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
孟思危看著葉安琪。她眼底的流光像是在潮濕夜雨中燃燒的火焰,能夠映亮整個昏茫的夜。
良久,他無聲的將視線抽離,轉而投向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
沉靜淡漠的表情像是完美的面具,貫穿始終,恒久地覆蓋在他的臉上。
車內重又陷入沉寂。
“……”
葉安琪抿唇,略感失望。
她剛才卯足勁觀察了孟思危半晌,恨不得抽絲剝繭地逐幀分析他的神情,然而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什么也沒分析出來。
他似乎毫無反應。
對于她的吹捧,她的直球,她的大膽告白。
這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那么真誠地說出那么好聽的話,他就算不因此而表現(xiàn)出高興或感動的樣子,至少笑一下吧?
哪怕是哼一聲呢!
他居然可以連眼睫毛都紋絲不動!
孟思危!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葉安琪在心里吶喊,振臂高呼。
她覺得很郁悶,于是憤憤然轉過臉去,用后腦勺對著他。
沿途的燈光照進車內,在他們當中投落下一道清晰分明的界線。
車廂之內,半是明亮,半是昏暗。
兩人就這么一左一右坐著,各自占據(jù)后座兩端。
夜雨磅礴,賓利上了高架,穿行在雨霧中。
過了好幾分鐘,葉安琪慢吞吞地扭頭,悄悄看了孟思危一眼。
他靠著椅背,手很隨意的搭在窗沿上,正在閉目養(yǎng)神。
沿途有車駛過,紅色的尾燈隔窗映入車內,在他側臉落下一抹暈影,愈發(fā)顯得他沉靜矜貴,不可觸及。
葉安琪不太甘心地咬唇。
其實她剛才想了又想,覺得他什么反應都沒有,好像也不完全是壞事?
至少證明他不反感。
或許她還是太含蓄了。
所以他才沒感受到她的熱情。
葉安琪瞇了瞇眼,朝孟思危那邊挪近了些。
然后又近了一點點。
“哥哥。”她甜甜地叫了聲,“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呀?”
車開了這么久,葉安琪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不是回酒店的路。
她雙手撐著皮質座椅,將上半身向前傾。
兩人之間那道涇渭分明的界限終于被打破。
孟思危的身形依舊斂在幽暗中,她卻穿過了臨界點,肆無忌憚地侵略著他的領地。
孟思危恍若未聞,垂眸望著窗外。
“哥哥?”葉安琪見他不言語,又往前湊了些。
太近了。
她說話時,孟思危幾乎感覺到了溫熱的氣流拂過耳垂。
他終于冷著聲應了句:“半山別墅。”
葉安琪聞言,忍不住撇嘴。
半山別墅。
就這四個字,誰知道是哪里?
不過無所謂,反正不是回酒店就行。
葉安琪睫毛下斂,在臉頰上落下一片秾麗的暗影。
她在心中打著壞主意。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往他身前一靠再靠,都這樣了,他也沒說她什么。
這豈不是意味著,她還能做得更過分點?
葉安琪倏爾抬眸,速度飛快又往孟思危身旁靠近了一大截。。
最后的距離也被壓縮了,現(xiàn)在,他們兩人之間最多只能再插進一張紙。
膝蓋與大腿相互觸碰,隔著薄薄一層西褲,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熱意蒸騰的體溫。
“葉安琪。”孟思危指尖驀地收緊,低呵出聲。
他緊蹙著眉,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做什么?”
葉安琪仰頭,兩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連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葉安琪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怕他了。
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中深刻感受到了他深不見底的底線,有恃無恐地露出甜美的假笑。
開口解釋的語氣聽上去卻十分真誠:“淋了雨,好冷,感覺哥哥的身邊比較暖和呢。”
說著,還非常逼真地吸了吸鼻子,像是真的凍得不輕。
孟思危竟又沉默了下來。
依舊一言不發(fā),并不與她交流。
葉安琪拿不準他的態(tài)度,不明白這究竟是一種無聲的抗拒,還是無言的縱容。
她躊躇著,思考該怎樣繼續(xù)話題。
余光不經(jīng)意間瞥見前排后視鏡,里面倒映出司機面帶糾結的臉。
司機貌似是想要說什么,猶豫幾次卻沒開口,最后伸手,頂著疑惑的表情,將車內空調的溫度又調高了幾度。
葉安琪:“……”
住手啊!別調了,叔!
她后背都出汗了!
*
賓利開進半山別墅的車庫時,葉安琪已經(jīng)睡著了,頭倚著靠背,微側過臉。
車里空調的暖風吹過她的鬢發(fā),幾縷細小的碎發(fā)在風中浮動,睫毛也跟著輕顫。
不知她夢到了什么,抿了抿嘴,迷迷糊糊嘟囔了幾句。
孟思危的視線先是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繼而擦過她的唇。
她的嘴唇很漂亮,唇鋒飽滿,純色是淺淡的粉,看起來十分柔軟。
她睡著的樣子,看著倒是比醒著時要乖巧很多。
車庫里,昏黃的燈透過車窗,在她頰側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那片光暈順著她的下頜線條一路向上蔓延,直到?jīng)]入散落在腦后的發(fā)間。
烏黑如墨的發(fā)絲近前,有光芒輕閃。
是她戴著的一對耳釘。
珍珠耳釘,款式簡潔,珠光瑩潤,看上去質感頗佳,襯得她的耳垂愈發(fā)白而小巧。
孟思危還記得這對耳釘。
是幾年前他送的。
那還是她接受他資助的第一年,年關將至,她寄信給他。
信里告訴了他兩件事。
第一件,是她的母親葉美琴術后恢復良好,已能正常生活起居,眼見康復有望。
第二件則是她不用再跑醫(yī)院后正式回歸了專業(yè)訓練,被帶了她幾年的芭蕾老師推薦參加了省里的比賽,并且拿到了可以繼續(xù)沖擊國家級賽事的名次。
當時孟思危手中的籌碼還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無論在長海還是明州,都必須提日日提起全副心神應對,終日將精力消耗在與孟恒遠的角力中,疲憊且煩躁。
收到葉安琪的信時,只覺得難得聽到了一點讓人心情愉快的好消息。
總歸是值得慶賀的事,且是雙喜臨門,應該送點賀禮。
孟思危不太清楚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都喜歡些什么,讓當時的助力去挑。
他只告訴助理是要送東西給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沒說具體是誰,也沒說為什么要送。
助理只當他是要挑禮物給家族里的姊妹或合作商的孩子,最后就選了這對耳釘。
是某個大牌的經(jīng)典款,價格不算太高,將將超過五位數(shù)。
他后來還陸續(xù)給她寄過幾次東西,這對耳釘是最早的,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他已經(jīng)快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倘若她從小是在孟家長大的,像這樣的小物件,大概不必珍藏這么久。
孟思危想。
*
葉安琪是被司機叫醒的。
司機從前座轉過頭,小心翼翼地喊她:“葉小姐,已經(jīng)到地方了。”
葉安琪先是嗯了一聲,然后才緩緩睜開眼。
睜眼后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快到晚上八點。
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孟思危不在車里。
透過車窗,葉安琪看見他正站在車外不遠處。低頭打著電話。
她下車,向他走了過去。
因為怕打擾到他,在他身旁站定時,她只很輕地說了句:“哥哥。”
他聽到了,抬眼看過來,沉冷的目光像是一汪深潭。
四目相對時,清晰地倒映出她望向他時的模樣。
“嗯。”他應了一聲,掛斷電話,“跟我來。”
然后領著她往電梯方向走。
卓興言的這棟別墅地上地下一共五層,為了能玩得痛快,他幾乎將自己能想到的功能房全塞了進去。
除了最頂上兩層樓做了過夜用的客房外,其他全是玩的地方。
不過平時在這里聚會的眾人去的最多的,還是負一層的球室和棋牌室,偶爾也去負二層的酒窖。
孟思危帶著葉安琪走進桌球室時,卓興言這里聚起的人還沒散,反而更多了一點。
孟思危不在的這一個多小時里,有幾人將自己的女伴叫了過來,女孩子們個個妝容鮮亮,精致到頭發(fā)絲,現(xiàn)在球室內男男女女,還有人端著酒杯,倒是真顯出了幾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熱鬧來。
葉安琪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隨著兩人進門,周圍的視線紛紛匯聚了過來。
“思危。”有人笑著上前打招呼,“你回來了?”
他望向葉安琪,眼底同樣也帶著好奇:“這是你的女友?”
還是第一次見孟思危身邊帶著女孩,真是稀奇。
他說這話時,周圍好幾人都豎著耳朵在聽。
孟思危動作不緊不慢地脫下西裝外套,掛好,又轉身叫人拿來熱的果汁和水。
他將一杯熱果汁遞到了葉安琪的手里。
然后才開口回答了人家的問題。
“不是女友。”他側目瞥了葉安琪一眼,“是妹妹。”
問話的那人愣了下,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一圈,若有所思的走了。
葉安琪眨眨眼,問孟思危:“你會說粵語?”
雖然她聽得不是太明白,但似乎好像還挺正宗。
孟思危還沒答,先有人接了葉安琪的話:“你哥哥當然會說粵語。”
是卓興言。
他見孟思危回來了,便走了過來,正好聽見了葉安琪的話。
“你還不知道呢,妹妹,你哥在紅港有三座碼頭。”他笑著說道。
葉安琪問孟思危話時用的是普通話,他就也對她說了普通話。
葉安琪從沒見過卓興言,但光看他通身的氣派也能猜出,這肯定是紅港哪家的大少爺。
只是一口普通話實在蹩腳,聽得葉安琪忍不住想笑。
她向來是個憋不住笑的,真就笑了出來,只是表情管理還算到位,笑得克制又漂亮,讓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其實是在嘲笑人家,只以為她是善意友好的微笑。
卓興言于是得意地對孟思危說:“看,妹妹喜歡我。”
孟思危冷冷睨了他一眼。
卓興言也不惱,繼續(xù)招呼葉安琪:“妹妹來了就好好玩,你哥哥和我們都熟,他今天下午一直待在這里,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現(xiàn)在還好有你來陪他。”
葉安琪:……?
葉安琪終于品出了幾分不對味來。
他從昨天起就跟她說,不能一起看賽馬,她只以為他是有工作上的事要忙。
結果是在這兒忙?
前方的桌球臺旁,穿著超短裙的辣妹俯身擊球,目標球完美落袋,贏得一片叫好。
辣妹得意的笑笑,大長腿在燈下白得反光。
葉安琪瞳孔地震,扭頭看向孟思危。
忙了一天,忙著和美女玩桌球???
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孟思危神情微滯,緩慢垂眸。
雖然不知道她想的是怎樣。
但總之。
“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莫名覺得有些頭痛,開口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本來也沒什么好解釋的。
遂閉嘴。
葉安琪:“……”
更氣了呢!
一旁有人經(jīng)過,見兩人之間氣氛不對,雖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然而從小生長在名利場,人情世故之間的圓滑自是信手拈來。
于是自然而然地上前打圓場。
那人問葉安琪:“我們要去新開一局,妹妹會打桌球嗎?要不要一起來玩兩把?”
說話這人看著很和善,樣貌英俊,氣度溫文,一頭稍卷的黑發(fā)為他平添了幾分風流姿態(tài)。
他笑著道:“不會的話也沒事,我來教你。”
葉安琪其實挺會的。
她小的時候,葉美琴酷愛打牌,不好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就一起帶去棋牌室。
那棋牌室樓下就是臺球廳,天長日久,葉安琪右手球桿左手牌都能玩得順滑。
但她也不清楚紅港大少爺們的桌球玩法和她老家臺球廳的是不是一樣,于是只說自己不太會。
轉頭又瞪了孟思危一眼,然后揚起笑容,跟著那人走了。
孟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