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根據相關法律法規,該結果不予顯示。】
每個人都有青春期,大小姐也有青春期。
在方愛軍的嚴防死守和很多人心照不宣的避諱下,大小姐的青春期來得比一般人晚。
但它終究來了。
來勢洶洶。
李篤很難忘記看到大小姐在搜索框輸入「zuoaishishenme」的感受。
是迄今為止恐慌癥發作得最快同時結束得也最快的一次。
大小姐打字喜歡把一句話的拼音全部輸入,再逐一選擇對應的漢字。
幸好她有這樣的習慣。
那時候大小姐坐在宿舍的床上,背靠張貼了精美壁紙的墻壁,宿舍早熄燈了,照亮她的是床頭一盞小夜燈和筆記本屏幕光,不算明亮的斑駁光線中,猶可見大小姐臉上帶著一點惱怒,帶著完全的、明目張膽的好奇與隱隱期待,她咬著唇,辨認并敲擊鍵盤。
十幾分鐘前,室友們忽然討論起了性與愛。
大小姐就讀的是一所藝術院校,這里的學生開放、前衛,方家大院視為洪水猛獸的事物在她們眼中好像吃飯喝水般尋常,好像呼吸般不可或缺。
四人寢,大小姐有三位舍友,但她隔壁床的女生在軍訓結束的這天,一直沒回宿舍。
這在大小姐看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其她人看大小姐同樣不可思議。
藝術學校的學生家境普遍中等偏上,大多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也沒有方大小姐那樣的,入學報到時烏央烏央來了四十多號人,裝滿一輛愛軍集團的大巴車——姨姨和姐姐們能來的全來了。
大小姐第一次離開方鎮獨自生活,一堆人揪著心。
程文靜張羅著布置宿舍時,這四十多號人擠在走廊里,輪番給這個同學禮物給那個同學禮物,聲勢浩大卻也質樸笨拙。
她們說:多多照顧我們阿規哦,長這么大,都沒獨自離開過家。
她們也說:我們阿規性格很好的哦,你們一定會喜歡她。
大小姐一天之內便在學院揚了名。
同學們很快發現大小姐確實討人喜歡,充滿想象力和創造性思維的未來藝術家們關注她、觀察她。校園論壇上甚至有評論說這位大小姐簡直就是肥皂劇里走出來的角色,擁有傾注了大量筆墨精心塑造的特質,因而與現實世界又有那么一絲微妙的脫節。
而與她接觸較多的室友,則毫不費力便辨別出大小姐是一個從小在玻璃繭房長大的洋娃娃。
天真又美好,溫暖又善良,讓人情不自禁地偏愛。
大小姐很關心夜不歸宿的室友,給她發了很多條信息,直到熄燈都沒收到回復。
于是大小姐憂心忡忡地問:丙丙一直沒回信息哎,要不要報警啊?
室友趙甲說:寶寶,不回信息就要報警嗎?萬一人家正在忙呢?
大小姐說:可是她忙了好久誒,好晚了。
室友錢乙說:寶寶也知道是晚上呀,那寶寶猜猜看,會不會是丙丙不方便回信息呢?
大小姐說:為什么晚上會不方便回信息?
趙甲說:因為她很有可能在跟人肉搏哦。
大小姐說:肉搏?!打架?!那為什么還不趕快報警?
趙甲笑瘋了。
錢乙一本正經地說:報警……讓帽子叔叔抓丙丙嗎?
大小姐問:為什么要抓丙丙?
錢乙說:因為她肯定在賓館跟男朋友做|愛啊。
大小姐:啊?
趙甲:不然為什么不方便回信息?你以為肉搏是真的打架嗎?
大小姐:哈?
趙甲問:不會吧不會吧,寶寶不會真的不知道吧?寶寶你沒做過嗎?
錢乙問:……呃,寶寶知道做|愛是什么嗎?
大小姐木木地說:寶寶困了。
大小姐把筆記本扔上床,自己也上去了。
爬到床上的大小姐發了會兒呆,然后打開搜索引擎,用一指禪一個字一個字敲:zuoaishishenme.
李篤的速度比大小姐打完一串拼音逐一選擇對應的漢字快得多。
等大小姐舉起手準備按下回車鍵時,李篤成功劫持了瀏覽器。
【根據相關法律法規,該結果不予顯示。】
“什么嘛……”
滿滿的好奇和期待被屏幕上一行冰冷的提示澆滅,隨之而來的是真切的擔憂,大小姐丟開筆記本,腦袋探出床簾,問室友:丙丙真的沒事嗎?不會被警察蜀黍抓走嗎?
趙甲和錢乙異口同聲:做|愛而已啦!快睡吧寶寶!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張口閉口說這個詞,肆無忌憚討論這種事情?
李博士百思不得其解。
李博士不能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小姐不這么想,她堅信李博士什么都知道。
包括zuoaishishenme。
大小姐第二天殺到了醫科大。
那是國慶假期的前一天。
李篤跟金導打過招呼,提前離開實驗室,在宿舍樓下撿到一只怏怏不樂的大小姐。
大小姐在方家村——后來升級為方鎮——生活了十八年,自小前擁后簇、眾星捧月,離開方鎮最長的一次也只有一禮拜,大院所有人都擔心她不能適應大學生活,但她適應得很不錯,除了有一點點沮喪。
“你讓我無論如何一定離開方鎮出來看看,我出來了,可是我感覺老師同學們對我跟姨姨姐姐們沒什么兩樣啊。話說回來……大家也不是對所有人都像對我這樣。”
大小姐被保護得很好,但她不笨,相反,她敏銳地覺察到她和其他人的差異——存在于大家對她以及對其他人的態度之間的差異。
大家對她,好像比對別人更有耐心,也更友善。
這是必然的。
姨姨姐姐們用各式各樣的禮物替大小姐收買了人心。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
更何況大小姐身上根本找不到被溺愛的跋扈,相反,她總是愿意分享一切美好,感受一切美好。
這樣的大小姐被偏愛,被溫柔對待,不是理所當然嗎?
在方家大院是這樣,在學校也是這樣,李篤說世界很大,她得出來看看不同的世界,她看到了,但還沒有完全看到。
“可是你已經有了些‘好像哪里不對’的感覺,不是嗎?這就很好啊。”李篤牽大小姐上樓,“慢慢來。”
大小姐是個慢不下來的主,李篤在廚房燒飯,她從后面抱住了李博士,問出她前一晚搜索無果的問題。
“什么是做、愛?”
“我怎么知道?”李篤心驚膽戰、戰戰兢兢地說。
“你都博士兩年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小姐氣鼓鼓的,“你還是嫌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敷衍我!你好沒耐心!”
李篤哄她去洗澡。
大小姐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仍沒忘記那個問題。
她跟小時候一樣坐在李篤的腿上,不依不饒地:“李篤李篤,快告訴我嘛。”
李篤冷靜地說:“我不知道。”
大小姐脾氣一下子上來,騎馬似的晃起李篤,自己也在晃。
“李篤李篤,你別騙我了,你肯定知道。”
“李博士李博士,告訴我嘛!”
“你為什么不看我?”
“你為什么遮遮掩掩?”
“臭李篤,壞李篤。”
“李篤李……嗯…?”
相當短促的單音,大小姐的動作為之一滯,眼睛微微睜圓,隨后,蹙起眉頭。
大小姐慢慢地、試探性地晃動了下腰身。
李篤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大小姐也察覺到不對。
“李篤李篤,我不對勁……不是……它不對勁。”
大小姐語無倫次地說。
她低頭看了看,愣愣地抬起頭,眼內不知何時悄然漲了潮,頰側泛起薄粉,神色難以言喻。
隱秘的欲望在那時揭開面紗。
它依舊朦朧,難以描述。
它讓人歡喜,躁動。
讓人渴求。
大小姐想要,大小姐得到。
大小姐不知道那種感覺因何而來,她不需要刨根問底,只需跟隨本能尋找滿足的途徑。
她沒辦法自己獲取,便找無所不能的李博士幫忙。
沒人拒絕得了大小姐。
李篤更不能。
李篤盯著手指上的潤澤,一面懷疑著人生,一面復盤整個過程。
大小姐很滿足,腦袋空空的滿足,“我好喜歡李篤啊。”
她親了親李篤的手指,“我好喜歡李篤的手指呀。”
……
醉酒的人神智是清明的嗎?
她的行動受理智控制嗎?
李篤不知道,除了恐慌癥發作,她很少有過完全喪失理智的時刻。
人類的一切行動——語言、思維和實踐活動——基于高級神經活動,不受控制的活動往往源自于神經系統層面的疾病、損傷,或者受藥物、酒精影響。
酒精當然會對高級神經活動產生一定影響,過量的酒精容易使人失去一定的控制力,通常表現在無法保持平衡,無法尋找焦點,語言系統紊亂。
從大小姐猶有章法的行動和話語來看,李篤不能百分百確定她醉酒了。
但沒輕沒重的動作又足以證明她受到了酒精的影響。
所以大小姐目前處于既受理智控制、同時又不受理智控制的狀態。
李篤有過不少次類似的時刻。
它再度降臨。
方規咬著李篤吊在三角巾里的右手手指,粗魯地拉著她另一只手向下。
“好像也不一樣。”大小姐用一種若有所悟的語氣說,“李篤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李篤。李篤是我的人形……”
她驀地仰起頭,將三個字吞沒在一聲嗚咽中。
“……按摩器。”
第28章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那晚之后,大小姐像充滿了電的工作機器,一天天早出晚歸,電話經常打到深更半夜。
李篤管不了她,沒法管她。
李博士最近也有點忙。
楊主任對她怠惰的工作態度隱有不滿,三天兩頭促膝談心。
虞贏卿兩個重要實驗數據一直不穩定,她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反過來影響了她的狀態。
金導派出另外一名說客,希望她充當一段時間廉價勞動力。
與L&S的合作談判進展還算順利,但沈曉睿這天帶來了不算正向的訊號。
“根據L&S集團規定,在簽訂任何書面合約之前,你必須接受由集團道德委員會發起的審查評估。”
沈曉睿將一個文件夾放在李篤面前,口吻鄭重。
“審查周期通常為一到兩個月,將調查你的人生經歷,包括生長環境、教育背景、重大影響性事件等,部分調查事項由第三方完成。你本人同樣需要接受專業人士的評估,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對話和問卷。具體內容你可以自行閱讀。閱讀完畢,請在第一頁和最后一頁簽字。”
“我可以拒絕嗎?”李篤問。
“第三方調查機構、人員、調查途徑與方式等等……委員會將全程與你同步,且最大程度尊重你的意愿,但……”沈曉睿聳聳肩,“不接受拒絕。”
“它會有什么影響?”
“如果你是指與L&S未來五年的合作——如果你沒有嚴重的反人類反社會傾向,主觀上不會利用前沿科技危害人類社會——那么,沒有太大影響。評估報告的作用發生在集團,L&S需要評估你的情緒管理能力、領導力,是否有虐待傾向、過強的控制欲——是否會在后續的工作中以任何形式向同事、下屬或合作伙伴施以不公正待遇或謀取不正當利益。如果評估認定你有潛在心理隱患及精神疾病等風險因素,集團將建立風險防范措施及應急預案。你知道,你將是一個重要項目的Leader……或許用Owner稱呼更為恰當。”
沈曉睿端起咖啡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順便一提,我負責與你同步調查信息。”
李篤翻開文件。
沈曉睿知道李博士輕松做到一心二用,問:“你有哪些信息要主動披露的嗎?比如你履歷上缺失的零至十五歲經歷。初步調查結果顯示,你在十五歲那年遷居申城,十五歲之前的檔案并不完整。”
李篤順著她的問題稍加思索,“我八歲和母親到方鎮,部分檔案可能保留在當地,再之前的事……我沒什么印象。”
“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兩億美刀的研發經費不會變,但是你自由支配額度的長度和你薪資首位數字可能會因為某個不起眼的細節發生變化,留存部分將用來應對可能會產生的賠償或者訴訟。”沈曉睿說,“換做是我,我會找心理醫生催眠我自己,喚醒我的記憶,或者重走一遍來時路。Dear。”
李篤翻到下一頁。
「你需要羅列你的關系人,對你產生過重大影響或你對其產生過重大影響的家人、親屬、朋友、同事及偶像。」
種種細節表明,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評估審查。
以沈曉睿為代理人的L&S在發起和推進合作時的效率堪稱奇跡,對于課題及科研能力的評判,李篤只和一個專家組進行過不到三個小時的會談,也許L&S有其它評估方式,只是她未曾察覺。
背景調查卻慎之又慎。
對于反人類反社會的忌憚很難讓人不懷疑L&S是否不慎豢養過高智商反人類反社會分子。
不過這不重要。
李篤問:“會與關系人進行直接聯系嗎?”
沈曉睿模棱兩可:“不排除直接或間接征詢你的關系人。”
翻到最后一頁,李篤簽下名字,回到第一頁,她說:“你們盡快與學校切割。”
“已經在做了。”沈曉睿說,她似乎意識到什么,傾身問道,“要多快?”
與沈曉睿分別,李篤估算了L&S的效率,給某位關系人發信息:「今晚有時間嗎?我們談談。」
方規沒時間。
掃了眼手機屏幕,捏著耳機繼續咆哮:“我不管,今天晚上我必須看到第一批成品裝箱。你別管哪兒的訂單,反正人家就交給我們公司了,我幫你算好了,三天交貨期,你能出兩萬個,現在是十一點二十分,你現在開始做,今晚八點前就能做六千個,今晚發不出六千的量,這單子我給別人了。”
波波向尤薇投去求助的眼神:你管管她啊。
尤薇攤手,愛莫能助。
小方總跟老板夸下海口能開一個月營收百萬的業務,老板說年輕人志氣可嘉,也不要一百萬,十萬就可以。小方總拍桌子瞪眼睛跟老板下軍令狀,說一百萬就是一百萬,少一分提頭來見。
老板私下找來尤薇,問發生了什么,看給孩子刺激的。
尤薇說我不造啊,可能一周賣了十七臺設備銷售額累計破二十萬,讓小方總發現了自己的銷售天賦吧。
老板沒再多問,說小方總需要什么支持,只要不損失公司利益品牌形象,盡量提供。
那尤薇可就愿意放開給了。
方規倒也沒要了不起的資源,只是讓波波提供了一批3D打印農場主的聯系方式,挨個聯系了一遍,然后找成興蓋了兩個章,接著跟徐熙晨聊了兩個小時。
最后事情就變成了……
“洪總專門做農場的能不比她懂?讓她來教做什么賣什么往哪兒賣?”波波把尤薇拉到小會議室,“洪總都覺得她特離譜,過來問我到底有沒有單子,說我們賣機器賣料就算了,什么時候管起產品來了。你讓我怎么跟洪總說,騙人家?”
尤薇壓壓手:“什么騙不騙的。”
波波說:“還有阿西亞農場的劉總,張口就問劉總要六萬個。這兩個單子加起來就四十多萬了,沒有接單俠,這錢公司出嗎?還不算給出的料錢,我還要給你算算料錢,洪總和劉總直接批了十八萬的光固膠,定金都沒收人家的,折扣打到最低,她還讓倉庫今天就發貨,倉庫的人跑來跟我吐槽這位哪兒什么來頭,流程都不走,張口讓他們往這家發,往那家發。”
尤薇:“光固膠在咱公司不都屬于添頭給錢就賣嗎?小方總幫倉庫緩解庫存壓力了,他們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波波哭喪著臉:“重點是這個嗎我的尤總?”
這兩天方規在公司打的電話尤薇基本都聽了一耳朵,波波聽到的沒她多,尤薇心里在算著賬,不包括加購的設備,光兩個劉總和洪總三個單子就貢獻了四十多萬的流水,如果倒手賣出去算進小方總的營收……
“算算加上材料,現在總流水有多少了?”
波波把白板擦干凈,拿油性筆把訂單列出來:
洪,2w*4.8;劉(a),6w*4.8;劉(m),1.2W*4.8……
料:洪、劉(a),18w,劉(m)3w……
寫完用計算器一算,“62個w。”
尤薇拿起筆在平板上畫了兩道,問:“小方總讓做的產品是什么來著?”
“就說是一款解壓玩具,你別跟他介紹得太詳細。”方規跟徐熙晨說,“就說在咱們國內特別火,大人小孩都玩,我們一個農場主一個月賣了一千多萬,直接把我們這三個月的光固膠訂了一大半,剩下一些也被其它農場預定了。讓他別急,這玩意兒也就一陣兒,頂天再過倆月熱度就退了,到時候幫他把料補上,給他申請特殊折扣當補貼。”
徐熙晨比波波利落多了,小方總讓說什么就說什么,噼里啪啦一通打完,抬頭看方規,“然后呢?”
方規說:“然后就別管他了,除非他直接打款。”
徐熙晨:“哦。”
徐熙晨這會兒不忙,她大部分業務都在晚上,電腦一推,湊過來問:“就這種小蘿卜刀能那么火啊?”
方規趴桌子上在翻客戶清單,“不知道,愛火不火。”
給徐熙晨噎了個仰倒。
方規圈出名單上一個客戶:“這家,馬來的族蒙玩具,你也跟他們講光固膠暫時不發貨了。”
下班時間過了半個鐘,尤薇離開辦公室,發現小方總還在工位上不知劃拉什么,喊了她一嗓子:“小方總,下班了。”
方規當沒聽見。
尤薇等了一會兒,干脆上手連拖帶拽地把人帶離了工位。
方規沒太掙扎,資料手機里有備份,翻手機里的。
尤薇帶人到樓下快餐店,點了兩份套餐,問:“你玩什么呢?這邊強買強賣,那邊制造饑餓營銷,吃中間差?”
方規:“嗯呢。”
尤薇:“能玩起來嗎?現在不比以前,能打信息差吃中間價。萬一中間哪個環節脫了節,你兩頭都得賠。”
“我干嘛去想脫節不脫節的事?”方規放下手機,她好幾天沒睡過囫圇覺,眼底一層血絲,看上去無端有些瘋狂的意味,“賺了是銷售部的業績,賠了成興兜著,我不怕,你怕什么?”
前半截講得有道理,反正成與不成方規肯定沒損失,但尤薇轉念一想,覺出不對,“我還夾在中間呢妹妹。”
方規嘻嘻笑。
尤薇想叮囑她悠著點來,卻見這人突然上演笑容消失術,跟著大步走出餐廳。
瞥見外面那道高瘦的身影,尤薇不由點點頭,嘴里“哦”了一聲。
方規肚子餓,脾氣就不太好,直說:“我看到你信息了,什么調查不調查的,我不管,我沒空。”
李篤說:“你是我的重要關系人,他們會找你的。到時,你……正常講。”
“重要關系人啊……”方規歪頭看了她一會兒,露出尖利的虎牙,“那請李博士教教我,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第29章 你把我當貓當狗馴了那么多年……
——四歲就策劃放火燒死自己的生理學父親,應該不能算正常吧?
李篤嘗試在那雙微瞇起的眼睛里解讀這樣一句嘲弄。
“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圓圓。”李篤輕聲說。
“真的嗎?”方規神情戲謔,唇側一絲不自知的冷笑,是挑釁,眼神又透著狡黠,“有多重要?”
“雇主背景和資源都不錯,研發經費十分充裕,待遇優渥,講究原則,給我完全的自主權。”李篤一一列舉未來雇主的優勢,強調,“現階段我不可能找到比它更好的工作。”
——那你還敢把我列為重要關系人?
字詞在腦海里窸窸窣窣拼成章句,未及成型,后背被人拍了一掌。
“小方總,你吃豬排飯還是雞排飯啊?”
帶著飯香的問題打斷了二人間涌動的暗潮,尤薇拍的是方規,視線卻投向李篤。
“李博士,胳膊還沒好?”
李篤沒搭話,像被她提醒,左手托起仍包在三角巾的右手。
方規嗤笑一聲,轉身回餐廳。
“李博士也進來吃點?”
尤薇既客氣又不客氣地發出邀請,李博士真就跟了上來。她明智地選擇在鄰桌坐下,沒去礙大小姐的眼。
大小姐看來真的餓極了,回卡座不管豬排雞排,掂起勺子往嘴里填大米。
尤薇將一盤炸物遞給李博士,后者婉拒。尤薇拆了雙一次性竹筷,拿筷頭蹭了蹭額角,像沒話找話地問方規:“我剛想跟你說什么來的?”
方規忙著填飯,兩頰隨咀嚼一時鼓一時動,沒空回答她。
尤薇不覺得自討沒趣,把例湯往她左手邊放,“我的老天,你是幾天沒吃飯了?”
可能有三天,也可能有五天。方規模模糊糊地想。餓狠了去零食柜扒拉垃圾食品,干嚼方便面,要么下樓買倆饅頭。
這話她沒說出口,沒意思,沒必要。
大米飯真香啊。
眨眼功夫飯碗一干二凈,方規三兩口解決了尤薇強塞過來的豬排,甚至不等咽下肚,筷子也沒平整放穩,人已離席。
“小方總性子一直這么急的嗎?”尤薇撿起滾落桌面的筷子,放進托盤,“好好吃頓飯能耽誤她什么事兒?”
李篤遙看方規推門而去,不著急追,回過頭問尤薇:“她最近在忙什么?”
有太多事情要做,所以等待的體感并不漫長。
徐熙晨今日照常加班,她轉達了來自洪總的一手消息。
“方方,洪總說貨備好了,打你電話打不通,你有空給他回個電話。”
方規從一堆A4紙上挪開視線,瞥了眼電腦右下角,八點過五分。她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好,我給洪總回電。”
電話撥出前,她問徐熙晨,“馬來和越南那兩家玩具廠商有反饋嗎?”
徐熙晨幾分鐘前剛看過聊天軟件,遺憾地搖了搖頭,“沒有哦,要問問嗎?”
方規:“不用,沉住氣。”
徐熙晨扔過去一瓶眼藥水,心說:我看你快沉不住氣了。
徐熙晨研究明白了,方總這套玩法底層邏輯很簡單,沒有需求制造需求,新開辟一個私域交易平臺,自己做中間商。
方規聯系了一批農場主,告訴他們國外幾家玩具廠商正大量收購幾款玩具,根據每個農場主的產能給出適當的訂單量,讓他們制作指定款產品,同時低價賣打印材料。
同步聯系定期進材料的玩具廠商,告訴他們突然有幾筆大的訂單,材料出現緊缺,當期勉勉強強可以定時定量發貨,下期材料就沒辦法按時按量交付,公司可給予補貼表達歉意——在合同約定的寬限期告知,違約責任幾乎為零,但公司依然愿意補貼。
如此,向雙方釋放出一體兩面的信號。
把農場主和廠商這兩個尋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群體放在了天平兩端。
通常來說,廠商其實看不上農場主,兩者的生產規模和鋪貨渠道壓根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農場主的優勢在于船小,靈活,今天發現一個熱品今天就能做,明天就能放到市場。
所以如果有若干個農場主同時發力做同一種產品,那么總會有廠商肯動腦子想一想,什么樣的爆款單品大家都在做,而且大家還不怕別人在做。
這個爆款到底爆到什么程度?利潤到底多高?
生意的核心邏輯是利潤,長期的,短期的。
如果農場主單靠自己的渠道就能快進快出賺一筆,廠商擁有更廣闊的銷售通道和影響力,能否讓這個利潤率再提一提?
甚至于,短期利潤在其次,讓品牌多刷一刷存在感呢——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廠商投身直播,用低價乃至賠本的價格換銷量,因為這也是一種營銷手段。
這些農場主和廠商,與信誠興達的綁定非常深,設備和材料都從信誠興達購置,對它有一定的信任基礎。
方規利用客戶的信任,打造出一個微型平臺。在這上面,廠商和農場主不再是兩個無甚交集的客群,而分化出供應方和需求方。
當然不排除他們有互相認識的,互相有聯系,不會加入這個游戲。但沒關系,這部分群體就不是方規圈定的目標。
方規一開始瞄準的廠商是信誠興達的海外客戶。
只要一家廠商愿意多問兩句,愿意試水,表示出直接買成品的意思,那么這游戲就讓小方總玩通關了。
海內、海外,多么完美的分界線。
時差和語言構成信息壁壘。
利益是誘餌。
小方總站在壁壘上,等著獵物進入她的狩獵場。
現在,一個獵物進場了,那么其它的呢?
皇帝假裝不急太監很急,徐熙晨第無數次打開聊天軟件,第無數次克制住了詢問的沖動,去各大社交平臺搜索蘿卜刀。
“定金你著急什么,我給財務留言了,明天一早上班就給你打款。你家財務這個點兒還不下班啊?嘖,黑心資本家。”
方規在打電話,語氣和表情都看不出她是個負二代,她很自信,仿佛真有那么回事,游刃有余地操控對面的情緒。
“哎呀,料都出庫在路上了,也沒收你定金,那批料不夠你打十萬二十萬的貨?老洪你真多余操心。”
“你裝箱好了就好了呀。后天我安排物流收貨。你一批六千個統共有5立方嗎?還值得我撥廂貨跑一趟?你出路費?”
“我不想聽你講,這單做完我不找你了,你太煩人了。”
“拜拜!”
收手機收得氣吞山河。
只是手機扔上桌面,氣勢隨之垮塌,兩眼發直地瞪著屏幕,十秒鐘后,方規揉了把臉,再次埋首書紙堆。
“你這一禮拜都跟我一起那么晚下班,早上又老早來,你一天睡幾個小時啊?這樣不行的。”徐熙晨看不過去,勸方規,“你回去好好睡一覺。”
好賴話說盡了,沒見這人挪一下屁股。徐熙晨也不管了,去茶水間接水,走到門口,不提防撞見一人。
“你哪里的?你找哪位?”
偌大辦公區只有電腦和空調嗡鳴,人聲便格外清晰,“我等方規下班。”
徐熙晨抱著水壺回來,“方方,你朋友等你下班呢,快回去吧。我幫你盯著,有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好不好?”
徐熙晨做到了第一時間通知。
十二點半,臥室傳出響亮的“哈!”
李篤驚醒坐起。
大小姐沖進客廳。
“成了!”
讓睡覺一直沒睡,也不知打了幾管雞血,激動異常,捏手機的手小幅度顫抖。
“族蒙收十萬,來可趣十二萬!一百二十萬,凈賺二十萬!”
方規直勾勾地看著李篤。
李篤回望這雙眼睛,疲倦是它們最濃重的色彩,李篤有時會在鏡子里看到類似的——通常是連續幾個通宵后,眼眶血紅,眼底青黑——但從來不會有這雙眼睛迸發出的狂熱。
大小姐心情很好,或者應該說她很亢奮。
她挾著酒氣跨坐過來,李篤便意識到她要做什么。
“二十萬只是倒手轉賣的,還不算額外的材料!”
大小姐急不可*耐地把李篤推向靠背,急不可耐地抓著她的手,她渾身火熱發燙,酒精只是一部分原因。
成功的巨大喜悅激活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系統,促進激素分泌。通過L-酪氨酸代謝途徑,兒茶酚胺合成增加,加速傳遞生理信號。腹側被蓋區和中腦黑質區釋放多巴胺,經中腦-邊緣通路投射到伏隔核和嗅結節,中膈、杏仁核、海馬受其輻射。*
性被喚醒。
“成興有三倉光固膠,就是光固樹脂。他把這三倉膠當添頭,只賣市場價四分之一。我開市價一半,輕輕松松賣。”
腿上的人沒什么節奏地晃動著,薄薄的衣物起不到阻隔的作用,反而增加了粗糲的摩擦感。
“你記得嗎?方愛軍在錫盟收了一個廠,專門做樹脂。復合樹脂,熱固性的熱塑性的,規模不小的。可惜他沒用上。連廠帶庫存抵債抵掉了。這個廠在成興手里。成興有夠他賣二十年的復合樹脂。所以他把光固膠當添頭賣,因為這就是無本萬利。賣十塊是賺,賣一塊也是賺。成興看不起這種小生意的,不是,他不敢賺這個錢。哈!”
李篤抬起右手,雖然她還吊著三角巾,但其實好得差不多了。
手掌才剛攀附到腰間,便被大小姐察覺。
方規低下頭狠狠一口咬在她耳朵,阻止她向上攀援的動作,抬起身的瞬間,眼神還是兇狠的,盡管泛著水霧。
“不準動,誰讓你動了。”
自始至終都是大小姐主導,就好像這么大一個活人真的只是工具,指哪兒打哪兒,她說怎么用就只能怎么用。
但凡“工具”的自由意志露頭,換來的便是撕咬。
這不是兩個人的歡、愛。
如大小姐所說,她只給自己尋找快樂,這份滿足只能是她自己的。
伴隨一串刻意壓抑但仍顯急促粗重的喘息,方規抵在她肩膀,早已泛水潮的眼閉了閉,淚水濕潤眼線,從眼角滑落。
李篤沒看到,她聽到了。
“方愛軍把我當洋娃娃擺布了那么多年,給我留了一個爛攤子,你好到哪兒去。這里面沒有你一份功勞嗎?”
“你是個控制狂,你心理變態,你把我當貓當狗馴了那么多年……想把我馴成一個只能相信你只能依靠你的怪物……”
“你想都別想!”
“我不要你。王八蛋!”
“不準寫重要關系人,我才不是你重要關系人,你也不是我什么人。”
“你就是個按摩器。”
“別的,什么也不是!”
第30章 “我好愛你啊。”
“本輪談話將圍繞以下七個議題展開:
對項目的愿景與價值觀;情緒穩定性與壓力管理;團隊管理與公正性;決策過程中的權力使用;控制欲與權力行使;權力濫用與虐待傾向;團隊成員依賴與控制。
需要說明的是,本輪談話不會形成最終具有影響性的報告,小組將通過本輪談話為你建立初步畫像。后續依據關系人的反饋及輔助性調查進行補充修正,決定下一輪綜合評估的形式和必要性。”
評估小組由七名多學科專家組成,評估組長是一名組織行為學家,沈曉睿稱呼她為“梁教授”。
梁教授年逾半百,面相和善,樹脂鏡片后的眼睛一如鏡片般清澈、通透。
“你應當知曉,在本次及以后的對話場景中,小組觀察的不僅僅是你的語言文本內容,還包括你的語氣、微表情、肢體動作等情緒反應。小組將通過外在表現判斷你是否存在虛假或欺騙性描述,多維度分析你的邏輯、態度,倫理道德觀與價值觀。”
李篤點頭表示知曉。
梁教授用遙控器調整燈光溫度,她沒有詢問李篤的意見。燈光由冷熾的青白轉為月黃,停留在偏暖的色域。
“你好像不緊張?”梁教授放下遙控器,“根據小組目前掌握的信息,你沒有擔任過獨立領導人的經驗。”
李篤:“沒有。”
梁教授捧著一杯熱茶坐下來,就坐在毛絨絨的白色地毯上,將腿腳伸向前方,這些動作營造出輕松隨意的氛圍。
“對我剛才列舉的七個議題,你有疑問嗎?”
李篤偏頭想了下,問:“后三項是否重合?它們之間是遞進關系,還是說存在結構化差異?它們的目標是什么?”
事實上,她此刻才有了將要領導重要項目的實感。先前和沈曉睿關于合作的磋商、推進,和本次評估相比,很像兒戲。
“我們共同的雇主對場景框架提出關鍵建議。你應該感覺到這些議題非常重視由權力造就的不公正待遇,控制和壓迫都在其中,不管是對團隊內部成員還是與團隊相關的外部成員——我們都知道,權力是不平等的基石。”
梁教授娓娓解釋。
“至于目標……我們的雇主比較在意團隊的可持續發展,她希望每個團隊在完成一個項目后都愿意共同挑戰下一個項目,同樣希望對外部成員產生積極影響。”
梁教授的回答相當詳細,她并未隱瞞上層建筑的存在,也不在乎暴露這不完全是一個獨立、客觀的專家組評估——這和其中幾項議題似乎存在矛盾。
李篤知道她們的共同雇主是誰,沈曉睿對那位老板推崇至極,她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問:“可以開始了嗎?”
“從你踏入這個房間,評估就已經開始了。”梁教授溫和地說,“小組還有一些情況要了解,你是否有需要我們特別注意的隱藏性疾病?小組的對話場景可能涉及壓力測試。”
李篤下意識看向右上方的攝像頭,但很快轉回梁教授,“沒有。”
這間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寬敞、明亮,除了沙發、桌椅和地毯、床簾,并沒有特別復雜的裝潢配飾,只是攝像頭有點多,梁教授的身后還有一只正對向她的攝像機。
梁教授:“到目前為止,你對本次談話是否產生擔憂、恐懼、煩躁等消極情緒?”
“沒有。”李篤無所謂道,“你用了‘我們共同的雇主’這個稱呼,最壞的結果也只是影響我的薪資和權限。”
梁教授的笑容仍然溫潤、清明,“你想先開始哪個議題?”
李篤給出準備好的答案:“團隊管理與公正性。”
……
“波波你剛來,對我還不熟,對我們部門的風格了解不夠透徹,我理解你。你認為有問題,覺得不公平就直接來找我,這點很好,繼續保持。”
尤薇的語氣充滿了鼓勵和包容。
波波臉一紅,不自覺低頭。他低了頭,當然看不到尤薇睨老雷的眼神,跟包容跟和善絲毫搭不上邊。
老雷撓撓脖子,雙手抱臂放在桌面,“波波,我跟尤總三年多了,我還是有發言權的。我們尤總從來不偏袒任何人,尤總一直鼓勵我們干銷售的要大膽創新自由發揮,只要覺得自己的方法能出業績,要團隊配合或者要什么資源盡管找她。你那會兒說你要去外地調查,一去半個多月快一個月,那尤總不也找老板給你額外申請了差旅報銷額度嗎?”
波波說:“不一樣。”
尤薇問:“哪里不一樣?”
波波扭頭往外看,看到方規終于不趴在桌子上睡大覺,而是翹腳抱著手機——手機橫屏,很明顯在玩游戲,忿忿地說:“皇親國戚跟我們這些牛馬能一樣嗎?她睡覺都沒人管,想打游戲想看劇就打就看,我看手機時間長了,雷經理還要說我兩句。”
徐熙晨今天上班晚,到的時候尤總和老雷、波波已經進小會議室了。這一會兒功夫,就見小會議室的人往外瞟了好幾次。
她拿著一盒酸奶來到方規桌前,“哎,里面開什么小會呢?”
方規沒在打游戲,但屏幕上的內容跟工作不搭界,她按下鎖屏鍵,晃晃酸痛的脖子,從徐熙晨手中接過酸奶,“不知道。”
徐熙晨說:“肯定在說你。”
方規接過酸奶:“說就說唄。”
小方總一戰……也沒有特別成名。
并不是值得大肆宣揚的玩法,成功本身占了信息差很大的便宜。
但銷售部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了,其中就有老雷。
老雷這兩天有事沒事就在小方總面前晃,請她吃了兩次飯,一次打聽單子細節,一次跟她說有事先找他這個經理幫忙,尤總是部門總監,管著銷售部十幾個人,不是她一個人的老板——銷售部兩個經理,一個是老雷,另一個在外地出差一直沒回來。波波在老雷部下,方規暫時也列在他名下。
小方總純當他空氣,一句沒聽進耳朵里。
徐熙晨說:“雷經理爹味重得……你跟他出去沒感覺沖啊?”
方規皺皺鼻子,若有所悟,“我說總感覺哪里不得勁。”
徐熙晨:“哈哈哈。”
徐熙晨問:“昨晚有個老撾的客戶咨詢,我剛跟客戶聯系上,也是做玩具的,要聯系嗎?”
方規搖搖頭,“不用了,這玩意兒只能吃一波先手,一錘子夯下去能砸幾個是幾個,起不了第二錘。”
徐熙晨說:“好,那你有別的想法就跟我說哈。”
方規放下酸奶,仰頭看著徐熙晨,沖她勾勾手指:“晨晨,你過來點兒。”
徐熙晨不明所以地湊近來,“怎么啦?”
方規雙臂張開就是一個大熊抱,腦袋也往她肩膀上蹭,“我好愛你啊。”
給徐熙晨鬧了個大紅臉。
會議室里,波波也是一張吭吭哧哧的紅臉,他終于說出了不滿的原因,“洪總劉總他們都是我開發的,也是我一直維護的,她這么搞,不是明擺著搶我客戶嗎?”
尤薇指向外面,“波波,你瞧。”
外面的勾勾纏纏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尤薇臉上還掛著笑,語氣卻沒有之前那么和煦了,“族蒙和來可趣,就不是徐熙晨的客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