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終章 若年年歲歲都是這般,也不枉來這……
等王二手忙腳亂將林郎中送走, 一進屋就聽到了周檀幽幽問道:“你不是說你不能生嗎?”
早說他能生啊,他物品柜里還抽了一大沓小雨衣落灰呢!
王二本來都忘了這一茬兒了,被這么一說, 眼神閃爍道:“剛開始沒想這么多……”
剛開始他確實沒想過兩人會變得這么親密,走得這么遠。
騙婚!這就是騙婚!
周檀雙眼冒著火星子,仿佛要把杵在門框處的高大男人瞪穿。
王二心虛,轉移話題, “是不是沒有酸棗了?我想起來西屋還有點,我去拿。”
不提酸棗還好,一提酸棗周檀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生氣歸生氣,飯不能不吃。周檀盤腿坐在炕上, 背后是特意堆好的被褥, 身側是用來放胳膊肘的枕被,身前是推到近前的炕桌,擺了一桌子的菜, 碟子碟碟子擺得嚴絲合縫。
周檀拘謹得像個初來乍到剛登基親政的皇帝, 被忙活一下午勤勤懇懇的假太監伺候著。
“咳、你也坐,別站著。”
王二眼里含笑, 搖頭,轉身出去又端來一盤菜。
周檀:“……”
等吃過晚飯,王二照常在外頭刷碗, 周檀還是倚在他的‘御座’上, 一邊消食, 一邊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在最初的驚慌怪異過后,他現在心情平靜之后再去想這件事,心里的抗拒也沒有那么強烈了。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活法,他想, 至少在這里,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并不壞。
但也不那么美好就是了。
周檀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視線緩緩從在太陽下山后照亮了半個正房的太陽能手電筒,垂眸落到胳膊肘下墊著的厚實雪白的棉花。
等王二洗碗又洗漱回來,幫周檀放鋪蓋被子時,就聽到小哥兒冷不丁來了一句,“萬一是個哥兒和女孩兒怎么辦?”
王二身形頓住,而后回頭認真地看了眼他的神色,了然。
世道艱難,雖說本朝風氣比前朝已經寬容開放很多,但哥兒和女子注定要承擔更多。
這些王二本來不懂,但誰讓這些年和周檀在一起潛移默化,小哥兒不會刻意強調這些,卻能從細節中感受到他的不同。
而且他們和村里其他人不同,或者說和這個世界的人都不同,這個家有著太多不能為他人言的秘密,忽然多一個懵懂的孩子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或許并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或許是他想當然了。王二想,不如他先提出來吧,免得小哥兒為難。
“要不…還是不”
“……留下吧。”
王二看向那個仿佛沒把自己剛才那句話當成大事淡然說出口的周檀,沉默片刻,“要不,還是算了吧。”
他不忍讓小哥兒為此為難,索性自己來做這個惡人。
周檀看著男人愈發凝重的表情,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聲。
“你別一副我是被逼無奈的樣子,我就是單純想留下這個孩子。”
僅僅只是因為它來得恰逢其時。
在這個他們兩個人情意正濃,生活順心之際來到了身邊。
但凡缺少任何一條,或者時間線再往前推一推,他都不會要這個孩子。
這怎么就不是一種緣分呢?
“只能說,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若真是個女孩兒哥兒,如何是好?”
“那我們就努力活得久一點兒,給他多撐一會兒腰。”
“等孩子記事了,家里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我們就得注意一下了。”
“好說好說啦……”
周檀和王二相依相偎躺在鋪了一半的被窩里,你一句我一句,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外頭隱約傳來黃家那只兢兢業業的大公雞打鳴聲,兩人才迷迷瞪瞪睡去。
次日一早,周檀苦著一張臉,指揮男人給自己揉背。
“對對,對,就是那里,什么破褥子膈死我了!”
今日晌午起來,他差點以為自己癱了。
王二悶不吭聲在后頭默默心虛,沒敢說是自己昨晚聊得太動情,沒留意自己就鋪了一半的被褥。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又是一年雪景。
“大毛!老娘剛給你洗的干凈衣裳!”一個身材稍顯圓潤的年輕婦人拎著木鏟子從廚房沖出來,就要上前揪住自家頑皮鉆草垛的臭小子。
一聲‘獅吼’驚起一大片草垛!
下一秒,一人多高的草垛底下接二連三鉆出兩三個和大毛一般大的孩子,大笑尖叫著慌忙逃竄。
“大毛他娘要揍大豆啦!快跑啊!”
其中,一個三頭身的小胖毛頭光著屁股一馬當先,赤腳跑在最前頭。
然后被一只大手無情抓住,拎著身上僅有的‘小背心’,將小胖孩兒拎到眼前。
小胖毛頭先是一驚,幾哇亂叫了一通,待看清來人后,趕緊閉上眼裝死。
“睜開眼!”
男人冷峻的聲音無情地在耳邊響起。
小胖毛頭只好可憐兮兮地睜開眼,瞪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試圖讓他爹心軟一二。
奈何他爹是個鐵石心腸。王二掃過手上這個渾身臟兮兮,鼻涕拉出兩條長蟲的皮猴子,不免有些頭大。
明明他和周檀兩個人小時候都喜靜,怎的生出個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偷雞摸狗的泥猴子來?
“爹,你別告訴叭叭我來這兒了,行不?”皮猴子可憐兮兮地央求道。
王二不回應。
“爹——”
“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發發善心……”
“晚了。”王二特意等他一口氣禿嚕個差不多了,才淡淡回道:“就是你爸讓我來逮你回家。”
皮猴子眼睛瞪得像銅鈴,不可置信,“爹我待你真心實意,你怎么能這么背叛于我?!”
王二臉一黑,心中暗下決定以后要看好這皮猴子,再也不讓他偷摸跟著驢車,往鎮上去看雜耍說書,簡直是毒害不淺。
皮猴子見他爹那張黑臉,也是認命了,兩條小腿兒在空中晃來晃去。
安靜了一會兒,皮猴子又出聲:
“爹,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唄?”
王二置若罔聞。
他還能不知道這臭小子在想些什么嗎?只怕他一放手,小人立馬就鉆沒影兒了。
“爹,那能不能換個姿勢啊?這樣吊著我難受……”
他整個都被他爹一只手鉗住,以‘背心’為基點,大手一展,牢牢握住,吊在半空中,隨著男人行走的動作間搖搖晃晃,丟丟噠噠,毫無反抗之力。
王二瞥了皮猴子一眼,略過那兩串晃晃悠悠的鼻涕蟲時,手下動作不禁又嫌棄地往外拿遠了點。
順帶敷衍道:“忍忍,馬上就到家了,”
皮猴子嘆了口氣,就知道這爹不靠譜。
周家小院兒和三年前別無二致,唯有氣派的青磚院墻在風吹日曬中,稍稍褪去了些許顏色。
院門大敞著,父子二人一進去,就聽到后院傳來陣陣面包香甜醇厚的香氣。
皮猴子眼睛一亮,在他爹手底下掙扎起來,“叭!叭叭!我也想吃面包包!”
后院正驕傲觀賞自己這一鍋勞動成果的周檀聽到動靜,差點笑死,放下鍋蓋,走出后院。
王二看著容顏似乎就停駐在幾年之前的小哥兒,面上終于浮現出了去抓皮猴子后的第一抹笑意。
“回來了?”周檀不用看就知道這小皮猴子今日都去哪兒搗蛋了,揚起眉,毫不留情地笑話他:“喲!這是誰家的小乞丐啊?這么臟,可不能吃我家的面包啊!”
皮猴子急了,“我是你家的你家的!是周家的!”
周檀笑得樂不可支,生了這么個混世魔王,也只有這個時候逗逗才能一解他平時的火冒三丈。
見他爹手終于松開,心神也都放在了叭叭身上,沒空搭理他,皮猴子自以為隱蔽小心地溜向后院,他叭叭做的面包最好吃了!
誰知他爹就跟背后長了眼睛似的,冷聲呵斥:
“周崇月!先去洗手才能吃。”
皮猴子裝傻嘿嘿一笑,趕緊光著屁股撒腿往水盆邊上跑。
周檀實在是不想看他那兩扇臟兮兮屁股,有礙觀瞻不說,他戳戳男人結實鼓起的膀子,蛐蛐自家兒子:“又丟了、又丟了!他這個月都做了六件開襠褲了,地主家也不能這么敗啊!”
王二嘴角微揚,低頭看著小哥兒,溫聲附和道:“那明天就讓他光著。”
周檀白了他一眼,“不著調!”
自家皮猴子天生臉皮厚不要緊,村里的女娃哥兒都不要眼睛啦?
再說,他自己看著皮猴子整日光著屁股也鬧心,他這個當爸的一身正氣、清風明月的形象都讓他給敗沒了。
王二沒忍住悶笑出了聲。
受男人的感染,周檀也跟著笑,雙眼彎彎。
若年年歲歲都是這般,也不枉來這人間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