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VIP】
梁嗣音沒有回答, 確切來說,她更想要得知蒲歡死因真相,哪怕一點點。
“也罷。”謝淮之斂眸, 送上書信, “殿下開心就好。”
“多謝。”
梁嗣音拿到書信的手一抖,同時耳邊傳來陣腳步聲,抬頭是綠桃跨步進了屋子。
“殿下,外面雨停,馬車也恢復如初, 我們可以啟程了。”
梁嗣音攥緊書信,看向謝淮之,深吸一口氣, 盡量讓自己的線趨于平穩:“謝淮之, 你有一個好妹妹,本宮對你如何, 也只是因為你的妹妹,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懂。”
說完,她頭也不回向外走去, 在綠桃的攙扶下鉆進了馬車。
謝淮之收回視線, 聲音鏗鏘有力:“臣,謝淮之恭送殿下。”
馬車里, 書信皺得不成模樣,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字:白玉親啟。
梁嗣音凝視許久, 幾次三番停下拆開書信的動作,反反復復,不敢面對真相。
一股難以言說的矛盾,在心頭蔓延開來。
猶豫許久, 她還是打開了書信——
見字如面。
姑娘,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啦。
那天,柳爾蓉逼我喝下毒藥為她死去的兒子報仇,也想利用我接近姑娘,說只要殺了姑娘我就可以拿到解藥。
可扶玉先生醫術高超,他告訴我,此藥無解,最后的結局只能毒發身亡,七竅流血而死。
我好害怕,又好疼。
裴家那位死因與我有關,兄長準備了好久的科舉,萬萬不能有一個殺人兇手的妹妹,大好前途不能被拖累,我死了正好一了百了,死無對證,兄長便可安心考試,不被此事分神。
我蠢笨,毒藥又太過疼痛熬不住,也明白自個兒活不久,思來想去只好一死解脫,最好死在將軍的手下,將軍待人好,心也軟,向來對我們下人憐憫,兄長或許會因此得到照拂,謝家想來會有出頭之日,也算我報恩了。
希望裴將軍不要怪我算計他,畢竟我難得聰明一回。
我自然知道回老家這個借口瞞不住姑娘,但我死了姑娘一定傷心,姑娘笑起來很好看,多笑笑才對。
可惜看不到姑娘穿嫁衣的時候了,姑娘一定要嫁給自己心愛之人,開開心心出嫁,平安順遂一輩子。
其實將軍人很好,姑娘人也很好,要是在一起就更好了,遺憾的是我都看不到……
熟悉的字跡在眼前從清晰慢慢變得模糊,溫熱的液體“吧嗒”一聲落在紙上,梁嗣音肩膀顫抖厲害,咬緊牙還是不免哭出聲來,長久的壓抑在此刻潰不成軍。
“蒲歡,你怎么這么傻……”
好像所有人都沒有錯,好像又都錯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來,綠桃從外挑起簾子,看到自家主子這副模樣雖不知發生什么,但心里多少是有點難受的。
作為奴婢,不敢多問,也不能。
“殿下,現下天快黑了,要回宮里,還是長公主府。”
沉默良久,車里的人才應道:“都不回去了,想一個人走走,如若不放心,派暗衛跟遠點就是。”
話音剛落,梁嗣音伸出手,從較暗的車內探出來,露出張略帶憔悴的臉,她看了眼長街的繁華喧鬧,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見狀,綠桃扶著梁嗣音下了馬車:“殿下,還記得之前同皇上說過的賭坊,現今成了小酒館,生意好的很,這一切都多虧了殿下。”
賭坊。
她記得,是初次走出將軍府的時候,蒙著面紗遮掩,蒲歡蹦蹦跳跳走在前頭,旁邊是陪同的扶玉。
后來又遇到了裴璟……
回憶浮現與眼前的場景交疊重合,男人穿身玄色衣衫手牽著牽馬走來,后面是商販們逐漸亮起高掛的紅燈籠。
慢慢走近,五官輪廓變得清晰,裴璟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挑不出差別。
人都是一樣的,只是彼此心境不同罷了。
裴璟垂眸:“見過長公主。”
梁嗣音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裴璟,想起蒲歡留給自己書信的內容,只覺得喉口干澀厲害,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兩兩相望,無語凝噎……
半晌,裴璟出聲打破沉默:“天涼,殿下在外不宜待太久,以免沾染寒氣,損傷鳳體。”
見梁嗣音不搭話,也知曉對方不愿見自己,裴璟喉結微微滾動,掩藏在心中的千言萬語化成一句:“是臣叨擾,先行告退。”
“裴將軍。”
意料之外的一聲輕喚讓男人整個身軀不由僵在原地。
“本宮一個人并未有侍衛隨行,勞煩將軍護送。”說完,梁嗣音捂嘴輕咳,偏頭慢步向前走去。
“好。”
裴璟不知從何處尋來一盞燈,走在她身側,小心照亮前面的路。
燈籠內燭舌搖晃,兩人衣擺在地上映出大片烏影,如膠似漆不分彼此。
可仔細瞧了才清楚二人一前一后,距離分寸恰到好處,沒有絲毫逾矩。
走到繁華處,小販叫喊不絕于耳,甜膩的酒香彌漫著似乎要把人灌醉才肯罷休。
小廝抱著大壺酒,在酒樓外四處招攬,見著面前一對男女穿著貴氣,恨不得貼上來詢問:“客官,新釀的酒,要不要嘗嘗?”
只不過小廝一時不察,腿腳快了些,踩到石頭險些摔倒,好在裴璟及時出手攙扶一把,這才安然無恙。
“多謝這位貴人相助。”小廝心有余悸往店里看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撓頭道,“不然就要被扣光這月的月錢了。”
說著,小廝才細細打量起眼前二人,穿著貴氣,容貌相稱,想來出身也是頂好的,應該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來游玩,錢財必不會太少。
倘若伺候高興了,興許能得到些賞錢。
想到這,小廝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二位客官,夜里涼,何不喝些酒暖暖身子,酒樓有雅間還空著,正好能瞧見今兒晚的煙花,旁人也不會打擾兩位觀景。”
裴璟側過臉,微微低頭,下意識看了身邊人一眼,似乎在征求對方意見。
反觀梁嗣音仿若沒瞧見對方舉動般,自顧自走上前,道:“勞煩帶路。”
“好嘞”小廝頓時喜笑顏開,“您二位里邊請。”
*
兩人于雅間內落座,桌上擺滿佳肴,小二倒好了酒,瞧著氣氛沉悶,識趣閉門離去。
面對面,一言不發是彼此僅有的默契。
意料之外的,梁嗣音抿了口酒,許是熱酒太辣,她不由得皺起眉頭,眸子盯著杯盞中自己的倒影:“裴璟,你有什么事瞞著我嗎?”
裴璟一愣,喉頭滾動,垂眸: “臣……不敢。”
梁嗣音拿起酒杯,輕晃,又喝了小半口,注視對面的人:“你不敢看我,是心虛嗎?”
裴璟噎住,抬頭,四目相對——
只見長桌旁的梁嗣音因喝過酒,雙頰微微泛起了紅暈,被酒液潤過的唇帶著些許光澤,一張一合都勾人心弦。
像是會蠱惑人心的妖。
“臣不敢欺瞞殿下。”
說著,裴璟起身,就要拱手下跪。
一只冰到極點的纖纖玉手,不知何時碰到了他的手心,阻攔后又很快離開。
耳邊傳來梁嗣音幽幽嘆氣:“罷了,你總是不肯說實話。”
裴璟仰頭,好像在她眼里看到了些許悲涼一閃而逝,又恢復往日淡然模樣。
“長公主如何,白玉又如何,她們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梁嗣音打開窗,低頭看著長街來往的百姓,“一條甘愿赴死的命。”
“我雖恨毒了你,但朝廷內外憂患,不宜再過多動蕩,以免軍心不穩,皇帝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替我保護好他。”
在大局面前,兒女情長感情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虛無縹緲的一根線罷了。
況且真相大白,兇手在那場火中早已為蒲歡償命,大仇得報,心中好像泄了氣,沒了支撐。
梁嗣音舉起酒杯一斜,將杯中物全然倒在了地板上:“這杯酒全當給裴璟和白玉道別。”
她轉身,深吸一口氣:“至于你我,和親后,就不要再相見了。”
同時,窗外的煙花從低處升起,“砰”一聲在夜空中炸開,流光四溢,喧囂不斷。
煙花升起的瞬間,照亮了屋內裴璟略顯蒼白的側臉,他急切伸出的手想要抓到梁嗣音即將離去的衣擺,最終撲了個空。
很快,一股腥味兒從喉間涌出,隨著男人猛咳幾聲,鮮紅的血液與酒在地板上極快融為一體。
裴璟手臂青筋暴起,從懷中掏出藥瓶一股腦吞下,勉強抑制做藥引帶來的后遺癥。
等他緩過神踉踉蹌蹌追去時,哪里還有梁嗣音的身影,只有漫天煙花在眼前,轉瞬即逝。
美好卻又短暫。
“將軍,可讓老夫好找。”老醫者提著藥箱小跑而來,大口喘著氣,“老夫在將軍府等了您許久,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萬幸萬幸。”
裴璟嗓子略啞,扭頭:“抱歉,有個人我無法拒絕,她邀我,我定是要去的。”
老醫者無奈搖頭,低聲提醒:“那無論如何也不能拿性命開玩笑,將軍此前受傷,又放血,暈厥好幾次,若是再不醫治,恐怕性命垂危,怎可如此任性妄為,一意孤行。”
說到一半,老醫者才意識到裴璟臉色不對,他慌忙拉起手腕診脈,臉色越發凝重:“這……”
“先生,說實話。”裴璟失笑,“我還能活多久?”
“裴將軍您這是何苦呢?”老醫者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您先前身強力壯,可騎馬踏千軍,可如今呢,獨留一空殼子,以后還怎樣拉弓射雕,怎樣馳騁沙場?不覺得難受嗎!”
他實在無法眼睜睜接受一個先前鮮活的人變成一個沒有血氣的紙殼子。
裴璟伸手拍拍老醫者的肩膀:“時酒現今做的很好,想來以后會是個好將軍,至于我總要退位,讓后輩人才起來才是。”
“我知道您給所有人留了后路。”老醫者反問,“您的后路呢,您的以后呢,您有想過嗎?”
“有的。”裴璟看向宮殿方向,心中低喃,“一條心甘情愿的路,一條為她赴死的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與此同時,綠桃在馬車前接到了自家主子:“殿下去了那么久,可讓奴婢擔心壞了,好在裴將軍武功高強,比奴婢強過許多,自是讓人安心。”
“是啊。”梁嗣音回望了眼長街,怔怔,“所以你說,他能保護好皇帝嗎?”
“肯定可以。”說著,綠桃突然意識到自家主兒眼角通紅,擔憂道,“殿下,您沒事吧?”
“無妨。”梁嗣音伸手擦過臉頰,“許是今晚的酒,太嗆了。”
嗆到眼淚止不住。
第52章 別走,好嗎 【VIP】
回宮路上, 梁嗣音靠在馬車一側,雙眸緊閉,咬唇, 額角滲出些許汗珠。
這是服用紅杏所給藥方留下的后遺癥, 雖然身體已經恢復如初,但一到深夜不免會難受,說不上來疼痛,只是覺得身子骨發冷厲害,穿再多再厚都沒用, 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好像缺了點什么似的。
起初本以為過些日子會有好轉,可似乎越發嚴重,看來得回去找紅杏瞧瞧如何根治。
正想著, 耳邊傳來陣陣嗚咽, 梁嗣音掀開窗簾,尋聲望去, 又看了一眼騎馬的綠桃,疑惑:“本宮記得那邊有處宮里的宅子,是空的。”
綠桃勒緊韁繩, 靠近低語:“殿下有所不知, 前些日王爺被幽禁此處,恐怕是得知那位主子暴斃的消息……”
梁嗣音自然知曉綠桃口中的這位王爺正是梁永安, 先有太后,再后來是長姐殞命, 自己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府中,想來日子也不好過。
她不由得想到了原來的自個兒也是這樣,活脫脫像個傀儡娃娃,做任何事都身不由己。
可誰又能想到幾年后, 太后最寵愛的幼子吃了她種下的惡果,早知有今日,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梁嗣音應了聲:“本宮想去看看永安。”
綠桃欲勸阻道:“如若陛下知道,怕是要責怪主子,為了見一個謀逆之人不值得。”
“無妨。”梁嗣音搖頭,“他也算本宮有血緣親情的幼弟,見了也可能是最后一面。”
“是,奴婢遵命。”
相比于長街的繁華喧囂相比,梁永安住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像是被遺棄的廢宅。
府門前有重兵把守,模樣倒是兇得很。
見到來人,當即厲聲呵斥:“識相的,快走開,小心刀劍無眼!”
綠桃反手拿出令牌對峙:“好大的膽子!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究竟是誰!”
其中一個侍衛認出是長公主后,連忙行禮:“冒犯殿下,罪該萬死。”
梁嗣音上前,言語淡淡:“開門。”
侍衛撓頭:“陛下有旨,這……”
兩位都得罪不起,進退兩難。
梁嗣音看出了對面的心思,道:“若陛下有怪罪,本宮擔著,與你們無關。”
“多謝殿□□恤。”說完,侍衛識趣打開了府門。
府中并沒有下人,院落里雜草叢生,只有一間屋子還亮著微弱的光。
梁嗣音由綠桃攙扶著踏上石階,緩緩敲響了門。
半晌,屋內傳來響動,吱呀一聲,探出梁永安略顯憔悴的臉,他看到梁嗣音眸底閃過詫異,嗓音沙啞道:“既是貴客,便請進吧。”
說罷,他自顧自回了屋子。
見狀,梁嗣音拍了拍綠桃手背示意:“有勞你外面守著。”
綠桃點頭:“是。”
進了屋,見梁永安隨意坐在地上,用長剪有一下沒一下挑著火盆里的黃紙,隱隱約約瞧出他眼底有幾分悲戚。
“當日初見,就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梁永安沒抬頭,盯著搖曳的火舌,自嘲笑笑,“原是另一個長姐,或許你不會認我這個弟弟。”
“再怎么樣,我們都流著一樣的皇室血脈,不可改變。”梁嗣音嘆氣,“倒是你,沒想到再次見面都長白發了,一點不像當時那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梁永安一怔,停下手中動作,深吸一口氣:“那你呢,腿傷好了嗎?”
梁嗣音回:“好了。”
“我不是有意害你……”梁永安眸子垂得更低了些,“你知道的,母后強勢,兄長多疑,這才要我故意與裴家交好,以此來離間君臣不和。”
“裴璟無從下手,我只能另尋其法,陰差陽錯的傷在了……”梁永安飛快瞥了一眼對面人的腿部,而后收回,低低道了句,“對不起,那并非我本意。”
梁嗣音走到梁永安一側蹲下身子,伸手替其將散落一地的黃紙撿起,遞了過去:“都發生了,原諒不原諒又能怎樣呢?”
梁永安語塞:“我……”
“放心,我來此不是來問責,只是來見你最后一面。”梁嗣音語氣停頓,“過些日,我就要去北幽和親,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我以為兄長不會放你去,看來還是我多慮了。”他口中所指之人是梁易蕭。
“我自愿去的。”梁嗣音起身,“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我只是盡我所能去避免不必要的戰爭罷了,要怪只能怪這世道,怪我們生不逢時。”
“說這么多,我也該走了。”語畢,梁嗣音往門口走去。
“等等!”梁永安將腰間的玉佩解下,捧在手心,踉蹌上前,“你,要平平安安,不要步我長姐后塵。”
還沒等梁嗣音反應過來,一塊潔白無瑕的玉被塞進了手里,又聽到梁永安解釋,“我不愿再失去一個親人了,請務必珍重。”
“我在這里替母后長姐贖罪,就不相送了,希望還能再見。”
梁嗣音握緊玉佩,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顫著聲線說了句:“多謝。”
*
回到寢殿,梁嗣音沐過藥浴后,才覺得身上涼意慢慢有所緩解,她半倚在美人榻上,蓋著軟毯,回想最近發生的事。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感覺漏掉了什么細節,北幽來訪絕不止和親這么簡單,還是該小心為上……
想到這兒,門外一陣腳步聲打斷思緒,紅杏隔著紗帳恭敬行禮:“回殿下,您吩咐的事,奴婢已證實過,姜漱姑娘確實為藥引不假。”
梁嗣音松了口氣:“那便好,本宮最近身子不爽快,你來瞧瞧出了什么毛病。”
“是。”
紅杏小心翼翼把脈后又放開,眼底的愁緒轉瞬即逝,神色很快恢復如初,道:“殿下身子一切安好,待奴婢再研究份藥方,寒涼之癥必會有所緩解。”
再過幾日,等皇帝的那份完整的藥方起了效果,再結合裴璟將軍交給自己的那份,自家主子最近的不適應該會有頭緒。
所以現下還不能夠輕易下定論。
“辛苦你了。”梁嗣音收回手,從發絲間拔出一支玉簪,遞出,“陛下那邊有勞你照看,這簪子很襯你,賞你了。”
“這……奴婢萬萬不敢要。”紅杏將頭垂得更低些,“照顧殿下是應當的分內之事,陛下那邊有太醫照料,奴婢沒費多少心力,要收殿下如此貴重簪子,實在不妥。”
“收下吧。”梁嗣音伸出手將玉簪插入紅杏發間,“和親路上,你不必跟著,這也許是本宮送你的最后一件禮物,主仆一場應該的。”
“奴婢自殿下回宮后就一直跟著。”紅杏撲通一聲,行了一個大禮,“殿下待奴婢好,奴婢心里清楚,又怎會讓您獨自一人前往北幽和親,請恕罪,此事紅杏絕不會應允。”
說罷,紅杏又接二連三磕了幾個頭,來表達決心。
梁嗣音看著眼前人的舉動,不由恍惚,腦海里浮現出曾經在將軍府的時候,蒲歡也是這樣放心不下,說什么也要跟自己共患難,同進退。
可惜,到頭來,自己沒有留下蒲歡,到頭來甚至留不住一條性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懷里吐血痛苦而亡,卻沒有絲毫辦法。
其實,梁嗣音之前也有動過想把綠桃紅杏帶在自己身邊,一起去北幽的心思,但是又害怕她護不住兩人。
畢竟,去北幽和親本就有太多不確定和未知,不能在白白犧牲那么多無關緊要之人了。
況且此次和親,她就沒想著能夠活下來,與北幽新帝李席玉,約法三章其中有兩章都是死路。
轉眼就到了北幽使臣回國的日子,而李席玉見梁易蕭身體有所好轉也銷聲匿跡。
懷玉長公主的嫁衣早已縫制完成,擺在寢殿中心,大紅顏色的上好衣料和金絲作配格外耀眼奪目,上面繡著的鳳凰紋路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瞬就要破空而出,盤旋長鳴。
宮殿里的裝飾也是說不出的喜慶,宮人來來往往,搬著一箱又一箱金銀首飾,琳瑯滿目。
出嫁原是該開心的日子,可到了梁嗣音這兒卻全然提不起興趣,她呆愣坐在銅鏡前,像個被人支配的皮影戲中的皮影娃娃,面部表情由著旁人上妝,盤發……
伺候的宮女提醒道:“殿下時辰已到,該更衣了,”
梁嗣音起身,垂眸打量了嫁衣片刻,便錯開了目光。
她突然覺得今日的大紅喜色格外刺眼,好像流淌的血慢慢暈染開來才有了這顏色。
嫁衣的穿法繁瑣又復雜,即便有好幾個宮人同時來穿,也廢不少時間,更別說頭頂沉重的鳳冠有多難佩戴了。
好在有綠桃在身后輕輕舉著鳳冠,承擔了一部分重量,才不至于讓脖頸過分酸痛。
一切妥當正要離開時,紅杏注意到桌上的玉佩,是不曾見過的,于是詢問:“主子,玉佩要拿嗎?”
“拿來吧。”說著,梁嗣音伸手接過前幾日梁永安塞進自己手里的玉佩,隨手放入嫁衣內側,然后由綠桃紅杏一左一右扶著慢步走出宮殿。
許是快到冬,日頭高照也不覺得有些許暖意。
她踏著高高的石階往下,被陽光晃過,瞇了眼,最終一步步往被紅墻遮擋的宮門陰影處走去。
*
拜別儀式沒有太過隆重,梁易蕭坐在高位,朝廷百官跟隨兩側,注視著那抹獨屬于皇宮的紅色身影。
梁嗣音將扇子舉起放在額前,與花鈿齊平,她眸低著行過大禮,淡淡的,瞧不出情緒。
待禮成,梁易蕭攏起袖袍起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梁嗣音面前,道:“長姐,路途遙遠,一切保重。”
“多謝陛下關懷。”梁嗣音抿唇,“陛下也要注意身子,多修養。”
“我知道,長姐也是,一定要活著。”梁易蕭明知無法阻攔,也想過無數辦法來阻止這場和親,可到最后還是于事無補。
“是,臣告退。”梁嗣音應下,退后幾步,又望見不遠處站在百官中的謝淮之,彼此也只是微微頷首來作最后的告辭。
沒有猶豫的轉身,抬眸她看見了站在馬車旁側等候已久的人——
不同于往日的玄衣外袍,男人換了身銀色戰甲,吹來的風將他鬢角的發揚起,剮蹭到側臉一條隱隱若現的疤痕上,透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風霜。
越走越近,裴璟熟悉的五官重新放大在眼前,發絲間平添了幾縷白,瞧著似乎比旁人多活幾年,但依舊遮不住生在骨子里的風華。
他眸底映著穿嫁衣的梁嗣音,周遭的人和物都變得模糊不清,好像蒙了層薄霧般,視而不見。
可以說,眼中僅此容得下一人。
走到馬車前,梁嗣音臉頰稍側,低聲:“有勞將軍相送。”
“是臣之幸。”裴璟低語回應,語氣停頓,“殿下穿嫁衣很美。”
短暫的四目相對過后,兩人又很快默契偏移目光,就如若陌生人不再多言。
一個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一個利落翻身上馬,互不干涉。
對于裴璟來送自己出宮,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也可能送出城外時與別人交替,此前和親好像皆是如此。
沒來得及細想,紅杏從貼身的盒子里取出制好的藥丸,道:“殿下,去北幽估計得兩三天才到,這是奴婢新研制的,能緩解夜里寒涼的不適感,不過十二個時辰才能服一顆,吃多了也會對身子不好。”
梁嗣音服下沒多久,藥效起了作用,漸漸泛起困意,靠著軟枕不多時昏睡過去。
馬車很大,饒是坐十幾個人也綽綽有余,看著自家主子睡著,綠桃紅杏絲毫不敢懈怠,守在左右不敢離開。
眼看外面天快黑,綠桃小聲詢問道:“你的藥丸管用嗎,殿下怎么還沒醒?”
聞言,紅杏湊上前小心把過脈,詫異道:“不應當啊,殿下這個時辰該醒來的,莫不是我調錯了劑量?”
按著皇帝那份藥方是沒錯的,而且現下皇帝已經沒什么大礙,病氣都排了出去。
綠桃追問:“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嚇我。”
紅杏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結結巴巴道:“別急,別急,我……想想。”
兩人交談之際,耳邊響起了梁嗣音的低喃:“好熱……水,水。”
綠桃忙不迭倒滿杯水遞過去,一口全數飲下后,梁嗣音口中還是不停說著熱,兩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決定將嫁衣外側的袍子脫了下來。
看著自家主子雙頰的紅暈不斷加深,脫了外袍還是不見解決,綠桃焦急催促:“愣著干嘛,快想辦法。”
“我……我想到了!”紅杏從袖口抽出幾根細長銀針,極快施展,這才將梁嗣音的情況穩定下來。
見狀,二人松了口氣同時癱坐在地上,紅杏更是冷汗直流,原是想到梁易蕭在吃此藥丸后沒有多久就傳召了北幽進獻的藥引美人姜漱,本以為是皇帝一時興起,可沒想到是必要之舉。
原來藥引和魚水之歡陰陽交合脫不掉半點關系,簡而言之,二者缺一不可。
因為缺了一步,所以才會出現方才那般渾身發燙的癥狀,要是不及時制止恐怕后果不堪設想。
紅杏不禁一陣后怕,但愿這次施針能夠緩解一二,否則就要尋另一個不可為之的法子了。
想到這兒,紅杏拉開車簾看了眼不遠處騎馬跟隨的裴璟,自顧自搖搖頭,雖不知道長公主和將軍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但還是覺得這法子不可行,可能會適得其反,瞬間她打消了自己異想天開的心思。
也許該信自個兒的醫術,才更踏實安心些。
等梁嗣音悠悠轉醒,已經是在深夜,她打量著四周,紅杏在一旁小憩,而綠桃守在馬車門前守夜。
她揉了揉眉心,覺得脹痛厲害,胸口堵得慌,好像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又說不上來。
一冷一熱在四肢流竄,是先前都沒有遇到過的感覺。
“砰”一聲,不知何處的茶盞被意外摔了下來,驚動了紅杏和外面的綠桃。
綠桃探進半個身子,問:“殿下,沒事吧?”
“頭有點暈。”梁嗣音順勢將手搭在了前來照看的紅杏身上,“想是車里太悶,本宮出去透口氣就好。”
“奴婢扶您出去。”紅杏拿起大氅披在美人肩頭,關心道,“殿下,若有不適一定要跟奴婢講。”
梁嗣音低嗯一聲,隨后下了馬車,望了眼四周,問:“這是到哪里了?”
紅杏答:“回殿下,快到交界處了。”
梁嗣音又問:“那送行的將軍可替換過了?”
“沒有啊。”紅杏撓頭,“一直都是裴將軍護送,聽底下人說是要送到北幽呢,殿下就不需要擔心了。”
似是看出梁嗣音的不解,紅杏解釋道:“將軍是陛下身邊最貼心之人,本該留在皇城,可裴將軍前些日與陛下說了許久,陛下才肯把人放出來,前去北幽護送。”
梁嗣音了解自己的弟弟,疑心頗重,就連她幾次三番也被懷疑過,別說旁的人,更何況是手握兵權戰功赫赫的大將軍。
梁嗣音皺眉:“他人呢?”
“殿下說的是裴將軍嗎?”紅杏指了指不遠處漆黑一片的馬車,“好像回車里了。”
“我去瞧瞧。”梁嗣音松開搭在紅杏身上的手,“你不用跟著,他在我很安全。”
“是……”紅杏欲言又止,總感覺哪里怪怪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不放心道,“殿下,覺著身子有事一定要喊奴婢。”
“嗯,本宮知道了。”
馬車內沒有點燈,裴璟靠在一側,發絲凌亂,衣襟處松松垮垮,似乎有過撕扯,露出大片肌膚,上面三兩道疤痕也隨之呼吸而上下浮動。
他雙眸緊閉,眉頭皺得深,額間不斷有汗溢出,看得出此刻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梁嗣音進入馬車看到的就是眼前場景,她湊近:“你……怎么了?”
“沒……沒事。”裴璟費力睜開眼,嗓音略啞,“老毛病了。”
梁嗣音搖頭:“你在騙我。”
兩人先前相處多少年,梁嗣音就貼身照顧了多久,裴璟的身子如何她最是清楚,根本不可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裴璟想起身,無奈扯動了傷口,猛咳幾聲:“我沒有……”
記憶中的裴璟好像從來不會這樣虛弱,連起身都廢力氣……
“你騙不了我,我去找紅杏給你看病。”
梁嗣音轉身就要離去,沒成想被一道力向后拽去,身體也不由自主失重往后倒,陷入了久違的懷中。
藥香味瞬間彌漫鼻尖,恍如隔世。
就好像回到了從前在將軍府的日子。
悶哼過后,裴璟聲音在耳邊響起:“別走,好嗎?”
第53章 是解藥 【VIP】
馬車并不算寬敞, 又沒有點燈,全靠觸摸和呼吸聲感受著對方的存在。
裴璟力氣比意料之中的小很多,換做平時被禁錮在懷中, 是如何也掙脫不開的, 而今晚卻異常無力。
難不成是中毒了?這是梁嗣音腦海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去北幽路途遙遠,可不能出現任何閃失,倘若被旁的心機不純之人知曉,恐怕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這行人就此喪命也未可知, 此事關乎重大絕不能坐以待斃。
“松開。”梁嗣音撐起半個身子就要起身,“你怎這般不知分寸。”
“臣在遇到殿下之后,早已不知分寸為何物。”裴璟再次伸手拉住那截雪白的手腕, “我沒事的, 別去找旁人為我醫治。”
梁嗣音忍無可忍,直接甩開:“裴璟, 我看你是瘋了,不治病等死嗎?”
兩人來回拉扯之際,鬧出些許動靜, 引得路過的北幽使臣注意, 詢問的話語隔著馬車車窗傳來:“將軍,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 我們新帝說過,您是他為數不多的好友,應當幫助的。”
沒聽見里面的答復,北幽使臣又敲了三兩下車窗:“若有需要, 我可以進去……”
話語聲剛落,車窗簾從里掀起一角,露出雙漆黑的眸子來,泛著淡淡涼意。
見狀,北幽使臣忙不迭退后幾步,拱手:“是我打擾,告辭。”
等腳步聲遠了,梁嗣音才從白色衣袍上伏身起來,由上到下打量著眼前相安無事的男人,神色早已恢復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哪還有半點虛弱。
仿佛先前遇到的是另一個人,不是裴璟。
裴璟也自然注意到她來回疑惑的眼神,輕言解釋道:“殿下,臣真沒事,您不必擔心。”
“誰擔心你了。”梁嗣音當即反駁,“你剛剛是裝的?”
“沒……沒有。”面對追問,裴璟下意識錯開了眸光。
“那究竟為何?”梁嗣音湊近了些,認真詢問,“哪個才是真實的你,裴璟,對于你,我有點看不清了。”
“殿下看不清。”裴璟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緩緩覆蓋在對方柔嫩的手心上,十指交織后自然而然相扣,引導著到達心口跳動之處,“可以摸到,不是嗎?”
砰砰砰——
異常強烈又蓬勃的生命力。
梁嗣音微微愣住,反應過來后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上方,居高臨下。
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近距離過了。
本想抗拒推開,可好像控制不住想靠近,離得越近,身上的那種冷熱交替感就會有很大改變,可以說是說不出來的舒服。
莫名的奇異感在心頭縈繞,揮散不去。
“你……”梁嗣音語氣不穩,“你給我下蠱了嗎?”
反觀,裴璟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鼻尖氣息濃重起來,他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面面相覷,梁嗣音首先敗下陣來,身子酸無軟,連帶著重心一同墜落,垂著頭埋進,雙手抓著以此來平衡自個兒。
在長久的黑暗中壓抑著,她咒罵了句混蛋,而后狠狠咬在對方脖頸完好的肌膚處,來宣泄不滿。
未幾,鮮紅的血沾染在她唇角,腥味兒充斥于舌尖,梁嗣音還是覺得不解恨。
“很不舒服嗎?”頭頂傳來裴璟悶悶的嗓音。
“突然使不上力氣了。”梁嗣音軟綿綿的,沒抬頭,如實道,“最近生出來的毛病,紅杏說過些日會有所好轉。”
裴璟難得追問:“多久?”
梁嗣音沒多想,回:“不知道。”
“太久可不行。”裴璟長舒一口氣,將懷中人稀碎的青絲挽到耳后,“我等不了太久。”
“什么意思……”
梁嗣音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涼意堵在喉間,生生憋了回去。
一個小心而討好的吻在薄唇間輾轉反側。
他手臂繞過梁嗣音后腦穩穩托住,輕緩撬開唇齒,試探中帶了幾分不確定性。
給了人一種若即若離,虛無縹緲的感覺,好像下一瞬就會逃走。
“啪”一聲,裴璟臉上浮現出一個屬于梁嗣音的巴掌印,他好像沒有知覺似的,溫柔扶起那只玉手,與臉部緊挨著,來回蹭過。
他撩起眼皮,眸色極深:“或許,殿下可以相信臣一回。”
梁嗣音知道他露出這副神情,應不會撒謊:“說。”
裴璟沒有隱瞞,如實說道:“臣找到了可以讓殿下安心的解藥。”
梁嗣音腦海里浮現出紅杏每每研究藥方的苦惱模樣,不禁動搖:“當真?要怎么做。”
“嗯……殿下什么都不用做,一切有臣。”
話音才落,裴璟的手準確無誤觸摸到耳后,氣息隨著話語聲不斷游離:“沒記錯,解藥是在此處。”
瞬間,被指尖觸碰過的耳垂像火燒過般蔓延開來,一寸一寸往下,火勢隨之不斷攀附變大,愈發控制不住。
方寸之地,燥意難挨,一股火呼之欲出。
與此同時,隱隱約約中仿若有人舔舐過,承擔了一半溫熱。
由淺及深,緩而慢推進,直到完全填滿。
梁嗣音雙手穿過他的發絲,不受控制顫了又顫,過了不知道多久才趨于平靜。
半晌,裴璟抬頭,目光灼灼:“還是很累嗎?”
梁嗣音臉上的紅暈已經消退不少,下意識尋到他懷里蜷縮成一團,雙眸還是閉著:“不累,但有點不習慣。”
裴璟點頭:“休息會兒,我守著,無需擔心。”
梁嗣音心里也正有此意,不為別的,她如今別說起身了,下馬車都成問題,腿腳發軟根本不能支撐整個身子骨,出去也只會讓人招笑。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梁嗣音體內已經沒有先前那種一冷一熱來回流竄的不適感,可裴璟又是怎樣知曉此事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從心里冒出,難不成是皇帝和紅杏其中一人告知了裴璟,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更偏向于紅杏,也只能是紅杏……
眼看窗外即將破曉,梁嗣音正要整理衣衫,卻發現早已穿戴整齊,她回身看了一眼裴璟,還未開口說話,就見他靠近將自己歪了的簪子扶正:“放心,我有分寸,衣服都沒有臟。”
“嗯,走了。”說完,她頭也不回離開馬車。
紅杏遠遠瞧見自家主子,小跑過來,連忙問詢:“殿下,還覺得冷嗎,今兒我做了新的吃食,味道還不錯。”
“先回馬車吧。”梁嗣音沉默片刻,“有要事問你。”
“是,奴婢遵命。”紅杏這次回話的聲音顯然小了很多。
馬車上用過膳后,氣氛沉悶,無人言語。
紅杏小心翼翼盛滿湯藥,打破了沉默:“殿下,該服藥了。”
梁嗣音盯著湯藥,沒有接,直接問出了心中所想:“先放下,紅杏你有什么事瞞著本宮?”
紅杏“撲通”一聲下跪:“奴婢不敢欺瞞……”
梁嗣音不禁皺起眉頭:“還是不肯說實話?或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盡管告訴本宮必不會有人為難你。”
與此同時,綠桃半個身子探進馬車正要說什么,看到眼前這一幕,她沒有多想,動作利落跪在紅杏身邊:“殿下息怒,紅杏與我都是忠心耿耿,應當是有什么誤會在里面的。”
綠桃邊說邊扯著紅杏衣擺:“快跟殿下解釋啊。”
紅杏一咬牙,又連連磕頭:“奴婢……奴婢沒有。”
梁嗣音蹲下身子,向紅杏伸出手,無奈嘆氣:“替本宮把脈吧。”
紅杏顫著手把過脈搏,忽然像意識到什么一樣,猛地抬頭,雙目微微放大:“殿下……好了很多。”
豆大的淚珠再也忍不住從紅杏眼眶里涌出,喜極而泣:“殿下,終于快要不用受病痛折磨了,奴婢恭喜殿下!”
“別哭,壞眼睛。”梁嗣音抽出帕子替其擦拭過眼淚,認真道:“所以可以告訴本宮了嗎,你知道的,本宮不會無緣無故提起。”
“好……我說,我全部告訴殿下。”
聽到紅杏要說出真相,綠桃識趣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紅杏平復好心緒,還是擔憂說出真相后自家主子的反應,又再次確定道:“殿下當真要聽,就算事實很殘忍?”
“要聽。”梁嗣音沒有任何猶豫點頭,“關于真相,本宮不得不聽。”
“好。”紅杏思索一會兒,開始說道:“那日在公主府,奴婢就注意到了裴將軍乏力……”
等說完紅杏整個故事,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又將懷里裴璟的那份藥方舉過頭頂:“殿下,除此之外再無旁人知曉,奴婢也沒有任何事隱瞞殿下,不敢求殿下原諒,只愿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梁嗣音垂眸看著那張皺巴巴的藥方,想要拿起來看清字跡,卻意外發現怎樣也碰不到,不過咫尺之間觸手可得之物,她頭一次覺得異常遙遠。
反反復復,試過不知多少次,她才將藥方攥進手心,是裴璟的字跡無疑……
“多謝你告訴我真相。”梁嗣音強忍著情緒,“藥涼了,你拿出去熱熱。”
“是,奴婢告退。”
等馬車內只剩下梁嗣音時,她整個人像渾身被卸了力氣般坐地上,呆呆愣怔在原地。
梁嗣音由著淚水打濕了眼角,低喃:“我是恨他的,可為什么還會為他哭呢。”
為什么,明明不愛了還會心痛。
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似乎受到了一陣外力,導致車身顛簸不斷。
綠桃紅杏二人也從外面撲了進來,緊緊護住梁嗣音,同時外頭傳來叫喊:“不好,有敵襲!
第54章 殿下別怕 【VIP】
北幽皇宮, 血流成河。
男人長發垂于肩后,手中握著的長劍被鮮血染紅,隨著他一步步踏上石階, 手中所持長劍在地上摩擦過后發出刺耳的聲音, 讓人聽著不由膽戰心驚。
他不說話,一雙狐貍眸上揚,只是盯著眼前的女人笑。
被盯著的女人無端生出幾分懼怕來,怒道:“李席玉,你不是去找和親公主了嗎!”
“母后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可惜慢了一點,兒臣回來了。”李席玉指尖抹過臉頰一道細長的傷口,嘶了一聲, “真不巧, 壞了您的好事。”
“你……”女人后知后覺,“你算計哀家。”
“哦, 是嗎?”李席玉上前一步,挑眉,“您冤枉兒臣了。”
“你別過來!”女人連連后退幾步, 跌坐在地上, “七夜,不是你最得意的暗衛心腹嗎!他告訴哀家你在云國那些年對長公主癡迷至極, 每每該痛下殺手的時候,又次次心軟放過。”
“為了跟云國和親, 你耗費財力國力,還只身前往,可謂是什么都豁的出去……難不成是你們主仆合起伙來誆騙哀家!”
“心腹,從來沒有。”李席玉仿佛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話般, “想送母后歸西,倒是真情實意的。”
“你想殺哀家?”女人滿眼不可置信,“大逆不道,后人會只會唾罵你!”
“母后還真是為兒臣考慮。”李席玉笑容滿面,“但還是多慮了,前陣子在云國的一位故人身上學到的法子,或許可以講給您聽。”
“他也有一位養母,發動政變企圖奪位,但他非但沒有怪罪養母,反而將其安置在宮殿里下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折磨而死。”
“世人都夸他不計前嫌,是個好君主。”李席玉笑得人畜無害,“母后猜猜,您會是什么下場呢?”
“你……你這個瘋子!”女人不停咒罵道,“你弒父弒兄,根本不配做北幽的皇帝!”
“多謝母后夸獎。”李席玉看了眼前面的宮殿,“以后您就待在這里,好好頤養天年。”
話音剛落,一個暗衛從遠處飛身而來,跪地稟報:“陛下,和親那邊出事了。”
還沒等李席玉說話,女人突然狂笑幾聲:“你殺了哀家又怎么樣,和親之人一死,你猜云國君主會不會跟北幽開戰,到時候你只能給我兒陪葬!”
“聒噪。”李席玉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用劍利落割下了女人頭顱,淡淡道:“母后安息。”
對于殺母仇人,他實在沒有什么留戀。
看到這張偽善的臉就覺得惡心,裝瘋賣傻聯絡老臣,妄圖弒君奪位,活著只會是禍患。
說完,他眼神示意暗衛靠近,手一松開,頭顱順勢滾到了暗衛懷中,然后不緊不慢擦拭著佩劍:“拿個盒子裝起來,送給梁易蕭賠罪。”
暗衛不自覺吞咽著口水,艱難開口:“那叛變的人,還有和親公主怎么辦?”
“異己者,殺。”李席玉慢條斯理將擦拭過佩劍的方帕丟入血泊中,想起此前的約法三章,他慢慢開口,“和親結束,聽天由命。”
“是!”
*
云國和北幽的交界處,塵土飛揚,馬蹄聲四起,刀刃相接。
意料之外的變故,打的人措手不及,死傷無數。
梁嗣音只覺得眼前場景頭暈目眩,就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去北幽和親路上所遇的場景,眼睜睜看著身邊人一個個死去,卻無能為力,再次遇到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殿下,別怕。”裴璟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伸出充滿老繭的手仿佛撥開眼前的迷霧,把人拉了出去。
“你……”梁嗣音怔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摸了摸他的側臉,“你沒事了?可紅杏跟我講你命不久矣,是真的嗎?”
“沒事的,臣早就治好了,殿下不必擔心。”裴璟笑著搖頭以示安慰,“就算是命不久矣,臣也會為殿下殺出一條血路來,讓他們再無回頭之路。”
“你不要騙我……”說著,她話語之間竟忍不住哽咽起來。
“不會的。”裴璟輕輕放開撫在自己臉上的玉手,“答應過殿下的,要護殿下平安,絕不食言。”
“臣的命是殿下的,只能殿下親手來取。”說完,裴璟看向梁嗣音身后的綠桃紅杏道,“對面來勢洶洶,我已通知人去找時酒領兵增援,你們領著一半人先往南邊走,我等斷后,有勞二位在路上護送。”
綠桃紅杏自知留下并沒有什么用處,甚至還可能讓裴璟分心添亂,當即道:“是,將軍小心。”
雖有縱般不舍,可眼下也只能這樣了,別無他法。
交代完,裴璟僅僅注視了一眼梁嗣音,然后拜別,轉身踏馬而上。
雖是一眼,卻好像要把眼前人深深刻在腦海里才肯罷休。
“希望還能再見。”梁嗣音低喃過后不再耽擱,翻身上馬向著反方向而去。
廝殺還在繼續,不遠處的北幽營帳內,飛來一只信鴿。
“七夜大人,北幽密信。”士兵跪地捧上。
七夜上前,打開密信只看了一眼,眉頭便不自覺皺了起來。
士兵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看著專屬于北幽皇帝才能使用的信封,遲疑道:“可是陛下有什么新的命令?”
“有。”七夜背著手,扭頭望向廝殺的方向,“懷玉長公主必須是尸體,而我將會親自上陣誅殺一切阻攔計劃的變數,吩咐下去,全軍都要上戰場。”
“是,遵命。”士兵沒有懷疑,快步離開了營帳。
在帳內空無一人的時候,七夜狠狠將信紙揉碎,全部一股腦丟入火爐之中,焰火霎時間竄了起來,映在他臉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上,顯得格外扭曲,連帶著眼神也發狠起來,充滿殺意。
七夜冷笑連連,終于說埋在內心的真實想法:“陛下,七夜跟隨您多年出生入死,可您卻多次為了一個女子而將計劃打破,甚至險些葬身云國,也不在意。”
“您可知我與太后合謀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一來幫您揪出亂黨,二來便是真實目的殺了梁嗣音,讓您一心專注朝政,做北幽的好皇帝,受萬民敬仰。”
“可現在呢,一封信:異己者殺。”
“真叫人寒心,陛下放心,七夜等殺了梁嗣音必會以項上人頭來賠罪。”
*
天漸漸暗了下來,梁嗣音人等一路奔逃,早已精疲力盡。
可腦海里總有一個聲音不停告訴自己:必須得去找時酒匯合,才能救下想護之人。
她并不是沒有預料到和親路上會出意外,但沒有想到北幽來勢洶洶,竟然連前來云國的使臣都不放過,一律斬殺。
看來真如李席玉口中所言,北幽出了大亂子,這才出此下策以和親法子引出幕后之人。
至于兩人所談的約法三章便是事成后,北幽將永遠欠云國一個承諾,且不能再出兵云國,造成無辜百姓流亡。
可這事哪有這么容易成的……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性命搭進去。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這次帶去北幽和親的人很少,她自己都準備把性命留在那里,可裴璟的出現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絕不能放棄。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消逝,即將破曉。
眼看就快要到時酒所在之地,就在眾人都松了一口氣時,身后的一支箭矢穿過樹林以極快的速度而來。
“砰”一記重摔,馬倒在地,有人從馬上猝不及防墜落,來不及反應又是無數暗箭襲來。
綠桃先飛身而來護著梁嗣音躲到遮蔽處,靜觀其變。
“人太多了,紅杏你帶著殿下先逃,我掩護你們。”說這話時,明顯感覺到綠桃說話有氣無力。
梁嗣音這才注意到綠桃唇角發白,肩膀處正插著一支箭,鮮血直流。
紅杏顫著手從懷中拿出止血的物件:“好……好在傷的不是致命處,沒事的,我會治病。”
“聽本宮的在這兒待著治病。”梁嗣音深吸口氣,“他們要殺的是長公主,只要長公主不在這里,你們就不會有事。”
紅杏似是意識到什么,連忙搖頭道:“不行的,殿下,不可以,您絕不能犯險。”
“答應過要保護你們的。”梁嗣音緊了緊袖口,極為認真道:“把身上帶的毒藥拿出來,有辦法引開他們的。”
她收好紅杏研制的毒藥后,又將匕首放在貼身之處,最后拿起丟棄在地上的弓箭,再次上馬勒緊韁繩往遠處狂奔而去。
說來可笑,騎馬她最不喜歡,射箭也是。
可當初失憶時候的白玉喜歡裴璟,所以愛屋及烏學會了騎馬,還有射箭。
總之一切與他相關的,她都要學著融入,總想著心上人能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也能竊喜好多天。
恢復記憶后,梁嗣音刻意避開騎馬射箭,一是為了不讓皇帝起疑,二是為了與過去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可沒想到,成為了現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血一般的紅色嫁衣很快引起了追殺者的注意,梁嗣音將毒藥綁在長箭上射了出去,然后緊接著又是一箭,灰綠的毒藥粉一剎那在空中爆開,四分五裂。
毒藥雖不能致命,如若飄進眼睛,那也是痛苦不堪,可以阻攔一部分人追殺。
不知耗了多久,毒藥和箭矢已經所剩無幾,馬也體力不支栽倒于地。
梁嗣音踉蹌起身胡亂進入間破廟躲了進去,她緊貼在佛像后面,握著匕首,屏氣凝神。
追殺的人越來越多,難不成裴璟已經……她不敢細想。
不多時,外面傳來聲音:“你們幾個進去瞧瞧,我們繼續往前追,記住七夜大人的話,絕不能放過。”
“是!”
等馬蹄聲遠了,幾個士兵模樣的人走進來。
其中一個不滿道:“還七夜大人,他不過就是新帝身邊的暗衛,有什么權力指使我們。”
另一個無奈:“你就別發牢騷了,等殺了長公主大功一件,還不怕把他踩在腳底?”
“我可聽說新帝親自求娶,怎么又要殺了長公主?”
“別啰嗦了,快找!”
聲音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尋到梁嗣音躲藏之處,廟外突然傳來打斗聲,又是道驚呼:“云國援兵來了!”
幾個人聽了握緊武器沖了出去,而也有例外的一個人因為害怕躲了回來。
正好,跑到了梁嗣音躲藏之處,兩人面面相覷,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你穿著嫁衣……是長公主!”
相對于士兵的震驚,梁嗣音還算冷靜,直接承認:“我是,你想救他們嗎,劫持我出去。”
對于梁嗣音的要求,他雖然不解,但眼下優勢在云國,只能孤注一擲:“好啊,你沒有武器吧?”
“手無縛雞之力,最后的箭也用完了。”邊說,她邊一步步走近。
外面慘叫聲四起,為了保命,士兵也顧不上其它,下意識想拽著梁嗣音的手臂往外走去。
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位眼看著嬌嬌弱弱的長公主居然從袖口反手抽出匕首,毫無征兆刺在了他胸口。
梁嗣音用力將匕首又捅進幾分,血隨之濺到白皙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妖冶感:“千萬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會說謊。”
“撲通”一聲,他雙腿跪地瞪大雙眼:“你……”
解決完眼前障礙后,梁嗣音猛地大喘幾口氣,再次握緊匕首透著破敗的窗口從里往外望去,依舊是血紅一片。
同時,時酒的聲音帶著怒意在廟外響起:“裴將軍呢,你們把他怎么了!”
聞言,“咣當”一聲,她手中匕首墜了地。
第55章 誤卿一生 【VIP】
“裴璟……怎么了?”
美人身著大紅嫁衣, 煞白的臉上僅有血跡點綴,目光中帶著些許無措向時酒投來,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臣等救駕來遲, 請殿下恕罪!”
時酒模樣也變化許多, 脫去稚氣,不似在將軍府的肆意,眼神中多了沉穩。
這些年他替裴璟在邊陲駐守,一次又一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立了許多軍功, 就想著讓將軍對他放心自己也可以獨當一面。
可真到了他能夠護在別人身前的時候,又不知該去何處。
方才聽到北幽那邊話語聲中談起裴璟,他直接失去理智, 反應過來時人已是刀下亡魂, 問不出什么訊息。
懊惱至極。
梁嗣音踉蹌走近,又問:“裴璟呢?”
沉默片刻后, 時酒艱難開口:“回殿下,剛到此處還沒問出緣由,將軍他……驍勇善戰, 不會有事的。”
說到最后連時酒自己都不確定起來, 說出的聲音不由變弱。
倘若是此前的裴璟沒有以身養藥,用自己心頭血去做藥引, 就算是千軍也有一戰之力。
可如今呢,將軍身子骨已經有所虧損, 定然支撐不了多久,他從小就跟隨裴璟,哪里會猜不出對方的心思。
分明是拿命在賭,根本沒給自個兒留后路。
“我們回去。”梁嗣音深吸一口氣, 試圖不斷說服自己,“他答應過……不會死的。”
眾人沒有耽擱,兵分兩路,一路去接應綠桃紅杏等人,而另一路去找裴璟。
梁嗣音望著遠處,不停低喃:“等我,一定要等我。”
*
戰鼓雷動,箭矢如暴雨般裹挾著寒風破空而來。
抬眼望去,四周滿是斷臂殘肢,泥土里混著血腥味充斥鼻尖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頭頂的天,不斷有黑鴉盤旋聚集,似要等待時機,仔細品嘗珍饈。
壓抑,恐懼的氣息久久不散。
一晚上的廝殺,已經讓大半人筋疲力竭,全靠一口氣硬撐著,隨時都有可能潰敗。
而站在他們最前面的,是戰無不勝的將領,亦是可以抓住的唯一逃出生天的希望。
男人身著一襲銀甲,戰袍上滿是被刀劍劃過的裂口,粘稠的血液從發絲流到了額間,又路過了那雙漆黑的雙眸,最后順著下巴“滴答”“滴答”墜進血泊中,漾起詭異的血色紅花來。
“裴璟,放棄吧。”七夜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男人,璀然一笑,“我派出的人早已去追殺長公主了,你在這里堅持早就已經毫無意義了,再這么下去你只能見到她的尸體。”
“承認吧,你擋不住我們的。”七夜勒緊韁繩,冷哼一聲,“憑你一個人,到頭來只會死得更慘,落得個令人唏噓下場。”
裴璟眸底殺意瞬時間又濃了幾分:“擋不住,也要擋!”
說罷,“哧”一聲,他直接扯下一塊布料,動作極快將自己的手跟佩劍綁緊,迅速打了個死結,然后揚起手臂劍指七夜,一字一句說道:“我,要,你,們,陪,葬!”
刀劍穿過血肉之軀的聲音和不同人的尖叫喘息聲,在耳邊不斷交替響起,
在此刻,裴璟僅存的理智不斷侵蝕,即將消磨殆盡。
不知從哪里飛濺而來的溫熱液體,將他眼眶打濕,視線模糊起來,逐漸浮現起梁嗣音的音容笑貌——
她眼尾泛紅,緊緊盯著自己:“你不要騙我,不要失信于我……”
又仿佛聽到她在哭,孤立無援哭的好傷心。
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好像一切都來不及了。
但愿死后不會在黃泉路上相遇,她那么好,應該活著。
而自己該下地獄的……
一刀又一刀,皮開肉綻,卻絲毫沒有阻攔這位大將軍的上前殺敵的腳步,反而越發狠厲。
此時的裴璟就好像件沒有感情的冷兵器,嘴里不斷重復著一句:“該死的應該是我,是我啊……”
北幽的士兵哪里又見過這一幕,紛紛打起了退堂鼓來:“這是瘋了吧。”
“七夜大人,還要繼續嗎,我們這死傷也太多了,何況陛下只是想殺長公主,我們又何必跟個將軍拼死拼活,得不償失啊。”
耳聞,七夜看了眼四周北幽士兵慘不忍睹的尸體,確實在意料之外,長此以往,恐怕不妙。
他握緊了手中大刀,厲聲呵斥:“廢物!都退下,讓我來。”
說完,七夜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穩穩站立在裴璟不遠處:“你的對手是我,勸你早點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聽到投降兩個字,裴璟的表情似有所變化,他撩起沉重的眼皮,說話間吐出口血來:“戰死又何懼!”
“那就成全你,去死吧!”說著,七夜用盡十足的力舉起大刀直沖裴璟面門劈來,刀刀直逼要害。
裴璟雖頂住了前面幾刀,但最后一刀還是沒有躲過,硬生生砍在了左肩處,血肉橫飛。
吃痛之際,他用劍刺在七夜腿部后,連連踉蹌幾步摔倒在地。
一日一夜的戰斗,終是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他脖頸不自覺上仰,望著無邊無際的天,一滴淚從眼角驀然滑出。
看來這次真的要失約了。
身體突然覺得好冷。
是要死了嗎……
冰涼的觸感在血色中化開,裴璟手指微蜷,想抓住卻沒有一點力氣。
他費力睜開一只眼,這才發現細碎的雪從天而落,落在身體每個部位,又瞬時間在血中融化,化為一體。
原來是下雪了……
*
“駕——”
時酒帶著一眾人趕到,邊殺敵邊往里沖,很快殺出條暢通無阻的血路來。
眾人不停四處尋找著裴璟的身影,可惜一無所獲,只有遍地的尸體,其余還茍延殘喘的,由著趕來的紅杏等人被陸續帶回安全地帶進行醫治。
找了許久,不見裴璟,心里不免悲戚。
就在梁嗣音心灰意冷時,一道略顯嘶啞的馬鳴聲斷斷續續傳來。
她立刻循聲望去,看見一匹黑馬在尸體間垂著頭,走得艱難,跌跌撞撞往自己的方向而來。
梁嗣音僵在原地,拳頭不由攥緊,也向黑馬方向走去,她走著走著就控住不住跑了起來,直至不顧一切往前奔。
原因無它,這是裴璟的戰馬。
馬有靈性,定不會棄主而逃。
看到跑來的人,黑馬反而像感應到什么一樣,往前踏著馬蹄,沖著泥土低鳴幾聲。
一大片碎掉沾染了血的袍子,隨之掉落,露出了下面的男人身影,是個不曾見過的小郎君。
“撐住,我們有最好的醫者救治,你不會有事的,”梁嗣音安慰完,急忙詢問,“裴璟呢,在哪里?”
許是受到顛簸,馬上的年輕小郎君睜開雙眼,猛咳幾聲:“裴將軍,把馬留給了我,自己還在……北邊堅守,快去救……”
話沒說完,年輕男子就昏了過去。
時酒也及時趕到,他將人小心從馬背上挪了下來:“快,快救人。”
“剩下的隨我去找裴將軍,一定還活著!”時酒一個利落翻身上馬,直沖著北方而去,其余的將士見了也快馬跟隨,揚起一片塵土。
正當梁嗣音也要去追時,黑馬緊緊咬住嫁衣衣擺,攔住了去路。
“乖。”梁嗣音伸手安撫黑馬,“若是活著,我會帶他平安回來;若是死了,我也要親手為他全衣冠。”
“你太累了,休息會兒吧。”
黑馬松開嫁衣,晃著腦袋退后幾步,做出了妥協。
“多謝。”
梁嗣音同樣退后幾步,不再耽擱向著北方策馬而去。
在時酒等人的先軍下,路上可謂空無人煙,馬蹄踏過一個又一個血坑。
越往北走,血泊越大,血腥味越重。
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萌發出來。
轉眼間,梁嗣音看到時酒等人在前廝殺,獨獨沒有見到裴璟的身影,心又沉了幾分。
直到,梁嗣音無意間瞥見隨意丟在尸體間的鳳翅銀盔,是裴璟的物件。
她走近拿起銀盔,已然看不出原有的顏色,上面布滿了鮮血流過的痕跡,深淺不一,有的甚至還沒有干涸,順著往下流。
好多血,第一次見這么多血。
她腦袋一片空白,窒息感在心頭蔓延。
與此同時,北幽戰鼓聲停了下來。
兵器間的金屬碰撞聲戛然而止,北幽士兵走出一位年齡稍長的武將,高舉新帝令牌:“北幽眾將士聽令,撤兵回朝,不從者,殺。”
說完,年長武將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梁嗣音行禮:“抱歉,讓殿下受驚了,反叛者已捉拿,我等會嚴加處置。”
見梁嗣音不說話,年長武將想起臨行前新帝的命令,沖身后使了個眼色:“愣著干嘛,快把裴將軍帶出來!”
話音一落,幾個士兵小心把裴璟從營帳內扶了出來——
男人垂著頭,腳離地,手綁著的長劍已經變成了斷劍,傷口和盔甲緊貼著,能隱約看到血肉從里被硬生生翻出來,一道又一道交錯,慘不忍睹。
時酒看見雙目一瞬間通紅,強忍眼淚,想要接過自家將軍又不知如何下手,渾身上下沒一個好地方。
“將軍,您受苦了。”時酒啞著嗓子,“放心,懷玉長公主我護住了,一塊肉沒少,您不信睜開眼看看啊!”
“將軍睜眼看看吧,算時酒求您了!”
他越說,眼淚越止不住迸發出來。
聽到懷玉兩個字,裴璟的手指動了動,長睫抖了又抖,沒有血色的唇吐出兩個字:“懷玉。”
“我在,我在這兒。”梁嗣音喜極而泣,顫著手輕輕撫上他側臉,“你撐住,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裴璟吃力睜開眼,看著眼前人神情恍惚:“我這次……終于可以保住你,這就足夠,回家不重要了。”
“別說傻話,本宮命令你回家,不回家就是抗旨。”梁嗣音哽咽著,淚像珠子般落下。
“殿下別哭。”裴璟想伸出手去擦掉她眼角的淚,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猶豫再三張了張嘴,“好,遵命。”
時酒見了,抹把眼淚:“我去找馬車,等我。”
裴璟傷勢太重,騎馬顯然不是個好選擇,時酒知道耽誤不得,快步離去。
“等馬車來,我們就可以回家……”
只是梁嗣音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感覺到雙眼被一只手蒙上,開始天旋地轉。
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跪在了地上,而面前同樣是跪著的裴璟。
不同的是,裴璟后背多了一支長箭。
“長公主必須死!新帝你會感謝我的,我才是北幽對您最忠心的人。”七夜扯斷繩索,笑得癲狂,見沒射中,隨即又要補射第二箭。
乍然,一柄長劍從梁嗣音身后飛旋而來,緊接著是時酒發了瘋的怒吼,“你找死!”
一剎那,七夜人頭滾落泥地,再無生機。
沒了后顧之憂,裴璟“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身體也軟了下來,跪著靠在梁嗣音肩膀上。
“裴璟,裴璟,裴璟。”
梁嗣音有些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叫著對方名字,“你說要跟我回家的,你不要食言好不好?”
“你看,下雪了。”裴璟又連著吐了幾口血,聲音沙啞道,“答應過陪你看雪……總算沒有食言。”
梁嗣音抬頭,果然雪勢漸大起來,落在她的睫羽上又化成水珠,與眼淚一同順著下巴流下,濕了衣襟。
“等你好了,我們可以天天看。”梁嗣音拂過他額角的發,強裝鎮定道,“等紅杏他們來,會沒事的,你千萬不要睡,再等等。”
裴璟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角:“若有來世……莫再遇我。”
最后的最后,他聲音小的可憐:“誤卿一生。”
第56章 一人足矣 【VIP】
云國皇宮。
長慶殿, 鎏金銅香爐重添了香。
有太監捧著書信和錦盒邁著小碎步而來:“陛下,方才來了位北幽的武將說,他們新帝要將此物送給殿下賠罪。”
梁易蕭狹長雙目低垂著, 眼前是一局未下完的棋, 見到錦盒,他捏著白棋的手指微微一頓:"打開。"
“是。”太監小心翼翼將錦盒呈上,雙腿跪地揭開了蓋子。
瞬時間,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從盒子中不受控制溢了出來,里面放著顆女人頭顱, 面目猙獰異常,全是恨意。
梁易蕭低睨一眼,認出了此次和親遇險的真正罪魁禍首, 北幽老皇帝的皇后, 那個曾經想殺掉自己母妃不成,而后把母妃送到云國生下梁嗣音和梁易蕭的指使者。
哦, 不。
確切來講應該說是北幽第一位被新帝割去頭顱的篡權太后,死了并不算冤。
太監見狀,臉色煞白一個趔趄往后退去, 大口喘著氣。
梁易蕭面色依舊沒什么變化, 伸手拿起旁側的書信,打開看到四個字:落子無悔, 城池讓之。
他轉頭看向對面空空如也的位置,腦海里浮現出曾經身穿青衫, 甘愿稱臣化名為扶玉的李席玉。
李席玉執黑子先行:“當真肯助我奪北幽之位?”
梁易蕭白子緊隨其后:“有條件的,成功后需以城池來換。”
李席玉沒反駁,又下一子:“那是自然,落子無悔。”
梁易蕭挑眉:“記得你醫術不錯, 毒術一絕,替我去瞧瞧太后。”
李席玉頷首:“好啊。”
視線逐漸模糊,梁易蕭起身將書信盡數丟進香爐中,他攏了攏袖袍:“長公主回來了嗎?”
早有飛鴿傳信,將消息傳到了梁易蕭這里,他原來就知道此行危險至極,所以在梁嗣音決定去和親前,再三阻撓,先是安排探花郎,又是安排婚約,為的就是讓自己少承擔一些罪惡。
怕長姐真的答應和親,又怕不答應。
矛盾,猶豫不決。
江山和親情,像兩個小人在梁易蕭內心不斷打架,爭吵。
可到最后,他選擇了前者,那個名叫親情的小人也在剎那間像紙糊的一樣,被輕易瓦解,碎成許多片。
太監明顯沒從恐懼中緩過來,他結結巴巴道:“回……回來了,長公主安然無恙,倒是裴將軍受了很重的傷。”
“倒是難為他。”梁易蕭語氣停頓,“吩咐下去,讓太醫過去救治,如若還能活下來定要好好嘉獎,不能寒了武將的心。”
“是,奴才這就去辦。”臨走前,太監瞥了錦盒一眼,不確定開口,“殿下,這盒子……”
梁易蕭捂鼻,甩袖:“東西已經看過,拿去丟了吧。”
“是。”太監不自覺哆嗦一下,端起錦盒,低著頭快步離開宮殿。
待長慶殿空無一人,梁易蕭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中存著幾分愧疚:“長姐,是你自愿去和親的,所以不算是我利用了你,對嗎?”
“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局勢所迫,拿骨肉至親去做賭,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
裴府別院,死一般的沉寂。
“殿下,您休息會兒吧,再這么熬下去會傷了身子的。”紅杏端著藥走來,看了眼榻上依舊沒有什么動靜的裴璟,不禁勸解道。
那日,裴璟后背中箭,等紅杏趕到救治時,好不容易吊起一口氣,勉強撐回皇城后,就一直昏睡著,宮里的太醫也來瞧過,用了許多法子醫治,奈何眼前人傷勢太重,現下已然三天三夜了,還沒有轉醒的跡象。
倚在塌邊的梁嗣音眼皮一跳:“我不累,時酒把老先生回來了嗎?”
“聽聞老先生幾日前上山采藥后就沒了蹤影……”紅杏出言寬慰,“時酒他武藝高強,定能把老先生帶回來,而且裴將軍的身體一直是由老先生照料的,想來會有辦法的,殿下就放心吧。”
“奴婢還是扶殿下去小憩片刻,如若將軍醒來看到您這副模樣,想來要自責的。”
“但愿能醒來吧,聽你的,去歇息會兒,有什么事記得叫我。”說完,梁嗣音起身,許是坐久了,頭暈厲害,眼前一陣恍惚。
與此同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耳邊傳來時酒的聲音:“殿下,老先生帶回來了。”
接著又是一道蒼老的嗓音響起:“草民,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梁嗣音穩住心神,讓開位置,“先生還是先瞧病人為緊。”
“是。”老先生撫摸著胡須,眼神肯定道:“幾位先出去,老夫定會拼盡全力。”
見梁嗣音點頭,紅杏也攙扶著自家主子出了屋子,心疼道:“殿下腿腳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定是酸了,奴婢給您捏捏,想來會有所緩解,至于裴將軍那邊,有老先生在定會安然無恙的。”
正說著,時酒走到梁嗣音面前,“撲通”下跪,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高舉過頭頂:“這是將軍最寶貝的東西,我想該讓殿下知道的。”
梁嗣音一愣,伸手接過,木盒精巧,是失憶時白玉最喜歡的小玩意兒,可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時酒說道:“本來盒子是該在大火中燒掉的,但那夜將軍以肉身相搏,差點沒了半條命,帶出一具尸體和這個盒子,后來尸體埋進土里,盒子就留在了將軍身邊,成了為數不多的念想。”
“邊陲總要有人守,我在皇城不宜待太久,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把盒子交給殿下,由殿下處置更為合適。”
他重重磕了一個頭:“時酒……就此別過。”
“紅杏,送送時酒。”梁嗣音細細摩挲過木盒,輕聲道,“我想在將軍府四處逛逛,你不必跟來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原先白玉住過的院子。
院子被翻修過,已經沒有了大火的痕跡。
樣子倒是如舊,沒有太多變化,唯獨燒了的樹回不來。
多了一個秋千,與長公主府里的一模一樣。
梁嗣音坐在秋千上,打開了木盒,里面是一封又一封手寫信,有的紙已經開始泛黃,有的紙還是新的。
她抽出第一封開始看——
朝局動蕩,君有令,召必回。
有一個叫白玉的人對我說,皇城可能會有父母的消息。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心軟了。
君王召見,告知須留意細作。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我看著送來的糕點。
第一次出口拒絕,她好像很難過。
得到消息,清涯寺太后與人密謀。
意在接近陸家探查,突遇刺殺后又見白玉。
我好像說了讓人傷心的話,她走得決絕。
任務歸來,長街馴服受了驚的烈馬。
扭頭看到她在人群中與其他男人耳語。
為什么心里會覺得空落落的……
梁永安來訪,貼身玉佩出現在了白玉身上。
高洪說她是細作,而細作分為兩種:死了的和傳不了信的。
我最后沒能保護好她,只能把人關起來。
那天,白玉拉著我袖口,說想要正妻之位。
我告訴她再等些日子,畢竟嫁衣需要時間,我想給她個驚喜。
她聽了,好像很失望,不說話,呆呆盯著窗外。
太后謀反,平定后我想請旨賜婚。
就算真的是細作又怎樣,從此以后她就是我唯一的妻。
可是,她最后跟著那場大火一同走了,是我的錯沒能護好……
最后落筆:吾妻白玉,一人足矣,終不納娶。
“吧嗒”一聲,眼角的溫熱打濕了信紙,梁嗣音袖口下的指尖攥進手心,她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
身在局中,誰又能看得清呢。
孰對孰錯,都是對的,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無非是造化弄人罷了。
不知待了多久,天色慢慢暗下來,周遭刮來一陣強勁而有力的風。
梁嗣音一時不察,她手中拿著的那紙書信,像是感應到什么般,從指縫間溜走,等反應過來,已經飄到了院落門口。
她抱著盒子去追,卻發現怎么也追不到。
總是慢一步,差一點……
直至,書信被風卷到一雙白底黑靴前,梁嗣音愣怔抬頭——
撞入一雙溫柔繾綣的墨色眸底,毫不避諱的愛意,洶涌蓬勃。
還沒等裴璟的手臂完全張開,梁嗣音已經快步上前,主動抱住了他,生怕眼前人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真的是你。”她眼神看著裴璟毫無血色的臉,一瞬也不愿離開,“你……真的回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答應過一起回家的,不能食言。”他伸手拂去梁嗣音眼角殘留的淚,“是我不好,讓你擔心。”
裴璟臉埋在她頸窩,貪婪吸取著來之不易的美好,然后不舍移開,看向老先生,“有勞老先生為我奔波,覓得良藥,裴璟此生無以為報。”
眼見裴璟就要行禮,老先生連忙阻攔:“老夫受不起如此大禮,將軍對老夫全家老小有救命之恩,只不過是報恩罷了,見將軍沒什么事,我也能安心了。”
“切記要按照藥方吃藥,休養一年半載,定能恢復如初。”老先生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作為醫者,也算不枉此生了,告辭。”
紅杏見老先生要走,探出頭來,小跑追去:“老先生,你看你頭發都白了,有沒有意愿收個徒弟打下手呢?就比如我。”
待老先生和紅杏走后,兩人相視一笑,進了屋子。
屋內,他低頭吻住她,難舍難分。
滾燙的氣息緊緊纏繞,似要把彼此揉進懷里,本能的想要更近,更多。
“裴璟此生惟愿常伴殿下左右,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