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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計謀我這一世,算是賴上你了

    “別鬧!”

    荀蕙呵退了他,疑惑不解,“為什么會現在來,殿下請回避,我來會會她。”

    宋元安連忙與連書晏退到屏風后,熄了屏后的燭火,她和連書晏二人就藏匿在了黑暗處,從外面看,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不久后,褚蘭進了書房。

    “荀大人,許久不見。”

    “尚書令,別來無恙。”

    四目相對,褚蘭眼含笑意,她的樣貌實在是過于幼態,以至于別人總覺得她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笑起來的時候總是讓人恍惚中感受到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坐在屏風后的宋元安卻看見她曾經眼睜睜看著她微笑著殺人放火,再次看見這個笑容,她只覺得后背發寒。

    荀蕙和褚蘭的談話還算尋常,褚蘭先是拉家常,雞零狗碎的事情說得差不多了,終于開始聊朝廷的事情。

    “荀大人,您這幾日呈上官衙的文書,字字句句都說要告病休養嗎,可我現在看來,您現在好得很吶。”

    她凝視著桌上的燭火,若有所思道:“今日見荀大人,居然還有心思見客?”

    荀蕙微笑,并沒有直面回答她的問題,“聽聞尚書令被殿下召進皇宮,殿下與您說了什么,先帝停靈多日,殿下久不為君母發喪,尚書令與殿下親厚,何不勸勸殿下?”

    褚蘭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一來一回禮尚往來,兩邊都沒落到好處。

    荀蕙到底是個老狐貍,說話件無懈可擊。

    褚蘭年輕,想要找荀蕙的破綻,被反將一軍,硬生生吃了個癟。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然而,忽然間靈光一動,想到了些什么,她看到荀蕙身后屏風,表情愣了愣。

    她抬眼凝視著燒到一半的燭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宮稟明殿下。”

    “多謝荀大人的勸告,你的提議,我會回去向殿下說的。”

    她起身想走,然而還沒邁出房門,躲在屏風后的宋元安立刻覺察到了些什么,驟然站起身來,高聲喊道:“荀莘,拔劍!”

    荀莘猛地回神,抽刀貫穿褚蘭的胸膛。

    突如其來的變故發生,外面的侍衛也反應過來,割破了褚蘭隨身侍從的喉嚨。

    褚蘭痛苦地倒在地上,死死盯著從屏風后走出來的宋元安,咬牙道:“你…你……果然……”

    果然是宋元安。

    難怪荀蕙一直猶猶豫豫,原來她和宋元安早有勾結。

    她用力地掙扎著,伸手想要抓住宋元安,卻被涌上來的侍衛堵住嘴巴,只剩下伊伊啊啊喉嚨里發出的嘶吼,血濺得地上到處都是。

    通過燭火的燃燒以及屋內的擺設就猜到了宋元安在此地,褚蘭腦子轉得很快。

    只是可惜,聰明人依然玩不過會發瘋的,她大概是沒有想到,宋元安會直接掀桌。

    連書晏和荀蕙掃了地上的褚蘭一眼,荀莘沒有刺中要害,如果現在找人醫治,還有的救。

    他們齊齊轉眼看向宋元安,等她做決定。

    ——留,還是不留?

    宋元安提著衣擺繞開血珠,凝視她的眼睛,“先帝最信任的人是你,你為什么要背叛先帝?”

    她當年被陳家逼到走投無路,是宋寒山拉了她一把,即便是宋寒山這么做,是為了對抗陳家,然而女帝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她承受女帝恩澤,卻成為亂臣賊子,弒君謀逆,宋元安的心臟在抽痛,褚蘭即便恨陳氏,卻不該直接踩著宋寒山的血肉的復仇。

    褚蘭死死盯著她,仿佛眼神能夠將她殺死,宋元安輕嘆一聲,“好吧。”

    “那我換一種問法,遺詔是在你那里嗎?想要命的話就給我老實點說!”

    侍從松開了她的口,她一口血噴向宋元安臉上,宋元安被濺了滿臉。

    “想要遺詔,你…做夢!……咳咳咳…咳咳……”

    褚蘭用盡最后一口氣擠出最后幾個字,開始拼命咳嗽。

    “不可能有的…不可能!”

    宋元安本就有些許潔癖,臉色當即就有些不好看了,萬分嫌棄地抬手擦去臉上的血珠,失去了所有耐性,也不再和褚蘭說話,轉身對荀蕙說道:“荀大人府中大概有能夠撬開人嘴巴的方法?”

    荀蕙說道:“交給我吧。”

    作為世家大族的家主,誰不會幾套逼宮刑訊的手段,當即吩咐人帶下去,先止血,再繼續審問。

    做完這一切,連書晏忽然開口道:“尚書令深夜進了荀府就失蹤不見,荀大人想好怎

    么應對了嗎?”

    荀蕙說道:“我明日去上朝。”

    “上朝?”

    “一切不過是利益權衡,失去一個褚蘭,卻得到了荀氏的支持,哪怕明知道尚書令在我府中消失不見,上面那二位也會緘口不言,不會對我做什么的,郎君放心。”

    荀蕙看向連書晏,說道,“何況,殿下不是想要我假意投誠嗎?這真是個機會。”

    “荀大人,多謝。”

    宋元安說道,“那么約定三日以后,我們再見。”

    時間不早,宋元安也該回城外傳遞消息了。

    臨走前,荀蕙喊住宋元安,“郗麟畢竟是楚國臣子,殿下始終無法將他當成自己人用,殿下可以將郎君留在府中。”

    荀蕙的意思是,連書晏是楚國的國君,若是將連書晏也放回軍營,郗麟若是挾持連書晏,很有可能做出些什么事情來。

    將連書晏留給荀蕙,可以防范于未然。而且,洛陽城中要比城外要安全。

    宋元安沒有說話,看了看荀蕙,又看了看連書晏。

    荀蕙的眼神在連書晏身上徘徊,似乎想和他說什么話,察覺到宋元安的眼神,立刻收回。

    連書晏突然嗅到了一陣危險的氣息,不由得挺直脊背。

    下一刻,宋元安問道:“郎君想要留下?”

    連書晏毫不猶豫地回答:“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很好的回答。

    宋元安依然面無表情,連書晏提起的心是一點也不敢松懈。

    “郎君與我一同出城,不勞煩荀大人了。”

    宋元安露出了微笑,“其實本宮一直有些疑惑,荀大人最初愿意幫本宮,是為了荀氏,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荀蕙回道:“因為先帝,因為我是大魏的臣子。”

    她輕笑一聲,說出這話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

    “微臣相信,遺詔上的名字,是殿下,所以,微臣會竭盡所能,為殿下清君側,誅肖小,扶殿下御極無上之位。”

    ……

    回去的路上,連書晏一直能夠感覺到宋元安對他若有若無的疏遠。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宋元安沒有跟他說任何話。

    她臉上沾上褚蘭的血跡沒有擦干凈,連書晏撕開自己的衣擺,替她擦臉,她直接掰開他的手,躲到一邊。

    連書晏明顯地覺察到——宋元安肯定是生氣了。

    而且這氣可不小,回到軍帳后,宋元安更衣完畢,準備休息之際,連書晏進來,從背后抱住宋元安。

    “殿下今天怎么不理我?”

    他的聲音放軟,卑微乞求可憐。

    宋元安還是不說話,連書晏轉到她的前面,輕輕地親吻她的嘴角,“殿下是不是吃醋了?”

    聽到這話,宋元安說道:“有些想存慧了,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

    連書晏摟著宋元安,低頭玩弄她的發絲,“撒謊。”

    他說道:“殿下還是在意我和荀蕙吧,說了多少次,我心里只有殿下,殿下別想那么多,我和她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來,這輩子我們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宋元安笑了,既然連書晏非要戳穿,那她算賬可就不客氣了。

    她二話不說按住他的腦袋,說道:“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可她卻惦記著你。”

    或許連荀蕙自己都沒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在連書晏身上周旋。

    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為什么非要長著這一副禍國殃民的模樣,陳清茹覬覦你,荀蕙的眼神都快釘在你身上了,如果我不是大魏皇女,如果我不去爭不去搶,或許我還守不住你這個人。”

    她從見連書晏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漂亮,漂亮得驚天動地,漂亮得水性楊花,天下女子,大抵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一個男子。

    連書晏笑了,“可是如果我相貌粗鄙丑陋,殿下恐怕也不會被我吸引,所以啊,我還是生得漂亮些。”

    “我的心就在殿下這里,殿下若不推開我,那我就永遠不會離開——不,你就算推開我,我也不會走,生同衾,死同穴,我這一世,算是賴上你了,生死不離。”

    他摟著宋元安倒在床上,輕輕地念著詩句,“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郊野之外夜空中繁星點點,草蟲喓喓,連綿不斷的蟲鳴聲在山野上起伏。

    有螢火光輝在樹林里浮動。

    帳內的兩人相擁,雙雙閉上眼睛,不知誰已經入了夢鄉。

    宋元安久久無眠,腦海中總是反反復復出現很多畫面。

    前世宋瀾掌權,連書晏也得寵,宋元安懷孕的時候,連書晏承受的寵愛幾乎達到了頂峰,他甚至可以陪在宋元安身邊,以主君的名義,陪宋元安出席宴會。

    他和荀蕙的關系,就是在這時候被撞破的。

    宋元安孕期辛苦,不能時刻關注到自己的郎君,一次更衣,回來時候發現連書晏已經離席,不知所蹤。

    她找了半天,卻在角落里聽見他和荀蕙的談話。

    “聽說她很寵你,想要扶你做正君,可是我剛才看你表情,似乎并不開心,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好,還是只是想看在孩子的份上,在外人面前演戲?”

    “當初在回洛陽的路上,我就說了我會帶你回府,本想向陛下要你,卻被她搶先一步,讓你成了她的郎君,受她侮辱。”

    “如果她對你不好,你沒有地方去,可以來找我,我收留你。”

    第92章 一些過往本章全是前世

    連書晏往回走的時候,迎面撞上了宋元安。

    她站在回廊后面,扶著廊柱的手有些蒼白,似乎艱難發力,才讓自己站穩。

    兩個侍女在身后扶著她,生怕她跌倒。

    連書晏的表情中閃過了一絲慌亂,但是很快就恢復平靜。

    “你都聽見了?”

    宋元安問:“你和她早就認識了?”

    “沒錯,”連書晏說道,“她是曾經押送我來洛陽的人。”

    “她想要帶你走,是你和她曾經的約定嗎?那我呢?”

    宋元安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我當初帶你回府,是我攪亂了她原本的計劃嗎?”

    彼時,宋元安畢竟已經懷胎七個月,小腹挺起,身子更是虛弱,連書晏不想在這個時候氣她,也不想說任何過激的話,伸手去扶她,帶過話題,“我扶你回去。”

    宋元安甩開他的手,“不必,我會自己走。”

    記憶中,那是宋元安第一次和他鬧脾氣。

    前世宋元安對他很好,比這一世還要好,骨子里高傲的公主,卻愿意不顧一切地放下身段,總是軟下聲音來哄著他,笑著應對他的冷臉。

    哪怕是生氣,宋元安的氣也沒有持續太久,回去后宋元安腹中胎兒就出了問題。

    興許是外出勞累,回來的路上就見了紅,往后許多天,她都需要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養胎,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出血流產。

    臥床無聊,宋元安總是每時每刻需要連書晏陪在身邊。

    往后許多天,宋元安再也沒有提過荀蕙與連書晏的關系,隨著孩兒月份漸大,對他也愈發信任,只要他能哄自己開心,幾乎對連書晏言聽計從。

    連書晏許多被俘虜的親人,也是在這個時候被放回了故鄉。

    連書晏甚至以為,她并不在乎自己和荀蕙的感情。

    曾經在他看來,自己不過就是宋元安養的一時寵物,她只想要占有他,想要他乖乖聽話,至于他內心是怎么想的,并不在乎。

    很久之后,連書晏才意識到,宋元安不只是單純地喜歡他,喜歡他的美貌,記掛他的恩情,而是真的愛上了頭。

    人心都是肉長的,宋元安在他身上傾注了如此多的感情,連書晏始終只是應付式的,一板一眼地回應著,讓她如何不傷心?

    ……

    再次提到荀蕙,已經是在宋元安登基之后。

    安葬好孩子后,宋元安開始依靠陳家人的力量,在外面招兵買馬,布局自己的勢力網。

    多年來女帝病重垂危,生死只在一線之間。

    其實是宋瀾憑借自己未能平定世家勢力,所以只能強行用丹藥給母皇續命,借助母皇的威望平衡世家。

    在宋元安斬殺宋瀾當日,昏迷多年的女帝終于咽下了一口氣,留下遺詔,立宋元安為皇太女,而后登基。

    為了回報陳家,宋元安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陳清蘅入宮,為她的中宮皇后。

    彼時,陳清蘊已經臥病在床,身體虛弱,御醫診斷其命不久矣。

    陳清蘊無力再掌控朝廷,為了陳家族人考慮,頭要宋元安娶陳清蘅,要陳清蘅當唯一的皇后。

    大婚以后的第二日,宋元安找到了連書晏。

    宋元安入宮之后,將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偏殿中。

    皇宮比公主府大上許多,她想要每天都能看見他。

    她已經和做皇女時完全不一樣了,厚重的袞服下包藏著瘦弱的身軀,巨大的發冠幾乎要將她的腰脊壓彎,陽光照在她蒼白的面容上,毫無血色。

    彼時連書晏已經枯坐一夜,看著她房中的燭火亮了整整一個晚上。

    再次見她,真的很想上去抱一抱她,可是她站在殿門前,遲遲沒有靠近。

    連書晏直到她是為了給自己的孩子報仇,所以即便她娶他人為夫,連書晏也沒有任何怨言,只是看著她,笑道,“陛下想給我什么名份,是貴侍嗎?”

    她卻反問:“連書晏,你想要自由嗎?”

    連書晏愣了愣。

    宋元安繼續說道:“你如果想要回楚國,孤可以送你回去,荀蕙至今沒有成婚,如果你還和她有舊情,孤可以封你為郡公,嫁給她做正夫,如果……”

    “夠了,”連書晏打斷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掉嗎?”

    宋元安笑了笑,“那就和荀蕙結親吧。”

    她攏著身上的披風,“孤累了,孤已經為孤的阿霜復仇耗盡心力,孤已經沒有力氣再和你周旋。”

    她曾經很愛很愛連書晏,想要把他永遠捧在掌心,可是她現在已經失去了愛人的力氣和欲望。

    她只想給連書晏尋找一個好的歸宿,讓他能夠愛度余生。

    “元安!”連書晏伸手想要握住她,卻被宮女攔下。

    她的衣擺好似一片輕盈的云朵,轉眼間消失在殿外。

    第二日,他被送到了荀蕙的府邸。

    或許是宋元安曾經與荀蕙談過,荀蕙對他禮遇有加。

    只不過,在荀府中還沒有待夠半天,就被急匆匆趕來的陳清蘅拉回了皇宮。

    陳清蘅已經是皇后了,然而還是個活脫脫性子莽撞的大公子,連書晏看見他的時候,他表情像是快哭出來了。

    “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陛下,”他拉著連書晏,“或許就只有你還能勸得動她。”

    “她怎么了?”

    “陛下自盡了。”

    連書晏回到皇宮時,宋元安手腕上包扎了厚厚一圈紗布,血已經止住了她躺在床上,眼窩深陷,那么瘦小虛弱,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御醫圍著她忙里忙外,她好像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呆呆地看著床帳。

    “元安!”

    連書晏隔著被子握住她的手,因為失血過多,她的身體好像冰塊一樣寒冷,連書晏捂得她更緊了,心仿佛被活生生剜出來,扒皮抽筋般劇痛。

    聽到他的聲音,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終于動了一下,宋元安聲音沙啞著問:“你為什么要回來?”

    連書晏眼眶濕了,“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宋元安微笑道:“我好像聽見我的阿霜在叫我。”

    她已為孩兒復仇,對于她而言,活著,似乎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連書晏抱緊她,那是他第一次抱緊她,眼淚落在她的身上,他平生以來頭一次感覺到害怕,害怕會永遠失去她。

    連書晏完全輸給她了。

    卑躬屈漆,徹底臣服于她。

    往后的日子,連書晏再也不敢離開她半步,吃飯睡覺,總是寸步不離地盯著她。

    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一心想尋死的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但是連書晏終究是凡人,總會有遺漏,連書晏每日帶著她去花園散心,不過眨眼的工夫,她就和侍從失散。

    他心急如焚,等找到她的時候,她的懷中抱著個小女孩。

    她拿著木偶在逗小女孩玩,連書晏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笑得那么開心了。

    她轉過頭來,微笑道:“阿晏,原來她是三姐的孩子,存慧。”

    “她原來一直被養在幼育所,由奶娘照看,我們把她抱回去養,好不好?”

    第93章 入洛陽城宋元安去靈堂內見了宋寒山最……

    從洛水北岸瞭望洛陽,高聳的城池聳立在原野之上。

    白云蒼蒼,風疾如馳。

    宋元安換上了一身銀色盔甲,陽光下衣擺光輝閃爍。

    可惜她穿得不是特別習慣,穿慣了柔軟的錦衣,甲胄硌人得慌,她皺了好幾次眉頭。

    終究是嬌生慣養的皇女,宋元安還是不習慣行伍的生活,這幾日在軍帳中,她都沒睡過一夜好覺。

    “殿下身著甲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連書晏騎馬與她并肩而立,夸贊道。

    宋元安被夸得心花怒放,行軍的疲憊消散,沖他回眸微笑。

    連書晏松了口氣,即便前些天因為荀蕙鬧得有些不愉快,但是宋元安對他縱容一如既往,只是生氣了短短一個晚上,就沒再也提起這件事。

    宋元安看見郗麟往這邊來,抿唇道:“少貧嘴,郗大人來了。”

    連書晏也認真起來,抬眼看著郗麟,“大將軍,都準備好了嗎?”

    郗麟握住韁繩,道:“末將準備就緒,聽憑殿下吩咐。”

    “去吧。”

    宋元安一聲令下,郗麟策馬奔向黑壓壓的甲兵。

    無數荊州兵跟隨在他身后,攻向洛陽城,戰鼓聲氣,隆隆如震天之雷,長風卷起白云,大地為之震動。

    “不好了,不好了!”

    洛陽城察覺敵軍突襲,立刻戒備起來,守城將領快馬入宮稟告淑貴君和宋魚漣,“殿下,不好了,敵軍攻城了!”

    “列陣,給本宮守好城門。”

    淑貴君并不慌。

    洛陽城本就是易守難攻,何況荊州軍并不完全聽命于宋元安,這一波攻勢只是開始的小菜,他有信心拿下。

    果然,不久之后,就傳來敵軍敗逃的消息。

    彼時,荀蕙正陪伴在二皇女身側,宋魚漣本來就和褚蘭不對付,并沒有過多追究。

    聽到消息,荀蕙當即獻計道:“敵軍已潰逃,二殿下何不乘勝追擊,重挫敵軍?”

    宋魚漣聽到這話,立刻說道:“荀卿說道沒錯,派兵出城,追擊殘軍!”

    “這…這……”

    守城的將領一時有些為難,“請容臣先稟告貴君。”

    沒等她出去,旁邊的荀蕙忽然嗤笑:“殿下的話,你都不聽?”

    宋魚漣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難堪起來,“怎么,孤還指使不了你辦事?”

    前幾天宋魚漣才和淑貴君吵了一架,歸根結底宋魚漣能力不足,淑貴君一心為女,不得不出面替她籌謀,替她大包大攬處理諸多政務,勞心勞力。

    可惜宋魚漣卻不喜歡這種被父親約束的感覺,在諸事決議上就愛和父親對著干,短短幾日就積累了不少矛盾。

    那個將領聽到宋魚漣這么說,當即冷汗直流:“怎…怎敢……”

    宋魚漣說道:“那就聽孤命令,出城追趕!”

    荀蕙垂下眼眸,明白此事已成,轉身離席。

    宋魚漣問道:“荀卿將往何處?”

    荀蕙頭也不回就說道:“更衣。”

    ……

    正如三日前與宋元安計劃的那樣,她令郗麟攻城,佯裝擺脫。

    然后在宋魚漣派兵出城,乘勝追擊之時,設下埋伏截殺軍隊。

    軍隊中了埋伏,潰散而逃,就在他們想要回到洛陽城時,卻猛地發現——荀蕙已經倒

    戈,登上城樓喊道:“洛陽城已被占領,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一時間,二皇女軍隊嘩變。

    前線守不住,后方鎮守皇宮的軍隊很快倒戈。

    禁軍正在攻占皇宮,淑貴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宋魚漣殿中,揚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雙眼赤紅,籌謀許久的計劃在此刻毀于一旦,淑貴君自然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女兒,他揚手就要打下去。

    宋魚漣被一把閃懵了,傻傻地看著父親,甚至忘了躲避躲避,可是淑貴君就這樣舉著手,始終沒有落下。

    下一刻,他一把將宋魚漣抱在懷中,緊緊摟住。

    短暫的擁抱后將她松開,扯下頭上昂貴的玉簪已經身上所有的配飾,一個勁往她身上塞,“走,快走,你快跑,離開洛陽,想辦法活下去,阿爹還能替你攔一陣子,你快走,再慢些就來不及了。”

    宋魚漣喉口一哽,“爹……”

    就在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喧鬧聲。

    淑貴君把他往門口推,“快啊!”

    來不及了,成群的甲兵涌入,將二人團團圍住。

    荀莘握著佩劍,帶著人走上來,“二殿下,貴君,你們想要去哪里呢?”

    ……

    另一邊,成功擒住賊王的荀蕙徹底降服城內守軍,打開城門,迎接宋元安入城。

    聽聞消息,郗麟也帶著下屬來到宋元安帳前。

    “微臣恭賀殿下,成功降服逆賊,入主洛陽。”

    彼時,宋元安正在翻看文書,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郗麟身后的隨從。

    戰事已經平息,然而這些人進入主帳后一個個都帶著配劍,目光中藏著寒意。

    “郗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郗麟抬起目光,手按在劍柄上,掃過宋元安以及她身側的連書晏。

    連書晏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手中把玩著一柄折扇。

    他冷笑,“殿下已經知道了?”

    “那就別怪臣下——”

    話音未落,一聲清冽的劍鳴聲,長劍破空而出,揮落間,砍下郗麟的頭顱。

    鮮血噴涌三尺高,連書晏眼疾手快地打開折扇,攔在宋元安面前,替她擋在濺向她的鮮血。

    郗麟的頭顱不甘心地滾向陰暗角落,高大的身軀雙膝下跪,重重倒在地上

    動手的人,是郗麟的副將——崔璨。

    他轉身掃了一眼一同入主帳,想要趁機挾持宋元安的諸位將領,說道:“諸君皆為我大魏將領,若愿效忠我大魏未來帝君,以往之事,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諸位將領尚未開口,只聽他又道:“真是對不住,有件事情,我曾瞞著諸位,當初自荊州北上后,我下請帖將諸位家眷請入敝府之中做客,這是他們留給諸位的家屬,今日抉擇,想必諸位心中自有考量。”

    說著,他揚手拿起書桌上的一疊書信,挨個發給帳內將領。

    看著信上的內容,眾人漸漸色變。

    不知道從誰開始,忽然跪下道:“末將唯殿下馬首是瞻!”

    然后是齊整的聲音,“末將愿忠于殿下!”

    宋元安緩緩站起身來,“既然如此,請諸位隨孤,共入洛陽!”

    ……

    宋元安急匆匆策馬進宮,穿過回廊,走向一處宮室。

    剛到門口,就聽見一個嘶聲裂肺的哭聲。

    宋元安一進門,就被人撲了個滿懷,她連忙揉著懷中孩子的腦袋,問道:“怎么了?小六,讓五姐看看,你還好吧?”

    少年蓬頭垢面,面色蠟黃蒼白,和從前的富貴公子完全不一樣,說話也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子那么虛弱。

    宋元安一臉不可置信,他這些天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姐姐,母皇不在了,”他抽泣著道,“還有…你…你去看看父后,他為了救我,他也快不行了!”

    宋元安轉頭問道:“怎么回事?”

    荀蕙比宋元安更早趕來,比她了解情況,解釋道,“御醫都已經來了,這些天他們二人被關在這里,褚蘭斷了他們的口糧,想要把他們活活餓死,他們啃樹皮掘草根為食,一直堅持到了現在,陳皇后為了讓六皇子能活久些,一直割腕放血喂養他,現在情況很不好。”

    她話剛說完,御醫就喊道:“殿下,皇后找你!”

    陳皇后意識已經有些不清了,宋元安剛到床前,他就一個勁抓住她,“添錦,添錦,你要——”

    露出被子的手臂上,是深深淺淺的紅色血痕,新舊傷疤交織,觸目驚心。

    宋元安大概知道他想要叮囑什么,說道:“添錦是我的弟弟,父后就算不說,本宮也會一輩子護著他。”

    得到了宋元安的承諾,陳皇后徹底力竭,雙眼閉上,失去了意識。

    “父后!”

    宋添錦撲在父親身上,一個勁的大哭,“你不能死,你不能離開我!”

    御醫被嚷得耳朵疼,連忙說道:“殿下莫急,殿下莫急,皇后只是暈過去了,暈過去了!”

    “殿下還是讓皇后先休息片刻。”

    宋添錦哽咽著,努力收住自己的聲音,乖巧點了點頭。

    安撫好了弟弟,宋元安也要開始著手解決更重要的事情——為先帝發喪。

    先帝死后,尸身一直停放在靈堂之中,酷暑時節,前一陣子又下了幾場雨,幸而淑貴君想到要維護好先帝尸身,用上好沉香木封棺,又注入水銀,再再靈堂內放置冰塊,才讓宋寒山尸身不腐。

    宋元安去靈堂內見了宋寒山最后一面。

    即便早早知曉宋寒山的死訊,可是真正當她看見生她的母親雙目緊閉躺在自己面前,那種直觀的視覺沖擊給她帶來了強大的不真切感受。

    恍惚間宛如大夢一場。

    一年以前,她還是洛陽城里最不受重視的小皇女,在母親與姐姐中間周旋,尋求一線生機。

    轉眼間,姐姐死的死,謀逆的謀逆,母皇身死,她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小皇女了。

    她閉上眼睛,下令封棺。

    朝廷內外易服,為先帝守孝一月。

    皇宮內外,終于掛起了白幡,女帝逝世的消息,使臣們帶著封存已久的女帝死訊,從洛陽城傳向四方。

    第94章 登基封側夫連書晏為皇后,入主中宮。……

    宋元安換上了一身白衣,為母親守靈。

    此時,距離宋寒山逝世,已經過去了整整差不多兩個月。

    素衣白袍,青煙繚繞。

    深夜的靈堂中寂寥無人。自從幾日前回到皇宮,她忙于處理各種政務,已經接近兩日沒有入眠。

    只有在這個為母親守孝的深夜,她才能稍微安靜一下。

    她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火光將手心映得通紅,好似燒著的燭火流淌在指縫中。

    又回到了這種掌握權勢的感覺,這些天她見了很多人,一時間還有些應付不來。

    一聲火爆聲,喚回她的思緒。

    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悄咪咪的聲音。

    “殿下。”

    身后有聲音響起,她還沒回頭,有人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

    沒說完,就被宋元安一巴掌拍下來。

    “放尊重點,母皇在這里看著!”

    連書晏目光不屑地掃過棺槨,“殿下,死人罷了,和這屋里的其余擺設并無區別。”

    哪怕看在宋元安的面上,他對宋寒山依然毫無尊重可言。

    “我已經有快三日沒有見過殿下了。”

    宋元安未行登記大禮,連書晏依然稱呼她為“殿下”。

    與宋元安不同,連書晏這幾日被放養在皇宮中,無所事事,閑得發慌。

    他知道宋元安最近忙,所以沒有打攪她,給她平白添堵,只是選擇個她得空的時間來找她。

    連書晏挑眉:“存慧那邊的來信我提前看了,這幾日存慧已經能夠抬頭了,比尋常的孩子慢一些,但總歸是會了。”

    聽到孩子,宋元安

    的眉頭松了松,這才沒有將他趕出去。

    只不過這一放松,困意就席卷而來,她打了個哈欠。

    連書晏微微一笑,順勢將宋元安摟在自己懷中,讓她的頭枕在自己雙腿上,“殿下累了,睡一會吧。”

    宋元安揉了揉太陽穴,疲憊道:“可是還要守靈……”

    “先帝活著的時候你都沒這么裝過,現在人死了,殿下何必惺惺作態?”

    雖然是諷刺的話,但是著實說到了宋元安心里去。

    連書晏將帶來的被褥蓋在她身上,這是他保留的習慣,總是隨身帶著斗篷或者毯子等可以御寒的東西,然后在合適的時候給宋元安加上,擔心宋元安身體受涼,引發惡疾。

    “睡吧……”他拔下宋元安頭上的發簪,頭發散落下來。

    “明天群臣覲見,殿下先要商議如何發落二公主,然后就是應對陳清蘊,很多事情等著殿下處理。”

    他知道他的身份與宋元安有別,很多事情選擇回避,是對她最大的幫助,他沒辦法與她比肩而立,就只能為她做點小事情,分擔她的壓力。

    連書晏數落著明天她該做的事情,宋元安愈發困倦,等她眼睛一閉一睜,已經是次日清晨。

    連書晏已經離開了,是侍女將她叫醒,宮女們在靈堂里走動,以最快的速度給她整理好儀容,給她端上一杯溫水和一碗小米粥。

    “殿下,郎君離開前說,無論如何,殿下一定要按時用膳,莫要熬壞了身體。”

    宋元安喝了幾口粥,慢慢問道:“郎君為何離開?”

    宮女等她喝完粥,才小心翼翼地道:“慕白公子來了,在外面等著?”

    宋元安眼睛一睜:“怎么不早告訴本宮?”

    “郎君囑咐,一定要等殿下喝完粥才通報殿下。”

    宋元安:“……”

    所有人都看得出宋元安對連書晏的重視,他與慕白,孰輕孰重小宮女是清楚的,所以選擇聽從連書晏,把慕白晾在外邊吹風。

    慕白進來的時候,宋元安扶著宮女起身,她很久沒有睡過這樣久了,睡得有些迷糊。

    慕白以為她是累著了,說道:“殿下要緊著些身子。”

    宋元安摸了摸鼻子,“無礙。”

    “說吧,要你查的東西,有結果了嗎?”

    宋元安逃出洛陽那些天,慕白從荀蕙口中得知她離開,帶著和公主府的幾個親信將江無塵轉移,這些日子一直在洛陽里東躲西藏,等宋元安回來。

    宋元安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肯定沒少受折騰。

    “找到了,陛下留下的遺詔。”慕白審問了二皇女的人,在她那里得知了死去的容徽所做的一切。

    是她在宋寒山死后拼死撞響喪鐘,才沒有讓淑貴君成功封鎖消息,若不是有她,只怕宋元安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殺了。

    慕白推測,容徽能夠提前逃離懷仁殿,可能是得了女帝的遺詔,于是沿著她曾經逃跑過的軌跡一路追尋,果然在鐘樓的墻隙上發現了藏匿的血詔。

    “上面寫的……”

    “是你。”

    話音剛落,屋內寂靜無聲。

    宋元安垂下眼眸,凝視著燭火和煙灰的痕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開口,“容徽是先帝的女官,盡職盡責,封山陰侯,陪先帝共眠陵寢,同受祭祀,其家人按例封賞。”

    “你去南方一趟,三姐生前遺愿想要安葬在壽春,你去盯著她下葬,順便幫我敲打敲打庾氏。”

    慕白十分利索地接下任務,“殿下想要微臣以什么樣身份去南方?”

    “使持節,都督揚、荊二州諸軍事。”

    宋元安顯然是考慮過的,她不能放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里。陳清蘊在北面,她要穩住洛陽,也要穩住江南。

    若是今后她真的與陳清蘊走到兵戎相見那一步,她還會有退路。

    慕白應下了。

    “還有二皇女,殿下打算怎么處置?”

    斬草除根的道理宋元安不會不懂,現在遺詔也查出來了,那就不妨送她們一個體面。

    “賜,鴆酒。”

    “那那個仙師呢?”慕白又問,“這幾天,他一直被關押在獄中,倒也安分守己。”

    宋元安抬頭,對于江無塵,她倒是一時間想不出該怎么處理他。

    一來自己的確欠他人情,二來宋寒山早逝,多多少少和她這些年吃的藥脫不了關系。

    從理性上說,江無塵該死,但是他又的的確確幫了她的忙。

    “先帝喜歡他,就讓他去為先帝守陵,永遠陪伴在先帝身側。”

    例行公事在三言兩語間已經交代明白,短短幾日不見,慕白凝視著宋元安,卻好似恍若隔世。

    他知道她已經治好了病,但是從前的稚氣和退讓仿佛隨著她的病弱也一起離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銳氣,更加不近人情,殺伐果斷的女子。

    她好似什么都沒變,又好似什么都變了。

    慕白總感覺,隨著她長大,自己越來越抓不住她。而此刻,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愈發充斥內心。

    “慕白,”宋元安托著側臉,這個孩子氣的舉動讓慕白找回了一絲熟悉感覺,她似乎看出慕白的心事,微笑道:“你永遠是我的兄長,我這一生之中,最信任的人。”

    ……

    先帝下葬之后第二日,宋元安即帝位,于太廟受百官跪拜,改元永寧。

    宋元安隔著九鎏垂頭看著下面黑壓壓的群臣,和上一世一樣,再一次登臨帝位,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也是這一天,宋元安還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在宋元安的命令下,二皇女與淑貴君被賜死于冷宮中。

    連同二皇女的黨羽,褚蘭等人,該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第二,封慕白為使持節,二州都督,即日帶兵南下駐守。

    對于宋元安一上來就大封親信,朝臣們頗有不滿。

    但是,他們并沒有太多反對聲音,一來是因為宋元安比起宋魚漣已經收斂太多了,也就只大封了一個人,對比之下他們覺得還能接受,二來是……宋元安緊接著干的第三件大事是——

    封側夫連書晏為皇后,入主中宮。

    第95章 送別長安陌上無窮樹

    宋元安送慕白離開洛陽的那天,天空剛剛飄了一場小雨。

    道路兩旁的垂楊帶著水珠在飄散,天空薄霧冥冥,連風也帶著絲絲寒意。

    “陛下其實不必相送。”慕白下了馬車,來到宋元安面前,“你身體不好,今天又是下雨天。”

    宋元安撐著傘,“不妨事,這次離別,只怕一年內再難相見,孤從前身體不好,鮮少外出走動,今天就算是出來散散心。”

    自從她八歲那年起,她和慕白朝夕相處,幾乎沒有怎么分離過。

    她入蜀地治病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跟慕白打一聲招呼。如今這次分離,總得正正經經地道個別。

    慕白習慣性地給她拉了拉斗篷,禁不住絮絮叨叨道:“你身體弱,記得穿衣,切莫貪涼,最近天氣變得快,你不要亂吃東西,還有別忙到太晚,記得好好休息,知道嗎?”

    宋元安微笑抬頭,“這些孤知道了,孤這么大個人,還不知道該怎么照顧自己嗎?而且郎君也常提醒孤,你別擔心。”

    慕白有些恍惚,他盯著她頭上華貴的珠釵,有些走神,伸手想要替她扶一下步搖,卻停留在她鬢角一寸之地。

    他扯著嘴角笑了笑,尷尬地收回手,躬身行禮,轉身上了馬車。

    人生若非相聚便是離別,隨著一路的碧草,護送他走向遠方。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離別。

    送走了慕白,宋元安又要送江無塵。

    對江無塵,宋元安可沒有對待慕白那樣有耐心。

    只是聽說他去替先帝守陵前要求來見宋元安一面,所以她便吩咐人帶他進宮。

    江無塵依然是一身素色道袍,對于宋元安的安排,他并沒有太大反應,淡然行禮,

    “多謝陛下,留在下一命。”

    只是抬頭的時候,神色微微動容,“陛下是真的記得在下,還是騙我的?”

    宋元安搖頭,“孤確實不知道。”

    江無塵說道:“那年大殿下帶著小殿下出宮游玩,曾在小巷前,救過一個快餓死乞兒,您的一句‘可憐’,求大殿下給了他銀錢,讓他得以飽腹,度過冬天,您記得嗎?”

    宋元安有些恍惚:“所以,那是你?”

    其實宋元安還是沒想起來,那時候的她還太小,即便她努力去想,這段記憶對于她而言,還是模糊不清。

    江無塵卻釋然地笑了,“殿下,無論你記得與否,只要你現在知道了就好。”

    只要她知道就好。

    這些年他從一個乞丐拜師學藝,混成江湖術士,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自從大公主逝世,他就立誓要為她復仇。

    他步步走到宋寒山身邊,誘惑她敷下容易成癮且含毒的駐顏丹,就是要一步步磨損她的壽數。

    為了不牽連宋元安,他幾乎很少會主動找她,只要她需要,他一定會站在她身邊。

    他的付出和當初的一頓飯錢相比,孰輕孰重,已經不重要了。

    ……

    對于宋元安封后一事,驚訝的不止有朝臣,還有荀蕙。

    她入宮覲見宋元安時,宋元安正坐在凝華臺的荷花池邊,往水里撒一把魚食。

    穿著一身湖藍色長裙,倒映在水光瀲滟中。

    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宋元安輕輕抬手,示意流風直接放她進來。

    “陛下,”荀蕙行禮道,“微臣知曉您喜愛連郎君,可是如今時局如何您再清楚不過,是不是應該把封后的事情緩緩?”

    宋元安微笑著回頭,“孤說過,孤會娶他,以正夫之名。”

    荀蕙說:“不是不給您娶,只是現在時機不對,現在先帝剛下葬,您是不是應該為先帝守孝三年?”

    宋元安道:“可先冊封,暫不行大婚之禮。”

    連書晏本就是她的側夫,他們早已經成婚,側封連書晏為皇后,就好像冊封陳皇后為太后,并無需等三年喪期。

    荀蕙氣急,卡了許久才說道:“現在陛下皇位未穩,外部群狼環伺,陛下此刻需得穩定民心,他畢竟是楚國的……”

    “孤,心意已決,”宋元安打斷她的話,“你是要來勸孤的,就沒有必要了,現在不冊封,今后反對的人也會以各種理由反對。”

    她冊封連書晏,一來是為了分散大臣注意力,將兵權交給慕白才不會受到太多阻礙。

    最重要的是,現在不冊封,只要但凡一天留著皇后之位,就會被源源不斷的人盯上。

    宋元安也害怕會無限期拖延下去。

    荀蕙長嘆,“既然如此,就請陛下做好心理準備。”

    她離開后,連書晏才從假山后露頭,“陛下……”

    宋元安抬眼看他,“你也想勸孤,你不想做孤的皇后?”

    連書晏瞇起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做夢都想。”

    “只不過,即便陛下此時沒有立刻封后,我也知道陛下心里是有我的。”

    連書晏說,“就好似陛下賜我的凝華臺,我一樣住得開心。”

    這座凝華臺,是宋元安前世安置連書晏的地方。

    前世,連書晏一直都是一個側夫,無論宋元安怎么喜歡他,他也不曾成為宋元安的皇后,與她真正并肩而立過,哪怕到了最后,曾經許下“百歲之后,歸于其居”的諾言,也不曾實現過。

    當初,他在來到洛陽的第一天就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因為宋元安身子更為虛弱,相比之下,很多人都忘了,其實連書晏也一樣需要照顧。

    凝華臺并非中宮居所,但此地景色雅致,冬暖夏涼,無論對于宋元安而言,又或者是連書晏,都是養病的絕佳居所。

    將凝華臺贈予連書晏后,宋元安也搬來,當做寢室一樣,在這里常住。

    他湊近宋元安,“所以,陛下不必對我感到愧疚,即便你此刻不對我那么好,我也能夠理解。”

    他握緊宋元安的手,“如果實在撐不住,我也可以暫時委屈一下的。”

    “連書晏,”宋元安提起裙擺,忽然有些好奇,“你不是能委屈自己的性格呀,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很快,宋元安就知道連書晏為什么說這樣的話。

    她如今暫住凝華臺,已經身為女官的流風和徐有思幫她將所有的文書都搬到這里來,厚厚的幾大疊,從地面疊到桌面那么高。

    宋元安隨便翻看了幾封,果然,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族都開始上奏,勸諫宋元安不要立后。

    想必連書晏方才是看見了這些奏章,所以才會和她說出那樣的話。

    如果所有人都反對,那么立后這件事,是沒辦法做成的。

    不過從上一世到現在,什么大風大浪她沒見過,這點小事壓根嚇不到她。

    她粗略地掃了一眼,忽略過中間反對的詞句,按照家族把奏章分類好。

    小世家的意見對于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她只需要采納大世家的意見,荀蕙也沒反對,陳清蘊的手也伸不進洛陽來。

    宋元安整理著文書,忽然問道:“如今的中書令是誰?”

    徐有思說道:“是謝家女,謝瑩。”

    “是謝家人啊……”宋元安呢喃著,很快從分類好的奏折堆里翻出了她的奏章,文人罵人都臟,對于批判宋元安色迷心竅,竟然冊封敵國國君為后,謝瑩沒有筆下留情。

    身為中書監,不僅拒絕替宋元安擬旨,還順便把宋元安罵了一頓。

    “那好辦,既然她不愿意做,那就換個愿意做的人來,穿孤旨意,將她貶出洛陽,讓她姊妹來做中書令。”

    宋元安說的人是謝華,謝華和謝瑩,是同胞姊妹。

    謝華曾與宋元安合作過,算是半個宋元安的人。謝家之前因為謝崇弦顏面盡失,二皇女上位后謝家為自保對她們極盡討好。

    宋元安和這群世家大族斗多了,自然清楚他們秉性。

    合起來一起對付,那當然是十分困難,但是若是找準其中間隙,分而以利益誘之,逐個擊破,那就很容易了。

    ……

    這一夜,宋元安又翻看文書到深夜。

    “殿下,郎君在外面。”

    徐有思通報宋元安的時候,連書晏隔著屏風,已經凝視她很久了。

    他這幾天總是恍惚,看著她穿著玄色帝王常服,時常會夢回從前。

    前世,她登基后,身體江河日下。

    不僅僅要承受喪女之痛,還要日夜操勞國事,他經常會看見她深夜挑燈執筆。

    昏黃的燈火閃爍,恍惚間龍袍下披著的,是一具累累枯骨。

    連書晏一陣膽戰心驚,她登基后這幾天,他總是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好想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所以他想要宋元安暫緩封后之事,但是……他也希望自己的思慮是錯覺。

    “怎么來了?”宋元安揉揉眼睛,眼神有些懵懂,抬頭時發現了躲在屏風后的連書晏,“還不去休息嗎?”

    “陛下,城中的兵防布置得怎么樣了?”

    連書晏忽然提起這個問題。

    昔日,城中的禁軍由荀蕙、陳清蘊、以及各大世家把手,宋元安引來荊州軍,城中禁軍勢力重新調整。

    皇城禁軍被宋元安重新調整,兵權掌握在宋元安手中。

    其他的西園八校尉在荀蕙手

    中,城外的禁軍則是由清河崔氏,崔璨掌管。

    宋元安疑惑:“你是覺得,崔璨此人信不過?”

    崔氏本來也是洛陽城有頭有臉的世家,可惜當初魏楚交戰,崔璨叛投敵國,成了楚國大司馬郗麟的走狗,其家人受牽連,要不是被殺就是被流放。

    后來郗麟叛逃魏國,崔璨十分戲劇性地又再次跟隨主子,為魏國效勞。

    宋元安能夠在千鈞一發取郗麟性命,奪走他手上的兵權,都是因為提前策反了郗麟這位走狗。

    連書晏說:“兩面三刀之人,陛下不得不防。”

    上一世,宋元安沒有接觸過崔璨,卻和崔家人打過照面。

    “四殿下在陳清蘊手中,陳清蘊手握重兵,誰也搞不準他的心思,洛陽城不能有任何意外發生。”

    宋元安凝思片刻,道:“孤知道了。”

    第96章 崔氏奪兵權,封后

    次日,宋元安帶著連書晏出了宮。

    崔家舊日的府邸,其實就坐落在宋元安曾經的五皇女府不遠處。

    洛陽城的名流權貴都愛住在這一塊,同在這附近的還有陳家的府邸,荀家人的府邸,足以說明崔氏舊日名望之高。

    只是可惜,昔日的世家大院,如今人煙稀少,偌大的院子百草叢生,崔璨歸來這些天才安排人手打掃,但顯然有些忙不過來,除了主院,很多地方的雜草都沒來得及處理。

    宋元安穿過門庭,來到后院。

    崔璨在后院中,帶著幾個小輩們玩耍。

    崔家的直系,大多數都被先帝趕盡殺絕,只有一些小輩們僥幸存活,年紀輕輕就被發配邊疆。

    崔璨是個年過四十的武將,比先帝還年輕一些,只是先帝直到死都依然頂著一張芙蓉面,他的頭發已經發白,臉上帶著疲憊和滄桑。

    見到宋元安來此,崔璨帶著小輩們行禮,“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平身,”她扶起崔璨,“孤來是為了歸還一個東西。”

    她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玨,送到崔璨手中。

    崔璨看了玉,眼光微動,露出隱忍的神色。

    “這塊玉,為什么會到陛下手中?”崔璨道,“這是微臣孩兒的隨身之物,微臣的孩兒已經……”

    “他已經死在了四年前。”

    崔苑是崔璨的私生子,世家大族的男兒不愿意放棄高官厚祿,不愿意出嫁,崔璨便是其中一員。他的兒子的母親,或許是家中的女侍,又或者是買來的女奴,反正壓根不知道是誰。

    崔苑那年剛滿十六歲,在宋元安記憶之中,他是個瘦瘦高高的少年。

    十四歲時的宋元安容貌已經初展露,病弱不掩蓋琉璃之姿,一張芙蓉面,對她動過心思的,可不止荀莘一人。

    這塊玉玨,是崔苑送她的。

    那時候他說:“你以后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憑借這塊玉佩來找我。”

    只是送她玉玨不久后,他就因為父親謀逆而被牽連,棄市街頭。

    因為他的這份心意,前世被宋元安記在心里,后來宋元安一并提拔了他曾經的姊妹。

    這一世,換做籌碼,用來要挾利用他的父親。

    崔璨說道:“陛下今日來找微臣,僅僅只是為了將玉玨歸還?”

    宋元安微笑,沒有接話,只是說道:“生死關頭,誰總有退縮的時候,崔大人當年選擇,孤可以理解。”

    “崔大人也是世家,世家好為文臣,崔氏一脈世代居于尚書臺,與楊氏多有來往,孤祖母當年與汝母共研讀《詩》《書》,相為同窗,不失為弈世通好。”

    宋元安提起了楊氏,當年楊家的世交有很多,崔家也在其中,崔璨的母親當初舉孝廉,還是楊家做的保。

    她緩緩說道:“文臣謀定國事,武將征戰四方,到了崔大人這一輩,大人卻選擇成為武將,或許以崔大人心性,做個文臣更合適。”

    崔璨心性的確不夠堅定,說他背叛故國害死全家,實際上是因為他膽怯,不敢忍受楚國的重刑折磨。

    說他人冷心冷情,為了孩子留下的一塊玉佩,他可以毫不猶豫背棄故主,與宋元安合謀。

    崔璨大概猜明白了宋元安的目的,“陛下,微臣只想問一句,此時府外,有多少人馬?”

    若他不同意交還兵權,那么下一刻會發生些什么?

    宋元安微微一笑,“你猜?”

    片刻后,宋元安把玩著崔璨手中象征著郗麟荊州軍的符節。

    荊州軍一直是郗麟在管,郗麟死后,底下人心不齊,軍隊也一直處于一種極端分裂狀態。

    誰給他們糧草,誰就是他們的頭頭,只不過因為兵符之前一直在崔璨手中。

    郗麟之前信任崔璨不是沒理由,畢竟一條喪家之犬,反復倒騰背棄舊主,人人喊打,除了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還能有什么辦法?

    宋元安抬眼看了一眼附近幾個小輩,朝一個紅色衣服的小姑娘招招手,“過來!”

    小姑娘身子一縮,宋元安卻道:“說的就是你,年紀最大的那個。”

    小姑娘小心翼翼走上前,規規矩矩地行禮,“臣女崔盈,拜見陛下。”

    宋元安垂眸凝視著她,在崔家的小輩中,她是年紀最大的,但看起來約莫也不過十五歲。

    當初先帝斬首了崔家主支,以及旁支十三歲以上的孩子,她最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今年幾歲,可曾念過書?”

    崔盈背著手,聲音清晰,抬起頭,不卑不亢地道:“回陛下,臣女今年十五,已熟讀四書,隨前些年家道中落流亡在外,卻不敢有絲毫荒廢學業,如今蒙受陛下恩賜,回到洛陽,等過了及笄,臣女愿應征入朝。”

    “小姑娘倒是口齒伶俐。”

    宋元安彎了彎唇,收起了兵符,轉身看向崔璨。

    “崔愛卿,其實孤騙你的。”宋元安和藹說道,“門外只有郎君,別無他人。”

    崔璨:“……”

    崔璨是助她登基的功臣,她當然不可能以兵刃相逼,不然這樣做,只怕會寒了其他幫她的人的心。

    離開前,宋元安問道:“愛卿口舌如何?”

    崔璨啞了一下。

    “算了,悶葫蘆也有悶葫蘆的好處,辯不出好處也說不出壞處,去尚書臺領職罷。”

    她揉了揉崔盈的小臉,“崔小娘子既然決定入仕,孤看御史臺是個好去處,正適合你,等過了及笄,去吏部報道吧。”

    拿到了兵權,宋元安出了中門上了馬車。

    等離了崔府,宋元安終于長長松了口氣,靠在連書晏身上,摸著手中的黑金護符,“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崔璨還算聽話,真怕他不聽勸。”

    “陛下還有害怕的時候?”

    連書晏也想要摸一摸那塊黑金符,卻被宋元安火速收回袖子里,連書晏遂敲她的腦袋,“小氣!”

    “孤害怕的時候可多著呢。”

    宋元安拉了拉裙子,正襟危坐。

    只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強撐著。

    連書晏知道,她恐懼和害怕之時,是絕對不會將情緒透露半點,哪怕是她最親近的人,即便是此刻,她也是在奪了兵符后,恐懼消散,才愿意將稍稍敞開心扉。

    只不過,宋元安的憂愁解了,連書晏的心依然放不下來,那種不好的預感,依然沒有消散。

    宋元安忍不住湊到他面前,“怎么了?最近看你不怎么開心,還有什么顧慮的嗎?”

    連書晏搖搖頭,伸手掐了下她的臉,稍稍用力了一些,“沒事。”

    “疼,無緣無故動我臉干什么?是不是還在想封后的事情?又或者是陳清蘊?”

    宋元安說道,“孤知道該怎么對付陳清蘊。”

    她反掐回去,馬車中又是一陣倒騰,壓得連書晏倒在軟榻上。

    “好了好了,陛下,我錯了!放過我吧!”

    車廂內傳來一陣嬉鬧聲。

    等車過鬧市,宋元安才安靜下來整理衣裳,她和連書晏的兩個人半邊臉都被掐得紅紅的,宋元安道:“再或者說,是最近冷落了你,讓你不開心了?等孤這幾天忙完,再多些陪你。”

    ……

    全天下最了解陳清蘊,除了已經死去的宋寒山,莫過于宋元安。

    這母女二人和陳清蘊纏斗多年,宋元安最清楚該怎么拿捏他的七寸。

    在長途行軍,帶著擒獲的宋瀾回到故鄉東海郡的陳清蘊,剛剛和弟弟接頭,就收到了洛陽來的信。

    是太后寫來的。

    宋元安登基后,封陳皇后為太后,按照輩分,陳皇后還是陳清蘊的長輩,當初他為了陳家的利益聯姻嫁給宋寒山,在陳家頗有聲望。

    陳清蘅聽說洛陽城來信了,火速穿過府邸,來到陳清蘊面前。

    “哥哥,她

    怎么說?”

    陳清蘊把那封信扔進火堆里,“太后讓我們回去,以往之事,既往不咎。”

    而且,信中還隱晦透露,宋元安要立連書晏為后。

    他瞇了瞇眼,陳氏傾注在下一位皇女身上的心血,怎么可能這么輕輕松松就既往不咎?

    宋元安憑什么有資格對他喊出既往不咎?

    “那哥哥,我們該怎么辦?”

    陳清蘅問道,“回洛陽嗎?”

    陳清蘅沒敢告訴陳清蘊,自從得知太后來信求和,東海陳氏的族老們就開始有所松動。

    即便東海才是陳氏的根,但是他們早已經遷居洛陽,歸根到底,洛陽才是他們的家。

    宋元安封陳氏為太后,相當于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這是回到洛陽的好機會呀。

    “回,自然要回。”陳清蘊說道,“還要讓我們的陛下,親自來請我。”

    ……

    換了中書監后,又往尚書臺安插了自己的人以后,立后的事情終于能夠推進。

    謝華穿著紅色的官袍,來到宋元安面前,“陛下,這是新擬的旨意,請您過目。”

    是封后的圣旨,宋元安掃過上面清秀的字跡,嘴邊微笑。

    “從前不知,謝卿亦是文采斐然。”

    謝華眸光垂下:“不敢當。”

    提拔謝華,是宋元安下的一步棋,她就是要尋求一個突破口,她要告訴洛陽世家,現在朝廷在她手中,順她者昌。

    朝她靠攏,就會得到好處。

    宋元安看完擬好的奏書,蓋上皇印,送去了尚書臺。

    這一日,連書晏受封為中宮皇后。

    第97章 月光莫要操之太急

    國喪三年,宋元安沒有舉辦封后大禮,而連書晏早已經入主凝華臺,對于他們來說,這一夜,除了稱呼上的改變外,與平日并無差別。

    國喪并沒有針對夫妻禮節有什么規定。

    女子最適合生養的年紀就那么幾年,由于存慧的存在如今尚未公布于世,對外而言,宋氏皇族下一代依然后繼無人,子息衰微。

    禮部雖然不樂趣,還是捏著鼻子給凝華臺送了溫情的酒。

    宋元安沐浴完,回到寢宮中,就看見床頭擺放著酒杯酒觥,還壓著小人書。

    她十分坦然地翻書,在她現有的記憶里,她甚至已經是生過孩子的人了,饒是里面的姿勢逗趣又大膽,依然看得臉不紅心不跳,倒是急切地翻找著想要發掘些什么東西出來。

    “陛下。”

    有人喚她,她抬頭,看到連書晏掀起簾子入內,柔軟的長發在絲綢衣裳上散落開來。

    事實上,這些天他們都在同枕共眠,今日是冊封之日,他應該是用心打扮過的。

    衣服上熏著淡淡的蘭花香,臉上未施粉黛,卻用尚好的花露洗得纖塵不染,皮膚宛如羊脂玉般秀美。

    宋元安瞇了瞇眼睛,趴在床上端詳著他。

    宮女們都識趣退下,留下他們二人與紅燭。

    連書晏拉起衣袖,遮住半邊臉,臉色羞澀,“元安……”

    宋元安抬頭把書砸他臉上,“裝什么害羞?孤和你認識多久了?到孤床上來。”

    連書晏接住那本書,也不裝了,笑道:“原來陛下喜歡直接的。”

    他掀起簾子走進去,宋元安立刻從身后抱住他。

    兩個人發絲糾纏,連書晏聽見她在耳邊呢喃,“高興嗎,做了孤的皇后?”

    在這種事上,兩人大部分時候都有著一種默契。

    前世連書晏沒少用這些事情來換取宋元安對族人的一再寬厚赦免,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后來宋元安身體變得更加孱弱,連書晏往往會節制,即便她心里有想法,也會勸阻她。

    這一世也是等她身體恢復,連書晏才敢做出僭越的舉動。

    大多時候連書晏努力在迎合宋元安的需求,宋元安這段日子忙,容易勞累,連書晏也識趣不會往她身上湊,夜里安分守己地摟著她入眠。

    她今夜是主動的,看來她心情還不錯。

    他能夠成功封后,說明宋元安已經在朝廷上獲得了一部分支持。

    “陛下歡喜,臣侍也歡喜。”連書晏看著她,眼神迷離起來,“陛下,作為回報,讓臣侍來伺候你。”

    連書晏想要起身,被宋元安按到被褥中。

    兩人一折騰起來,直到半夜才停了下來。

    宋元安讓人傳來熱水,沐浴更衣后,宮人們都換了被褥,屋內的暖香也換成了淡淡的清香。

    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宋元安已經想不清,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過如今日這般盡興的時候。

    從前的她,所有的情緒,吃穿,都要壓抑著,無從釋放。

    這些天,她感受著幾乎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健康的滋味,好像魚兒終于找到了水。

    她甚至并沒有特別害怕陳清蘊,因為她身體康健,她可以有很多很多時間陪陳清蘊折騰下去。

    只是,連書晏究竟是怎么找到讓她恢復的方法的?

    “連書晏,”宋元安側過身子,推了推身側的連書晏:“你要不和我說說,上一世的事情?”

    連書晏翻身問她:“陛下想知道什么?”

    “在我死后,你去了什么地方,有沒有……好好活著?”

    這一夜月光如雪,照得凝華臺中的水池泠泠發亮,錦鯉搖著尾巴,懶懶地沉入湖底。

    連書晏對著燭火,苦笑一聲:“陛下可真是好狠心。”

    不知道是被什么觸動了,宋元安看見他眼里有淚。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上一世臨終前唯一放不下他,她給他遞了迷藥,裝作毒酒引他喝下,將他送走,自此徹底斬斷他與自己的關系。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殉葬,事實上宋元安的陪葬中,只有連書晏曾經穿過的衣裳,此后哪怕連書晏身死,也與她再無關系。

    她用那么決絕的方式,逼他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也不再逼問,連忙摸摸他的腦袋,伸手摟住他,“我錯了,我不問了。”

    “這輩子,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宋元安堅定地道,宛如承諾,“我們都會活到老的,我們還能相伴很久很久。”

    ……

    陳清蘊的回信在封后之后第三天。

    彼時,宋元安正在武場射箭。

    宋元安身體恢復后,處理政務之余,便開始學習騎術,并且擺弄弓箭等兵器。

    她學著拉動重弓,這與她往拉動的輕弓不同。

    木制的輕弓最多也就只能防身,想要一箭射穿頭骨什么的,也就只有沉木做的重弓能做到。

    從前宋元安身體弱,身邊侍從根本不敢讓她碰重弓這種殺器。

    現在……

    連書晏代替武場指導的校尉,站在宋元安身側,用一只黑羽箭抬起她的手臂,比劃道:“陛下沒練過,能抬起弓已經很不錯了,是拉不動弓的,不如先扎馬步,等把步子扎穩,肌肉練好了,再試著拉弓。”

    宋元安試了好幾次,憋足了勁,臉色都漲得通紅,還是沒能拉開弓,彈回的弓弦險些劃破她的鼻子。

    她灰溜溜地收回手。

    連書晏笑了笑,溫柔地道:“你看,這就要受傷了。”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半側臉籠罩在如癡如醉的光圈中,紅色發帶落在肩膀上,隨著風輕輕揚起,少年氣十足。

    這句話激起宋元安好勝心:“孤就不信……”

    連書晏丟開白羽箭,伸手托住了弓,“莫要操之太急……”

    這個動作讓宋元安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怔愣,“連書晏,你箭術如何嗎?”

    “陛下曾經見識過。”

    宋元安知道,他是楚國皇族培養的帝王,若論陰謀算計,連書晏不一定比得上她,但是若論君子六藝,文治武功,兵法布陣,她這些從小偷懶耍滑的,還一定不如連書晏。

    宋元安忽然覺得,將他放在這里當個金絲雀,未免也太屈才了。

    連書晏接過厚重的沉木弓,宋元安以為他要賣弄自己的射技,他卻只是輕輕地放下,又轉過

    來,“陛下在想什么?”

    “孤在想,孤應該封你做亭侯,讓你替孤去征戰沙場,等天下安定,再入后宮。”

    連書晏微微一笑,“陛下不能把牛馬往死里折磨,白天征戰四方,夜里還要為奴為婢,伺候陛下休息,陛下太看得起在下了。”

    “而且,陛下就一定會篤定,臣侍會誓死效忠陛下,而不會領兵謀逆的?”

    宋元安突然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在這件事上,兩人算是對對方知根知底,連書晏知道,宋元安永遠是大魏的皇女,她對這份身份的責任感比她的情緒感情都要高。若是當初滅國的是大魏,她恐怕會直接以身殉國。

    宋元安知道,連書晏早就明白楚國已經沒有翻身那日,連氏皇族這一輩子息衰微,以至于讓裴家把控天下,他付諸的努力全部都成了裴氏的墊腳石。

    若非當初大魏滅楚,楚國也會淪喪在裴氏手中。

    他要贖的罪,早就在上一世贖清了。這一世,他只會為了自己而活。

    說到底,宋元安的禁錮并不是因為不信任他,而是兩人身份的使然,宋元安更不想讓他為難,那就斷絕他接觸權力的機會,讓他徹底失去復國的選擇。

    宋元安抬手拔掉他的發帶,“挑釁孤?”

    連書晏去搶,卻被她閃開,將飄逸的發帶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冷哼道:“這是對你的懲罰。”

    “陛下,陛下!”宋元安在武場外看到荀蕙,就知道東海來信了。

    “他瘋了吧,要孤親自去迎他?”

    宋元安翻看著信件,直接甩在書桌上,冷笑出聲。

    荀蕙說道,“陛下不能離開洛陽,若是您前往東海,就如同羊入虎口,等到了他們的地盤,便是會任人宰割。”

    “孤明白,陳氏盤踞東海,不受招安,也不謀反,反倒要令孤去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宋元安分析道,“陳家人手里有多少兵力,若是以強兵壓之,勝算幾何?”

    荀蕙道:“陳氏鎮壓夏侯氏,吞并了幽州數萬眾,若是傾九州之力與之抗衡,勝算還是有的,只不過,陛下,你真的要……”

    這些天荀蕙與宋元安接觸良多,這對君臣對彼此了解加深。

    宋元安不敢對陳家動武,一來是為了求穩,二來是紀念著上一世欠陳清蘊的一個人情,三來…她的父親還在陳清蘊手中。

    無論從何角度而言,宋元安都不愿意和陳家交惡。

    兩人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宋元安道:“讓太后寫信,再談。”

    ……

    宋元安處理政務同時,連書晏也開始以皇后的身份,協理六宮事物。

    遠在西蜀的存慧,已經學會了爬和扶著墻走路。

    宋元安是失去過孩子的人,即便那個孩子不是存慧,她對存慧的保護也遠超尋常母親。

    陳清蘊的事情一日沒有擺平,她都不可能將存慧接回自己身邊。

    第98章 去東海“那不走尋常路呢?”……

    連書晏嘆了口氣,將繁瑣事務安排下去。

    宋元安要召見大臣,下午還沒有回寢宮。

    已經快是晚秋季節,宮女支開窗戶,有冷風吹了進來,連書晏感覺到有些恍惚,忽然想到,宋元安外出時,有沒有記得添衣。

    就在這時候,心口傳來一陣刺痛。

    他冷汗直冒,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君上?”

    有人喊他,他卻徑直沖了出去。

    ……

    宋元安此時剛到太后宮中。

    宮變時,陳太后元氣大傷,至今沒有好起來,被移居別宮,臥床養病。

    宋元安到時,六皇子并不在寢宮中。

    “小六呢?”宋元安隨便問了一句,宋添錦這幾日憂心父親茶飯不思,這個時候不在宮中,有些難得。

    “太后見六殿下守得辛苦,讓他出去和世家公子們走動走動,互相散散心,六殿下年紀也不小了,若是能和哪家小姐看合眼緣,就更好了。”

    聽了宮女回答,宋元安眉頭皺起,“皇子才十歲,婚姻之事,不必操之太急。”

    雖然如此,但是宋添錦畢竟是太后的兒子,婚嫁由太后做主,她說不得什么。

    她走到床前,太后裹著厚重的被褥,艱難地抬頭,示意宮女扶著他躺下,不必起身。

    宋元安行過禮后,坐在她身邊,“太后病情好些了?”

    陳太后搖搖頭,有些憂傷地道:“這次只怕是生死難料,我已無太多留戀,只是可惜我的添錦,我無法見到他出嫁。”

    宋元安替他掖被褥,安慰道:“太后福壽安康,定能挨過此劫。”

    寒暄得差不多了,陳太后大抵也知道宋元安的目的。

    宋元安愿意待他禮遇有加,一方面是因為心疼六皇子,愛屋及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還有通過太后,聯絡陳清蘊。

    “太后,您的侄兒說,讓孤親自前往東海,去迎他歸京,你說,此事該當如何?”

    陳太后微笑,“清蘊這孩子,自小就有主見,我還記得,小時候想要讓他聽話,必須要給他拿出一些好處,比如說,要拿著塊點心,等他大一些,不吃點心了,就要那木雕玩具,金銀珠寶,再大,得要是用珍藏的典籍,才能哄得他聽話。”

    “以利誘之,陛下哄不懂他,是因為給的好處不夠,若走尋常路,陛下只怕將整個天下送給他都不夠。”

    陳太后出言不遜,宋元安倒是沒有什么反應,畢竟她說的也是事實。

    她輕輕挑眉,“那不走尋常路呢?”

    “陛下,您還記得大殿下嗎?”

    宋元安的眼神凝了一下。

    “當初,大殿下身死,他將自己反鎖于屋內,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是家里仆人砸了門,強行給他灌流食才讓他活下來,說他感情寡淡,實際上也確實是,沒有什么感情是他不能放棄了。”

    太后聲音很緩,娓娓道來地說道:“但是他又似乎比任何人要長情,長姐早逝,姐夫重女輕男,從小忽視他,他一出生就沒有體驗過太深刻的愛,大殿下與他年少相識,陛下您又與二公子自幼相識,當初他逼著你與二公子,或許正是因為想到了他自己和大殿下。”

    自己沒有完成的圓滿,強行安在別人身上,宋元安腹誹,難不成就不是為了他陳家的利益?

    “孤知曉,太后還想說什么?”

    陳太后長嘆一聲,“帝王后宮,妃妾三千亦是常有的是,陛下已有皇后,此事無法更改,陳氏需要有人入宮。”

    繞來繞去,原來最后還是落在這里,宋元安挑眉,“所以,說到底你還是來替他做說客的?”

    “陛下有沒有想過,求娶的是……清蘊。”

    太后說道,“清蘊只要入了宮,卸兵權,保全陳氏一族,陛下亦無需再有壓力。”

    宋元安笑了,讓陳清蘊入宮?

    她都沒敢想,太后就這樣直接說出來了。

    “太后,劍走偏鋒,可不適合你那侄兒。”宋元安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除了以利相誘,還可以以權為逼,陳氏家族,不可能葬送在陳清蘊手中。”

    陳太后卻道:“對不起,陛下……”

    宋元安還沒反應過來,忽然門口傳來連書晏的聲音,“陛下……”

    宋元安抬眼望去,心想他怎么過來了,全然沒有留意身后被褥中閃過的一絲冷光。

    一聲“小心”,連書晏幾乎是以極快的速度沖上來,將她摟進在懷中。

    下一刻,刀刃沒入肉中。

    宋元安感覺到面前的人身子微微顫抖一下,瞳孔猛地睜大。

    “陛下!”

    “君上!”

    宋元安看見太后的刀刃刺入了連書晏腹部,連忙伸手捂住傷口。

    “等等,不要拔出來!”

    侍從們已經一擁而上,將太后控制住,宋元安驚詫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六皇子還留在宮中,他怎么敢?

    陳太后笑了,瞳孔卻開始渙散,“若非添錦在他們手中…我亦是,迫不得已,你待我很好  ,我對不起你……”

    說著,宋元安察覺到了什么,“攔住他,他不對勁!”

    侍從強行撬開他牙齒時,他已經咬碎了毒藥,吞入腹中,喉口源源不斷涌出鮮血,堵住喉管,發出喑啞的聲音。

    他救不回來了。

    連書晏的情況也不太好,宋元安抱著他,看著他發青的嘴唇,心中陡然震顫,她感覺自己的雙唇都有些不受控制直念叨,也不知道是安慰連書晏還是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他們已經去叫御醫了,刺得不深。”

    她一垂眸,對上他的眼睛,眼眶開始發熱。

    連書晏的手指頭動了動,朝她伸了過來,“別哭。”

    “幸好趕上了,這次沒錯過……”

    這句話好似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剛剛說完,手就重重摔落。

    “連書晏!”

    宋元安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御醫也趕到,連忙給他止血,捆綁繃帶,宋元安雙眼放空,呆愣愣地站在一邊,完全失去了方向。

    侍從們來來往往,由于太匆忙,好幾次撞到她的身上,她都渾然不覺。

    許久之后,御醫終于暫時歇了下來,走到宋元安面前。

    她似乎終于回過神來,死死地盯著眼前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雙手在袖子下交織。

    “如何?”

    “君上失血過多,陷入了昏睡之中,傷勢暫時穩定了下來,只是,殿下……”

    宋元安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刀上有毒,是西域特制的‘七日散’,若想要解藥,唯有東海陳氏有。”

    宋元安閉上眼睛,濕潤的睫毛上掛著淚珠。

    “知道了。”

    在凝華臺安頓好了連書晏,宋元安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陛下!陛下!”

    聲音急切,宋元安幾乎是立刻意識到出事了,站起來往外面走去,只是她沒有想到來的是荀蕙。

    荀蕙還不知道宮里發生了什么,看到她一身血跡,先是一驚,然后拉著她的手,道:“陛下,荀莘失蹤了。”

    宋元安腦子轟的一片空白。

    這時候,外面有人來報:“陛下,已經查到了,六殿下外出的馬車忽然被劫,現已搜尋不到蹤跡。”

    太后刺殺,連書晏中毒,六皇子失蹤,荀莘現在也失蹤了。

    宋元安來不及想陳清蘊是怎么做到了,他總是可以這樣,絕地反擊,反客為主。

    陳清蘊一出手就是找準了宋元安的命門,宋元安告知自己要冷靜,她握緊荀蕙的手,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眼睛微紅地道:“孤必須要去東海一趟,若是孤遭遇不測,又或者陳清蘊挾持孤以命相逼,不必救孤——”

    “去蜀地,替孤接一個孩子回來。”

    ……

    變故來得太快,六皇子和荀莘可以慢慢想辦法接回來,但是連書晏的毒等不的。

    連書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由于傷勢和毒性,他的身體此時格外虛弱。

    宋元安坐在他的身邊,落日灑滿她的裙擺,好似水波般蕩漾著。

    “殿下……”連書晏有些恍惚,以至于稱呼都喊錯了,他又再次喚了一遍,“陛下。”

    “終于醒了。”

    連書晏逆光抬眼望她,她的臉上還有著兩道痕跡,他抬手替她擦去,“陛下哭了?”

    宋元安想要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只是握住他的手,忽然發覺,“你的手好冰。”

    她在連書晏病榻前待了一個下午,終于能夠明白從前她生病時,連書晏如火燒般的心情,什么也做不下去。

    她輕輕地說道:“沒事的,你傷了身子骨,需要好好養著,這些日子,都別離開凝華臺了,過陣子天氣轉冷,記得要穿衣裳,御醫開了補血的藥,你要每天喝,還有……”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了很多很多,多到連書晏打斷她。

    “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他虛弱的聲音中全是擔憂。

    她平日不是多話的人,連書晏怎么會察覺不到她如今的叮囑的異常。

    宋元安低下頭,吸了吸鼻子,終于笑出來了,“沒什么。”

    沒什么。

    她終于能夠理解,前世到最后,自己拋下他,令他活下去,是如此殘忍的決定。

    她想要救他,拋下一切,不顧一切地救他。

    如果她能拿回解藥,那他們就一起活下去,如果拿不到解藥,她也不必回來了。

    她忽然俯身,去親吻他的唇。

    親吻這種事情,好似她從來很少主動,她小心著,生怕傷到他。

    蜻蜓點水般掠過他的唇,短暫接觸,又分離,然后起身,磕磕碰碰地道:“我…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先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她往外面走去,不敢回頭看。

    繞過庭院,流風已經在等她了,手里拿著她的披風和她的劍,“陛下,你真的要……”

    宋元安接過佩劍,“走吧。”

    第99章 談判“陛下,美人計是沒有用的。”……

    東海郡距離洛陽城,車馬日夜奔襲,也有大約十日左右的路程。

    宋元安一刻不敢耽擱。

    連書晏的“七日散”從中毒到毒發暴斃,只消七七四十九日,若她取不回解藥,連書晏就得死。

    此時,東海陳氏府邸。

    陳清蘅看著眼前被五花大綁的六皇子和荀莘,命令道:“放了表弟。”

    于是侍從們解開了六皇子的捆綁,宋添錦縮在角落,露出一雙水靈靈大眼睛,依稀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這邊請。”

    他懵懵懂懂,被侍從帶去休息了。

    對于死對頭荀莘,陳清蘅可沒有那么好脾氣,荀莘嘴巴里被塞了棉團,說不了話,就瞪大一雙眼看著陳清蘅。

    “瞪!再瞪,把你眼睛挖了!”陳清蘅惡聲惡氣道,“我可不會放了你!”

    荀莘氣急,身子扭成麻花,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帶他下去,關起來,可不準讓他逃了!”

    “是!”  :

    安置好二人,陳清蘅回去找兄長。

    路上,他猛地撞見一個人。

    是挺著大肚子的裴望舒,兩人拐角處相遇,險些撞在一起。

    “你來這里干什么,嚇我一跳!”陳清蘅道。

    裴望舒的胎兒已經有好些月份了。

    她救了陳家族人,即便假裝懷孕,陳清蘊也沒有把她怎么樣。只不過……

    陳清蘅凝視著她隆起的腹部,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居然真的懷上了,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如果說是陳清蘊,那絕對不可能!

    陳清蘅臉色極臭,他可沒他哥那么沉得住氣,可以忍受自綠,也不可以忍受他哥被綠。

    “記住你的身份!“陳清蘅沒好氣地道,“別到處亂跑!”

    沒想到裴望舒卻徑直欺身壓到他身前,掐住他的下頜,“小公子,我是你嫂嫂!”

    陳清蘅嚇了一跳,將她推開。

    “你干什么!你瘋了!”

    看著陳清蘅逃走,裴望舒的眼睛變冷,冷哼,“沒出息。”

    她掃向遠處,關押荀莘的牢房。

    裴望舒過目不忘,認人也是如此,只一眼,記憶判斷出那是曾經在大魏慶功宴有過一面之緣,六皇子,荀莘。

    她撫摸著小腹,抿緊雙唇。

    她記得見到陳清蘊那日,陳清蘊對她說,“既然你‘懷’了我的孩子,那可以選擇‘流產’,也可以繼續懷下去。陳氏需要一個繼承人,你若是能夠生下她,今后我定不會虧待你。”

    庭院內排著一行陳氏家族的青年男子,供她挑選。

    裴望舒挑了一個看得最順眼的。

    救了陳家族人,獲得誕下陳家繼承人的機會,自此高枕無憂?

    裴望舒可不這么認為。

    陳清蘊陰狠不可信,這個孩子落地,是不是就意味著,她的死期將至?

    ……

    這幾日陳清蘊在府中沐浴焚香,在庭院中自己與自己對弈,一點也不心急,就好似知道宋元安一定會來找他。

    果

    不其然,很快就收到了宋元安入東海郡的消息。

    “敢問公子,需要拿下嗎?”

    陳清蘊微笑,“不急,她自會來見我。”

    雖然沒有將毒下在她的身上,但是連書晏對她而言那么重要,加上荀莘也在他手中,宋元安不可能不來。

    果然,不出兩日,他就得知了宋元安抵達的消息。和他搶回六皇子以及荀莘的時間,不過只是前后腳的事情。

    日落之后,宋元安上門求見。

    陳清蘊得知消息時,正在書房里看書。

    他清楚,宋元安肯定是急了,不然不至于一抵達此地,甚至都沒落地驛站休息,就連夜求見,于是故意不緊不慢地道:“客房收拾妥當,讓殿下前去休息……”

    說到一半,他突然間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來什么,又笑道,“不,現在是陛下了。”

    雖然是這么說,可是這個命令是攔不住宋元安的,加上陳府里的人沒有刻意阻攔,片刻后,宋元安出現在書房門前。

    裹著一身黑色披風,風塵仆仆,許是多日趕路,臉色累得有些難堪。

    她聲音沙啞地道:“孤來了。”

    “陳清蘊,如你所愿。”

    雖然早已得知她病情痊愈,當真的見到她時,陳清蘊依然有些意外,微笑道:“陛下的身子安好?”

    他揮手,讓侍從端上一杯茶,“陛下不妨喝杯茶,歇歇。”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潤如玉,不急不緩“你的嘴唇都干了,先潤潤,別的事情,不值得您那么費心。”

    “你想要什么?”宋元安推開茶杯,茶水灑落在陳清蘊手上。

    他淡然拂袖,掃去水漬。

    “孤說得明明白白,你只要愿意回京,從前之事,既往不咎,孤與你,還能保持先帝與你之間的關系,你還是當朝太傅。”

    宋元安說道,“孤不是母皇那種喜歡卸磨殺驢的人,孤已經殺了褚蘭,你陳氏依然可以是第一世家,或者你有憂慮,不甘心回京,若是安分守己,孤可以容忍你在東海郡當個郡王。”

    她幾乎要掀桌子,“交出解藥,還有孤的父親和荀莘。”

    陳清蘊笑了笑,“陛下,談判的時候,將所有條件都擺上桌,可是不成熟的舉動。”

    宋元安有些氣:“你想要什么?”

    陳清蘊拐了個彎子,才說道:“這樣吧,陛下,那一味‘七日散’從中毒到毒發,滿打滿算,也要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如今皇后已定,我亦左右不了大局,清蘅若嫁于你,只可為妾,日后處處低人一等,但若是陛下的長女身上帶著陳氏血脈,那就不一樣了。”

    “這一個月的時間內,若是陛下能夠懷上清蘅的孩子,那么,解藥,殿下的父親,荀莘,都會送回洛陽。”

    宋元安驚詫,“陳清蘊,你還不死心?”

    還是想要促成她和陳清蘅的婚事,他真的是瘋了。

    陳清蘊垂眸喝茶,將考慮的時間留給宋元安。

    宋元安默了默,忽然笑了,“陳清蘊,你這樣做,是為了陳家,還是為了你自己,亦或是,為了你的私心?”

    陳清蘊說道:“殿下此話何解?”

    太后臨終前說的話浮現在宋元安耳邊。

    陳清蘊年少時就不受父親疼愛,那時候只有大殿下愿意陪著他。可是后來,為了保住陳氏,也為了保住他自己,他親手將毒藥端給了宋善溦。

    宋元安從不知道陳清蘊對她長姐是否動過真心,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通過單純通過依附她長姐,成為太女妃,進而成為皇后。反正最后在權力和她長姐之間,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可是這些年來,他陰魂不散地纏著宋元安,拼了命把他弟弟往她身邊塞,若說是單純為了陳氏,他還能想出更多提拔陳氏子弟的方法,為何近乎執拗地沉迷于此,屢敗屢戰?

    多虧太后提點,宋元安才完全確定了,他對長姐,是有感情的。

    這仿佛他心中永遠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宋善溦和他,宋元安和陳清蘅,他想要在宋元安身上復刻一遍宋善溦沒有死,登基以后的他與宋善溦的另一種未來。

    宋元安閉了閉眼睛,想清楚之后,她笑了,“何必要陳清蘅?”

    她忽而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風,微笑道:“清蘊,我娶你如何?”

    陳清蘊這才發現,宋元安此時穿著一條粉藍色的花邊裙,這種樣式的裙子不像是她通常的穿衣風格,而且布料似乎放了很久,顯得陳舊發黃,有的地方已經有些褪色了。

    陳清蘊呼吸一滯,“你穿的是什么?”

    宋元安大概知道,她和長姐的樣貌相差無幾。

    加上歲月容易模糊記憶中容貌的痕跡,她長姐的樣貌已經漸漸褪色,在還記得她長姐的人眼里,她的這張臉應該能夠以假亂真。

    她和宋善溦最大的區別就是,宋善溦待人總是那么和善,笑容單純而明媚,溫柔親切。而宋元安眼中,總是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她比長姐更聰明,更機靈,只要故意去學習,在加以模仿,她幾乎能將長姐的這些氣質學個八成像。

    這件衣裳,是她從舊日的庫房里找出來的,是她長姐的舊物,多年以后再次穿在她的身上,尺碼大小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偏差。

    宋元安明顯察覺到,他的神色動了動,于是一字一頓地道:“孤娶你,一樣可以全了十年前你與長姐的遺憾。”

    陳清蘊恍惚著,這一刻,似乎過了很久,宋元安緊張地等待著,卻只見他一笑,所有的理智回歸,“陛下在開什么玩笑?”

    他入宮了,那么誰來主持陳家?

    他比宋元安想象中的,還要理智。

    他抬手,輕輕觸碰宋元安的臉頰,明明是笑著,聲音卻如此冰涼,“陛下,美人計是沒有用的。”

    就在這時候,忽然門口傳來“啪”一聲響動。

    兩人齊齊望去,只見裴望舒站在門口,地上是不小心撞倒的花瓶,似乎是準備進來時,沒想到能夠在這里遇見宋元安。

    陳清蘊冷聲道:“出去!”

    裴望舒退了下去。

    陳清蘊吩咐道:“今天夜深了,陛下去休息。”

    話罷,便起身退去。

    第100章 夜行如果你還想經歷一次寒疾的痛苦……

    宋元安被帶到了客房之中,整個東海郡都在陳家人的掌控之中,猶如大魏的國中國。

    宋元安被迫和侍從分離,還有陳家仆從如影隨形地盯著她,就好像是活在金絲籠中的一只玩物。

    “奴來伺候陛下就寢。”見她就要休息,有兩個女侍走上前來,就要替她脫去衣衫。

    “滾開,”宋元安轉過身,“你們算什么東西,也配碰孤!”

    她躲進屏風后,可侍從卻跟了進來,她們雖然低著頭,但是目光卻一直往她身上瞥,紋絲不動。

    宋元安怒斥道:“還不快滾!”

    兩人道:“公子讓我等跟在陛下身側伺候。”

    那就是陳清蘊讓她們寸步不離盯著她的意思,宋元安拉開衣帶,假意避開他們脫去衣裳,陡然拔出衣袖內的匕首,“滾開,今夜不需要你們守在這里!”

    刀刃出現,大概是沒有想到她在衣中藏到,兩人也是嚇了一跳,即便害怕,但是依然是搖頭,“陛下,公子吩咐了,今夜必須要有人陪在你身邊。”

    “孤不要你們!”宋元安將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孤即便是死,也不會甘愿受此折辱,你們去通告你們公子,要么都退下,要么把裴望舒給我換上來!”

    “可是……裴夫人…夫人有孕在身。”

    兩人還在猶豫,宋元安舉刀就要自刎,兩人這才連忙去通報。

    陳清蘊聽后笑了,“伺候陛下亦是夫人本分,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夫人了。”

    ……

    對峙到半夜,宋元安見到裴望舒進屋以后,才稍稍松懈。

    她的脖子上被刀刃壓了一條紅痕,鮮血順著滴落,她卻因為精神緊繃,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陛下,找我來何事?”

    比起宋元安在洛陽城里見到的她,她體態豐盈了不少,想來是有孕所致。

    宋元安將刀壓在自己身側,目光依然帶著一絲警惕。

    隨著裴望舒靠近,屋內的人也終于是退去。

    宋元安抬頭凝視著她,“不是你想要見孤嗎?”

    從她摔碎花瓶的那一刻,宋元安就猜到,她是想要來找自己。

    裴望舒微微一笑,“陛下憑什么這么以為,我是公子的侍妾,還懷著公子的孩子。”

    宋元安說道:“陳清蘊顛覆皇權,你應該知道,在大魏,女子可以封侯拜相,然而在陳家,你只是他用以生孩子的工具。”

    ……

    夜深了。

    陳府之中,守衛森嚴。

    在一行巡邏隊經過后,宋元安果斷找準時機,翻過墻頭。

    裴望舒的話縈繞在她心頭,她一邊說著,一遍用茶水在桌面上描摹著地圖——

    “荀莘,你父親,還有六皇子,他們三人被分開關押,他知道六皇子對你沒什么威脅,所以看守得寬松些,我見過荀莘,他在西邊的柴房里,你父親應該在東邊,但是具體方位,我并不確定。”

    “四公主和夏侯氏的叛賊被關押在外面的地牢里,重兵把守,不在府中。”

    “至于解藥,那是陳清蘊自己才知道的,也不知道陳清蘅知道不知道……”

    她父親精神失常,六皇子年歲尚小,這兩人都幫不上什么忙,宋元安打算先去找荀莘,翻過墻頭往西邊而去。

    深夜,柴房門口守衛也倦怠。

    大概是因為荀莘被五花大綁,加上府內有人巡查,門口的兩個守衛也放松了警惕。

    宋元安躲在屋后,等待時機,不久后,有個守衛內急,說道:“我先去方便一些,你繼續守著。”

    “知道了,快去快回!”

    他離開沒多久,就在這時候,宛如鬼魅般的身影閃過,忽然捂住剩下那個守衛的嘴巴,抽刀割喉動作宛如行云流水。

    守衛眼睛陡然瞪大,然后渙散,宋元安頭回這么殺人,沒有經驗,又利落地朝他心窩窩捅了一刀。

    眼前人的身子僵直倒下,她才放松緊惕。

    宋元安拍拍裙子,然后去摸他腰間的鑰匙,打開門后,里面的荀莘被瞬間驚醒,月光下灑滿宋元安全身,點亮她帶血的衣襟。

    荀莘眼淚都快出來了。

    “噓——”宋元安示意他小聲,馬不停蹄上前去割斷他身上的麻繩,她不知道另外的守衛什么時候回來,只想著趕緊帶他跑,剛替他松綁,就拽著他往外奔去。

    然而,也就是在此刻,四面霎時間燃氣點點火光,明亮如白晝,無數人舉著火把魚涌而入。

    荀莘驚詫道:“陛下!”

    宋元安下意識將他拉至身后,只見有一人從簇擁的火光中走出來。

    陳清蘊的臉色陰冷,與炙熱火光明顯有些格格不入。

    宋元安死死凝視著他,以及挺著小腹,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裴望舒。

    “陛下還真是不聽話。”他說道,“你憑什么認為,三言兩語,就能挑撥我孩子的母親。”

    宋元安仰著頭,不卑不亢。

    或許是認為幫助宋元安還是不切實際。裴望舒臨時變卦,將地點告知宋元安之后,轉過頭來就通知了陳清蘊。

    “既然是交易,陛下還是拿出點誠心來”

    陳清蘊走上前來,宋元安和荀莘頓覺危險,荀莘想要上前護住宋元安,卻被人死死扯住,“你想對她做什么!陳清蘊!”

    下一刻,陳清蘊揪起宋元安的長發就往外拖去,劇烈的疼痛讓她尖叫出聲。

    “陳清蘊,你瘋了!”

    兩人力氣懸殊,宋元安拼命掙扎,卻毫無用處。

    荀莘見此,雙目赤紅幾欲滴血,大喊道:“陳清蘊,你放開她……唔!”

    侍從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現在正值秋天,天高氣躁,屋外放著蓄水的大缸都是滿著的,陳清蘊揪著她的頭,用力按進水中,宋元安半個身子幾乎懸掛倒進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涌入宋元安的喉嚨之中,她瞬間陷入短暫的昏迷中,連反抗都來不及反抗,被陳清蘊揪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濕噠噠的,身子不住顫抖,虛弱得甚至無法站立。

    “陛下,眼看又是冬季,你體內的寒疾大概才剛治愈,但是如果你還想經歷一次寒疾的痛苦的話,我不介意在這里為你搭一座水牢。”

    陳清蘊幾乎失去了耐心,“本來還想寬限你幾日讓你想明白,但是如今既然你還是不聽話不聽話了,一心只想著搗亂的話,那么,就定在明天吧。”

    “讓清蘅過來,今夜我有話要跟他說,至于陛下——”

    他松開雙手,失去支撐的宋元安跌落在地,虛弱地咳嗽,十指深深陷進泥土之中。

    “帶陛下回去沐浴,別凍著了。”

    ……

    宋元安平生難得有這么狼狽的時候。

    被人抬回來,泡浴熱水,整理干凈之后,她徹底失去了折騰的力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裝死。

    另一邊,已經睡去的陳清蘅被兄長叫到書房之中,看見的,是早已經準備好的一件嫁衣。

    他一驚,“兄長,這是?”

    陳清蘊說道:“你明日,就可以和陛下成婚,誕下子嗣。”

    嫁衣應該是很早就準備好了的,陳清蘅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給宋元安,只是沒有想到,婚期來得這么快。

    “之于男女之事,今夜你要多加溫習,盡早讓陛下懷上陳氏的血脈。若是能夠讓陛下誕下長女,就算一時得不到中宮之位,今后也有的是機會。”

    陳清蘅問道:“可是…陛下愿意嗎?”

    陳清蘊輕蔑一笑,“輪不得她不愿意!”

    陳清蘅不可置信,“她不愿意,那兄長的意思豈不是讓我逼迫……”

    他抬眼看著自己的兄長,聲音帶著顫抖,“可是,這有意義嗎?”

    陳清蘊說是為了陳氏著想,但是陳清蘅想不透。

    用這樣的手段,即便拿到了中宮之位,即便是生下了嫡長女,和宋元安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

    他們憑什么能保證控制宋元安一世?又或者是,宋元安若是不受控制了,他們還能弒君不成?

    “你忘了先帝和大公主嗎!”陳清蘅竟是按耐不住脫口而出,“陳氏一再逼迫,是想要做下一個楊氏嗎?兄長,一旦這樣做了,我們就是亂臣賊子!”

    “宋元安只要活著,十年,二十年,遲早會報復回來。就算今后她真的生下了有陳氏血脈的孩子,也不能改變什么!”

    陳清蘊愣了愣。

    他還是頭一次被陳清蘅這么頂撞。

    “你在害怕嗎?”陳清蘊安撫道,“不會的,不會的……”

    他這個人,哪怕有所恍惚,也會很快恢復鎮定,他按住書桌,止不住笑聲。

    “那能有什么辦法,除了這條路將她與陳氏綁定,還能有什么辦法?”

    他說道:“你們成婚了,生下了孩子,今后就算她不顧念你,她恨我,她也會顧念孩子,有了皇子皇女,今后陳氏回到洛陽,才有立足之地……”

    他早就因為一個念頭,不顧一切前行,偏執走到了盡頭,他已經無法再回頭。

    陳清蘅看見,兄長眼里,閃過了一絲淚光。

    陳清蘅喃喃道:“可是兄長,我不是你,陛下她也……從來不是大殿下。”

    ……

    這一夜,陳清蘅做了一個恒久的夢,夢中,他似乎真的嫁給了宋元安,成了她的皇后。

    夢中似乎一切都按照他兄長所安排的軌跡前行。

    可是……

    宋元安愛的人是連書晏,她每日只需要連書晏陪伴,她收養的孩子,也是由連書晏教導,最后死去的時候,也是拼盡全力,替連書晏打點前路。

    宋元安病重,死得很早,他兄長未幾也因舊傷復發而離世。

    新帝封他為太后,高高在上地敬著他,卻大刀闊斧地對陳家動手,修剪陳家枝葉。

    他不是他兄長  ,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穿著華服在深宮中穿行,看著天空中落下的白雪,他覺得自己宛如天地中的一粒塵埃,孤單地飄零。

    除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其實,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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