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這個。”
洛九娘垂眸看著那盒糕點,神色有些怔忪,心里也五味雜陳。
她沒想到這么傾心幫自己的竟然是和離了的前夫,也沒想到他還會記得自己的喜好。
洛九娘也知道自己住在這宇文府里有多么不方便,宇文驊雖然嘴上沒說過,但她知曉他的難處。
自從她從宮中逃出來后,獻王便把矛頭轉動轉到了他的身上。
想來,這些日子他應該在焦頭爛額地應付那些搜查的侍衛。
“趁熱吃。”
宇文驊見洛九娘出神,將碟子遞了過來,“一會兒我再給阿雋送一些過去,不過他年紀小,這些甜食他不能多吃。”
“多謝。”
洛九娘回過神來,頷首道了謝。
她咬了一口后,又抬眸看向了宇文驊,眼神堅韌明亮,“宇文郎君,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再留在宇文府了。”
“為什么?”
宇文驊愣了下。
洛九娘:“新皇遲早會找到我,我在你這里能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嗎?”
宇文驊皺眉:“可外面全是新皇的人,你不留在宇文府又能去哪里?建康被奪的消息遲早會傳到謝無陵的耳朵里,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等待他回來便是。”
司馬府一百二十余口被殺,謝無陵不可能坐視不管。
洛九娘搖頭:“我已經決定好了。”
她頓了下,“我去青州找謝無陵。”
這是她如今最好的選擇。
她想要親自去告訴謝無陵的情況,同時她一走,也可以讓宇文府不再陷入了尷尬境地。
宇文驊沉默須臾:“已經決定好了嗎?”
洛九娘嗯了聲,神色更加堅定:“這段時間多謝宇文郎君的照顧了。”
宇文驊斂了斂眉。
他與洛九娘曾為夫妻三載,自是了解她的性子的,若是太麻煩別人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既然如此,那你便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阿雋的。”
他既然攔不住洛九娘,不如就放任她安心離去,“阿雋現在還姓宇文,就算新皇知道他在宇文府,也不敢拿他怎么樣。”
洛九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感激的話,心頭愈發地愧疚。
她眼瞼顫了顫,醞釀了許久,只化作了一聲謝謝。
宇文驊沉了沉聲:“只是現在城門防守森嚴,若想出去,還得另想辦法。”
話音落,房間頓時便安靜下來。
去找謝無陵不難,難的是如何出城門。
洛青見此,插話進來,“阿竹會做假死藥,或許可以利用假死逃出去。”
宇文驊恍然。
他沉吟一聲:“那這件事我來安排。”
宇文驊行動速度很快。
隔天便將整個宇文府上上下下安排上了喜事。
洛九娘這才明白他所說的安排——宇文世家的祖地在陳郡,不管族中弟子身在何方,死后都要被送到陳郡安葬的。
于是,宇文驊便安排了一場‘婚事’,讓新娘在新婚夜暴斃而亡,次日便由理由將人送回陳郡安葬。
洛九娘得知此事后,當即找到了宇文驊,“宇文郎君,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此事事關重大。”
若是此事成功,那宇文驊的名聲也別想要了。
宇文驊像是知道洛九娘會來找自己。
他彎了彎唇,神色溫和:“這是如今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新皇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來,活人出不去,那死人總有辦法出去的吧。
洛九娘心頭驟然生出了幾分愧疚,喉嚨也堵得慌:“宇文郎君,當日謝無陵那般對你,你為何還對我這么好?”
宇文驊稍頓。
他垂眸看向洛九娘,神色坦蕩:“阿竹,我雖然與你做不成夫妻,但至少還是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我心甘情愿之事。”
當初決定埋掉步采薇的衣冠冢后,是下決心要好好同她一起生活的。
只是事與愿違。
他在洛九娘與步采薇之間,最終還是選了步采薇。
他有過愧疚,有過后悔,但如果重新選一次,他還是會選步采薇-
宇文驊此番的婚事辦得極為豪華,幾乎宴請了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讓他們徹底相信自己是真的娶妻了。
因此,晚上新娘突然暴斃也震驚了朝野上下。
一夜過后,此事便傳遍了整個建康。城中百姓紛紛感嘆他時運不好,甚至還落了個克妻的名頭。
新娘暴斃之后,便是緊鑼密鼓地準備送回陳郡安葬的事了。
洛九娘拿著那枚假死藥。
沒想到五年過去,她還是用上了。
這時,阿雋便小跑進了屋。
他軟軟小小的身子撲進了洛九娘的懷中,“阿娘真的想丟下阿雋嗎?可阿雋想跟阿娘一起去找阿父。”
洛九娘眼眶微紅,但極力忍著。
她也想把阿雋帶上,但他還小,此番出去又太危險。他留在宇文府,才是最安全的。
洛九娘蹲下身,抬手摸了摸阿雋的頭,眸色溫柔,“阿雋乖,你以前不是想和阿耶一起嗎?現在留在宇文府不開心嗎?”
阿雋淚水蓄了一眼眶,他搖搖頭,“可阿雋想跟阿娘在一起。”
洛九娘聽著,她伸手緊緊地將阿雋抱在懷里。
“阿娘會回來接阿雋嗎?”
“會。”
“那阿娘好好照顧自己。”
阿雋伸手抓住洛九娘的衣袖,抽抽搭搭道:“阿雋等阿娘回來。”
洛九娘見他如此懂事,心頭像是針扎一樣,對他又愧疚又心疼。
他還這么小,而自己卻要離他遠去。
阿雋早慧,他年紀雖小,但心里明白的事可多了。
想到此,洛九娘抱得更緊了。
“我們阿雋真乖。”
阿雋鄭重地嗯了聲。
“時間不早了。”
洛青見母子倆依依惜別,雖然不忍心,但還是出聲提醒道:“我們該出發了,別讓宇文郎君久等了。”
洛九娘這才松開了阿雋。
“阿娘別哭。”
阿雋伸出小胖手擦了擦洛九娘臉上的眼淚,“阿雋有阿月姑姑、有姨婆,阿娘不用擔心。”
阿月哭的比洛九娘還傷心,“夫人您放心,哪怕是賠上奴這條命,也會護得小郎君安全。”
洛青沒說,只是安撫地拍了拍洛九娘的肩膀。
師徒多年,這點默契是明白的。
洛九娘點了點頭。
她起身,轉身走到門口之時,再次被阿雋叫住了。
“阿娘。”
洛九娘回頭,看見阿雋淚眼汪汪,卻翹起嘴角,對她乖巧地笑了笑。
—
建康管控得越來越嚴格,對進出城的百姓都會一一檢查。
勢必要找到洛九娘。
即便是宇文府的棺槨,走到城門口時,卻還是被守城軍給攔了下來。
宇文驊看著攔下他的人,臉色頓時便冷了下來。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冷冷地看向洛邵,“洛邵,哦不對,現在應該是秦護軍,我將夫人送回陳郡安葬,你攔下我這是什么意思?”
洛邵眉梢微挑:“宇文郎君,卑職只是例行檢查而已。”
說完,他便著手讓人開棺,“好好檢查,切莫讓罪犯私逃了出去。”
“住手!”
宇文驊氣的臉色通紅,“我宇文家好歹是大雍數一數二的世家,豈容你這般羞辱?!信不信我告到陛下那里去?”
“卑職只是奉命實行而已。”
洛邵眉頭稍挑,輕嘲道:“再說了,依宇文郎君跟令儀公主的關系,這棺槨我們不得不查。”
他看向城門軍,高聲道:“開棺。”
那城門軍臉色有些難看,“秦護軍,這這不好吧?”
宇文家他得罪不起啊!
“我讓你開,你就開!”
洛邵厲眼掃了過去。
這些日子遲遲抓不到洛九娘,他早就懷疑被宇文驊藏了起來。
只是礙于宇文家的身份,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搜府。
今日,是宇文驊自己撞到他身上的。
宇文驊當即攔在了棺槨前,大聲斥責:“我看誰敢?!今日誰要是敢開棺,就是跟我宇文府過不去。”
“這——”
城門軍你看我我看你,神色更加為難了。
“有我在,怕什么?”
見這些人不為所動,洛邵當即便黑了臉,他呵斥了一聲,又示意著手下,“既然宇文公子妨礙公務,那就不要卑職不講情面了。”
話落,洛邵手下見狀,沖上前就把宇文驊給扣了起來。
“洛邵,你好大的膽子!”
宇文驊到底是文官,功夫自是不如洛邵。
而宇文府的人見自己郎君被扣,紛紛拔出了劍來。
兩撥人對峙,場面頗有些劍拔弩張之勢。
“你們這般阻止我,我倒是有理由懷疑你們跟謝無陵是一伙的了。”
洛邵推開一旁手下,大步走到棺槨前。
這棺槨上面顏色厚重,一看,就是提前打造好的。
“看來這棺槨是宇文郎君有意為之。”
洛邵大手按在棺槨上,眼神隱隱閃動著光芒。
新皇說了,誰要是抓到洛九娘,定然會加官進爵。
他在青影閣待了這么久,當然知道洛九娘最擅長的便是假死藥。
“不要——”
他的手剛放上去,宇文驊便變了臉色。
見此,洛邵更加驗證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用了力,將棺蓋推開了一條縫隙出來。
透過縫隙,洛邵看見里面躺著一身著婚服,頭戴珠翠的女子。
他心頭大喜。
這下看宇文驊還有什么好掩護的。
如今的洛邵已經被名利沖昏了頭腦,他大力推開了棺蓋。
棺蓋砰的一聲落了地,隨之,棺槨中的新娘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第80章 第80章 壞舅舅!
看到棺槨中的新娘后, 洛邵臉色驟然一白,他不由得擰緊了眉。
“怎么會這樣。”
他再三確認后,神色變得慌亂起來, “不可能的啊!”
手下見此情景, 紛紛看向了棺槨內,等看到里面的新娘后,皆是大驚失色——在這里面躺著的根本不是洛九娘。
宇文驊掙脫開押著他的侍衛, 一雙眼睛直視著他, 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聽見。
“秦護衛還有什么好說的。”
洛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煞是精彩。
這時, 由遠及近傳來一道男聲, “發生了什么事?”
眾人看向了聲源處, 是之前在秋獵上升過職的陳霜,不過此番獻王登基,他沒有從龍之功,便貶為中領軍。
宇文驊率先開口:“既然陳領軍過來了,那就請為在下做個見證。”
他看向棺槨, 神色憤憤然:“秦護軍因一己私欲,將我夫人的棺槨強行攔下,又不顧宇文的臉面,強行開棺驗尸。秦護軍雖然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可這么做未免也太霸道了些,此番行徑將我宇文家的顏面置于何處?”
面對宇文驊的斥責,洛邵緘默不言,心頭卻暗自盤算著。
既然這棺槨里的不是洛九娘,那想來她定然還在府上, 或者已經從別的城門逃走了。
陳霜大步走來,看見了棺槨里的‘女尸’,再次確認不是洛九娘后,眉心一皺。
“秦護軍怎么這般胡鬧?”
按職位,陳霜是要高于洛邵的。
洛邵臉色蒼白,但擲地有聲:“不可能。”
“棺槨就在這里,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陳霜面色冷凝,“人證物證具在,秦護軍還想抵賴不成?”
洛邵沉了沉神,“陳領軍,令儀公主應該還在宇文府,卑職請命,即刻帶人搜查。”
宇文驊聽后,臉色大為不悅:“之前秦護軍便以各種理由搜查宇文府,什么都沒搜到,如今還蠢蠢欲動。我之前想你搜,是給你秦家面前,可你一二再再而三的挑釁,真當我宇文府是好惹的?”
洛邵聽宇文驊這番話,便知這果真是洛九娘的調虎離山之計。
宇文驊這般阻礙他搜查,想來人還在府中。
洛邵心思一沉,“陳領軍,卑職這次是不會判斷錯的。”
他大聲解釋:“之前卑職從未聽過宇文郎君有娶妻之事,此次突然娶妻,新婚娘子又在當晚暴斃,其中定有嫌疑。而且卑職知曉,令儀公主最擅長的便是制這假死之藥。今日宇文郎君帶著棺槨大肆出城,為的就是給令儀公主出逃的機會。”
宇文驊聽后,輕呵一聲,“荒謬!今日不管秦護軍如何說道,這宇文府是斷然不會讓你搜查的。”
洛邵沒理他,恭謹地看向陳霜:“有沒有這回事,去搜一搜宇文府便知道了。”
陳霜也很為難,他轉頭,又看向了宇文驊。
宇文驊鐵青著臉,“此事絕無可能!”
陳霜頓了頓,道:“宇文郎君你若是不讓他搜,他是不會如愿的。既然你不認令儀公主在你那里,那便讓他搜一搜。若是有,便了了他的心愿;若是沒有,也好證明你是無辜的。”
宇文驊臉色變了又變。
陳霜沒有再詢問他,而是對洛邵道:“那你去搜吧。”
洛邵面上一喜。
“但是——”
陳霜打斷了他,“若是沒有搜到,你得在宇文府中負荊請罪。”
“是!”
說完這話,陳霜轉身就走了。
洛邵心中早已有了計策,他附耳,在手下身邊吩咐道:“攔住建康其他出口,今日任何人都不許放出城。”
手下:“屬下明白。”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回了宇文府。
洛邵親自帶人去洛九娘之前的院子,沒見到人,倒是見到了阿雋。
阿雋見到洛邵,哇地一聲哭了,躲進了宇文驊的懷中。
“壞舅舅!”
洛邵擰緊了眉:“阿雋,你怎么在這里?”
宇文驊輕嗤:“阿雋是我的孩子,他不在宇文府里,還能在哪里?”
洛邵臉色驟然變得難看。
既然阿雋在,那洛九娘一定在。
他大手一揮,又讓手下去搜了別的院子。
一下午,洛邵幾乎將宇文府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圈,別說洛九娘了,連她生活過的痕跡都沒有。
洛邵心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心頭也涌上了不好的預感。
而在這時,守住城門的手下也回來了,“秦護軍,其余三個出口都查了,沒有令儀公主。”
洛邵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還是慢了一步。
洛邵連連后退了好幾步,這下也終于明白——方才在城門口的那番話,皆是宇文驊的激將法。
“秦護軍,現在怎么辦?”
“出城找!”
洛邵收了兵,轉身欲走之時,卻被宇文驊叫住。
“秦護軍,你此番大鬧我宇文府,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洛邵冷遮臉,大步離開。
…
茅草屋內,亮著一盞微弱的油燈。
步采薇推開破舊的木門,端著熱湯走了進來,“夫人,此地簡陋,不要嫌棄,”
洛九娘接過了湯碗:“怎么會嫌棄?我還要多謝娘子相救。”
今日她剛出城,就碰到了來接她的步采薇。
她這才知道:步采薇是宇文驊安排的。
步采薇:“這間茅草屋是我平日里進山采摘藥草時留宿的,很安全,不會被人發現。”
洛九娘喝了熱湯,身體暖和一些。
對于步采薇與宇文驊的關系,她不欲多問,縱然好奇也不方便多問。
步采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夫人是不是疑惑我會什么會知曉這件事?以及同宇文郎君的關系?”
洛九娘又喝了一口湯,沒好意思承認。
步采薇倒是大大方方解釋:“是宇文郎君主動尋我幫忙的,他知道我熟悉山里的情況。”
此番洛九娘北上青州定然是不能走官道的,要認路的話,自是要找個熟悉山里情況的。
宇文驊想來想去,只有步采薇。
起初宇文驊還有些窘迫與難為情的,只是沒想到步采薇聽后,卻當即應了下來。
“答應宇文郎君,一是為了還他的恩情,二也是想幫夫人渡過難關。”步采薇頓了頓,繼續道:“三來嘛,此次夫人是去找謝司馬的,剛好在這次北伐中,我夫君也在。這是我的私心,我想讓夫人給我夫君送封信。”
很顯然,不光是洛九娘的信送不出去,就連旁人的信,也送不出去。
洛九娘看著她遞過來的信,直接上手接過了,“只要我能找到謝無陵,這份信定然會送到虞將軍手上。”
步采薇微微一笑:“多謝。”
洛九娘將信放進衣兜里。
忽而又想起替她而‘死’的新娘,道:“那假死藥的藥效只有三日,三日后新娘便會醒來。”
之前她便想過即便是出城,守在城門的洛邵也會打開棺槨檢查的,便使了這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同時她也知道,若是想洛邵徹底對宇文府死心,便讓宇文驊出言激他搜查府邸。
畢竟同門這么多年,除了這次栽了跟頭,她還是了解洛邵的。
步采薇點頭:“我會替你轉告給宇文郎君的。”-
夜色濃郁。
偌大的軍營里,士兵依舊井然有序的巡查著。
白日里謝無陵剛結束與拓拔驍的戰役,彼時,正在帳篷里與幾名大將商議的軍情,除了他們,還有趕來參與的袁方手下。
一直等到天邊亮起了啟明星,會議才散了。
謝無陵洗了把臉,躺上了床。
睡覺前,他點燃了安神香。
這幾日里連番應對拓跋驍的突襲,讓他身心疲憊,不消多時,便進入了夢鄉。
只是這一覺他睡得并不安穩,接二連三的夢魘在腦海里上演。
先是在建康宮里,他看見洛九娘和阿雋被人挾持,關在了暗無天日的牢籠里。
緊接著,畫面一轉,是司馬府的熊熊大火。
夢中,他還未沖進去救人,畫面又來到了懸崖邊,這次她身后是萬丈深淵,身前逼迫她的那些人穿著甲胄,但是帶著面具,看不清長什么樣。
他聽見了洛九娘的呼救。
他想去救,可怎么也抓不到她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掉下了懸崖。
謝無陵驟然驚醒。
彼時,帳篷外天還未亮,他看向了一旁的燃香。
才過去半盞茶的功夫。
謝無陵想到剛剛的夢境,叫來了謝吏,“之前寫給夫人的信送去了?”
謝吏回:“已經送出去了。”
謝無陵:“那夫人還沒回信?”
謝吏:“尚未收到任何回信。”
謝無陵聽著,不由得蹙眉。
此地雖然離建康山高路遠,但送去的信,約莫能在一個月左右就收到。
可如今,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建康有無消息?”
謝吏:“建康一切安好。”
謝無陵眉頭皺得更深。
謝吏疑惑:“司馬,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謝無陵沒應,心頭卻是升起了一股怪異感。他定了定神,吩咐道:“派人去聯系一下陳霜。”
謝吏:“是。”
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吵鬧聲。
下一瞬,帳篷簾子被撩開,士兵神色匆匆道:“司馬,拓跋驍又打過來了。”
謝無陵出了帳篷,果然看見不遠處有火光閃動。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十次了,而且每次拓拔驍只是佯攻,并非真的出手。
謝無陵神色便得凝重起來。
大魏此番舉動,不像是要跟他打仗,而像是——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