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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Chapter131咒力天然親近……

    夜蛾正道提出這個要求時面色嚴肅,讓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忐忑。

    事實上,作為一名在咒術界摸爬滾滾滾打多年的咒術師,夜蛾正道再清楚不過,在咒術界,對自身術式的公開是一種有風險的舉動。雖然此行為能夠帶來實力上的一定增幅,但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被敵人掌握了潛在中的弱點。

    咒術師并不是群聚動物,他們獨來獨往,身后空無一人,只能自己建立起防護的屏障,故此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會隱瞞或扭曲自身的術式,避免被抓住弱點。

    夜蛾正道的要求聽上去理所當然,實則已經屬于十分冒犯?墒且苟暾啦⒉辉杆膶W生在陰謀之中沉浮,他更希望他們能夠坦誠以待,往后至少身后有能夠信任的同伴。

    于是,他用沉沉的目光掃視四人,默默施以班主任的威壓。

    出乎意料的是,幾人臉上都沒有流露出為難的神色。倒是五條悟和夏油杰偷偷議論:“果然每個班主任開學第一天都會來下馬威!

    “用詞和表情都很像!

    “哪怕不當咒術師也可以去當人民教師。他考教師資格證了嗎?”

    夜蛾正道聽著他們的對話,不自覺拳頭就硬了,但他確實沒有教師資格證,嚴格算起來就是無證上崗,因此只能沉默:“……”

    家入硝子左看右看,自覺擔負起打破沉默的重任,舉手:“我先來吧。”

    “我的話,術式是反轉術式,聽起來很拗口,其實就是奶媽。大后方支援就靠我了,我救人很有一手的。不過找我治療記得付錢!

    家入硝子瞇著眼睛:“當然了,大家都是同期,我可以給你們優惠。小秋的話免費,夏油八折,五條悟同學——二十折吧。”

    五條悟拍桌而起:“這不就是翻倍了嗎?!”

    “反正五條大少爺有錢嘛大少爺。”

    “你說得倒也是,”五條悟又坐下了。

    夏油杰在旁邊表情復雜:“……”

    家入硝子流暢地自我介紹完了,夜蛾正道想起了不久前的傳聞:反轉術式救人很有一手,但貴也是真的貴——

    一開始總監部想直接白嫖反轉術式的能力,照他們的思維,反轉術式已經在他們手里了,這不就相當于一臺治療機器嗎?人用機器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既然如此,家入硝子治療咒術師也是理所當然的,總監部的人甚至為了爭家入硝子每天治療哪個派系的咒術師爭得臉紅脖子粗。

    結果爭到最后,正主停擺了。家入硝子聽完了他們的來意,滿臉不耐煩。

    “什么?不給錢?那不治了。你等死吧,對了,你想要什么顏色的骨灰盒?我認識一個殯葬行業的,找他能打八折……”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咒術師:就算他快死了,也不用快進到骨灰盒的顏色吧!

    家入硝子的術式沒有攻擊能力,總監部以為可以輕松將她拿捏,事實卻是她練了一手好槍法,在總監部的人試圖威脅她的時候直接給人來了一槍。

    可以想見咒術師正準備動手、手上卻突然多了一個大洞時,那個場面有多地獄。

    家入硝子甚至意味深長地盯著對方的手,吹了聲口哨:“喲,耶穌!

    ……更地獄了。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老頭們想把奶媽當軟柿子捏,卻發現奶媽法器不是血包而是南無加特林凈化器的喜聞樂見故事?偙O部一開始還試著威逼利

    誘,到了最后不得不放棄掙扎,咒術師們捏著鼻子給錢,家入硝子賺得盤滿缽滿。

    相比起家入硝子囂張的發言,夏油杰要內斂得多。他露出好學生微笑:“我的術式是咒靈操使,能夠通過轉化收服的方式來操縱咒靈!

    夜蛾正道想起不久之前三人乘著咒靈而來,頓時了然。但疑問隨之而來,他問:“你登記咒靈的咒力了嗎?”

    夏油杰“啊?”了一聲。

    夜蛾正道耐心道:“高專內設有結界,陌生的咒力接觸會引起警報,你雖然收服了咒靈,但本質上它們還是不同的個體,也就是說它們的咒力應該是不同的。既然如此,結界應該發出警報才對。”

    他半是欣慰半是遲疑地問:“你是提前登記咒靈的咒力了嗎?”

    夏油杰終于反應過來:“原來那個是結界啊!

    黑發少年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驚恐:“什么,那個是結界?”

    進入高專之前,他感受到了一層無形的隔膜橫在建筑之上,透明卻隱隱散發著威壓,他雖然疑惑了片刻,但馬上就要遲到了——好學生的本能讓他無視了這層隔膜,直接蠻橫地撞碎后飛走。

    當時他還覺得這隔膜不堪一擊必定不怎么重要,結果夜蛾正道告訴他這是高專的結界?

    不對!就算他不知道這事,五條悟肯定是知道的啊!

    夏油杰猛地轉頭看向五條悟,后者隔著墨鏡和他對視,笑容十分張狂。

    “五條悟——”

    夜蛾正道見勢不對猛拍桌子,用咆哮“異議”的表情壓下即將到來的紛爭,急忙轉移話題:“好了!你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也不遲。不過,就算你闖了進來,結界也應該發出警報才對,為什么我并沒有察覺?”

    稻川秋幽幽舉手:“因為我的術式能夠改變結界的形態呢,老師!

    夜蛾正道大吃一驚:“什么?改變結界的狀態?”

    坐在教室另一頭的五條悟的身體有片刻的凝滯。

    改變結界的狀態,這種術式……與之類似的,夜蛾正道只聽過一位咒術師曾經擁有,那就是天元。

    稻川秋頷首:“我改變了它們的形態,因此它沒有發出警報。”

    夜蛾正道問:“你……實施這個術式對你而言,費力嗎?”

    稻川秋指了指眼下的黑眼圈:“應該算是費力吧,老師你看我精神大損啊!

    夜蛾正道:“……我還以為這是因為你熬夜造成的。”

    稻川秋:嘿嘿。

    這當然是熬夜造成的了。沒辦法,游戲這種東西,一個人玩算有趣,兩個人玩其樂無窮,如果三個人搶兩個游戲手柄玩——

    戰斗一整夜!

    坐在蝠鲼咒靈上,被兩個男生夾在中間,作為人肉墻壁隔開小學雞打架,稻川秋被奇妙的推背感裹挾著,這讓她有一種自己還在打《O里O賽車》的錯覺。

    咒靈載著三人一路暢通無阻,唯獨在高專面前遇到了微妙的障礙。

    咒力這種東西,和咒靈一般,本質上來源于人類的負面情感。人類一日不死,嫉妒、恐懼、悲傷、彷徨、憤怒就永不消散,于是咒力也長存,它們盤亙在人類社會之上,仿佛天氣陰。

    而稻川秋的異能力是【食我嗅聞】。

    無論是負面還是正面,情緒和情感的粒子都將在她的手中,為她所用。

    咒靈對稻川秋天然畏懼,或者說遠離,是因為她身上除了負面的情緒粒子,還存在著正面的情緒。正與負如同水火,燃燒熊熊濕濕漉漉的粒子們本身無法相容,于是咒靈們躲避著她的存在,越有靈智的咒靈越會避開她走,倒是一些低級的咒靈無法辯知危險,故此飛蛾撲火地涌向她,接著被她順手祓除變成純粹的粒子,再也無法重組融合。

    比起咒靈,天然的沒有歸屬的咒力對稻川秋更加青睞。它們踴躍地討好她,哪怕她并不需要,就算她對它們一無所知,它們也無法無動于衷地傷害她。

    于是,在蝠鲼咒靈大搖大擺闖進高專時,結界應聲碎裂,原本應當蜂鳴不已的警報隨著結界的融化而消止,他們就這樣長驅直入,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咒靈上的少女伸出手,好像自己正坐在一葉小舟上,她正撈著水中的游魚。飛速掠過她指間的咒力們帶來了輕如光點的觸感,像在草地上飛奔時腳踝被草上的露珠點濕。

    咒力天然畏懼她,卻又不由自主親近她。

    咒術界的明爭暗斗在稻川秋眼里也只如這些露珠,對她造成的最大煩惱不過是要小心裙擺被沾濕。

    讓她坐在這里的,不過是因為她的同伴們。

    夜蛾正道無法在稻川秋臉上看出更多端倪,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結界術本就是一種特殊的術,強者如天元般鎮守咒術界數百年,實力不夠者對于結界的運用卻要費盡全力。

    他和藹道:“你的術式有名字嗎?”

    稻川秋托著下巴,目光如同某種盛滿了酒液的杯壁上浮起的水霧。

    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這個世界15年,不知不覺、半推半就、她坐到了這里。

    已經沒有反悔的必要了。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含糊過去,而是輕輕地說:“【食我嗅聞】!

    就像是初登場的角色一樣,承認自己融入了這個世界,站上了這個舞臺,于是自我介紹:“【食我嗅聞】,能夠改變結界形態的術式!背酥,對于咒力的捏造也很有一手。不過,這樣的進階版描述,還是等以后再說、就像是反派大Boss放出底牌時、眾人驚悚那樣,不是更有趣嗎?

    教室中眾人形態各異,夜蛾正道在心中更正了幾分對稻川秋的認知。改變結節形態的術式,聽上去弱,實則運用得當能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五條悟最后登場,懶散地用暗網上已有的信息介紹了一番無下限和六眼。

    夜蛾正道正想揭過這一環,他卻還沒完,高高地舉起了手。

    “老師說的是讓我們介紹我們的‘優缺點’吧!你們根本沒介紹缺點,但是我是好學生,所以我當然得從實道來——”

    他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原本只是夜蛾正道隨口的說辭,此時卻被他揪住不放。五條神子輕飄飄地放下重磅炸彈:“其實無下限是可以被攻破的哦!只要破解了無下限,我的弱點就暴露無遺了呢。”

    夜蛾正道猛然意識到他在說何等驚天駭俗的內容,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五條悟道:“只要把我的咒力收歸己用,又或者找到特殊的強制解除術式的咒具,比如說天逆鉾——就能殺死我。怎么樣?這筆買賣不虧吧?”

    “……”

    夜蛾正道松了一口氣,在他的認知里,這兩樣條件都是嚴苛得近乎不可能,且有極大漏洞的。

    但五條悟這話并不是說給他聽的。

    相反,第一次聽到【食我嗅聞】的介紹后,五條悟又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冬天。

    數不清的線……漫天的雪……鉛灰色的眼睛……隨著風雪律動的咒力的痕跡……世界。

    五條悟摘下墨鏡,直視著教室另一端的稻川秋。

    他暢快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第132章 Chapter132那又怎么樣呢……

    五條悟擁有“六眼”。自出生以來,所有人都告訴他,沒有六眼無法解析的事物,世界本該在他的眼中平鋪直敘地展開,沒有任何秘密,沒有任何意外。一直以來,五條悟都將此以為理所當然——世界也從不曾辜負他,倒映在他眼中的就是一片澄明。

    然而,他看不穿稻川秋。

    初見的時候,她的面容藏匿在高天懸下的線后。五條悟分不清它們是什么——咒力?不像;某種實體?更不可能。他花了一些時間去琢磨它們的來歷和本質,最后不得不承

    認,老祖宗的結論也有紕漏,六眼也有看不穿的東西。

    所以他們認識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五條悟的視野中,稻川秋都是一個被無數的線糾纏著的毛線球。當然,他偶爾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在她厭倦了被線們纏繞,隨手將它們揮開的時候。但很快,線們又纏了上來,仿佛某種不可解的咒。

    “那些是什么東西?”有幾次,他干脆放棄了,認輸——他直接問她答案。

    她的回應是,你猜。

    她偏偏不說出那個答案,五條悟就像被毛線球逗得一陣跑的貓咪一樣,心里告訴自己別再追了有點尊嚴,身體卻很誠實地撲上去,恨不得把人又舔又揉。

    如此糾纏持續了一段時間后,她也覺得不耐煩了,于是和五條悟通過家族留下的資料和秘術,給他弄了副可以降低信息量篩選的墨鏡。

    白發少年戴上墨鏡,世界瞬間在他眼中降了一個維度似的。從四維到三維、從密密麻麻的信息轉躍到簡單的視覺感受,他睜著眼睛,過了一會兒,覺得眼珠發干。

    稻川秋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喂?喂?說話。還看得見嗎?看不見的話要不要給你弄把二胡?”

    她的語氣調侃,眼尾微微翹起來。墨鏡把世界變成高濃度的黑白灰,五條悟轉了轉腦袋,覺得她的眼睛亮得過分。

    這是他第一次剔除了一切信息量、用普通人的角度來望著她。

    她看上去很普通。柔軟的面龐輪廓,基調寡淡的五官,線條卻很分明,眼神含笑,卻又因為眼尾翹起的弧度太低,以至于像中世紀的畫家青睞的形象,有種神性的美:你分不明她在笑或者不在,你看不穿她的心緒起伏或者茫然。

    五條悟喃喃道:“哇,好普通!

    她便又笑了,說,是啊,世界就是這樣普通的。

    戴上墨鏡和摘下墨鏡看她,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角度。這個世界上,僅僅五條悟擁有六眼,于是他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沒有之一。

    他問她:“你的咒術是什么?”

    只要知道這一點,他就能解析她身上的一切不明之處,對于五條悟而言,這就是他出生以來面臨的最大挑戰。

    她故意停頓,在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后拉長聲音:“怎么,你想作弊?”

    五條悟嘟囔:“不可以嗎?”

    “不可以,”她湊近他,“你本來就已經作弊了。再提醒你,那就是偏愛了!

    五條悟呆呆地,隔著墨鏡,看著她的手指伸過來,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

    這一瞬間,好像有誰舉著錘子在五條悟心臟上來了重重的一記。他的心臟不可自抑地瘋狂跳動,像一架完全失去控制的汽車,載著他本人沖向一條不歸路。在墨鏡黑白灰三色的視野中,她是唯一的異類,是第四種色彩。

    額頭上溫熱的感覺仿佛能夠貫穿靈魂,那一刻,五條悟無師自通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用抱怨的語氣撒嬌:“那為什么不能偏愛我?”

    偏愛我,又有何不可呢?

    “那可不行,”女生笑吟吟地說,“那樣不公平!

    說著,她松開了點著他的額頭的手,曾經靠近過的溫度飛快遠離,近在咫尺的呼吸也變得薄弱。

    “想要知道我的術式,那就自己來找線索吧。又或者,等到有一天……”

    等到有一天……?

    等到什么時候?

    五條悟懷揣著滿心的不甘,開始尋找她生活中的一切不尋常,包括但不限于轉學進蘭放國中、一有假期就黏著對方到處去玩(當然途中得帶上某個電燈泡呵呵)、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周圍如同邪惡莫斯卡。

    這一系列行動下來,她在他眼中更加云里霧里,任他使出渾身解數,無法找到她的破綻。

    仿佛夢或者限定季節的雪,如同冬或某天驟起的狂風,假設她作為一只偶然路過森林的飛鳥,被路過的城鎮少年看了一眼之后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五條悟已經習慣了沒有答案的生活,更習慣了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沒關系,五條神子已經了悟,何必尋根究底呢?——只要她一直在他身邊,直到生命的盡頭,那么答案是什么又有多重要么?

    或許更重要的是探尋的過程。

    他已經做好了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可能。

    直到此時此刻,他驟然得到這個名字——

    【食我嗅聞】。

    夜蛾正道被蒙蔽過去,五條悟卻不會。他看到了這個短短的名字背后的重量。

    聯結的信息一瞬間沖入他的大腦,他摘下墨鏡,直直看向稻川秋,狂喜、得意、茫然、彷徨、不安、嫉妒、憤怒和不甘——胸腑間升騰而起的情緒讓他的理智被扔到九霄云外。

    他放聲大笑,形容癡狂。

    教室內的咒力猛然升騰,仿佛瓶中暴沸的液體,噼里啪啦,狂涌著向外界傾瀉。

    夏油杰直覺不對,召喚出咒靈,裹住自己向外奔去,順便還帶上了一臉懵逼的夜蛾正道。至于家入硝子,奶媽對危險的敏銳極高,夏油杰才把咒靈召喚出來時,她已經翻出了窗戶,順便掏出了槍,砰砰兩發打斷了附近的監控攝像頭。

    被咒靈捆住往外跑的夜蛾正道:“?”

    人民教師呆了一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咒力狂泄而出,仿佛人造核彈,將他們幾個全部炸出幾米開外。

    夏油杰順便提起家入硝子,三人坐到蝠鲼上升空,他又召喚出兩只咒靈對抗源源不斷的氣流,架勢之嫻熟讓人生疑,夜蛾正道卻顧不上他,他目瞪口呆地趴在蝠鲼上低頭向下看。

    “嘭!。 

    爆炸聲讓夜蛾正道呆若木雞。

    他顫顫巍巍地道:“你們……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他甚至沒來得及管剛剛換了就又炸了的教室,而是電光火石之間想到還留在教室里的稻川秋。

    天吶,難道他當上教師的第一天,就要親手簽署學生的死亡通知書了嗎?

    就算咒術師的折損率很高,也不能這么離譜吧?!

    教室內,咒力如同風暴一般碾壓著所有造物。桌子、椅子、黑板、講臺、窗玻璃、窗框、門、墻壁……

    世界像要毀滅了似的。

    稻川秋卻冷靜地想,她好像從前也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當然了,造成如此災難現場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批人。

    但相同的卻是,風暴再如何狂野,都溫馴地繞過了她,她的發絲被不斷吹起向后,露出的眼睛卻沒有絲毫動容。暴雨傾盆又何妨?天地坍塌又何妨?

    世界眷顧她,所以在她出生的時候天然缺少了畏懼這種東西。

    ——唯獨這一點,讓五條悟感到深深的不甘。

    他仍然在狂放咒力,眼睛卻思思盯著她,聲音下意識放輕。

    “你……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不,應該說,你來自另一個世界……那些纏繞在你身上的線,都是你從前和人結下的緣,對不對?”

    五條家的書籍記載的信息海量不止,五條悟難以全然精通,但可以匆匆瀏覽。所以,他是知道的——

    “緣”,是一種晦澀的咒。

    它不會形成咒靈,也不像咒力一樣可以被直接使用。它是一種間接的力量,纏繞在靈魂之上,大多數時候它們淺薄地一斬就斷,哪怕六眼也無法觀測,但也有一些時候,它們無法被分割,哪怕用世界來作為分割單位。

    誰能在另一個人的人生中長盛不衰?又有誰能夠用一生來記住某個人?

    ——倘若真有人能夠做到如此,那么被他念念不忘的幸運兒,靈魂上存在的緣,就將永遠存在。

    五條悟曾以為“哪怕用世界來作為分割單位的緣”是祖先在夸大夸張。他的短暫的人生里,從未曾見過相對應的存在。

    于是他甚至以為這不過是假說。

    所以他認不出她身上糾纏著的那些,是跨越世界也無法被割斷的緣。

    直到此時此刻,他猛然醒來,好像被敲醒了他故意沉浸不出的夢。

    他終于意識到了——他來得太晚了,不止是夏油杰,不止是綾子奶奶——在他之前,已經有那么多的人與她相識,他所以為的獨屬的寶藏,本就曾是其他人念念不忘的緣。

    五條悟緊緊盯著稻川秋。

    他期望她像過去那樣,語焉不詳、不如他意地糊弄過去一切。

    然而,她僅僅是不如她意。

    女生微微歪頭,她的神情自若,她并沒有把這當成一回事,她甚至微微笑了起來,可能是因為終于有人明了她的秘密,她感到一種“世界并未辜負我,我確實來源于另一個世界,這不是我幻覺”的輕松和甜蜜。

    “是啊,”她輕飄飄地說,“那又怎么樣呢?”

    是啊,你知道了一切。那又怎么樣呢?

    你能抽身離去嗎?你能把它當成你們決裂的借口嗎?你能就這樣淡然一笑地對自己的心說沒關系嗎?

    “轟——!!”

    五條悟手中的咒力爆破了一連排的房屋。

    第133章 Chapter133所

    以果然還是……

    上學第一天,學校沒了。

    夜蛾正道、家入硝子、夏油杰三人坐在蝠鲼咒靈之上,俯視下面煙塵滾滾的建筑。

    夜蛾正道滿腦子都是學校沒了以后去哪里上課、建筑隊多久才能把學校重建、上學第一天學生就歸西了該怎么和家長交代、以后他還有好日子過嗎。

    家入硝子手里夾著根煙,長長吸了一口,瞇起眼睛:“快完事了嗎?”

    夏油杰看穿了煙塵滾滾之后的戰局,苦笑道:“應該……快吧。”

    只見地上混亂不堪,白發少年泄憤一般狂放咒靈,直面咒力的人卻眼睛也不眨,這反應近乎冷漠了。

    五條悟討厭的、恨的就是這冷漠。

    憑什么他喜怒哀樂與她相關,她卻不為他眨一眨眼?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五條悟全然沒有收斂的打算,咒力不可控地噴涌而出,將收到消息緊急趕來查看的咒術師們紛紛撞出,眾人在氣流中勉力穩住身子,抬頭看清了情形后大駭:“怎么回事?!難道是有特級咒靈出世了?在高專?!天元大人的結界呢?”

    只見原本穩固無摧的結界已然消失,恐怖的咒力正向天地四溢,忽而有人指著天上喊道:“那是誰?五條悟?”

    對于“另一個世界確實存在”的肯定,使得五條悟打通了神經一般明悟了過去苦思不通的節點。他懸空而起,風灌入他的五臟六腑,有一瞬間少年感到了無所束的暢然快意,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觸及在遠處看著他的夏油杰三人,以及地上終于站起來,抬頭看他的少女。

    啊、她的眼睛,居然比這世界還難懂。

    五條悟蠢蠢欲動,屈指打出了一發“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能夠輕易摧毀叢叢建筑的力量在她面前自然分解,最后在她指間纏繞須臾,便無聲無息地消散。

    五條悟又感平常,又深切不甘。

    “好了,已經玩夠了吧!

    在狂風的呼嘯聲中、被摧毀的建筑碎塊碰撞聲中、在萬物振鳴的群聲中,她并沒有刻意提高音量,他卻精準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和她的語句。

    “過來,”她向他招手。

    你讓我過來我就過來,我是你的狗嗎?

    五條悟心中如此大喊,卻情不自禁降下高度,落到她面前。

    他故意掌握不好落點似的,落下來時離她很近。他的眼睛追溯到屬于她的氣息,他的鼻子嗅到關于她的元素,他伸出手,在她動作之前緊緊抱住了她。

    觸及到她的時候,他那顆不甘的酸脹的心臟突然平復下來。

    “我錯了,”他搶先開口。

    “你哪里錯了?”

    他理直氣壯地說:“不知道。”

    稻川秋原本想說他一頓。他突然發什么脾氣呢?他都已經十五歲了,能不能成熟一點?轉頭忽然又想起來,十五歲,也還是個年輕人。

    她又怎么能讓年輕人壓抑自己的心緒,活得心如槁木。

    她嘆了口氣:“那我也錯了,一開始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說。”

    他眼睛一亮:“那——”

    “但本質上,這是我的隱私,說不說本來也由我自己決定,”她冷酷無情地打破了他的順桿子往上爬。

    他馬上就蔫兒了。剛才還氣勢洶洶如同煞神要毀滅世界的少年,這時候抱著她,仗著自己長得高,將腦袋在她脖子邊蹭啊蹭:“可是——可是——”

    “你是貓嗎?”

    “可以是你的貓,”蒼藍色的眼瞳亮晶晶的。

    稻川秋敲了敲他的腦袋:“就算你是貓,也不許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他不滿大叫:“哪有鼻涕——”

    “——!彼换貞。

    有一陣可疑的沉默,或許是明白胡攪蠻纏沒用了,他終于停下了搞怪的動作,他用冷靜的聲音說:“雖然這是你的隱私沒錯,但現在你把它們說出來,是因為我已經——至少已經在你的世界里了嗎?”

    “你說呢?”

    “我覺得是。但你應該給我一個準確的指向。否則我怎么知道我以后應該做什么?”

    稻川秋掙了掙,很輕松就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沒有了肢體上的直接接觸,只與對方的眼睛注視,卻仿佛現在他們才真正地走近了。

    他的蒼藍的眼睛,倒映著高天,然而掠過這雙眼睛被世俗賦予的意義——從始至終都是如此——稻川秋僅僅看到的是它的主人,那就是五條悟。

    世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于是這個人的名字眼睛一切,都變得與眾不同。

    她已經心軟,卻還是故意露出為難的神色,逗他:“倘若我連準信也不同你說?”

    “那我只能憑我的欲望走了!

    “你的欲望是什么?”

    “咒術師都不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常常后知后覺!

    他說著不知道,眼睛卻定定落在她身上。其實根本不是不知道,而是太清楚了——反而陷在欲望之中茫然無措。

    最后,只能伸出手,抓住泥潭中最后一根稻草——管它是不是稻草呢,總之,死死地抓住它,要么被救贖,要么一起沉淪。

    稻川秋摸了摸臉,總覺得對方好像看的不是她這張臉,而是別的什么東西。這眼神太過直白、透徹、簡直像是某種光,穿過了她的外表,直接擒住了她的靈魂,叫人毛骨悚然。

    ……原來少年已經有這樣的眼神。

    該說他不愧是咒術師嗎?——每個咒術師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稻川秋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氣的,但總之,是因為我身上的這些線吧?”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蔓延而出的紅線。

    “緣這種東西,不本來就是用時間來堆徹的嗎?如果你實在介意,為什么不來和我建立起相應的聯系呢?”

    “還是說,你沒有這種把握?”

    她臉上的笑容仿佛瀕死之人呼吸間出現的幻境,大門半掩著,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五條悟無法拒絕。

    他伸出手,果斷推開那扇門。

    “不,怎么沒有把握,”剛剛才把學校爆破的少年斬釘截鐵,又變成了相應的年紀,信誓旦旦地放大話,“你等著吧,我絕對會變成你最重要的人!”

    “說說吧,你蓄意爆破高專的原因?”

    總監部的審訊室內,五條悟翹著二郎腿坐得像個大爺,對面的審訊人員則坐得端端正正,好像兩人角色反轉。審訊人員問完之后,推了推眼鏡,掩飾自己的慌張,背后偷偷落下冷汗。

    五條悟語氣散漫:“原因……教室、食堂、醫療室、宿舍……全部都太破了。”

    “所以你為了這個把高專給炸了?”

    “那倒也沒有,”五條悟攤開手,露出無辜的笑容,“我是為了學校好啊!

    “你的意思是……?”

    “破舊的設施不應該換新的嗎?換新的之前肯定得把舊的拆了吧?我這是幫學校省了一大筆錢,學校就算不表揚我,好歹也不能這樣——把我當成犯人——來審訊我吧?”

    審訊人員聽著他的話,刷刷刷地記錄,反應過來自己寫的是什么的時候,臉都青了。

    實在是這份證詞太離譜了啊!

    破舊什么破舊,教室醫療室就算了,宿舍不是前幾天才被你裝修成迪廳嗎?而且就算是破舊了,想要換新也得有個程序吧,你一言不合把人家給炸了是什么意思!

    審訊人員還在絞盡腦汁試圖挖出點什么消息來,五條悟已經不耐煩了。

    他收起二郎腿,站了起來,扔下一句“賬單送到五條家”,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沒人敢攔他。

    他悠閑地哼著曲子,在走廊中漫步,與此同時,另外兩間審訊室中,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分別咬緊了證詞。

    “不知道啊,他突然就發瘋了。”

    “我差點受傷,能不能給我點精神損失費?”

    “他發瘋關我們什么事,而且五條悟這個名字聽上去就經常發瘋呢,呵呵,與其問我們不如去問他

    本人!

    夏油杰正在推卸責任,門外突然探出個白毛腦袋來:“杰,回去吃晚飯?綾子奶奶催了!

    說著舉起手里的手機,上面的信息果然是綾子奶奶發的。今天是他們上學第一天,老人家可不知道學校不翼而飛的好……慘痛事件,還惦記著給他們做豐盛的大餐來慶祝。

    夏油杰“唔”了一聲,在審訊人員驚駭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原本束縛在他手上的符紙手銬隨聲而破。

    “你……你,你怎么……”審訊人員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怎么聽怎么僵硬。

    夏油杰笑瞇瞇道:“雖然你們制住了我的咒力……可是,我是咒靈操使啊。”

    話音落下,他身后冒出龐然猙獰的咒靈,對著審訊人員露出獠牙大笑。后者在威壓下癱軟如泥,眼睜睜看著他們走了出去。

    家入硝子推開門走出來,滿臉不耐煩:“你們怎么來得那么慢?早知道我就不動手了。”

    夏油杰往里看了一眼,只見審訊人員正蜷縮著身體捂著手尖叫,家入硝子插在后腰的槍槍口倒是不冒煙了……他好心提醒:“你好像沒上保險栓。”

    “謝了,”家入硝子道,順手扣上保險栓。

    其實她本不打算開槍的,因為五條悟和夏油杰肯定會掀桌,她等他們來找她就行了。但或許是她看上去太過無害,負責審訊她的人居然色瞇瞇地將手伸向了……

    家入硝子果斷開了兩槍,子彈是特制咒具,能夠打碎符文,物理和法傷都兼容,審訊人員吃了兩發子彈,如遭雷擊,再反應過來時已經倒在地上哀嚎。

    三人成功匯合,轉向最后一間審訊室。

    稻川秋已經在那里等他們了。

    “這里也不是,”她說。

    “那就走嘍?”

    “走吧,回家吃飯!瓫]有宿舍了,所以果然,我們還是走讀吧!

    第134章 Chapter134將目光投注到……

    于是他們就開始走讀了。

    學校被轟了個一干二凈,除了地下的建筑,地面以上幾乎被夷為平地,屬于是告訴別人這里曾是個學校會被驚呼,“什么!這不是片荒地嗎!滄海桑田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的速度。好在高專們的學生數量很少,臨時遷移到其他地方上課也沒關系。

    “但我們真的有課上嗎?”

    夏油杰發出這個疑問時,腳下正踩著他的第十三個目標。從嫉妒中脫胎而出的咒靈被他一通痛毆后成為他的寶可夢,溫馴地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長長的頭發正如同海藻一般糾纏著他腳下的咒靈。

    “顯而易見,”五條悟聳肩,“只是用‘實訓’的名義來雇傭童工而已!

    入學兩個月,他們被派遣的任務超過半百。這個數量顯然不正常,且分布的范圍遍布全國,如果不是夏油杰有蝠鲼咒靈,那么恐怕他們每天都要在動車上輾轉了。

    “但以前還沒有到這種離譜的程度……畢竟不是誰都像我們這一屆一樣厲害嘛!

    他高高舉起手機,比了個wink,夏油杰敏銳地轉過來,下意識擺出個漂亮的表情,咔嚓一聲,一張照片新鮮出爐。

    五條悟撇了撇嘴,手指飛快編輯彩信:【又在努力工作~今天也超級帥氣~小秋在哪里?今晚要一起去喝一杯嗎?你喝醉之后調戲我那種!

    夏油杰看了眼他的彩信,皮笑肉不笑道:“誰超級帥氣?”

    “當然是我了。難不成還能是小眼睛嗎?”

    夏油杰召喚出長發咒靈,咔嚓一聲咬在他頭上。他真是受不了這混蛋同伴——故意拍他的丑照陪襯自己的帥臉,至于那么心機嗎!五條悟!

    五條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抱著手機喜滋滋地不斷發送騷擾信息。夏油杰嫌棄地轉過頭去,似乎不忍直視,然而手誠實地掏出了手機。

    夏油杰:【任務已經完成了。小秋今天晚上忙嗎?】

    兩個人背對背,踩在剛剛被他們轟成廢墟的草地上,給同一個人發短信。

    手機那頭的人卻遲遲沒有回復。

    ……也很正常。

    任誰被消息轟炸騷擾多年,都會練成面對手機鈴聲不斷卻面不改色的本事的。

    “不需要接聽嗎?”青年遲疑著問。

    “不用!

    稻川秋把手機收回口袋里,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

    “恕我直言,”她醞釀了一下,禮貌而誠懇地開口,“我的記憶里并沒有你的存在!

    坐在她面前的人對此似乎并不意外。然而,明白事實是一回事,理解它又是另一回事。青年眼中流露出的哀傷像一條已經蜿蜒許多年的河流,遲鈍、沉悶、綿綿不絕。

    “其實已經猜到了……,但還是想要碰碰運氣,”他苦笑著說,“果然還是這樣嗎!

    稻川秋端詳著他。棕色的頭發、褐色的眼睛、穿著休閑的風衣,卻下意識坐得很直,似乎常年在正式的場合中應酬接待著他人,他應當是生活在歐美地區,在飲食和環境的影響下,原本線條柔和的東亞人的面龐變得瘦了一些,線條變得更加凌厲,皮膚更加白皙……她可以肯定,在她短暫的十五年的人生中,從沒有這樣一張臉出現過。

    然而沒有出現過是一回事,是否感覺到似曾相識又是另一回事。她甚至一眼看出了違和,潛意識中認為他相比過去變化很多。

    稻川秋常常想,如果大街上突然冒出來個陌生人和她說,“我們上輩子認識”,她會覺得詫異還是理所當然?這個問題在她心頭縈繞了許多年,現在終于落實了。理所當然——這就是她被他叫住之后停下腳步,在他蹩腳的邀請中來到這間街邊的酒館的原因。

    他顯然知道她對燒酒的偏愛,叫來酒保時自顧自為她點了瑞泉,還嫻熟地吩咐了她常喝的方法:“請多送一杯溫水上來……”

    他幾乎比她還要了解她自己。綾子奶奶不贊同未成年飲酒,所以稻川秋也是上了高專之后才有了小酌的習慣。她逐漸摸索出自己曾經的愛好,這是一個嘗試的過程,可他卻好像站在了終點,自顧自地定義了她的喜歡,而她也真的喜歡。

    所以他們上輩子真的認識。

    她托著下巴看他一個人忙碌,仿佛獨角戲一般轉來轉去,青年分明頭都不敢抬起,眼睛卻突破了主人的限制,一個勁兒地偷偷看她。好像少看她一眼就是損失,多看一眼就是他賺。

    她突然開口:“你不喝酒!

    “我……啊,我,我不怎么喝。”他被嚇了一跳,豎起了兔子耳朵,惶惶地看著她,又不舍得這個話題被隨便放過,他匆忙補充,“偶爾會喝葡萄酒,是在一些宴會上,如果不喝的話會被以為是不把客人放在眼里……Reborn定了品酒課程,我雖然很認真去學,卻還是結業得很狼狽,最后……最后學得最好的,是你曾經說過很好的酒。”

    他這段話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伤恢每煞,又問:“為什么你學得最好的,是我說過

    很好的?”

    他的臉像一只瞬間成熟的蘋果,紅得讓人不忍心再刁鉆他。他下意識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可她一直看著他,他又不舍得將它們揮霍,于是又將腦袋轉回來,直視著她。

    沢田綱吉望著這雙暌違多年的眼眸。

    平和的、深邃的、柔軟的、像宇宙黑洞一樣,向你警告快快遠離,你卻忍不住一頭扎進去,只期望她更多地看向你。

    青年覺得喉嚨發干,胸口發悶,全身都僵硬。

    然而心臟卻還在跳,將他的心聲慢慢擠出他肺腑,于是他的靈魂開始噴涌思念。

    “因為……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

    世界在融合,這個消息是白蘭先傳過來的。

    這一年,沢田綱吉已經二十二歲,那場沒有任何人犧牲卻有人離去的戰役已經過去八年。在解除了彩虹之子的詛咒之后,伽卡菲斯短暫在他們面前露面,之后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沢田綱吉繼續成長,在伙伴的陪同下接手彭格列,已持續兩百年的榮光在他手中繼續光輝榮耀,少年逐漸成為合格的黑手黨首領,地下世界尊敬他為教父,所過之處人人俯首,再沒有人叫他從前的綽號“廢柴阿綱”。

    世界靜好。

    靜好得讓他們想發瘋。

    稻川秋的消失比死亡還要徹底。一個人縱使死了,好歹還是有尸體留在世界上的吧?她沒有。她消失在茫茫的虛無中,仿佛從未曾出現在他們的生命里,一切盡是他們年輕時不慎踩進了樹邊的洞窟,結識的兔子是他們青澀的夢,醒來之后就破碎。

    他們本該夢醒,卻偏偏記住了夢中的點滴,無法忘記分毫,記憶殘忍地折磨著他們,讓他們痛苦無以言表。思念是酷刑,沒有人能掙破它的枷鎖,只能被它摧磨心臟,習慣長徹時光的疼痛。

    初代從戒指中出現后,和他們描述了她的“家鄉”。他們試著尋找她的故鄉,為此日本超越北美,成為彭格列的第二大據點,彭格列的勢力足夠把世界上任何一處地方翻過來,偏偏找不到與她形容相近的地方。

    伽卡菲斯道:“所以說啊,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們找來找去沒有用的,只能等!

    只能等。只能等!

    等待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詞語,它甚至不給你一點兒期望。

    他們等待著,時間長了之后,越發理解初代的心情。

    沢田綱吉上門拜訪時,Giotto:“如果她一輩子都不回來,該怎么辦呢?”

    在彩虹之子的詛咒被解除之后,彭格列戒指也發生了變化。二代到八代了無遺憾,陷入沉睡,初代們卻來到現實,擁有實體。但他們并沒有重回彭格列,而是在日本定居。

    Giotto化名澤田家康后,曾在并盛町建起神社,后來隨著時間破敗,他重回人間之后,又重建了神社,常住在此處。沢田綱吉來時,他正看著神像出神。

    沢田綱吉從沒在意過神像的模樣,此時漫不經心一瞥,忽然大驚失色。

    “這……這……”

    神像的臉,赫然有七分似他心上人。

    神像高坐明臺,面容平和,眼中無雪無花無世界。因沒有靈魂的點睛一筆,它看上去極普通,然而在信徒千百次的目光描摹之中,又好似有了靈性,慈悲地垂眸望過來。

    沢田綱吉只覺得心臟被攝住,思念啊痛苦啊歡喜啊,數不清的情緒涌上來,半晌他喃喃:“這算是不尊敬……”神明?

    “在日本的文化中,神明不正脫胎于人的信仰和感情嗎?”

    明明是意大利人,金發青年卻比沢田綱吉對日本的文化更加熟悉。

    “一粒米上可以有八位神明,頭發也可以是神明,一株草也可以是神明!灰腥藢⒛抗馔蹲⒌侥硺邮挛锷希涂梢哉f它是神明!

    “既然如此,我以為她是神明……又有什么不可以?”

    神明好過虛無縹緲的承諾和未來。他可以將思念投注在她身上,仿佛信徒將自己全身心奉給神明后,便能求得神明降臨。

    初代回應了十世的問題:“如果她一輩子都不回來……沒關系,至少我也已經注視了她一輩子!

    沢田綱吉見過Giotto之后,恍然明白從前稻川秋看著他的目光為何有時怪異、有時思念。那時他又茫然又羨慕,或者說得陰暗一些,嫉妒——當然了,少年當然會有這樣的情緒。他嫉妒他沒有經歷過她的那些人生,他嫉妒陪著她成長的那個人不是他,他嫉妒……

    然而,然而。此時此刻,看著正望向神像的金發青年,他無法生出任何陰暗的心情。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他酸澀而認命地想,哪怕在她心中占據位置的人不止有他,他卻無法對其他人產生任何的厭惡和排斥。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大家懷揣的心情都一樣。

    又哪里有爭奪高低先后的意義?

    第135章 Chapter135沢田綱吉也快……

    大約過了八年,他們開始接受現實。

    人死了世界也一樣轉,活著的人被推著走,總有一天會明白緬懷過去沒有意義。沢田綱吉終于懂得這個道理,他自認再沒有八年前那樣痛苦,于是也學會了收斂難過,慢慢地大家都以為他放下。

    他的同伴也一樣。他們都不乏從痛苦中走出來的勇氣,于是在忙碌的戰斗、繼承儀式、處理工作中,少年們慢慢成長為合格的大人。

    唯一證明他們從未忘記的,大概是他們不約而同地聲明了不婚。

    在里世界,血緣是極重要的象征。一個人再冷血無情,他都會對自己的血脈格外溫情些的——這是所有人的共識。于是少年們才鞏固了地位不久,催婚的聲音就不斷傳來。

    彭格列的長老們希望能延續首領的血脈,免得像當初那般所有候選人死光了十代被迫上位;其他家族的首領們希望守護者們能夠看上他們家的某個女兒,好讓他們搭上裙帶的順風車,家族勢力崛起。

    除了長輩的施壓,宴會上或偶然或故意撞向他們的女生同樣難纏。

    第一個聲明自己不婚的是山本武。他這人一貫大咧咧,宣布這件事時臉上洋溢著笑容,好像他正站在甲子園的土地上,接下來他要捧起冠軍的獎杯。事實上他說出接下來的話語時臉上的驕傲尤甚前者,參與宴會的賓客們一陣錯愕,聽到彭格列的雨守用云淡風輕的聲音說:“抱歉抱歉!但果然這種事應該事先說明吧,否則以后往我身上倒紅酒的小姐們一定更多,這實在令人煩惱。”

    沒有被指名道姓的幾位小姐漲紅了臉,身上的裙子上的紅酒漬讓她們看上去有些狼狽。

    青年無視自己西裝上的污漬,接著道:“我并沒有成婚的打算。當然,我也不想如這邊的風俗一般有幾位情人。我的心已經被取走,請不要再在我身上費腦筋了。”

    他的心早已經被取走,不知是什么時候,總之回過神來他追著自己的心一路跑,再也追不上、沒法將它按回胸口中。

    青年將話說得太過直白,稱得上冒犯粗魯,但沒有人敢反駁他又或者提出異議,因為彭格列,因為他是山本武——

    在里世界聲名鵲起的恐怖殺手,僅僅憑著一把劍就能擋下熱武器的圍攻,輕巧地砍下敵人的頭顱。沒有人不畏懼他,更沒有人敢當面駁斥他。

    甚至沒有人敢問他,那將你的心奪走的人是誰?

    ——他的表情,已然證明了那個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將在他的心里長存。

    少了一個山本武,還有其他守護者。嵐之守護者獄寺隼人同樣是眾人眼中的香餑餑,晴之守護者笹川了平已經結婚,可是云之守護者云雀恭彌不是還未婚嗎?還有其他人——

    銀發青年干脆利落地推開了少女探過來的手,眉宇緊蹙,冷冷道:“別碰我!

    身著華服的少女蒼白著臉:“為什么?你……”

    獄寺隼人看著面前的人,黑色的頭發、灰色的眼睛……明明不是同一個人,外貌有很大的分別,連神情都截然相反,他卻出神了,剎那之間想起了另一個影子。

    不會穿那么繁瑣的裙子,潦草搭在肩膀上的羽織、被風拂起的短發、篝火邊熊熊明亮的眼睛,那時候她偷偷點著了他的眉毛,心虛地沒有告訴他,于是伸出手揉他的頭發想要轉移他的注意……

    獄寺隼人忽而回神,從那昏暗的森林和溫暖的篝火中抽身,回到被水晶燈照得明亮蒼白過頭的大廳。眼前的人和她并不相似,可只是些微的相同,都能讓他以為已然蟄伏的心緒再次澎湃。

    他收回了眸光,淡淡地道:“我已經愛上了一個人!

    “……”

    彭格列的高層,除了晴之守護者之外,居然都決定終身不婚。連情人也不會有。

    長老們唉聲嘆氣,為彭格列的未來繼承人;里世界傳聞不斷,賭他們為誰深情、什么時候結束這段深情。

    在流言匆匆中,白蘭杰索帶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世界正在融合,你們想到了什么,彭格列?”

    十年后的白蘭杰索被殺死后,世界線回溯,瑪雷戒指的作用被消除,十年前的他本不該記得這一切。

    然而,回到十年前后,他找上了沢田綱吉,居然保留了從前的記憶。彭格列本以為他是不甘死亡的結局,想要重來一回,卻發現他的愿望已經不是毀滅世界。

    而是“找到新世界”。

    他形容得語焉不詳,像個瘋子,根本難以理解他的意思。好在精神雖然不太正常,白蘭理智上還是能夠獨立行

    走,此人很快重新建立起密魯菲歐雷,并和彭格列達成了合作。

    保持著警惕,雙方進行了接洽合作。白蘭倒是沒有動什么手腳,只是請求觀測彭格列戒指,并且進行一些實驗。

    至于實驗的內容……

    “關于新世界的構想和建立,”白發少年彎起眼睛,將手指豎在唇前,笑容似曾相識:死之前,他曾經說過會在新世界再見,那么,新世界是什么?

    沒有瑪雷戒指之后,白蘭已經掀不起更多風波,哪怕他真打算做什么,沢田綱吉也能將他壓下去,在超直感的提示下,他配合了白蘭的實驗。

    這一實驗就是八年。

    這天,白蘭傳來訊息,“世界正在融合”。

    “你發現了吧,彭格列。新事物正在融入我們的世界……你的記憶已經出現問題,而事實也隨著你的記憶的變化而變化……”

    沢田綱吉在他的提示下面色驟變,回溯記憶,意識到了異常之處。

    是的,世界改變了。

    首先是在史書上做手腳。沢田綱吉愕然發現,這世界上一些人消失了,一些人出現了。較為明顯的是文豪們——流芳百世的文豪名字直接消失——不,不對,不是消失——他們不再是文豪了,他們變成了異能力者。

    超越者的存在能夠改變戰爭和世界的局勢,異能力者用著他們曾寫下的書的名字構成的異能,變成了里世界中重要的一支。

    接著是在現實中出現,無聲無息地融合。彭格列和歐洲的鐘塔侍從建立聯系,和北美勢力Guild在金融領域合作,當沢田綱吉看到一份來自日本橫濱的情報時,他看著上面的名字——港口黑手黨——“樋口一葉”“太宰治”“與謝野晶子”——他感到了心臟的怦然跳動。

    世界也太荒謬了。

    “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臨!

    ——寫下這句話的知名的作家,其實早已經作為線索,被那個人投放在隱蔽的角落中。

    沢田綱吉品嘗著這酸澀交加的意味,迫不及待想要趕往日本,想要見一見被她提到過的人。他相信他們必然和她有所聯系——什么聯系先不管——至少他想知道與她有關的訊息。

    然而到了橫濱之后才覺得大失所望。

    “那家伙已經很久沒回來了呢,”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似笑非笑,沢田綱吉意識到他并不喜歡自己,“請問這位先生——您有什么頭緒嗎?”

    沢田綱吉興盡而來,失望而歸。

    他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一個人漫步在這座她曾經生活過的城市。天氣陰,云黑壓壓地沉著,雨下起來的時候,青年仿佛自己少年時代一般狼狽奔跑,抱頭跑進一家書店。

    因為文豪都轉職了,從前沢田綱吉記憶中常有的印著文豪名字的書籍都不見了蹤影。然而,明亮的柜臺后從來不缺文字的寵兒,同一名作者的書幾乎占滿了客人的全部眼球。

    沢田綱吉隨手拿起一本,看到封面的時候,忽而愣住。

    封面上是一只半面鮮妍,半面腐爛的蘋果。

    舉著蘋果的人正在猶豫不決,不知是否應該下口;她舍不得香甜的果肉,卻又為她預見到的它反面的惡臭而震懾,就像人總是面臨抉擇,到底該接受一段關系,還是就這樣提前地預知到它可能的不堪而停住腳步。

    書的名字是“食我嗅聞”。

    封面的導語很簡短。寫的是:

    “吃下一只半腐爛的蘋果的勇氣要甚于接受它全然破敗!

    接受一段可能帶來不堪的關系甚于一開始就明白它一塌糊涂。

    猶豫躊躇的人缺乏的不是勇氣,而是某一刻毅然決然伸出手的決心。

    “我只能承諾下一次重逢!

    她的面容與伸出的手,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模糊,而在等待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書店中躲雨的客人驚訝地看到,穿著西裝的青年連頭發都有氣無力地耷拉下來,他看著書上的字無聲哭泣,淚水滴落在地面,像某滴雨的漲潮。

    沢田綱吉過了好久才明白,那個人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握住了他們的手、為他們許下承諾。

    世界融合的速度時快時慢,而且源源不斷有新的世界元素出現。

    在融合之中,不同的世界甚至連時間流速都是不同的。有的時候他們這里過了一天,另一個世界卻已經過了一個月、一個年——明明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卻擁有不同的體驗,沢田綱吉感到怪異,又心急如焚。

    “世界這種東西,哪里是那么容易觀測和控制的,”神出鬼沒的伽卡菲斯不以為意,只一味吃拉面,“等著吧,等著吧。”

    等。

    又是等!

    然而除了這又有何辦法呢?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年,沢田綱吉二十三歲。夏天已經過去,秋天來得無聲無息。地下世界平靜了一段時間,沢田綱吉有了一段空閑的時間。他和同伴回到并盛,在沢田宅里抱過奈奈媽媽后,他興起整理過去的物品。

    又看見了國中時期的課文。

    “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臨。”這句話因世界的融合而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平平無奇的散文。

    沢田綱吉的目光掠過文章,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翻過幾頁,“嚓”一聲輕響,一張漂亮的、被壓平的鐳射塑料糖紙夾在書中,重現天日。

    他拿起它,嗅到一點穿隔光陰的甜味。甜味已經快要消失殆盡。

    沢田綱吉也快要瘋了。

    第136章 Chapter136線條小狗汪汪……

    并盛町雖然偏遠,卻也在東京圈內,沢田綱吉并沒有停留多久,就被時任門外顧問的Reborn遠程投送了個晚會。

    “不是說好了休假嗎,”他隔著電話嘟囔,“我才閑下來不到兩天。”

    “會上有咒術界的人物出席。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沢田綱吉握著手機的手便頓住了。咒術界是一個新近融合來的世界,彭格列技術部門約一個月前觀測到它的存在,然而相關的資料還很不完善,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接觸到相關人物,他無法拒絕。

    于是才軟弱不到兩個小時,沢田綱吉又重新穿上西裝,變回了大人。匆匆吃掉沢田奈奈給他準備的漢堡肉墊肚子,他推開門,趕往東京的市中心。

    他沒有坐彭格列的專車,而是略一思考后自己坐上了電車。雖說彭格列總部位于意大利,但這些年他回日本的時間很多,因此對電車系統也有了解,輕松坐上車后便靠在窗邊,看著陰沉沉的天在他的視野中劃過去。

    偶爾猙獰的怪物很快又消失,沢田綱吉已經習慣它們的存在。無法被物理打擊,但火焰能夠對付它們,這就是咒靈。世界擁擁攘攘地擠成一團,讓清楚記得它從前的人哭笑不得,又期待不已。

    沢田綱吉回到日本的這幾天里,東京總是在下雨。沒有下雨的時候,天氣陰,地面也濕漉漉的,臟水橫流,在行人的腳下不被在意。沢田綱吉看到一些人還舉著傘,傘面遮住他的視線,一個影子、兩個影子、三個影子……“喀!”

    “?!”

    一聲悶響從沢田綱吉手下傳來,被他無意識扶住的座椅扶手竟被他捏得塌陷下去,他卻無暇他顧,目光緊緊盯著對面窗外,粉色的雨傘、黑色的雨傘……在雨傘之間穿行的人……

    他的目光迫切地追逐著那個影子,呼吸和心跳都停住,直到那個影子消失在傘面后,他才如夢初醒,仿佛一座被和尚敲醒的鐘,咚——他的心瘋狂跳動,催促著他,快追上去,你沒看到她在那兒嗎?!咚——一定是她,除了她還能是誰呢?咚——趁著電車停住,他跳下車,撥開沿途的人,引來抱怨無數,心跳如雷。潮濕的水汽涌進他的身體,當他終于站到她面前時,那水

    汽又化作淚水,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你……”

    青年已經比她還高了,身型也不似過去單薄,頎長又高挑,然而站在她面前,垂眉耷眼,眼淚往下流,全然像當年他們初見,他蜷縮在角落里看著她從天而降。

    他其實沒有長進,只是不得不偽裝得優秀。看到她時花了那么多時間學會的架勢都土崩瓦解,他猶猶豫豫地喊她的名字,想要抓她的手又躊躇。

    稻川秋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想了想,伸出了手。

    她馬上被抓住了,溫熱的手掌,潮濕的水汽,像青苔一樣無法被掙脫。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她沉吟著說,“但你肯定有話想和我說,對嗎?”

    他的眼眸先是因為她的話而慌亂黯淡,聽到后半句時,又漸漸亮起來,像有人向他眼中投入一顆又一顆的糖果,糖果紙鐳射的彩色不斷閃動。也許是他的眼淚。

    他認真地問:“小秋絕對不是隨便同意別人搭訕的類型。所以,雖然不知道我是誰,你也覺得我親切,對嗎?”

    稻川秋歪著頭打量這突兀出現攔住她去路的青年。

    好冒昧啊,在日本這樣人情婉約的社會,怎么會有這樣大膽的人?何況以她對他的側寫觀察,這分明還是個軟弱的連告白都遲遲不語的家伙,為什么他卻能這樣自然、臉上帶笑地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她干脆仔細觀察他。青年意識到這一點,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像教室里等待老師檢查的乖乖仔。他的好似能夠流淌出陽光的眼眸在天氣陰中格外明亮,淚痕還掛在他臉上,配上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可憐。棕色的頭發耷拉下來,雖然穿著名貴的西裝,可是在心愛的人面前,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擺出譜來,如果不是他的手緊緊牽著她的,恐怕要以為他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稻川秋承認了:“雖然從來沒見過你,但我覺得親切!

    承認某段關系似乎并不困難,尤其是與面前的青年的關系。

    她臉上露出的笑讓沢田綱吉晃神。

    “所以說你果然就是我的公主(之一)吧,但我這個騎士還沒有出發,你就已經站到我面前了嗎?真了不起!

    稻川秋時刻不忘自己曾經的公主騎士論調。而第一次聽到這樣怪論的沢田綱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臉迅速爆紅,他一只手捂著臉,悶悶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放下手,又偷偷看她。

    “……是的,我是你的公主!

    因為中途出了岔子,沢田綱吉錯過了晚會。好在彭格列家大業大,爽約一個晚會算不上什么,并沒有人提出質疑。

    只是沢田綱吉在與稻川秋交換聯系方式、后者離開之后,手機幾乎已經被打爆。

    看著上面幾十條訊息,沢田綱吉的臉迅速降溫。但既然已經爽約了,再拖一會也不算什么吧……他把手機反面扣上,看向窗外越走越遠的背影,很有追上去的沖動,但最后還是壓抑住了身體的欲望。

    他還記得她的話。他其實一直很聽話。

    “……我喜歡你!

    “已經看出來了,”她說,“不過,我沒辦法答應哦。”

    她笑瞇瞇地說:“畢竟我完全沒有記憶嘛。就這樣貿然答應的話,對你不公平,對我自己也不公平。你能理解吧?”

    沢田綱吉脫口而出喜歡之后,腦袋就變得暈乎乎的一團糟。如果用這種狀態去當彭格列的首領,不用幾年他就可以退位了,但現在他希望這狀態能夠持續得久一點兒——她看著他的目光無法讓他冷靜,既然如此長久的不理智也沒什么不好。

    “我……我能理解……”

    他過了一會兒才弱聲弱氣地回答,沒有多少非要得個答案的理直氣壯。他甚至沒有多少失落,被拒絕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而且這又算不上拒絕——

    稻川秋托著臉看著他,噗嗤笑了:“你這人真是很奇怪呢,阿綱!

    “有嗎?嗯……可能……對不起……”

    “你以前也這樣和我道歉過嗎?”稻川秋若有所思,“這種感覺很熟悉!

    “我以前肯定也說過同樣的話。但再說一遍也沒有關系。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你自己高興就好。”

    她伸出手,礙于中間有一張桌子,僅僅拍了拍他的腦袋,就坐回了原位。他還在宕機,她已經舉起了手機一笑:“雖然別的沒有辦法承諾,但我們可以交換聯系方式?”

    沢田綱吉連忙掏出手機交換了他們的號碼和聊天軟件賬號。

    “那么,我先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街的拐角,沢田綱吉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看著Line上她的頭像。

    稻川秋并不怎么用Line,好友不多,她也沒有在這上面和人大聊特聊的興致——大多時候他們用暗網的加密通道——因此,在一次五條悟玩她的手機,把她的Line頭像換掉之后,她一直懶得換上新的。

    沢田綱吉看到小小的畫面上擠了三個人的影子。

    站在中間的女生抱著手臂,穿著黑底金紋的羽織和服,滿臉無聊;左邊的黑發男生微微笑著,做了個老土的剪刀手的姿勢,右邊的白發男生則笑得一臉得意,手臂搭在中間女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應該是舉著相機。

    沢田綱吉仔仔細細看著中間的女生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另外兩個人則被他直接忽略。

    畢竟光陰拍馬過,人的一生又怎能指望自己在另一個人的生命里永恒,怎能奢求另一個人再不遇見新的羈絆?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她認識多少人都沒關系。

    只要他被她看在眼中,其他的又有什么再好苛求的?

    沢田綱吉點開聊天框,試探性發了一個表情包。表情包是從Reborn那里偷的,可愛萌萌的線條小狗在地上滾來滾去,露出亮汪汪的大眼睛。

    對面顯然也在看手機,過了兩秒后回復:【?怎么了?】

    沢田綱吉:【沒沒有!想要確認一下……】想要確認一下,這不是自己的夢。

    對面發過來一張表情包,居然是同款的線條小狗,正在冰上滑來滑去,可愛

    又無辜。

    稻川秋:【乖!

    沢田綱吉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好在里面的飲料已經被喝完。他顧不上狼狽,抓著手機看著上面的訊息,短短的字符在她心中投下的波瀾起伏萬丈。

    對面的頭像暗了下去,顯然再次下線。沢田綱吉回味著訊息,看著表情包,忽然又有些陰郁。

    線條小狗的表情包,他是從Reborn手里偷的,又是誰……給她發了這樣的表情包賣萌,被她順手保存了呢?

    沢田綱吉的心情并沒有陰郁多久。

    因為,聊天列表中,另一個頭像亮了起來,代表著某人的上線。

    Reborn:【呀,原來某人不參加原定的晚會、裝死不回復信息,居然是在玩Line嗎:)】

    Reborn:【線條小狗舉槍.jpg】

    Reborn:【你死定了,蠢綱。】

    沢田綱吉:“……”

    他的表情扭曲了。

    死定了。。。。。。

    第137章 Chapter137東京下雨

    世界的融合并非線程前進,而像是老式電視機的信號一樣,播放順暢一會兒后便開始飄雪花片,踹上兩腳后恢復正常,不過兩秒又斷線。

    自稻川秋第一次接觸暗網并發布委托,已經過去七八年,這么長時間里仍無所得,就是因為世界交疊的角落參差不齊,仿佛融合時出現的Bug,有時候出現得明目張膽,下一秒世界就發現了謬誤,馬上將它鏟除。

    稻川秋一共發布了283個任務,不同的人帶回來的信息不盡相同。有時發布任務時仍然存在的城市,過了幾天之后就消失了,又或者它們仍然存在,卻不被外界觀測,以至于接取任務的人折戟而歸。

    283個任務都做了無用功,不代表她一點進展都沒有。她能夠感受到世界的變化,記憶正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這一點在她上了東京咒術高專之后變得尤其明顯。

    或許她馬上就能得到一切的問題的答案。

    幾天后。

    離開東京、馬不停蹄趕往橫濱的稻川秋在一家書店前停下腳步。

    曾經熟悉的柜臺上擺放著的名家大作全都不見蹤影——不過順帶一提,她剛才有看到鼎鼎大名的芥川龍之介的名字,在小巷角落的通緝令上——記憶里關于文豪的片段也被遷移,她看著店內書架上的書,又看了看有些痕跡的外墻上的海報。

    這是一張兩年前張貼上的海報。能在一家暢銷書店中存在那么多年,可見海報上書籍的號召力與影響力。她的目光在海報上的蘋果上停留片刻,忽然從身后被人抱住了。

    “抓住你啦!大傻瓜!”高興的喊聲。

    “……?”她訝異地睜大眼睛。

    以她的警覺,她不應該這么容易被人近身,然而來人毫無惡意、只懷著純然的欣喜撲向她,哪怕是【食我嗅聞】也無法對他挑剔更多,于是,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抱住了她,發出了長長的控訴:“你怎么這么傻——”為什么現在才來——

    她試圖掙脫,可是被抱得太緊了,她只能扭過頭,看到一雙湖綠色的眼睛投入眼簾,見到她看過來,他更加高興了,原本帶些埋怨的語氣也轉變成了純粹的欣喜:“你得賠亂步大人一個月、不,一年的甜點心吃!”

    她還沒有應答,他已經開始嘟囔他為她做了多少“大事”。幫她躲過編輯的追殺、幫她打掃屋子、幫她吃她快要過期的糖果零食……稻川秋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雖然你說得很令我感動。但是我——”

    “但是你忘了我是誰對不對?”

    戴著偵探帽、披著棕色短披風和穿著同色系馬甲的青年先她一步搶答,滿意地看著她的表情出現一絲錯愕。

    他松開了手,繞著她走了三圈,然后叉起腰滿臉神氣,明明是大人,卻露出小孩的無理取鬧和天真:“那種東西有什么必要糾結嗎?反正不管你有沒有記憶、你都欠我的人情哦!很大的人情!”

    “況且就算什么也不欠……”他忽然湊近過來,湖綠色的眼眸中滿是狡黠,他笑瞇瞇地道,“我們的關系也絕對是天下第一好,對不對?以前是這樣,以后也是這樣!這和記憶有什么關系!”

    哪里來的這樣自大的家伙?稻川秋很想說點怪話讓他不高興,可是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又不忍心起來。

    “好吧,一年的甜點心就一年的甜點心,”她把另一個問題無痛忽略,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你想要怎么兌現?”

    江戶川亂步做沉思狀,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讓對方割地賠款的條約。首先要每天都陪著他、整整一年,然后做他的助手幫他認路,完成工作之后一起去吃紅豆小年糕……其次絕對絕對不能敲他的頭、不許對亂步大人不尊敬,要幫他取出波子汽水里的玻璃珠……還有……

    “——砰!!”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他,還沒等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卻聽到一聲轟隆震徹天地的巨響在市中心爆發,狂涌的氣流瞬間將他們的頭發和衣擺吹起,行人帶著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四處逃竄,江戶川亂步停止思考,下意識伸出手,稻川秋也下意識抓住他,兩個人用極其流暢的動作跑進書店里,沉重的書架上的書被吹得移位,明亮寬闊的櫥窗被氣流捅破,一時之間玻璃碎片亂飛,打得人嗚哇亂叫。

    “發生了什么……?”

    這個問題不止滿臉青白的店老板想問,所有人都想問。江戶川亂步被推到一個安全的書架拐角里,忍不住伸出腦袋,看著世界末日般的一幕幽幽道:“怎么沒有下雨?”

    稻川秋把他的腦袋推回角落里:“別亂探頭,小心被砸!

    “不許敲亂步大人的頭!”他卻毫無危機感,第一反應是抱著自己的腦袋瞪她。

    你今年又是幾歲啊?為什么她總是遇到幼稚的家伙?

    稻川秋嘆了口氣,重新伸出邪惡之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仿佛在安撫一只矜持的貓咪:“沒有敲,是摸……重新回到之前的問題。你想怎么兌現補償呢?”

    說完這句話之后,她說了一聲“你可以慢慢想”,就松開了手,準備離開,去風暴的正中心一探究竟。

    毫無疑問,這重提的誘惑是緩兵之計,她看得出來他好不滿她這么遲才來到這座城市——還真是抱歉呢、可是過去的時間里這座城市又不存在他——他絕對會想出很多刁鉆的條件來讓她履行承諾,所以一定會冥思苦想、慎重考慮。

    可她才走出沒兩步就被抓住了手。

    “已經想好了!”他說,“我要你以后絕對絕對、不許再離開我的世界!就是這個!

    “……沒有別的了嗎?”她歪頭。

    “沒有了,”他搖頭。

    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要再突兀離開他生活的世界。哪怕名偵探再如何厲害、能夠通過蛛絲馬跡找她到天涯海角,可他無法穿越世界——這就是名偵探最大的弱點。

    湖綠色的眼眸倒映著她的面龐,江戶川亂步忽然出神。

    他六年前認識稻川秋,那時候她十四歲,與現在重獲新生的十五歲的稻川秋年紀相仿,卻有很大的差別,F在的她在愛的擁簇中長大,身型比過去的自己更加高挑、更加健康、面龐更加紅潤,她在別的世界過得更好啊,江戶川亂步不爽地想,但馬上他又高興起來,因為不管是什么樣的環境,稻川秋擁有的眼神永遠不變,而這眼神的改造中曾有他的一份參與,這是他在她人生中出現的痕跡。

    “沒有了,”他說,“只要做到這一點,一年的甜點心不買也可以。”

    損失有點大……。想了想,他又找補:“如果你愿意給我買,亂步大人也很樂意!焙撸

    “那就說好了,一年,”她看著他全然孩子氣,其實什么都知道的臉龐,平靜地說  ,“到時候可別又反悔了要延期。”

    “走了!

    她走出短暫安寧的角落,被風吹拂的額發下鉛灰色的眼睛微微瞇起,市中心的混亂還在加劇。

    看清了在作亂的力量之后,她不禁咋舌。

    “……這里面,到底混合了幾個世界的力量?”

    她曾去過的世界有那么多嗎?還是說有一些世界渾水摸魚地被卷了進來?

    上天保佑,一定要是后者!

    稻川秋根本不敢想自己被一群人圍住、他們認識自己、她卻對他們毫無認知的場景。

    不管怎么想、都覺得是噩夢……。

    橫濱是一個特殊的地界。

    這個評價并非出于它的政治屬性,而是來源于它在“世界”中的特殊。雖然明面上,它和擁有鐘塔侍從的歐洲、擁有Guild的北美、擁有死屋之鼠的俄國沒有什么不同,然而,傳說中的“書”就落在這片土地上,這使得橫濱自成一個小世界,它能夠聯結其他的平行或縱橫世界,成為一個類似于轉換器的存在。

    因為它的特殊,時空旅客可以將橫濱作為跳板,從一個世界去到另一個世界。但也因為它的特殊,不同的世界可以在這里交匯、共聯、甚至融合——

    當橫濱作為拼圖的最后一塊,融合進世界里時,不同世界中攜帶的不同力量相互碰撞迸發,難以相容的狂放的能量幾乎能夠將世界摧毀。

    “這可真是……大動靜啊。”

    森鷗外站在一處低矮樓房的天臺上,看著市中心的五座大樓——五座廢墟苦笑。建筑垃圾從他身旁不斷掠過,鐵皮呼呼作響,一旁的他的異能力愛麗絲悠悠道:“還以為林太郎會哭天喊地呢,畢竟這么多年的積蓄都被揮之一空……”

    森鷗外順勢抹淚:“雖然很想大哭一場,但在完全無法阻止的天災面前,眼淚可是毫無用處!

    “何況……”他放下了手,望著瘡痍的大地,“這又何嘗不是一場新的洗牌。愛麗絲,要看到事情的真面目,可千萬不要太代入自己!

    在他的腳下,港口黑手黨的成員隱入陰影之中,正在四處游走。

    不遠處,向這邊趕來的人亦在他眼中一覽無余。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表面上,他卻抱著愛麗絲哀嘆,“小秋是我們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哎呀呀,戰后重建我們一定要負起責任來,怎么辦?保險箱里已經沒有錢了呢!

    愛麗絲鄙夷地看著他:“林太郎,虛偽的大人都像你這樣嗎?明明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吧、真是裝模作樣!

    被狠狠揭穿的失意中年人不得不站直了。

    “說起來,中也什么時候能回來?”

    中原中也不久之前在意大利談一場合作會議,但據說因教父的行程改動,場地轉移到東京。

    愛麗絲甜甜地回答:“聽到訊息之后,他飛也會飛回來!

    “緊急任務——出現在橫濱的特級咒靈?”五條悟抓著手機抱怨起來,“本來都要下班了的!加班費!加班費翻十倍!”

    “知道了,”夏油杰驅使蝠鲼咒靈,仍然往原本的方向感,和五條悟混得久之后,他已經變得少有愧疚心,絕不會問出什么“本來也要去橫濱為什么這樣還要收加班費”的蠢問題。

    “正好一箭雙雕!”五條悟滿意地又開始在聊天軟件上騷擾人,“完成任務之后就去找小秋~Lucky~正好讓我看看她這幾天心不在焉是因為什么——”

    蝠鲼咒靈奮力飛行,駛向橫濱。

    東京一處地下據點內。

    “什么?橫濱重災?這關我們什么事?”

    金發青年皺起眉,用譏諷的語氣道:“還沒有探明原因就派我們過去,是想我們去送死,好鏟除異己?琴酒,你對我們有意見可以直說,不用那么拐彎抹角!

    琴酒陰冷地看了他一眼:“閉嘴,這是Boss的命令,你不想遵從,那就去死。”

    降谷零聳了聳肩,他旁邊的蘇格蘭抬起頭道:“任務具體是什么?”

    “你們到了就知道了!

    降谷零不冷不熱道:“沒準是讓我們去救災。”

    “夠了,”黑黢黢的槍口對準了他的額頭,銀發男人冷淡道,“事關機密,我也會過去……你們最好老實點。”

    幾人同床異夢,各懷鬼胎,分別坐上了前往橫濱的汽車。

    途中,降谷零看了一眼手機。

    加密通道送來的訊息閱后即焚,公安也在催促他前往橫濱,同時表示警方大部分力量都在向那里調動。

    遠遠望見風云變幻,降谷零漫不經心,只是在想,不知道這次會碰上哪些熟人。

    作為爆/炸物處理班的精英,他的兩個同期應該都會預備到崗,班長這兩年升任警部補,應該也會過去,除此之外還有特殊處理部的人……

    金發青年垂下眼眸,東京正在下雨。

    與過去名字的重逢,帶來的不止是懷念,還有慢慢攀爬上心臟的澀意。

    已經又過去七年。

    第138章 Chapter138我溫柔嫻淑的……

    “這時候倒是不下雨了……!

    橫濱與東京的雨季都集中在六月和七月,到十月的時候,天氣轉涼,已經沒有多少雨水。然而這段時間,陰云密布,雨綿綿不絕,仿佛天開了一道口子,使勁往這兩個城市灌溉雨水。

    異能特務部記載了這一現象,然而對之并沒有頭緒。當他們終于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所有人呆若木雞地看著橫濱中心上方的天空——大量的陰云聚集,那兒仿佛直接崩裂?癖┑牧α康褂慷觯瑳]有雨水,純然的摧毀之力卻比雨點更加叫人恐懼。

    “別看了,趕緊驅散市民!”有人大聲呼喊。

    橫濱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跑得快,在引導之下,眾人有序撤離,不過多久市中心空無一人——連房子都被轟了,原本屹立的五棟大樓全部變成平地,可見那摧毀它們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道路被車輛擠得水泄不通,人們紛紛棄車逃命。稻川秋有心想摸一輛車開走,卻也因為擁擠而放棄想法,最后,她爬上車頂,在車輛上跳躍,倒是比在路上走還要快得多。

    “咚咚咚、”車頂被她踩踏出輕微的悶響。

    偶爾路過倉皇逃竄的路人,都驚訝地抬頭看她,想要嘗試和她一樣行動,卻連車頂都爬不上去。

    在風中維持平衡就已經很難,何況是行走?

    她的速度并不快,隨著她的前進,氣流愈發狂暴,在她耳邊吹得凄厲不絕,忽然,一片鐵皮迎面向她掀來,肉眼可見的巨大動能眼看著就要將她給扇下去——“吼。!”

    “嘩——!

    一只橫生枝節的手為她擋住鐵皮,接著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將鐵皮瞬間捏成了癟癟的一團扔開。稻川秋原本在奔跑的腿在空中劃了兩下,沒有觸到實地,什么東西將她抱了起來,眷戀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

    終于又見到你了終于又見到你了終于又見到你了——之前你去哪里了呢——不要再離開我們——僅僅屬于你的——

    數不盡的聲音混沌一樣向她襲來。

    畸形的怪物身上蔓延著數不清的線,這讓它看上去像一只被困在繭中的蝴蝶,它似乎沒有眼睛,而靠著氣味來辨明方向和目標,隨著稻川秋的前進,它的身影從淺至深,實力節節飆升,最后站到她面前時,它已經是能夠展開領域的……

    特級咒靈。

    電光火石之間,稻川秋明白了它的來歷。

    因為她而誕生的咒靈!

    世界沒有融合之前,稻川秋的知名度并不高:她沒有揚名的需求。

    然而,在另一個擁有異能力的世界里,她卻在早年時因為貧窮而選擇成為一名作家——她的初衷只是為自己賺取一些能夠維持生存的錢財,可沒想到作品大爆特爆,她成為現象級作家,討論她的讀者不勝繁舉,因她而衍生出的情感更是龐大,在她突然失蹤之后,讀者對她的情感不僅沒有削減,反而更加熱烈……

    于是,世界融合之后,這些無處可去的情感追尋著她本身的氣息,向她撲來,仿佛久別重逢。

    “你有名字嗎?”

    咒靈搖了搖頭,注意到她皺起眉毛,貼心地調整姿勢,讓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沒關系,”稻川秋明白了它的來歷,雖然還是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是過去的她不就是現在的她嗎?因為過去的她而衍生出的咒靈,自然也是她的所有物,她理直氣壯道:“現在,帶我去風暴的正中心!”

    趕緊把一切解決,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這就是她現階段的目標。

    尋回了主人的咒靈溫馴無比,帶著她飛速趕往橫濱市中心。

    好消息是,所有平民都已經撤走。

    壞消息是,這里已經站著一個人。

    他

    站在風暴的正中心,雙手插兜,抬頭看著天上的大洞,神色如常,甚至因嘴角微微翹起,看上去還有幾分愉悅。

    咒靈似乎不太敢靠近他,于是拔升了高度,免得被他一下碰到。稻川秋被咒靈捧在手里,低頭看著他,覺得自己應該跳下去。

    跳下去……?

    直覺就是這么告訴她的。

    她摸了摸下巴,抬高了聲音問:“喂——你怎么還在這里?”正常人都去避難了吧。

    地上的人笑瞇瞇地回答:“我在等你啊!

    “你不怕被風暴砸死?”

    “沒有實物的力量可沒辦法對我怎么樣。說起來,小秋為什么還不跳下來呢?我會接住你的!

    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張開了手臂,鳶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望著她時面上的神色都是篤定。

    他再了解不過她,知道她一定會跳下來。

    哪怕沒有記憶也是一樣,他熟知她的靈魂,比記憶更早認識她。

    世界融合后不相容的力量碰撞,處理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國家級的災難,更有甚者能將整個世界都毀滅一半。

    為了解決這一事端,不少人都趕了過來,尤其是異能力者,但趕路總是沒有直接在終點等待的人快,當中原中也收到訊息回來時,遠遠地已經看到一個穿著沙色風衣的身影正在原地張開手。

    天上灌出的力量劈頭蓋臉地打下。

    那條蠢青花魚想做什么?等著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又想自殺?在這種時候找死也太不合時宜了吧!橫濱都要沒了!

    中原中也火冒三丈,就算已經不是同事,也打算沖過去給人來上兩拳,忽然愣住了。

    “抱歉啊中也,時間太緊急,只跟你說了橫濱出事,忘了告訴你——”

    “小秋她也回來了哦。”

    不遠處的愛麗絲望著遠方的景象,眼睛眨也不眨。

    只見風暴回旋,天空中有人正在指揮咒靈往下降。可對她千依百順的怪物無論如何也不肯靠近太宰治,最后停在空中離地面有三四米距離。

    “真是膽小,”她抱怨,咒靈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臉,接著她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往下跳。

    衣袖灌滿了風,發出呼呼的響聲。

    看她的架勢就沒打算安全落地、而準備直接把人給砸死。但下落到了一定高度后,青年的手臂如同藤蔓般精準地纏住了她的肩膀,接著將她整個人都摟進懷抱里,她的衣袖卷住他的風衣帶子,鳶色的眼睛撞入她的視野,她聽到他的笑聲。

    她聽到他在她耳邊說:“歡迎回來——”

    于是,她也下意識地回:“我回來了!

    【異能力人間失格——】

    糾纏不清而痛苦混亂的世界被無形的巨力分開又溫柔地揉成一團,當吸引著它們前來的罪魁禍首被短暫消除異能力,它們茫然地順從地被擺布,并沒有作出反抗。

    擁有異能力的世界、追尋著長生的世界、以七的三次方為固定錨點的世界、咒力橫行的世界……這些龐然大物們化為光點回旋著,最終融入彼此,變成一個再也無法分離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突然多出了一片土地,人們認知中的文豪被他人代替,各國政要焦頭爛額,好似突然才發現這世界有如此多的黑暗組織潛伏,好在不管是異能力、咒力還是火焰,都是一小撮人的秘密,所有世界的暗網融合一體,有人委托詛咒師暗殺異能力者,異能力者同樣接下任務對咒術界動手……

    像是有人抓起了筆,把他們的腦海當成了一本書,肆意寫下新的內容。

    “……”

    唯獨不變的是已經被轟成廢墟的港口黑手黨五座大樓。

    記憶返回到稻川秋的腦子里,她呆愣地數了數,接著松了口氣,幸好幾個特別危險的世界沒有降臨,否則她將移居黑暗大陸避免被熟人找到。至于被轟成破爛的自家組織……她心道算了,沒關系,大不了我叛逃。哈哈。

    反應過來,她推開了還抱著她的人:“一會就夠了,再抱下去就肉麻了吧?”有必要這么一副肉麻的樣子嗎?

    太宰治笑吟吟道:“可是已經兩年沒有見——哎喲!

    他一個仰倒,正好躲過了中原中也怒氣沖沖的飛踹,還沒等稻川秋勸架,她就聽到了從天邊傳來的聲音:“小秋,小秋——這咒靈和你有關系嗎?”

    “……”稻川秋松了一口氣的臉一下子又繃緊了。

    她抬起頭,只見五條悟和夏油杰不知何時已經到來,兩人坐在蝠鲼咒靈上,正滿臉新奇地打量著懸浮在空中的特級咒靈。

    特級咒靈不高興地張開猙獰的嘴,試圖將他們嚇跑,他們也沒有在意,而是討論了兩句后篤定:“沒錯,和小秋有關。怎么突然想自己養一只玩?”

    “我的咒靈就是你的,你想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給你啊。”

    “沒錯沒錯,我雖然沒有咒靈,但把我送給小秋也完全沒問題~”

    說著兩人壓低高度跳了下來,一個習慣性想要去攬她的肩膀,一個則走到她身邊想說些什么,卻被格擋開了距離。

    兩人愣了一下,笑容同時止住了。插科打諢的話似乎再說就泛濫,現在是嚴肅的時候。

    夏油杰道:“你們是……”

    中原中也顧不上給太宰治拳頭吃了。他看向兩人,滿臉不爽地問:“你們誰啊?想和我……想對小秋做什么?”這兩人也太自來熟了吧,想干什么!

    五條悟睜大了眼睛。

    他夸張地拉長了聲音:“喂喂,你這家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可是小秋的青梅竹馬——”

    說著,他對稻川秋比了個Wink,架勢之熟練可見平時之頻繁,看得褚發青年冷笑一聲。稻川秋望天假裝有流星飛過。

    中原中也扭了扭拳頭,指節發出咯咯的傾向,呵呵一笑:“是么,從來沒見過啊。青梅竹馬?這家伙的人生里怎么從來沒出現過你。哪里來的阿貓阿狗,找不到主人了嗎?”

    說著,他轉向稻川秋,語氣驟而溫和:“我說得沒錯吧?”

    稻川秋:“……”同事啊,你說得有點道理,但是也不多。

    太宰治蕩著步子,神出鬼沒地繞了出來,圈住她的肩膀,手掌垂下來,點頭幽幽道:“他說得沒錯吧,小秋?”

    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呢?

    “這個事情有點復雜,”她鎮定臉色,試圖解釋,“是這樣的。你們四個人我都認識,但是——”

    “但是?”夏油杰笑著問。

    他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再轉向稻川秋的目光卻又變得信賴,仿佛她說什么他都會信。

    稻川秋心虛地想。

    但是——

    但是分別在不同的世界里認識。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認識。雖然我和你們是青梅竹馬,但我和別人也同樣是過命之交啊!

    ——這種話怎么聽怎么別扭吧!聽起來就像是丈夫在AB城市之間出差,分別在AB城市有妻子,本來兩個城市不可能有交集,但一次意外后兩個城市合并了,AB妻子碰面了……

    這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

    不止有AB,還有CDE……

    稻川秋面色發青,自出生以來從沒有過這樣慌張。

    眼角余光中靠近的公安和彭格列眾人讓她的面皮越繃越緊,她開始思考如何一鍵逃離世界,等等Giotto怎么你們也變成實體了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9章 Chapter139三十六計

    在眾目睽睽之中,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

    她很想掃視眾人,表現出自己無畏一切的決心,但在依次接觸上太宰治、中原中也、夏油杰等人的目光時,強烈的心虛襲擊了她。

    等等,心虛什么!

    不管了,望天!

    她先把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推開,接著和在場眾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指幾步的距離——然而負手看向天空,用一種虛無縹緲的語氣說。

    “其實我來自異世界,不知怎么回事,剛才突然穿越到了這具身體里,睜開眼就看到了你們的臉。啊,你們是誰啊,根本不認識呢,哈哈哈……”

    常年網絡沖浪的五條悟馬上呼應出聲:“沒關系,你忘了我也沒關系。阿娜達,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啊!”

    說著,他伸出了手,黯然神傷:“這就是你當初給我的定情信物,你不記得了嗎?”

    他的手指上果然戴著一枚戒指,做工看上去有些粗糙,材質也很一般。稻川秋當然記得,這是有次周末他們路過銀座的DIY店鋪時來了興趣,花了一個下午做的。但這不是定情信物。砍怂麄儍蓚,夏油杰、家入硝子也都分別做了一份。

    當然,不能落入對方的陷阱。稻川秋搖頭:“完全不記得了。”

    “這里面有你的名字哦!就算靈魂變了一個人,也絕對不能對人家始亂終棄——”

    說罷,白毛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來,轉向內圈,里面果然有“Aki”的字樣,刻得很工整,可想而知雕刻者在上面花了多少心神。

    這個稻川秋倒是不知道,她否認得更加從善如流:“哈哈,雖然是這樣說啦,但是完全沒印象呢,而且靈魂都換了一個的話,就沒有必要再追究了吧——”

    “——沒錯沒錯,”太宰治適時接過她的話,笑盈盈地道,“沒聽見嗎?她已經說了,對你完全沒有印象呢,死纏爛打可是很敗好感的哦,先生?”

    “就算這么說,”稻川秋把這不知廉恥又貼上來的狗皮膏藥從身上撕下來,“但是我也不認識你呢,先生。”

    太宰治:“……”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小秋,你怎么能這樣對我……你忘了嗎……你不在的日子里,是我照顧我們的孩子,含辛茹苦……”

    稻川秋:“……”

    “我們的孩子……呸!哪來的孩子?”

    “中也啊,他這個身高年紀看上去就不大吧,”太宰治指了指臉色低沉的褚發青年,“雖然蛞蝓不討喜,但是我們的孩子的話,我倒也愿意容忍……”

    稻川秋不忍直視地撇開了眼睛。

    中原中也一個上勾拳把這該死的青花魚捶進地里,怒極反笑:“你這條滑溜溜的青花魚,真是什么都敢說!”

    趁著兩人又打起來,稻川秋趕緊湊近五條悟和夏油杰,用“我跟他們是假玩,和你們才是真玩”的語氣凝重道:“看見了嗎,他們兩個腦子都有點問題,離他們遠點。你們來橫濱干什么?這里的任務我接了,你們沒事就先回去吧。”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雖然稻川秋說得煞有介事,但他們都不是傻子。肉眼可見,兩個陌生的青年和她有交情,且并非普通的情誼。她口上一點兒也不留情,然而看著他們打架的時候眼神居然有些懷念。

    很早之前,夏油杰和五條悟就知道稻川秋正在尋找著什么。五條悟知道得理所當然——他可是有六眼啊,看她身上纏繞著的緣就知道了:這樣厚重的情誼,哪怕失去記憶,也一定要再見對方一面吧?所以她尋找著的,絕對是從前和她接下羈絆的人。

    至于說這些緣來自另一個世界、她的所尋所求不過是徒然——這種想法他曾經想過,心中也陰暗地道這樣就最好了,那些都是過去式,他是現在時和未來時——可他當然也是想過另一個可能的。

    那些深厚的羈絆如果真的跨越世界,再次站到她面前,該怎么辦?

    五條悟想了想,果斷找上了夏油杰:“杰,你知道的吧,小秋她——”

    他要找個同盟,叫她心里的天平向他的世界傾斜,夏油杰是再好不過的人選:雖然他有時候很不爽對方比他早認識她一年,可他不得不承認,夏油杰已經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痕跡。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和他分享一些小小的情報。五條悟想。

    得知了真相的夏油杰并不意外。

    “原來是這樣啊……,”他聲音緩慢,目光放空。

    “……”

    夏油杰想起了初次見到稻川秋的那一天。

    那一天,山林中的咒靈被祓除,他竭力奔跑著,看到她轉過來的目光,冷淡的、超越了年齡的、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

    他無法形容自己那一瞬間的感受,就像沉浸在夏日中的人學不出悶熱的蟬鳴。

    夏油杰本以為世界上如她一般的人雖然不多,至少還是有,就像人人都說寶石珍貴,事實卻是寶石泛濫成災。

    可后來他見得更多、懂得更多,他才發現,他在八歲那年就已經見過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顆寶石。

    不,不是寶石。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元素,神秘而不可測,近在咫尺卻又不可觸及。夏油杰不知自己認清這一點花了多少時間,他只知道,在認清這個事實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再遠離這神秘的元素。

    他無法占有它。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永遠在她身邊,像一只愚蠢的飛蛾,振翅的時候并非不明死亡,只是渴望超越了畏懼。

    “別的世界的人……別的世界的緣……”

    其實都沒什么關系。

    夏油杰喃喃道:“我也認識了她七年!

    憑什么說他這七年比不過其他的情誼?

    “結盟?”

    “結盟!

    他們達成了合作,在她拜托幫忙時從不推辭,只是無聲無息地加深了彼此的互動。

    他們的家里都有了另外兩個人的床鋪,綾子奶奶已經習慣了同時給他們發送訊息,讓他們在周末回家——已經被稱之為家——吃飯,Line的頭像的改動是故意的,每次看到她的個人賬號上有他們的痕跡,他們都會得意洋洋:別的世界的混蛋啊,你們擁有她的過去又怎么樣呢?現在和她在一起的是我們。

    在銀座的手工DIY店鋪中,他們都做了兩枚戒指,一枚是自己的尺寸,另一枚是她的。他們跑去量她的手指,“干什么?”她滿臉無聊,伸出了手。

    五條悟其實看一眼就知道尺寸,能夠精準到微米,但還是認真地用卷尺纏住她的手指,念念有詞,仿佛這是某種必備環節。

    兩人不約而同認真地雕刻小一圈的那枚,對自己的那份則馬馬虎虎、敷衍了事。縱使如此,在內圈刻上小小的幾個字母也讓夏油杰滿頭大汗,他偷偷看她,她正在漫不經心地敲打著那根銀條,察覺到他目光時,她轉過來,先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戒指,又看了看他。

    她笑了一下,對他作口型:“加油——”

    他攥緊戒指,將銀料握得發燙,又松了口氣,又覺得悵然,最后把戒指成型的時候,他心想,算了。

    她這個人……

    他不像五條悟一樣大咧咧把戒指戴上,但也隨身攜帶著。在口袋里,偶爾手指摩挲到那幾個字母,會覺得一切都沒關系。

    此時此刻,他的手指便在口袋中摸索。他的口袋很寬,又扔了很多東西,似乎該花一段時間才能找到那小小的物件。

    但他尋找它的頻率太高了,于是只是心念起時,已經摸到了那幾個小小的字母——

    A-k-i。

    他苦笑起來。

    啊啊,情感這種東西……

    了解到咒靈為何誕生的時候,夏油杰追問,負面情緒變成咒力,那正面情緒又從何而來,隨何而去?夜蛾正道說不知道——現在夏油杰已經明白,它們是比咒力更加強大的東西,偏偏喜歡、愛、有時候又讓人軟弱。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小秋雖然認識他們,但是,我們也很重要,對不對?”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緩緩問。

    稻川秋歪了歪頭。

    “對,”她說。

    常說謊言的人,說真話時一眼就能被看出來。

    “你們是很重要的人,這一點從來都毋庸置疑,不是嗎?”

    夏油杰就在這樣的答案中敗退了。

    他笑道:“我知道了。有這個答案就夠了。小秋很久沒有和朋友見面了吧?那,我們以后還有更多的時間等你解釋,不是嗎?”

    稻川秋說是。

    于是,兩個氣勢洶洶的咒術師居然就這樣坐上了蝠鲼咒靈,飛走了。

    “就這樣走掉的話,總覺得很不甘心呢~”

    五條悟看著地上越來越小的影子,托著下巴抱怨:“杰就是太心軟了——”

    “以退為進,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亂糟糟的環境里,越想得到答案,就越發不可得。既然如此,不如以退為進,反正她已經承諾。

    夏油杰漫不經心收回了目光,他笑著說:“而且,綾子奶奶已經快要做好晚飯了吧!

    綾子奶奶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殺器,擁有最終決策權呢。

    “一副正宮的大度嘴臉,真是讓人不爽。”

    地上的太宰治“嘖”了一聲:“明明我們才是最先認識的吧,小秋?要論正宮,那也應該是我,別人都比不上我——”

    “不,”稻川秋對上他,毫無愧疚之感,冷靜回答,“最先認識的人……其實應該是Giotto他們才對!

    中原中也將打斗中被氣流掀飛的帽子蓋回頭上,他道:“你是說那群不入流的混混?”

    ……混混。

    稻川秋數了數,金色頭發、紅色頭發、綠色頭發、銀灰色頭發、棕色頭發、白色頭發……好像說是混混也稱得上有理有據。

    但是,“講點禮貌啊,”她不得不提醒,“Giotto他們可是彭格列的創始者,意大利的守護神,阿綱的話……也已經是合格的黑手黨首領了呢。”

    聽到她的夸贊,靠近的Giotto笑了起來:“不是‘他們’,是‘我們’。小秋也是我們的一員啊!

    沢田綱吉的臉也微微紅了,但他沒有露出羞赧的神情,相反,他溫和道:“事實上,在十代的繼承和發展中,小秋也是毫無疑問的我們的同伴呢!

    中原中也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原來是這樣,這家伙的前同事啊!

    “不過,她現在已經是我們港口黑手黨的干部,有問題的話,還是先進行正式接洽為好!

    港口黑手黨的干部,中原中也伸出了手:“你好。中原中也!

    “沢田綱吉。”

    “GiottoVongala.”

    三人分別握手,中原中也身后,港口黑手黨的手下們逐漸聚攏,兩位彭格列身后的屬下也相同。

    氣勢劍拔弩張。

    第140章 Chapter140就算是假話,……

    “彭格列永遠是小秋的家,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家伙已經在港口黑手黨住了六年——哪里來的別的什么家?”

    “事實上,在認識小秋的時候,她也從不曾同我們說過港口黑手黨!

    “誰會和不相關的家伙說自己的出身啊。”

    你來我往之間,雙方互不相讓,稻川秋聽得汗流浹背。她的左邊是彭格列,右邊是港口黑手黨,她仿佛一條被爭搶的楚河漢界,絕望地聽著這群人就她的歸屬而爭論不休。

    不,也不算爭論。純粹是意氣之爭吧。畢竟真相他們都清楚,不過是不岔于這事實、非要爭個名分罷了。

    但是……什么名分?

    稻川秋忽然醍醐灌頂。

    對啊,什么名分?

    從頭到尾她承諾過什么嗎?

    是,她是承諾了?墒撬兄Z的什么?

    ——她和Giotto說以后一定會再見面。她做到了嗎?做到了。

    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甚至不需要再穿越一次時間,就能見到他們了。她的承諾嚴格來說已經完成。

    ——而她有和中原中也他們承諾過什么嗎?沒有。∈裁炊紱]有!他們就是同事而已,她出個門還要和他報備嗎?哪有這種事!

    至于說她先后加入彭格列、港口黑手黨的事……首先,在加入港口黑手黨的時候,她沒有了從前的記憶,算不上腳踩兩條船;其次,第二次再進入七的三次方的世界時,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彭格列的人,這怎么不算她對港口黑手黨忠心耿耿?

    如果森鷗外非要拿這說事的話……稻川秋想了想,沒關系,叛逃就叛逃,到時候慌的絕對是首領:沒有了她,港口黑手黨哪來的理由插手橫濱的重建工作?

    正所謂人要自洽。自洽之后,問題迎刃而解,再沒有什么需要擔心的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要合作的話之后再說吧,綾子奶奶快要喊我回去吃飯了,所以我們先交換個聯系方式吧。”

    于是,在兩方還在你來我往笑里藏刀地交鋒時,被爭搶的中心忽然舉手,掏出了手機:“突然想起來我還沒有你們的號碼……誰先來?”

    Giotto:“……”

    中原中也:“……”

    是不是哪里不對?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一下子凍住,然而想要生氣,似乎也生不起來。中原中也瞪著她,這人絕對是故意的,可是雙手合十露出誠懇無辜的神情,叫人看到她眼睛的時候,再大的火氣也都散得一干二凈了。

    她有著寡淡的不出彩的五官,偏偏一雙眼睛會說話,仿佛美杜莎的眼——區別是前者變成石像,后者變成她的奴隸。

    中原中也緩緩吐了口氣:“你……”

    話音還未落,一只手早有準備地伸過來:“這是我的Line,這是我的號碼,這是我的……”

    ……太宰治!

    中原中也熊熊的目光轉過去,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不慌不忙地道:“能不能在我名字之前加個A?”

    “不,還是加AAA吧,把他們都踩下去,”他賣力地慫恿,稻川秋在這期間飛快把通訊錄里的“AAA五條悟”和“AAA夏油杰”移到分組里,同時開了個新的分組,把“AAA太宰治”加進去。

    中原中也還想把不請自來的彭格列給清走,見到太宰治的動作黑了臉,到底忍不住,他湊過去:“我的號碼……”

    古董老人Giotto對新時代的科技頗有興趣,因此也有了手機,和稻川秋交換號碼之后,他看著屏幕上的備注出神,忽然笑道:“所以,只要一串數字,就能和小秋通話了啊!

    稻川秋正在輸入藍寶的號碼,應付著后者的撒嬌,聞言抬頭道:“其實想要的話還可以打視頻。Giotto,現在已經不是兩百年前了呢。”

    科技已經很發達了。

    已經不是兩百年前,只能通過信件來傳送信息、要等上很多時間才能換來對方只言片語的時代了。

    ……也已經不是信寫得再多、也不會被打開的從前了。

    金發青年笑道:“原來都已經兩百年了。重新活過來之后,我總覺得這個時代很不真實,只好試著找你曾經描述過的地方……”

    稻川秋和他說過東京塔、富士山、京都府,這些景點,其實她本人也沒有去過,但在報紙上見過它們的照片。她用這樣狹隘的理解對他們描述她的時代,后來Giotto一個人去了富士山下,櫻花時節,他為她寫下信,卻總覺得不真實。

    哪怕他來到了她的時代、她的國家,他也還是覺得不真實。

    直到收到了訊息、趕來了日本、在一片風暴之中看到了她的影子,金發青年才有了,“原來我真的來到了兩百年后”的實感。

    Giotto道:“我可以常給你寫信嗎?”

    她有些詫異地說:“當然可以,可是為什么?”

    如果他想,他們本可以每天都見面。

    Giotto溫和地說:“因為已經養成了習慣!

    其實他們都養成了習慣。語言是多么偉大的造物啊,它給情緒帶來了出口,使情感有了實體,使生命被另一個生命記住。

    被G提出衣領子不許他丟臉的藍寶不甘示弱道:“那我也寫信!寫超級多!對了對了,其實這段時間我也有給你寫信,你跟我回去意大利,我還攢了很多寶貝給你看,你絕對會喜歡的!”

    朝利雨月笑道:“原來那些是你的寶貝

    ……說起來,信的話,我也寫了一些呢。小秋會愿意看嗎?”

    ……這種問題,怎么可能說不愿意啊!

    稻川秋被藍寶搖晃著,暈頭暈腦地說,好吧,會去意大利的,信的話也看——答應到一半她猛然清醒過來,謹慎地加上條件:“要的綾…子奶奶說一聲,未成年出境的話要監護人同意!

    其實咒術師這職業,未成年出境的多了去了,哪里需要什么監護人同意。但是綾子奶奶也是一條防線,到時候她還可以反悔,嘿嘿。

    稻川秋滿腦子壞主意,表面上還在放空,眼睛卻騙不了人。山本武在旁邊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笑了:“小秋還是小秋呢,F在,她一定是在打壞主意!

    像貓一樣,做壞事之前,尾巴就已經泄露了她的陰謀。

    而看到她尾巴翹起來的愚蠢人類,一點兒揭穿她的陰謀的打算都沒有。相反,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哄得她喵喵叫。

    他旁邊的獄寺隼人嗤了一聲,倒是沒有反駁。

    他們靜靜看著她被圍著,在手機上一個個輸入他們的號碼。其實兩方各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號碼就夠了、之后再互相轉發不就可以了嗎?但他們當然要站到她面前,正式地重逢一回,確認她是真人——不是假的。而她也很縱容,于是一個個地來,認真地寫下備注,代表著一段舊時光被她重新拾起。

    相比之下,其他的都是次等,沒那么重要了。

    只要確認——是的,她和他們在同一個世界下——是的,她還活著,鮮活的,明亮的——是的,是稻川秋。

    山本武輕松道:“以后的日子還很長呢!

    獄寺隼人難得贊同了他。

    把這么多人的電話號碼都輸入通訊錄中,聽上去就是件大工程。但結束之后發現也不過如此,稻川秋新開了兩個分組,大家各就其位,分別美麗。

    借口用完了,她正想找個新的,還沒等開口,借口從天而降。

    電話鈴聲響起,她迫不及待接起來:“啊,我知道了……什么,做了天婦羅,好,我會很快回來的。”

    “對了,”準備掛電話之前,她掃了一眼紳士地退開幾步的青年們,原本想干脆利落掛斷的手猶豫了一下。

    “嗯……我交了一些朋友……奶奶你想和他們認識嗎?不,不是今天……應該是過一段時間吧。……是,是覺得很重要的人……好,嗯,那我先掛了,”她掛斷了電話。

    “我要回去吃飯了,有什么問題的話電話找我,”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會努力配合的。但配合不了我也沒辦法!

    “……”真是毫無誠意!

    已經很有誠意了。

    沢田綱吉道:“那,小秋就先回去吧。之后,我們Line上再說,好嗎?”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相比其他人是剛剛才得到她的聯系方式,大空首領已經暗度陳倉,在Line上說了好幾天的早安晚安,時不時發送一個絞盡腦汁、精挑細選的短視頻,在得到“不錯”“有點像你以前……”的正面回饋之后,聊天頻率越來越高。

    除了她的頭像還是很刺眼——聲明,是另外兩張臉刺眼——之外,一切都很好。

    稻川秋答應了之后,想了想,準備讓特級咒靈載自己回家。

    橫濱被橫摧一遍,公共交通已經停擺,想趕上熱騰騰的飯菜,只能另尋他路了。

    當然,離開之前她還沒忘記重要的事。

    ——主要是太宰治跟在她旁邊,會讓特級咒靈不敢靠近。

    她轉過頭,打出連環拳:“我的書銷量怎么樣?編輯怎么說?沒有吊死在我房子門口吧?你能幫我解決嗎?”

    “……真是狡猾。”

    太宰治笑盈盈地道:“不過很有用。放心吧,他們以為你去采風找靈感了。但不久之后就是你新的截稿日,到時候見?親愛的老師——”

    說的話軟綿綿的,實則已經定下了條件,想到跳腳的編輯,稻川秋不得不頭疼地應下來。

    至于港口黑手黨,“需要我的時候,就讓首領正式發布公文傳喚我吧,”她對中原中也道,“我暫且還算組織的人。”

    中原中也定定看著她,慢慢問:“你……不會和混蛋青花魚一樣,打算叛逃吧?”

    他的面色看上去竟有幾分陰沉。

    稻川秋名義上是港口黑手黨的五大干部之一,實質上若即若離,兩者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組織和從屬,更像是雙方合作。

    稻川秋需要加入一方勢力來庇護自己,港口黑手黨也對她的能力垂涎不已。如果稻川秋真的想要叛逃,哪怕沒有其他人站在她身后,港口黑手黨也拿她沒辦法。

    稻川秋愣了愣。

    接著,她彎起眼睛,翹起的眼尾像山雀的尾巴,引得獵人追逐它的蹤跡。世界上怎么會有她這樣的人,說謊話和說真話沒有分別,分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道:“當然不會。如果想要叛逃,太宰跑的時候我也會離開!

    “讓我留下的是你啊,中也。你也擁有讓我在某個地方停下來的重量呢。”

    “……”

    中原中也被太宰治嘲笑:“真是好騙呢,蠢蛞蝓,這樣的話也相信——”

    褚發青年看著坐在特級咒靈上遠去的背影,顯得異常平靜。

    “你懂什么,”他說。

    就算是假話,她說出來的時候,他也相信這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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