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貿然登門 三男齊聚

    李如珩聞言不由地有些頭疼, 以趙如意的性子，真要進了李莊，又不知會弄出些什么事來。

    “敝居蓬門蓽戶, 難以招待貴客, 又無甚特別之處……郡君還是莫要來了吧。”她婉言相拒。

    “姐姐就這么不想見到我嗎？”趙如意大失所望，微微咬唇。

    李如珩的拒絕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但趙如意若是會被這么輕易地勸住, 那他就不是趙如意了。

    于是在李如珩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第二日趙如意就上門拜訪了。

    等李如珩回到山莊時, 就見趙如意坐在廳堂上首，旁邊是一眾王府的仆從，漱雪在一旁陪他喝茶。

    “李姐姐，你回來了。”趙如意一見到李如珩, 剛剛還百無聊賴的他，立刻便精神一振，快步走到李如珩面前。

    李如珩看到這張熟悉的臉龐時, 已經覺得自己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了。

    她看了一眼漱雪, 眼神中隱含求救之意。漱雪接收到她的目光, 盡管心底因為那傳聞中的小郡君突然找上門來, 有些微微的不高興，但還是不忍看李如珩為難，站起了身, 給她解圍。

    “莊主, 這位小公子自稱是王府郡君, 和您約好了要來山莊，故今日前來拜訪。”漱雪把趙如意拜訪的說辭告訴于她。

    趙如意聞言望向李如珩，“是吧姐姐, 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

    “昨日郡君說要來李莊，我便說了不太方便，怎么如今在郡君口中，卻成了我們約好的了。”李如珩卻沒給他這個面子，直截了當地揭穿了他。

    趙如意聽出了她話語之中的不客氣，知道李如珩因為他自作主張而不高興，聲音低了下去，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撒嬌道，“李姐姐，我這不是太想見你了，才來這里看你的嘛……”

    “那你現在看好了，可以走了。”李如珩知道趙如意最是容易蹬鼻子上臉，因此這回吸取教訓，絲毫不給他胡攪蠻纏的機會，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行嘛不行，我好不容易才來這一趟，姐姐怎么忍心就這么趕我走。”趙如意開始耍賴。

    他帶來的王府仆從面對自家郡君在心儀女子面前撒嬌賣癡的模樣，紛紛低下了頭，只作看不見。

    唯有漱雪站在李如珩身邊，冷眼看著趙如意癡纏著她，心中全是鄙夷。

    這就是那位王府郡君。果然和珩娘形容的一樣，沒有規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至極。

    眼下貿然登門拜訪不說，居然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纏著女子撒嬌，連點男兒家的羞恥之心也沒有，真是毫無教養。

    “不行。”李如珩拒絕得干脆。一旁的下人們聽了，都有些替趙如意感到沒臉。

    趙如意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李如珩再三拒絕，難得感覺到了不自在。

    他方才見漱雪一副管事的樣子，只當他是李如珩面前比較得臉的虜仆。這會兒又嫌漱雪杵在這邊礙事，有外人看著他不好發揮，于是趙如意一揮手，對他說道：“這里用不到你了，下去吧！本郡君和你主子說話，你們在外邊候著好了。”

    “不可，阿雪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什么話郡君當著他的面說便是，在這李莊沒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聽的。”李如珩卻是聽不得這樣的話，她一向維護漱雪，眉頭一擰，便將趙如意的話頂了回去。

    趙如意見她護著那個下人，一點兒也不向著他，更加委屈了，“李姐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對你一片真心，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林傾顏走進時，就聽見這么一道聲音。

    一紅衣少男正在廳堂中吵鬧，對著李如珩嗔怨不已，李如珩一臉無奈。

    “娘子，這是怎么了……傾顏是不是來得不巧，打擾你們了。”林傾顏望著這混亂的場面，心中一時間轉過了十八道彎，猜測眼前究竟發生了什么，故作畏怯地說道。

    “誰讓你進來的，你又是何人？”趙如意見又有人來了，定睛一看，發現還是一位容貌傾城的柔弱男子，對李如珩稱呼親近，眼里頓時流露出了一絲敵意。

    來之前他已經讓母王打探清楚了，李如珩至今尚未娶妻，也沒有關系密切的男子。這人是誰？容貌不像是普通人，看梳妝打扮又應當是未婚男子，為什么住在李如珩家中？

    “這位公子。”

    林傾顏心中嫌他說話無禮，面上卻不露分毫，款款福身道：“小男乃武林盟主之子，林傾顏。”

    “武林盟主之子？呵，還是個小家公子呢……那你怎么住在姐姐家里。”趙如意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絲威脅，警惕地說道。

    剛剛那漱雪也就罷了，趙如意只當他是侍男虜仆之流，身份低賤。雖然容色清麗，看上去頗得李如珩信重，但只要日后他進李莊打發了便是。趙如意絲毫沒把漱雪這等下人放在眼里。

    然而林傾顏卻不然。武林盟主之子這個身份，趙如意雖是看不上。但也知道武林盟主在江湖中地位斐然。

    林傾顏和李如珩一樣都是江湖世家，門當戶對，女才郎貌，在外人看來，正是匹配。想到這里，趙如意更加男疾男戶了。

    “這……因家中之事，家母將我托付于李莊主照顧，故暫居于此。”林傾顏察覺到了趙如意身上的敵意，再結合他話里話外對自己的排斥，以林傾顏的聰明頭腦，不難看出眼前這個富家公子，似乎傾心于李如珩。

    但看李如珩的神色，又仿若對他無意避之不迭。如今這人不甘心上門糾纏……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

    李如珩她真能招惹男子。這屋子里一個兩個的，全都傾心于她。

    林傾顏的心情沒來由地有些不佳。在他沒有發覺的地方，心頭微微冒起了酸水。

    趙如意一聽，林傾顏是暫居于此的客人，與李如珩沒什么關系，頓時無心在意了。以他唯我獨尊的性子，只當旁人都不存在，轉頭便對李如珩繼續求道：“姐姐你看，連他一個外人都能住在山莊，你就讓我在這里再待一會兒嘛……”

    第34章 吃醋 認清心意

    “不行, 我們馬上要用飯了，你快些回去吧。”

    李如珩面對趙如意這等俊俏小公子，依然鐵石心腸。任趙如意怎么說軟話認錯都絲毫不為所動, 簡直把趙如意給氣壞了。

    “我不管, 反正我已經和姐姐說過了，明兒還會再來的。”趙如意見怎么都說不動李如珩, 有些悻悻然。但若是這么簡單就放棄, 那他就不是康王府令人聞風喪膽的小郡君了。

    他放下話, 臨走時不舍地看了李如珩一眼。這才如來時一般, 帶著一眾侍從虜仆，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還明日再來？漱雪心中生氣。有了珩娘這番話，明日他決計不會放人進來了。

    這小郡君還真是天真，真當她們這李莊是這么好進的嗎？

    漱雪走到李如珩身邊, 安慰她道：“總算走了，珩娘莫擾。這郡君看樣子不過一家中寵溺行事無度的小公子罷了，明日我叫下人們不要開門, 再打發他走便是。”

    “以趙如意的性子, 怕是沒有那么簡單。”李如珩比他更了解趙如意, 聞言并不樂觀, 搖頭說道。

    至于林傾顏，直到此時才從兩人的對話中，知道趙如意的身份。

    他語氣疑惑, 詢問道：“方才那男子是……”

    “是康王府的郡君。”李如珩嘆了口氣, 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

    就剛剛那僑蠻無腦的男子, 竟然是王府郡君？

    林傾顏心中很是詫異，敏銳地預感到他的計劃可能會因此受到影響。

    然而，他的面上卻一片單純, 替李如珩打抱不平，“所以娘子救了那郡君的性命……他反而糾纏上了娘子……”

    “說糾纏倒也不至于。估計郡君是小男兒心性，一時興起，等興致消散了便不會這樣了。”李如珩說道。

    王府侍衛那么多，愿意為主子出生入死的大有人在。李如珩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救了趙如意一命，怎么就被他記在心上了。

    那郡君為什么會來糾纏李如珩，這原因還不明顯嗎？

    林傾顏看著李如珩略帶苦惱的神色，心中無需思考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誰讓李如珩性情過于善良，憐貧惜弱，對待男子一向那么溫柔。

    世上哪個男子又能夠抵抗得了這份溫柔，不希望這樣的女子是自家妻主……然而這么好的李如珩只有一個，不糾纏她又能糾纏誰呢？

    林傾顏不知為何，從剛剛起心中始終有股難以言說的不舒服，仿佛浸泡在醋海之中。

    李如珩不知道這些男子最是不要臉面，一旦被纏上就難以脫身，對他們太過溫柔又何嘗不是一種縱容。

    這個念頭起來后沒多久，很快林傾顏就察覺到了不對。

    李如珩只是他奪取劍法秘籍的對象。李如珩喜歡誰、誰喜歡李如珩，和他又有什么關系？林傾顏被自己心中莫名升起的想法驚到了，忍不住蹙起了眉。

    可是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里，那郡君會一直糾纏著李如珩，訴說心意，像今日這般對著李如珩撒嬌賣癡，享受著她不懂拒絕的溫柔。兩人的關系日漸親近，乃至談婚論嫁，結為妻夫……

    林傾顏就覺得心頭一片煩悶，光是想象，他就對這樣的畫面抵觸不已。

    他這是怎么了，有了趙如意的絆擾，李如珩的精力被分散，無暇顧及其她，這不是正合他的心意嗎？

    還是說，難道他真的像方敏那日所說的那樣，在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中，對李如珩暗生情愫了……林傾顏想到這里，心頭倏地一顫。

    自從那日山洞回來后，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見李如珩，對任何接近于她的男子都抱有敵意；有捷徑不走，不同意林江天的做法。不斷找借口拒絕，拖延回到盟主府的時間……

    林傾顏開始回想，細數下來，最近一段時間如此種種不勝枚舉，一顆心不由地越來越沉。

    他望向李如珩。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不論何時，只要看著她舒展的眉眼，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就會生出一股安心。

    這種心情，不是傾慕又是什么呢……

    直到此時才終于確認了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林傾顏心口綁著的那塊大石終于墜地，失重的同時又有一絲輕松，一時間竟有了種認命般的苦澀之意。

    “林公子，你怎么了……臉色有些發白，是不是身體有哪里不適？”李如珩見他半晌沒有反應，咬著嘴唇面色發白，不禁有些擔心道。

    “我，我無事。”林傾顏想清楚了自己的內心，面對李如珩的關心，頭一次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只是剛剛練劍有些疲累，讓娘子擔心了。”林傾顏垂下眼睫，不敢去看李如珩。

    “練劍勤勉雖是好事，但辛勞太過也不利于身體。”

    李如珩聞言沒有懷疑，出于對林傾顏的關心，她當即對漱雪道，“阿雪，這就讓下人傳飯吧，趕緊用飯，用完就讓林公子去歇息。”

    “好，珩娘我這就去。”漱雪轉身就讓人去辦了。

    然而在一旁林傾顏的心里，就連這一句平常簡單的“珩娘”，此刻聽在他耳中，都顯得有些刺耳。

    這李漱雪不過一個下人，運氣好碰到李如珩這樣善心的主子，不介意他男子之身委以重任，又給他冠上了李家的姓氏，已是世間難得的幸事。

    然而此人卻仗著這份情誼不知分寸，稱呼李如珩為“珩娘”。這樣親昵的愛稱就連正經的妻夫之間都未必會有，漱雪他一身份低賤的下人又憑什么呢？

    懷著這樣復雜男疾男戶的心思，林傾顏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頓飯。

    “傾顏，你的臉色實在不好，不如還是請娘中來給你看一看吧。”李如珩看他一頓飯下來，神思恍惚，看上去很是可憐，想請位娘中來為林傾顏診治。

    “不用了，傾顏只是胸中略有煩悶，想找人傾訴一二……若待會娘子有空，來陪我說說話就好了。”林傾顏垂下眼眸，一分不適，也被他演成了十分的楚楚可憐。

    漱雪看不下去他這般作態，忍不住刺道，“林公子這話就不對了。身體不適，找娘中便可；心中煩悶，林公子也可以向我傾訴……還是男子之間更方便說話，林公子你覺得呢？”

    第35章 亭中獨處 自揭瘡疤

    “多謝漱雪公子好意, 還是算了吧，若是娘子沒空，我便自個兒去歇著便是, 沒有什么大礙還是不勞煩公子了。”林傾顏低落地說道。

    林傾顏這廝矯揉造作, 動不動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請人去看，還是個未婚公子就學會纏著女娘不放了……演得這么可憐, 不就是仗著娘子心善, 不會放著他不管嗎？漱雪被他的這般做派膈應到了, 心下唾棄。

    “無妨, 今日尚有余暇，林公子有什么話可以說與我聽。”

    果不其然，李如珩看見林傾顏這般面色憂愁的模樣，有些放心不下。和漱雪交代了幾句后, 獨身來找林傾顏。

    此時林傾顏正坐在亭中。

    他方才回房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衣裳，孤身一人，垂首撫琴。在月光的傾灑下, 夜風吹拂, 衣袂飄飛, 單薄的身影清冷寂寥, 遠遠看上去仿若隨時乘風而去的仙子。

    琴聲娓娓，如傾如訴，如同一個悵惘的男子在低低地訴說心事。

    李如珩不忍心打斷, 站在亭外, 安靜地聽完了整曲。

    “娘子, 你來了。”林傾顏早就感覺到了她的到來，撫完最后一個音，緩緩抬首, 對著李如珩輕聲說道。

    “余音繞梁，娓娓動人……能夠聽出，曲者和奏者都傾注了不少情感。”李如珩走入亭中。

    “林公子的這首琴曲我還是第一次聽，不知叫什么名字？”

    “娘子謬贊，不過是無名之人所作的無名之曲罷了。”林傾顏垂著眼眸，“作曲的是個自怨自艾的少夫。因心慕的女子身份低微，家中發現后，不允兩人相見。少夫不聽勸告，與家人決裂遠嫁它鄉。他義無反顧付出所有，自以為覓得良人得償所愿，與妻主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長，少夫所嫁之人并無真心，不過是圖他一副好容貌，不出兩年便已厭倦于他，身邊嬌侍美虜不斷。又見少夫當真為了她與家中之人斷絕關系，于己毫無助益。此人終是暴露了無情真面目，將少夫與少夫所出之子趕至別院，令其自生自滅。”

    李如珩聽到此處不由默然，“天下不平之事良多。老天無眼，盡教癡情人真心錯付，可憐了這男子的一腔真情。”

    林傾顏笑笑，沒有繼續往下再講，而是轉而說起了自己，“娘子不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小時最喜蓮花燈，以往爹爹還在之時，總會在小院之中親手給我做上一盞。爹爹手藝不好，扎的燈盞歪歪斜斜，我那時年紀尚幼不懂事，總是羨慕街上小兒手中之燈，花樣復雜漂亮，嫌棄爹爹所做的花燈丑陋。”

    “然而自爹爹走后，偌大世間再無一人真心待我，愿意為我親手做燈……方知于我而言，這樣的花燈也是奢侈，是此生再難觸及之物。”

    李如珩何等聰慧之人，聽了這么多，早已從他所言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林傾顏乃武林盟主之子，其父亦為武林盟主之夫，為何會住在小院？再聯系林傾顏之前所說琴曲之事，心中已有了幾分明了。

    想來林傾顏口中的癡心錯付之人，便是其父；而那負心絕情之人，自然是其母林盟主。

    因而值此生辰之際，林傾顏回想身世，心中痛苦，才會格外心緒難平，悒悒不樂。

    李如珩心中已然猜到，但也不免隨之微微生出了些許疑惑。林盟主在江湖中風評極佳，重情重義之名無人不知。反而是寵侍滅夫這樣無德的事，江湖中毫無傳聞，聽上去未免有些不可信。

    然而這件事是林傾顏親口所說，李如珩相信他的為人，也相信他不會隨意敗壞自己母親的聲譽。即使此事與林盟主素日為人不符，她也信了幾分。

    這一刻，林傾顏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他自揭瘡疤，說出心底最不愿對人言的事情，本是想要借機博取李如珩的同情。誰知說著說著，盡管臉上帶笑，但心中絲絲縷縷的痛楚隨之涌現，讓他雙眼微微紅了起來。

    “傾顏……”李如珩看著林傾顏傷懷的神色，想要出言安慰。但她不善言辭，很少寬慰男子，林傾顏所說若果真是他家事，她也不好出言評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猶豫了一息，走到林傾顏對面，掀袍坐下，靜靜地陪林傾顏坐著。

    李如珩這般不言不語，坐在林傾顏看得見的地方，反而讓他心中莫名輕快了一些。

    李如珩這人真是塊木頭無疑了……美人月下傾訴，這么好的機會她不去把握，只曉得不聲不響地陪坐在一旁。這樣木訥不通情趣，時間久了哪個男子忍受得了呢。林傾顏心道。

    然而……這世間喜好甜言蜜語的男子再多，其中也不包括他。

    在林傾顏眼里，李如珩這般拙于言語卻心地善良的人，再怎么不通情竅，也比林江天這種滿嘴皆是謊言的騙子，要上好百倍千倍。

    李如珩陪他靜靜坐了一會兒，耳邊只有流水蟲鳴聲，以及夜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響。林傾顏頭一次感覺自己的心，和李如珩一起慢慢沉靜了下來。

    “傾顏，你在這里等我片刻。”

    李如珩似乎是被什么聲音吸引，同林傾顏說了一聲，起身朝竹林去了。

    “娘子……”

    林傾顏阻攔不及，只見她朝大步走向東南方的小竹林，身影沒于其中。

    沒多久，林傾顏依稀聽到竹林間傳來了幾道重物倒地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李如珩手里抱著幾條長物，走向了他。

    林傾顏看著她拿來的東西，有些納罕，“娘子，這是何物？”

    然而李如珩卻沒有回答他，而是讓林傾顏隨她一起走，“傾顏，你隨我來。”

    李如珩把林傾顏帶到了一處小院落中，讓下人點燈，拿來絲絹。

    直到此時，林傾顏才看清她手中之物，竟是幾條砍斷劈半的竹片。

    李如珩這是要做什么……林傾顏看著她的一番舉動，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但他面對此景，竟是莫名感到畏怯，嘴中像是被不知何物堵住了一般，不敢開口確認。

    第36章 徹底淪陷 貪心

    “光是砍下的竹子是做不了花燈的。要把它削得足夠薄細, 寬度適宜，才能用來編燈架。”李如珩一邊處理竹片，一邊對林傾顏說道。

    林傾顏張了張口, 沒有發出聲音。

    他立在院中, 看著李如珩為他忙碌的畫面，有種身處幻夢的感覺。

    李如珩動作很麻利, 靈巧地將削好的竹篾編織在一起, 扎出花燈的底座。

    這可是一雙使劍的手, 主人的劍法天下無雙, 怎么能用來給他扎花燈呢？他林傾顏何德何能，配讓李如珩如此對待。

    他的喉嚨深處泛起一股難言的癢意，一路麻麻癢癢，撓到了林傾顏的心底。眼睛注視著這雙手不放, 想要拒絕，但不知為何一點兒也張不開口。

    此時此刻他終于懂了一絲爹爹當年的心思，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林傾顏兀自站立了一會兒, 平復了稍許心緒, 走到了李如珩的身邊, 輕輕拿起其中一塊絲絹, “娘子，我來幫你吧。”

    “好，那你把絲絹都裁開吧。”李如珩說道。

    接下來又是上色, 貼片, 調整……看似簡單的蓮花燈, 做起來卻盡是些精細功夫，很是費時費力。

    等最終蓮花燈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 兩人竟無知無覺地做了這么久。

    李如珩轉動花燈，看了一圈，將它遞給了林傾顏，“從小到大看過的花燈雖多，但這還是我第一次動手制燈。做得不好，傾顏莫要嫌棄。”

    “怎么會嫌棄。”林傾顏輕喃了一句，聲音小到連一旁的李如珩都沒有聽清。

    他接過這盞蓮花燈，輕輕地將它提起，一雙眼眸如水般望著李如珩，“這么多年來，娘子是除了爹爹以外，唯一一個親手為我做花燈的人。娘子親手所制，傾顏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傾顏，這盞花燈是你與我一同完成的。如今的你，不再是柔弱孩童，花燈也不再是難以觸及之物。”

    “希望你的將來，能如這盞燈一般，前路永明。”李如珩心思實在敏銳，不知她是否察覺到了林傾顏內心深處對生母隱藏的怨懟，隱隱借著這盞花燈勸慰著他。

    林傾顏沒想到平時不善言辭的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心中像是被注入了脈脈的暖流，將一顆心焐得燙燙的。

    “多謝娘子贈言……娘子今天陪我這么久也累了，快去歇息吧。”他近乎溫柔地說道。

    然而等李如珩真正走后，他的心中卻泛起了一陣苦澀。

    前路永明，前路永明……然而身處于黑暗之中的人，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從懂事起，就發誓此生一定要為爹爹復仇，將林江天打回原形，變得一無所有。

    如今計劃明明正是關鍵時刻，林傾顏卻突然不想按原來的想法做了。

    從前是他對不起娘子，為了取信林江天，將其中幾式劍招透露了出去，險些害了娘子，釀成大錯。

    但好在他停手及時，林江天那里所得不多，光靠這幾招難以破解李如珩的劍法，想要彌補尚有機會。

    如今林傾顏已經認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心慕李如珩，想和李如珩在一起。這一點若是被人所知，不光林江天，就連方敏和一眾手下都會轉而成為他的阻礙，足以預見其中重重艱難，但林傾顏卻一點兒也不畏懼。

    今后林江天休想從他手里得到一招真劍法，不僅如此，他還會讓她將吃下去的好處全都吐出來……林傾顏絕不會讓這個卑鄙小人因為他傷害到娘子的。

    “為父報仇我要，娘子的心我也想要。”他向來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如今在李如珩的包容下，更是愈發貪心，想要得到更多。

    就像這當空的皎皎明月，哪怕對于地上塵來說是那樣的遙不可及，他也想要踮腳一觸。

    “娘子，再等一等，我會先除掉她們，再來向你贖清我身上的罪孽。”林傾顏望著天上的明月，就如同在注視著李如珩的眼眸一般，心中滿是寧靜。

    *

    翌日，晨光乍起。

    李莊正門。

    一群女子拖家帶口，老老小小一大幫人，叩開大門就想進去。

    “哎，諸位娘子，小的還未通報，你們不能進去，求娘子別為難小的……”幾個仆人一拉開門看見這么多人擠著要往山莊進，連忙把大門拉上大半，嚇得連大清早的睡意都跑沒了。

    “有什么不能進的，你知道我們是誰嗎？就連你們莊主，見到我娘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聲族姥姥，更何況你們這些下人。”為首的女子攙著一位皓首老婦人，不悅地喝道。

    “還不快去把李如珩叫來，就說是李家的姨婆姐妹們來看她了，讓她速速相迎。”其旁的另一女子也隨聲附和，話中語氣聽上去比方才那女子還要不客氣。

    這下就連仆人都意識到了來者不善，急匆匆地前去稟告了。

    “漱雪公子，山莊外來了一群人說是莊主的族人，要來拜訪莊主，語氣頗有些不善。”

    仆人將此事告訴了漱雪。

    漱雪本來正在算賬，聞言頓時把手中的賬目放下了，抬起眼來，“你是說……李氏族人？”

    “誰不知我李氏人丁不興，最近的族人也在千里之外，哪里來的什么族人？”漱雪當然知道仆人不可能說謊，冷笑一聲。

    當年，他雖是在逃荒路上被珩娘所救。但老仆在去別莊養老前，曾拉著他的手，說了李如珩小時的不易，請他代為照顧好李如珩。因此當年李氏舊府中的事情他雖未親身經歷，但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為此，他沒少心疼珩娘。每每說起舊府的那些族人，漱雪都氣憤難當，恨不得跨越千里將那些人全都捆到面前，給珩娘磕頭謝罪。

    不曾想，他還沒去找她們，這群人居然自己撞到他手里來了。

    漱雪站起了身，臉上帶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這些人在哪里，領我去見她們吧。”

    漱雪見到這些李氏族人時，她們正打量著李莊氣派的大門和門前的仆人，眼中神色又羨又男戶。

    “這九娘如今也算是闊起來了，待會老祖宗可得開口多要一些，不能便宜了她。”為首的女子說道。

    “正是正是，她有錢給災民花，怎么不給自家姨婆姐妹也花上一些，當真不孝……李如珩這次若是不答應，我們便不走了。”其他女子也道。

    “哎，凡事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待會兒進了李莊你們不要說話，一切看我的便是。”年紀最大的老婦緩聲說道。

    漱雪將這些話全都聽入耳中，眸光越來越冷。當他出現在這群人面前時，那些女子發現了剛剛所說的話語都被眼前之人聽到，也絲毫不慌。

    “我們族長要見的李如珩呢？等了半晌，怎么來了一小郎們……”女子不屑地說道。

    “娘，這小男子不錯，長得正合我口味，待會見到表姐，就讓她把這侍男給我罷。”一癡肥女子用色瞇瞇的目光掃視著漱雪，越看越滿意，臉上流露出垂涎之色，拉扯著女人的袖子說道。

    “喲，這個男子我們寶兒看上啦……放心，娘只要開口，那李如珩不敢不應。在這李莊，你看上什么只管說，娘一定給你弄來。”女子樂呵地說道。

    幾人說這話時完全沒有避著漱雪，癡肥女子更是沖他咧嘴一笑，仿佛漱雪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漱雪笑了。只有李如珩知道，他越是生氣的時候，面上微笑就越是無暇。這個時候的漱雪，連李如珩都不敢惹。

    ……本來還想把這些人弄進山莊一起處理了，但此刻他改了主意。漱雪心道。

    “來人，這些人打著莊主族人的旗號招搖撞騙，帶累莊主聲名，必須嚴懲。侍衛何在，給我將人狠狠教訓一頓！”

    隨著他一聲令下，山莊中的侍衛一涌而出，將這群人團團包圍，一聲不吭開始狠打。

    “好你個小郎皮，反了天了……”女子一邊抱頭躲避，一邊嘴上罵人。

    “我可是李如珩她姨母，你們這些虜才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打我！”

    侍衛面無表情，下手更重，“打的就是你！”

    直到她們一個個鼻青臉腫，才曉得厲害。其中一人討饒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們真是李氏族人，不信的話有族中信物為證……”

    “哦？”漱雪聽到這里，才總算有了點反應，“此話當真。”

    那人一看他態度松動了，立刻連聲道: “當真、當真！”

    “這位公子，你叫李如珩，不，李莊主出來一看便知。”

    侍衛又是一掌打去，“渾說，你是什么人也配？怎么不自己照照鏡子。我們莊主豈是你們想見就見的！”

    那人痛叫一聲，竟是暈了過去。

    ……

    此處吵鬧的動靜太大，就連旁邊的莊子也都聽見了。

    “郡君，聲音是從李莊門前傳來的，那李莊好像出事了。”下人向趙如意稟報道。

    趙如意本就愁沒機會接近李如珩，聞言既有好奇也有關心，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不等下人打聽，直接帶上侍從，朝李莊趕去，“走，我們看看去。”

    “……既是如此，那我便帶你們進山莊，讓莊主親自一辨吧。”

    趙如意帶著一眾侍從趕到時，漱雪正幽幽說道。

    “什么，你要帶這些人去見李姐姐？”趙如意只聽到這一句，立刻不干了，指著地上那群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女人，死活攔著不讓。

    “這些都是什么人啊，一群潑皮無賴也配……不行，不能讓這些人進去打攪姐姐，我不允許。”趙如意心說這李莊的大門他自己都進不去呢，這些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憑什么。

    第37章 心疼 難以呼吸

    王府的侍衛們可不管趙如意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見小主子這么講了，當即聽令拔劍阻攔。

    剎那間，侍衛們紛紛出劍。

    “唰——”

    一柄柄長劍陡然橫在身前, 把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女子們嚇了個半死。

    “你……你又是什么人, 憑什么對我們動劍？”其中一人抖著聲音，定了定神勉強說道。

    這李莊的門她們都沒進, 就先挨了頓打。又突然冒出一個人, 讓這么多侍衛將劍架在了她們的脖子上……這李莊是什么龍潭虎穴, 竟然這樣難闖？

    “大膽！跪下。”這人身后的侍衛立刻拿劍抽了過去, 敲在她的膝蓋上，讓女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位是康王郡君，見到郡君不下跪，還要問為什么？”

    漱雪沒想到趙如意會摻和進來出手, 嘴邊的話略略一頓。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能借趙如意的身份，挫一挫這群無賴的囂張氣焰。

    于是他轉而屈身向趙如意行禮, “見過郡君。”

    趙如意見漱雪主動給他行禮, 心中微微生出些許得意, 嘴角翹了翹, 大方道，“免禮吧。”

    “郡、郡君……？”這下一群李氏族人聞言，全都嚇傻了。

    這里不就是李如珩的山莊, 哪來的什么王府郡君？

    然而, 不論是行禮的漱雪, 還是趙如意身后的一眾帶劍侍衛，都在告訴她們這眼前的景象就是真的。

    說話的女子知道自己惹上貴人了，一個哆嗦, 恨不得當場閉眼暈過去。

    “老婦一家千里迢迢地趕來，就是來見一見我侄孫女的，就算是郡君，也不能無緣無故攔著親人相見吧。”

    那位族姥姥見其她人都不頂事，終于站出來顫顫巍巍地說道。

    “我們李莊是講理的人家，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阻攔。只要你們能在莊主面前自證身份，便不與你們算賬，這邊進吧。”漱雪瞟了她一眼，讓人帶著這群狼狽至極的女子從下人走的角門進去了。

    趙如意見狀皺眉，“不行，這幫人沒臉沒皮的，姐姐為人太正直善良了，恐怕會被這些人欺騙……我放心不下姐姐，得進去看看。”

    “可以，還請郡君隨我來。”漱雪這回卻沒有攔他，恭聲答應，親自帶他進去了。

    走在李莊內，看著精致的亭臺樓閣，道旁潺潺的流水和假山，路過的丫鬟侍男……本來還受驚萎靡的一幫李氏族人，頓時又振作了起來。

    “好個李如珩，都是李氏族人，掙下這么大的家業也不曉得孝敬族里，早知當年就該讓人將她追著綁回來的！”

    “都怪二妹那個時候看管不力，被下人偷卷了金銀帶她逃走，竟教李如珩一個人這么多年享了這么大的福。”為首女子的一雙眼睛都快黏在了李莊的一景一物上。埋怨其她人。

    “小點聲，聽說那李如珩今非昔比，和她娘當年一樣都上了武林天榜，現在可不好惹。在沒見到她之前，還是莫要再多舌了。”那姨姥姥告誡道。

    終于，她們被引到了李如珩面前。

    李如珩此時已經從漱雪口中，得知了這群人的身份和來意。趙如意站在一旁，和她轉述著這些人方才不懷好意的話，生怕李如珩一會兒心軟被她們算計。

    李如珩覺得有些好笑，“郡君，在你眼里我就是這般單純之人嗎？”

    趙如意一點兒也不相信，嘟嘟囔囔，“難道不是嗎？就你那好脾氣連我都能忍受……我不會害你，可其他人未必。要是換成這些無賴還得了！”

    那族姥望著坐在上首的李如珩，發現她身姿頎長挺拔。此刻面色淡淡，往日的溫和神情不再，不說話的時候有種難言的威勢。

    “這就是老婦那位侄孫女了吧！這么多年未見，竟出落得這般氣宇軒昂。”

    “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也當欣慰不已了。”

    說罷，那老婦見李如珩沒有反應，又掛著笑臉將身邊的女子一一介紹 ，“這么長時間沒有回來，估計家里人都要認不識了吧，這是你大表姨母，二表姨母……這是你姨母家的姊妹。”

    李如珩任她說話，喝了口茶，沒有接腔。一向溫和有禮的她，此刻臉上連絲笑也沒有，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迎客的主人家。

    “你們方才不是說可以證明自己是李氏族人的嗎？”漱雪替李如珩說道，“現在我們莊主在這了，你把信物拿出來看看吧。”

    那個自稱李如珩大表姨母的女子，這會兒見李如珩在，氣焰又回來了，“你個虜才，主子說話有你什么插嘴的份兒？規矩這么差，如珩你可得好好教教這些下人。”

    “這位‘姨母’，敢問不請自到者，又有何臉面指責別人不懂規矩。我李莊的人如何，恐怕還不勞你費心。”

    女子辱罵漱雪犯了李如珩的大忌，李如珩此話便絲毫沒有給她面子。直接點出了她們是不受歡迎的惡客，給了一行人好大一個沒臉。

    大表姨母一張老臉頓時燒了起來。

    到底是誰說李如珩性格柔善可欺的。

    從進門開始，李如珩的一舉一動全都在她們的意料之外……這人越長大性子越古怪，親族之間一點面子都不給，可比小時候難對付多了。大表姨母面上悻悻，心底卻忍不住暗罵。

    沒奈何，族姥只得當場拿出族中信物，證明了身份。

    “侄孫女啊，我們可是你的親人……當年你娘去世，我們還養過你一陣子，現下你出息了可不能不認姨婆姊妹啊。”她苦口婆心地說道。

    “可笑，你還有臉提當年之事！當年若不是你們趁著老主人去世，莊主年紀尚幼之際，強占李府，謀奪府中家財，苛待李府唯一的女嗣，莊主又怎么會被你們逼得孤身一人來到這里……”

    漱雪聞言大怒，聽著那老婦矯飾的話語，更加心疼珩娘，一張素來溫婉動人的臉龐此刻冷如寒霜，一雙眼眸仿佛火焰跳動。他站在李如珩身前，像是頭護犢的老虎一般，幾乎想將這群無恥的李氏族人通通吞吃了去。

    “此話當真？”兩道男子的聲音一前一后響起。

    林傾顏帶著碧竹走了進來，正好聽到漱雪怒斥老婦的話語。由于來之前聽聞有外女在場，他特意佩戴上了面紗，只留一雙美眸露在外面。

    “奪人家財還自稱有恩。”

    此刻，林傾顏一雙眼眸寒光閃爍，風雨欲來，“小男子活了這么多年都不知道，這世上竟有這般無恥之徒。”

    方才李如珩正在教他劍招，忽然就被下人喚走了。林傾顏衣著不便，匆匆換了衣裳便跟了過來，結果沒想到此刻剛一進門，就聽到這般讓他心痛的內容。

    娘親去世沒多久，就被族人強占家財，百般苛待……娘子當時該有多么無助痛苦。林傾顏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了李如珩百般受苦的畫面。

    和他被親娘拋棄后，仍有爹爹保護相比，甚至更為可憐。

    這么長時間，娘子從來不提，他原本以為她從小長在李莊 ，娘爹疼愛。原來娘子小時竟過著這樣的日子嗎？

    林傾顏一時間不敢相信，胸中悶澀，只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豈有此理！”趙如意脾氣更暴，聞言都不求證，對著離得最近的兩個女子直接一人一腳踹了上去，“你們竟敢這樣欺負李姐姐，真當李家沒人了不是？！”

    他咬牙切齒，將兩人踹倒后尤嫌不夠，目光在堂中打轉，當看到侍衛身上的長劍時，立刻伸手拔了出來。

    第38章 長劍出鞘 親解心結

    “唉喲……不能拔劍, 有什么事讓小的們來，郡君不可啊！”王府的下人知道趙如意的脾氣，生怕他火氣上來了真的要當場殺人, 嚇得連忙團團相阻。

    “若是殺人了, 康王一定會讓您回去的……”

    下人這話是故意說給李家人聽的，嚇唬她們說話前思量著些。趙如意有王府撐腰, 就算傷人了, 官府也不會拿他怎么樣, 但李氏族人們可就慘了。

    站著的這些李氏族人一見這架勢, 不知真假，頓時嚇得魂都飛了。那族姥更是哆哆嗦嗦地往后躲，倒在族人懷里。

    大表姨母也害怕，但她惦記著李莊的金銀, 不肯就這樣罷手。

    “侄女兒，那都是以前的老黃歷了，都是下人自作主張, 和我們無關哪……大姨母這里給你賠個不是, 你大人有大量, 就讓事情過去吧……”大表姨母賠笑道。

    “都是下人做的, 姨母不知？”

    李如珩終于開口，使得紛亂的正堂安靜了下來，“那姨母這次過來, 是準備將李府的舊物歸還于我了嗎。”

    從剛剛鬧成一團到現在, 她面上的神情始終一片平靜, 讓人看不出心底所想。

    當年，李如珩無力守住娘親留給她的家業，面對族人相逼, 只能帶著忠仆和一點兒金銀，逃往姑蘇。被迫離開之時，她曾發誓來日必報。

    被霸占的李府，一直是李如珩心底的一個結，激勵著她每日練劍不輟。

    如今李如珩武藝大成，本就有意回鄉了結此事……只是沒想到還沒等她找人，這些人反倒先找上門來了。

    “這……”

    這么多年下來，李府中但凡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被她們拿去當了換錢敗光了，就連仆從下人也都一個接一個地賣了個干凈，哪還有什么舊物能還給李如珩？

    大表姨母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訕訕道：“侄女兒你在和姨母開玩笑呢！那么多年的老物件哪能留到現在……倒是侄女若是想要，姨母可以將李府的地便宜一點兒賣你。”

    “好啊……本來就是李姐姐的東西，你們還要姐姐贖回去，你們可當真不要臉！”趙如意一聽，又被狠狠氣到了，他從小長在王府，哪見過這么無恥的人，忍不住斥道。

    他不在意除了李如珩以外的任何人心底想什么，因此說話最是直白不過。

    在場的李氏族人都被點中，面上有些不好看。

    但她們若是在意臉面，就不會干出當初的事情了。

    林傾顏聽到這里，心中已然下了決定，看這些人的眼神隱隱帶著殺意，已經仿佛在看死人了。但礙于李如珩在場，他面上只能掩飾了下來。

    “你們就直說吧，此次來李莊是為了什么，要多少銀子才肯將李府的地契歸還于娘子。”

    林傾顏此時的語氣和平日里柔弱溫軟的樣子頗有些不同，落入漱雪的眼中，心里不禁又增添了幾分懷疑。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珩娘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一切都以珩娘為重……漱雪按住了心中閃過的想法。

    “這……”大表姨母聞言心動了。但李如珩沒有發話，她不知道眼前戴面紗的男子和李如珩有什么關系，因此不敢貿然回答。

    大事上每家真正當家做主的都是女人，和這些小郎們家家的說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李如珩冷靜旁觀到現在，總算出聲了，“姨母不妨一說，也好叫我知道你們的來意。”

    “侄女啊，我們這次來是聽說你在前些日子的洪災，賑濟災民，廣施善粥，受到了陛下的親口稱贊……全府上下都與榮有焉，覺得面上生光。”女子討好地說道。

    “不巧這時節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想到侄女如此心善，連無親無故的生人都肯幫忙，更何況大家這些血脈族親呢……于是就投奔侄女你來了。”

    二表姨母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侄女心善，你手指縫里隨便漏下點就夠我們一大家子的嚼用了。”

    趙如意何曾見過這樣沒臉沒皮的人，幾句話聽得他聽得渾身難受，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們，“好啊，原來是無恥破落戶上門打秋風來了！”

    此話一出，這些李氏族人臉上火辣辣地疼，只覺周圍的仆人侍從都在偷看笑話她們。

    但偏偏說話的，是她們得罪不起的王府郡君，二表姨母只能咬牙忍下了。

    “行了，莫說了。”

    見幾個女兒都說不動李如珩，族姥只能強撐著臉面，起身說話，“既然侄孫女你都明白，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族中困難，凡是族中之人都有幫扶之責，我們也不多要……你給我們三千兩白銀，李府的地契就是你的了。”

    “……”

    林傾顏沒有出聲，看著這些人仗著李如珩心善，得寸進尺，催逼于她，心中的殺意越來越重。他已經想好了，待會就先從這個為老不尊的老太婆下手好了。

    漱雪都快被這些獅子大開口的人給氣笑了， “三千兩白銀？一個被搬空了的舊宅，你們上哪能賣到三千兩！”

    趙如意急著也想要開口。然而就在這時，一柄長劍出鞘，架在了最前面那癡肥女子的身上。

    “我這劍很快，你們最好想好了再說話。”

    出劍的，是讓在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李如珩。

    林傾顏在她拔劍的那一刻，不由地微微上前一步。

    “珩娘……”漱雪欲言又止，他知道族人一直是李如珩心底的一個結，只有讓珩娘親手解開，才能徹底了斷。

    再看趙如意，更是一臉心疼，在他心里李如珩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此番若不是實在受了天大的委屈被逼無奈怎會動手？

    “姐姐若是想殺了她們的話，讓我來吧，莫要因為這些人臟了姐姐的手。”趙如意自認體貼地說道。

    林傾顏聞言，并不贊同。

    錯了，不是這樣的……娘子的心里始終有桿秤，此舉不過是威嚇。以她的性格，再怎么生氣，恐怕也是不會與這些沒有武功的人真的動手的。他默默想道。

    劍刃冰冰涼涼，貼在癡肥女子的頸肉上。

    “不，不要……”

    她只要低頭一看，就能照到雪亮的劍光。嚇得癡肥女子抖若篩糠，“表姐息怒，莫要殺我！這些都是我娘的主意，不關我的事啊……”

    癡肥女子涕淚橫流，沒出息地求饒。

    見李如珩無動于衷，反而將劍又逼近了一些，她怕得不行，連聲對著自家親娘祖母央求道：“娘啊，祖母，救我……”

    “別別別，快放開寶兒！”大表姨母見狀心疼不已，雖然癡肥女子不成器，但畢竟是她唯一的女兒。要是折在這里，她們長房的香火就要斷了！

    然而李如珩并沒有移開長劍。就連著這一屋子的人，都沒有一個上前阻攔的。

    沒奈何，大表姨母只能轉向族姥，“娘，這李如珩絲毫不念血脈親緣，要是真下手傷了我家寶兒怎么辦……您快想想辦法啊！”

    來之前不是說這李如珩最是心善，只要說兩句好話，就能換得金銀錢財的嗎？誰知今日一見，方知李如珩和傳聞中并不相同。

    看李如珩那眼神，好似是真的殺過不少人的……她們混江湖的，冷血無情，這一劍砍下去，寶兒的命還要不要了？

    這李如珩有王府郡君倒貼，就算傷人官府也不一定會管，但她家寶兒就要倒霉了啊！

    其他族人見刀不在自己身上，心中卻不想這么輕易放棄。

    族姥到底還是心疼這個大孫女的，又想著畢竟在李如珩的地盤上，若是真惹急了對方她們一行人都討不到好。

    “……罷了，侄孫女你把劍放下，我們好好商量便是。”族姥想到此處，泄盡了氣勢。

    第39章 斷親文書 借刀殺人

    幾個時辰后。

    李如珩在眾男的陪同下, 拿到了在府衙過好的地契。

    “李府……”

    她望著手中的這一張薄紙，想到當初被迫將家業拱手讓人時的心情，心中五味雜陳, “想不到娘爹當年留下的東西, 會以這樣的方式，兜兜轉轉, 還是回到了我這里。”

    漱雪安慰她道：“珩娘, 掙脫了舊日的桎梏, 今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趙如意還有些不忿：“可惜了, 最后還是給了那些人五百兩銀子……要我說的話，這地契本來就是她們搶了娘子的，就該一文不給搶回來才是！”

    他這話多少有些天真。地契當年已在族姥戶下。此處畢竟是姑蘇城內，府衙嚴明。若是出了搶奪地契的事情, 即便事出有因，也會變得沒理。屆時鬧到堂上，族親爭產, 定然會對李如珩的聲名不利。

    “這五百兩并非贖回地契的錢, 而是娘子用來買她們斷親的。”林傾顏比他更懂李如珩。今日一天看下來, 他的心中對李如珩只有心疼, 也更加了解她的想法。

    “正是如此，這些人在這斷親文書上已落下姓名，有府君姥姥見證, 從此之后我與她們再無瓜葛。”李如珩堅決地說道。

    “姐姐這樣好的人, 怎么會遇上這種族人。”趙如意忍不住為她打抱不平, “只怕這些潑皮無賴嘗到甜頭之后，不會放棄糾纏的……”

    不，她們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娘子, 既然和這些小人斷親是你的心愿，那我就一定會為你辦到。對付小人，就得用上比她們更陰狠的手段，才能永絕后患。放心，今日之后，這些人就再無打攪你的可能了。

    林傾顏將李如珩的話語聽在了耳中，心底再次堅定了想法。

    回去之后，他便通過傳信，喚來了手下和方敏。

    “傾顏，這些日子你還好嗎？你許久不曾喚我，我擔心你在這李莊中出了什么事，想來一探……然而李莊侍衛太多，我又怕行蹤暴露引起那李如珩的懷疑，只得忍耐到了現在。”

    方敏一見到林傾顏，就忍不住訴說起了心中的關切。

    “方少俠不用擔心，一切順利 ，傾顏無事。”林傾顏對她關心的話語避而不談，轉而說起了今日見方敏的目的。

    “這次我請少俠前來，是想請少俠幫我教訓一些人。”說著，他將李氏族姥一行的去向告訴了方敏，讓她將這些人綁回來。

    方敏聽說這些人并非武林中人，有些不解，“傾顏，這些是什么人？這些人好像與我們要做的事情無關，為何要教訓她們。”

    當日你找人當替死鬼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現在又來裝什么好人。林傾顏心中不屑。

    但這本就是她專門為方敏設下的鉤子，對此林傾顏早就想好了回答，聞言當即變了神情。

    他眼睫一垂，淚水說來就來，盈滿了雙眸，“方少俠可是覺得我太過任性？”

    “這些人是李氏族親，前來拜訪李如珩時，我正好在旁。然而不曾想，其中幾名女子卻趁著李如珩離開之際，將我拉至無人處，對我百般調戲，動手動腳……”

    “傾顏驚懼不已，勉強逃走……本想告訴她人，但想到這些人是李如珩的族人，那李如珩聽了定會袒護族親，于是不敢說出口。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害怕這些人在外渾說，這才想請少俠幫忙主持公道。”

    林傾顏輕輕拭淚，不能暴露他狠毒的心思，又為了激出方敏心中殺意，他不惜編造有損自己名節的謊話，力求借方敏之手，將這群人全部殺盡。

    “原是如此，傾顏你怎么不早說……我竟不知發生了這種事情！”

    果不其然，方敏一聽，聯想到林傾顏的過人美貌絲毫不曾懷疑，勃然大怒，當下就忘記了自己剛剛所說的話，向林傾顏保證，“傾顏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定會將那些登徒之人的手眼剜下，給你報仇出氣！”

    “剜手剜眼也太過殘忍了，雖然她們為人卑劣，但傾顏卻不想因此見血。”林傾顏抿了抿唇，看上去很是為難。

    “方少俠還是莫要沖動了，只需教訓一番，讓她們不敢再隨意調戲良家男子，便算是解了我心中之氣。”他故作大度道。

    然而林傾顏表現得越是善良，就越能激起方敏心中的怒焰。

    “我知道了，傾顏只管放心，我定會把握分寸，‘好好’教訓她們的。”方敏強行壓抑著怒火，一字一句地說道。

    *

    離開姑蘇的道上。

    族姥一行人坐著買來的馬車，逐漸從剛剛李莊眾人的威嚇中緩過勁來。

    “娘，你們先前不是答應了要將那侍男要來與我的嘛，怎么沒有去和表姐說……”癡肥女子回想起漱雪的美貌，心有不甘，在馬車上再次鬧將起來。

    表姐真是好艷福，那郡君腰細臉媚，一看就是個小浪*貨，只可惜脾氣太差了，身為男子竟敢動手打女人，簡直是只公老虎，尋常人消受不起。還有后面來的面紗公子，雖然看不清臉蛋，但氣質清雅孤絕……她憑借著閱男無數的經驗可以肯定，此男也絕非凡俗之貌。

    可惜了，表姐不懂憐香惜玉，放著美人不知欣賞，那些男子一看就個個都還是處子。反正表姐自己也不用，倒不如將這些男子給她多好，她定不會讓美人們孤枕難眠的。

    癡肥女子心中男疾男戶，嘴上更是抱怨不休。

    “哎喲寶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如珩那廝的性子，她都已經動劍了，再說這話怎么得了。”大表姨母被她吵得頭疼，百般安慰都沒有用，只能許下承諾。

    “好了寶兒，別再想著那侍男了。”她朝外望了望，見后面的馬車離得不近，壓下聲音。

    “我和你祖母她們這次從李如珩手里掏了五百兩銀子。我們長房拿大頭三百兩，其他幾房分剩下的……這么多銀子，夠買多少個俏麗侍男了。回去后娘親就給你新納幾房小侍，你也多努努力，早日讓娘親抱上小孫女兒，可好？”

    癡肥女子一聽娘要給她納侍，頓時將吃不到的美男們拋之腦后。

    “娘，你說的是真的啊！太好了，家里那黃臉公我早就看膩了，對我管東管西不說，還是只沒有種的老公雞，這次回去后我定要休了他——”

    她正說得起興之際，忽然馬車搖晃起來，外面響起紛亂的聲音。

    刀劍劈砍聲混雜在其中，尖叫劃破云霄。

    “救命啊，有山賊——！”駕車的女子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倉皇跳車，便被蒙面黑衣人追上，一劍斃命。

    這下馬車內的兩人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

    “山、山賊……我們遇上山賊了……”

    癡肥女子透過車簾，看見地上的鮮血和斷手，也跟著叫了起來。

    她怎么命這么苦，眼看著就能拿著李莊給的大把銀子享福了，怎么偏偏叫她碰見山賊了呢……

    馬車內傳來一陣騷味，竟是癡肥女子嚇尿了。

    大表姨母倒是比自家女兒強點，反應過來想要逃跑。結果一柄長劍從天而降，從馬車外扎入，一把捅穿了她的脖頸！

    鮮血噴涌而出，大表姨母倒了下去。

    癡肥女子控制不住地尖叫，“啊——！”

    一個蒙面女子將車簾扯下，站在斷掉的馬車前，提著長劍看著馬車中剩余的活人。

    “就是你們欺辱林公子的吧。”

    方敏打量著癡肥女子的上半身，似乎是在考慮從哪里先開始剜下，“林公子心善，還說要留你們一命。可惜我卻不是那么好脾氣的，見不得你們這些輕薄浪*女為非作歹……今世的惡孽就拿你們的命來償還，下一世投胎學規矩些罷。”

    第40章 露出破綻 高手過招

    林公子？什么林公子……女子驚恐的腦海中劃過一絲疑問。

    但她這輩子再也來不及問出口了, 隨著長劍揮下，她的雙手被斬斷，胸口一痛, 無知無覺地倒在了地上。

    ……

    等方敏回到林傾顏面前, 告訴他已經完成所托，教訓了這些人時, 林傾顏已經提前從手下口中的得知了李家人的死訊。

    聞到方敏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他只作不知, 敷衍了方敏幾句, 繼續扮演著心思單純的閨閣公子。

    將人打發走后，林傾顏站在案前，望著那被他精心保存的蓮花燈，眼中的神色柔和下來。

    之前設計李如珩救他時, 他內心覺得像李如珩這樣過于善良的人，生來就是要受人利用的。就算是因此受傷丟了性命，也是活該, 誰讓她自不量力去管她人之事——這便是命。

    然而現在的林傾顏卻完全變了想法。

    塵世污濁, 人人獨善己身。李如珩能在這樣污濁不堪的世間, 多行救人之舉, 分明有著一顆干凈通透的赤子之心，尤為可貴。

    她心地純善，在救危扶困。行俠仗義的過程中, 難免會受到像他這樣的惡人算計覬覦, 因此受傷……但是沒有關系, 從此以后李如珩只需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惡人可以由他來當。

    如果好人注定不長命，那他林傾顏便要為之逆天改命……林傾顏珍惜地捧起那盞蓮花燈, 撫摸著上面的花瓣，仿佛在觸碰李如珩的臉龐，動作溫柔。

    再等一等，等他解決完剩下的事情，和過去徹底一刀兩斷，就和娘子表明心意。如果娘子愿意的話，他會待在她的身邊用一輩子贖清自己的罪孽。

    ……

    由于李氏族姥一行在官道被殺，死狀可怖，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府衙。

    府君見賊人如此膽大，敢在此處動手，不由震怒，命人嚴查。

    事情鬧得這樣大，李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李氏族人與李如珩關系不睦，剛離開姑蘇不久，便遭到屠戮，十分可疑。

    不是沒人懷疑是李莊之人動的手。但劍法痕跡對不上，且李如珩素來名聲較佳，都已經簽下斷親文書了更沒必要再多此一舉，府君召李如珩來問詢數語便消除了她身上的疑點。

    這些受害女子無論老少，死后都被剜下了雙手，倒像是賊人在有意懲罰于她們。事后細查又發現，李莊給她們的五百兩白銀不翼而飛。

    府衙在尋不到賊人蹤跡的情況下，迫于壓力，只得把此案定為流寇見財起意，搶掠殺人，匆匆結案。

    趙如意聽聞這一結果，只覺李氏族姥等人罪有應得，有此下場大快人心。對府衙找李如珩問詢之事有些不滿，在他心里就算這些人是自裁的都有可能，但絕不可能是李如珩干的。

    然而，別人不知內情，以為這件事完完全全是個意外，漱雪卻不這樣想。

    得知族姥等人橫死消息的當場，他的心底便沒來由地浮現出了林傾顏那時與往日不同的冷然神情。回想起這段時日林傾顏身上種種微妙古怪之處，漱雪心中的某種感覺愈發強烈。

    “來人，那日我叫你們做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他召來盯梢林傾顏的侍衛問道。

    “回公子的話，我們這些日子日日夜夜盯著云煙閣那頭，都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舉……唯獨只有族姥上門那一日，林公子命人向外送出了一封信。”

    侍衛說著，將信紙奉上。

    漱雪看完了信上的內容，只是一封寫給林盟主的問候家書，看上去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異樣。

    但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這其中定有蹊蹺之處，只是她們尚未發現。

    “去，把林傾顏的那個侍男帶來……看來我得好好審一審他了。”漱雪從信中抬起眼睛，神情果決。

    ……

    當日林傾顏在同李如珩習劍回來后，便從下人口中得知了碧竹被漱雪命人叫走的事情。

    他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心知這是漱雪懷疑他了，并且發現了某些痕跡，這才找碧竹去審問驗證。

    對此林傾顏其實并不擔心，他做事一向小心謹慎，所有聯絡書信都用了自己的密語。知道李莊侍衛眾多，林傾顏少有的幾次約見方敏，都特地避開或是引走了侍衛。

    碧竹每次只負責幫他將信送到指定地點便會離開。收信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們之間談的是什么事，碧竹實際一概不知。

    然而這回動手查他的是漱雪。此男和他一樣心思深重，做事謹慎。以漱雪的性子，即使再討厭林傾顏，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隨意撕破臉動手，林傾顏一點也不會小看對方。

    由此可以想見，這次漱雪必定是發現了什么足以揭穿他的把柄，這才會迫不及待地動手，想要從碧竹身上突破，找到他的破綻。

    ——方敏的這條線不能再用了。

    他和娘子之間的感情還沒有深到完全信任的地步，如果此時暴露他接近李如珩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娘子的為人，兩人一定不會再有任何的可能。

    林傾顏想到這里，心陡然一顫，沉了下去。此刻光是設想這種畫面，都讓他有些難以呼吸。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真正發生的。

    希望方敏聰明一點，不要在這種時候暴露行跡……不然他就只有一個法子了。林傾顏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為了避免碧竹吐露出什么讓人懷疑的地方，林傾顏此刻思考清楚，轉身就去找了漱雪。

    “漱雪公子，不知莊中有何要事，要將我的侍男急匆匆地喚走。”貼身侍男被無緣無故帶走問話，對于大家公子而言多少是一種羞辱。林傾顏哪怕表面上的脾氣再好，此時也一定會感到不悅。

    “林公子你別急，人就在這呢。”

    漱雪對此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盞，對著屋內的碧竹笑了笑，“這不，我聽說林盟主的壽辰就快要到了，屆時莊主也會前去賀喜。是以今日找林公子的侍男來，是想問一問令母的喜好，以便備上一份讓盟主滿意的賀禮。”

    “林公子這位侍男機靈伶俐，細致體察，可算幫了我一個大忙。這一次，我和莊主都得感謝林公子呢。”他話中有話，溫婉的笑顏暗藏鋒銳。

    “小虜蠢笨，能幫上漱雪公子的忙便是幸事。只是漱雪公子下次找人，還是先和我這個做主子的說一聲為好，不然別人還以為我這虜才是李莊的呢。”林傾顏知道漱雪是想引他懷疑碧竹，柔中帶刺，緩聲說道。

    他與漱雪交鋒了幾個來回，互相刺探，誰也沒占上風。但好在漱雪也沒有理由再留碧竹，讓林傾顏將碧竹帶了回來。

    一回到云煙閣，碧竹立刻跪了下來，向林傾顏表忠心。

    “公子，你相信我！剛剛在漱雪公子那里，我什么都沒說。”

    “哦？”林傾顏不置可否，問碧竹道，“他都向你問了些什么。”

    “問了……盟主的喜好，以及公子在盟主府的一些事情。”碧竹猶豫地說道。

    其實漱雪是告訴了他，莊主已經知道林傾顏借住在莊里是別有居心。林傾顏在背地里的謀劃并不簡單，恐怕會傷及莊主。若碧竹能夠將真相告知，他一定會同莊主說將碧竹要來，留在李莊。

    碧竹心中早已傾慕李如珩多時，一聽自家主子接近李莊主不是為了嫁與她，而是另有圖謀，怕是會傷害到李莊主，他不由動搖了。

    又聽到漱雪說要將他身契要來留在李莊，留在李莊主身邊服侍，碧竹幾乎沒怎么猶豫便放棄了掙扎，將林傾顏設計接近李如珩的經過和與莊外之人聯絡的事情，全都吐得干干凈凈。

    對不住了公子，李莊主是個好人，我不能看著你這樣害李莊主。

    況且誰又不為自己考慮呢，他的做法并沒有什么錯……碧竹在心底說服了自己。

    “還有呢。”

    “沒，沒有了。”碧竹說這話時眼神閃躲，有些不敢看自家公子。

    林傾顏聞言也不知信了沒信，只對他說了一句，“今日你也勞累了，不必守夜，下去吧。”

    碧竹說謊了，此人不可再留。林傾顏一眼就看了出來。

    但漱雪剛對他起了疑心，此刻一定在派人盯著他。林傾顏哪怕想盡早通知方敏，也不可能現在去找。

    雙方的較力才剛剛開始，不過漱雪的動作比林傾顏想象中還要快很多。

    當天夜里，漱雪就命人仿了信件，放在碧竹招供出來的地方。

    果不其然，林傾顏受人監視，還沒來得及通風報信。

    書信放在墻根草叢處，沒多久就被人取走了。

    李莊的侍衛跟蹤來人，一路跟到了一間偏僻的客棧。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被那人發現，他們遠遠地確認了地方后便沒再接近，回去稟報給了漱雪。

    “好，你們此番算是立了大功。我會稟告莊主，下去領賞吧。”

    漱雪立刻起身，將這些時日他所調查到的事情都告訴了李如珩。

    “珩娘，林公子的侍男招供，林公子當初接近你就是故意設計的……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恐怕今晚得去那間客棧看一看了。”

    李如珩一時間沒有說話。漱雪是她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他說的話李如珩自然是相信的。

    回想起當初林傾顏第一次見她時的種種巧合，李如恒不是沒有覺察到其中細微的異樣之處。

    但這段時間的相處，林傾顏也給她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內心深處盡管知道林傾顏可能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單純，但李如珩此刻無疑是不太愿意相信這個事實的。

    “……讓那幾名侍衛過來領路吧。”閉了閉眼，她最終還是做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