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4) 把柄,威脅,……
鬧了這么一回, 下課鈴都打響了。
衛衣娃娃臉急匆匆地走了,說是要趁課間問老師題目。
再看兩人遠去的背影,藺安之已經做好了計劃:“中午我要安排一場鴻門宴, 和我的男朋友們共進午餐。”
系統沒意見,除了他的措辭:“為什么是鴻門宴?”
藺安之沉吟片刻。
來后山倉庫的路上不可避免會遇見陸攸寧一伙人,就是在那極其短暫的、打交道的過程中,他生出了對兩人表面上“情人”關系的懷疑。
彼時陸攸寧見到自己, 下意識收了趾高氣昂的神色, 垂眸斂目, 做出一副狀似恭謙的模樣。
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這小霸王心里門清。
“最重要的是, ”藺安之語速緩慢, 直接將內心的疑問說了出來, “你見過誰見自己男朋友是喊老板的?”
這又不是娛樂圈文, 還存在金主與金絲雀的關系。
再者,即便是失憶,他也對自身的道德品質存在絕對的自信。
系統平靜的聲線中透著思索:“是嗎?我以為陸攸寧喊的是老公,而‘板’是‘公’的中古音!
“”
懶得和系統計較它上班時間開小差, 偷偷研習語言學的事情,藺安之轉頭就吩咐了跟班。
后者效率很高,否則也不能從一干競爭者脫穎而出,立即安排了個妥妥當當。
中午, 餐廳。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和頻頻回頭中, 藺安之施施然低調入座。
身邊環肥燕瘦,姹紫嫣紅,赫然就是麾下那十五員大將。
那是一條拼接的長桌,從左至右, 以順時針順序按照班級排次,每人桌前不僅擺放了餐具,還有鐫刻個人信息的名牌。
有路過的學生手持餐盤,路過時忍不住往這幅奇怪的陣勢上投去一眼:“這是什么情況?學生會部門集體開會?共同商討學校的未來和放假的走向?”
他的同伴沉默幾瞬,緩緩道:“這是少爺選妃,后宮集體請安,基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深入貫徹哥哥弟弟一家親的侍寢理念!
路過學生:“?”
旁人在看他們,藺安之也在支著手,冷眼旁觀這群各具特色的鶯鶯燕燕。
拋去道德問題不談,他的審美一如既往地穩定發揮,眼下個個放到平日都是贏取無數少男少女芳心的校園男神,此時齊聚一桌。
然而皆萬分拘謹,垂首不敢看自己,又分外和諧,彼此之間眼神并無交錯。
絲毫沒有情人間互扯頭花、爭風吃醋的氛圍,倒像是公司里部門員工例行開會。
確認過后,藺安之再度篤定了自己的看法,不正常,這一定不正常。
半晌,正對面的冷白皮酷哥終于忍不住動了動唇。
他的氣質相當不羈,眉眼深邃,黑色耳釘穿透左耳薄薄的耳骨,折射的光隱沒在頸項銀質的細鏈上。
只是開口卻異常謙卑,掩住嘴壓低身子湊過去,小聲道:“老板,您大費周章把我們都聚集在這里做什么?是男團的事有著落了嗎?”
藺安之:“???”
他不動聲色地問:“什么男團,你再和我說說!
十五班的冷白皮酷哥急了,重心下壓湊得更近了,聲音也更小了:
“就是老板你之前不是說,在每個班里直接根據長相和才藝以及個人意愿選出一位成員 ,從高中開始培養這些好苗子,到大學畢業直接作為男團C位出道,從而進軍娛樂產業!
“你有錢,我們有名,我們名利雙收、互惠互利!
“并且為了掩護夢想,追夢演藝圈圈圈,你說事成之前切不可大肆聲張,對外只能說我們十六個人聚在一起,是為了滿足你玩現實版galgame的樂趣!
“”藺安之保持微笑,“對,沒錯,就是這樣!
知曉了十五個男朋友的真相,又揉了揉眉心,不知是為自己的商業頭腦由衷驚嘆,還是為貞潔的嚴防死守松了口氣。
當時做出行動的思路,大致也由此理清。
無非是為了貼合人設,避免OOC事故,于是借機樹了個靶子,順理成章抹黑外界形象。
“沒錯,正是如此!杯h視一圈眾人的面孔,藺安之神情不變,緩聲道,“我把你們都叫到這里,就是為了測試你們的心誠不誠。”
測試?
冷白皮酷哥的面色變換幾瞬,終是溢出一聲沉重的嘆息:“我早該知道的,潛規則是進娛樂圈必不可少的環節!
話音落下,就如一滴清水落入沸騰的油鍋。
其余校園男神也都嘰嘰喳喳了起來。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我也早該知道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不對吧,怎么聽說老板最近喜歡的是二班那個神神秘秘的崔云衢?每次晚自習后,都能看到他堵二班的門!
“如果是您的話,”最后開口的那人看了看藺安之俊美的面容,栗色的卷發腦袋不好意思地垂下,嬌羞道,“就算是潛規則,人家也是愿意的啦!”
“”
藺安之冷笑一聲,心道他可不愿意。
既然事情已然水落石出,這頓飯也沒有繼續進行的必要了。
藺安之向后往椅背靠去,擺出不欲再言的姿態,整個人驟然冷了下來,連下頷的線條都映著疏離。
眾人都知道他喜怒無常,也都很會看眼色,唯恐會惹怒到大老板,于是隨意找了個借口,端起餐具接連離去。
其中,陸攸寧在走之前還小心地瞥了眼藺安之。
這場餐會中,他異常反常地低調做人,不發一語,為的就是希望后者忘記自己的魯莽和冒犯。
他可不是那種無腦的炮灰,注意到藺安之莫名往后山倉庫的方向步去,怎會不留意他后來都做了什么。
觀察到陸攸寧眉宇間難得的焦灼,同伴試探道:“老大,要不我們去找季青霽道個歉?”
“道歉道歉,一天天的就知道道歉!那多沒面子!”陸攸寧暴躁道,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拍板決定,“得罪了人,補償的辦法應該叫討好!”
“你去準備點東西,比如水果籃和五三什么的,等會我們去醫務室探望一下病患!
同伴:“……”
可以的,老大滑跪的技術比他還好。
要不怎么能說是老大呢。
再說回原處。
偌大的桌前,頓時只剩下藺安之一人。
同樣無心于餐食,他以手支頤,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倘若如此,那以往的病癥發作都是怎樣解決的,莫非當真是從不與他人發生哪怕一秒鐘的肢體接觸?
不是的。
藺安之輕輕回應了自己。
他偏過頭,拇指與食指的指尖不自覺地揉搓,目光落在上面,五感仍在回味上午享用的佳肴。
——細膩白皙的肌膚,淺淡而勾人的香氣,掌心下纖細的弧度,還有那被親吻時總會稍稍壓抑的呼吸。
越是回憶就越是渴求,藺安之抿了抿唇,毫不猶豫掐了把手臂,借由疼痛警戒自己不能再任由著墮落。
只是痛楚僅有一瞬,過后隨即又被更深的欲望填滿空虛的溝壑。
他微微仰起頭,愈發好奇背后的答案,緊接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藺安之同系統說道:“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系統早知道他不會有什么好主意,及時止損:“住嘴!
但宿主仍是自顧自地接了下去:“第六感告訴我,破局的關鍵會在崔云衢身上,所以我決定大張旗鼓地追求他!
同時不免嘆息,他在原世界好歹也是個劍修,本行暫且不論,符箓道法也是頗為精通的。
只可惜這個世界雖說貌似有神鬼靈怪之事,但并無靈氣,使得施展不開手腳。
否則,憑自己的功底,幾式下去就能治病外加找出失憶的原因,培育出鬼王同樣不在話下。
系統:“這不就是你失憶前在做的事?”
藺安之:“”
好像也是,畢竟他明戀崔云衢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
所謂的大張旗鼓的確是聲勢浩大,以至于到了一種違反校規的地步。
直升機盤旋在校園上空,螺旋槳嗡嗡的噪音吸引了在課間打鬧嬉戲的一眾學生。
原本就站在走廊的自是探頭向外邊看去,待在教室中的也免不了好奇地走出。
而后目光相接,從對方的眼中只看到茫然:
“什么情況?”
“不知道啊,好像是十班那個姓藺的富哥要追人了?”
除卻直升機的轟鳴和隨之架下的、綴滿鮮花的云梯外,高三樓下的拼成愛心圖案的九十九朵嫣紅玫瑰同樣引人注意。
這所學校中,三個年級的樓棟彼此之間以連廊連綴,段長的辦公室就坐落于此。
那是個肚皮松弛的中年男人,頭頂因為操勞學校事務而過早稀疏,聽到哄鬧,頓時氣沖沖地摔門而出,大步邁到藺安之面前。
后者已然精心打扮過一番,西裝筆挺,青松似的挺拔地站著,每根頭發絲都寫滿了矜貴,神色同樣傲慢而冷漠。
“學生來上學就要有學生的樣!早戀不可取,這樣鋪張浪費的追求方式更是有悖校訓!這些道理都被你學到狗肚子去了嗎?!”
高三段段長充滿正義地怒道。
這一刻,他就像是棒打惡虎的武松,像是拳打鎮關西的魯智深,就連腦門反射的油光都在訴說著英武不屈。
藺安之當然不怕他,他在劇情線里連共和國法律都能違背,豈會再畏懼區區校規。
他張口:“事成以后多捐一棟樓!
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高三段段長無聲地退下了。
這一刻,他又像是給張生與崔鶯鶯牽線的紅娘,像是促成柳夢梅和杜麗娘夢中相會的春香,眼角默然的淚光閃爍著酸楚。
而衛衣娃娃臉又閃現到了藺安之面前,哦,現在不應該叫他衛衣娃娃臉了,因為他也換了身裝束。
略有寬松的襯衫尾端有一半扎在工裝褲中,衛翊單手插在褲兜里,依舊是嬉皮笑臉。
余光瞥見他立于身后,藺安之對著鏡面整了整領帶,隨口問道:“你怎么突然換衣服了?”
“很突然嗎?”衛翊說,“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你明明知道的,我總是在挑剔美,也總是在追求美,既然那身衣服不適配我當下的心境和出席的背景,那么就該換掉。一天換三四身衣服對我來說,都是很正常的事。”
藺安之一頓,他還真不知道。
隨即轉過身,預備給以后類似事件的發生做個鋪墊,極其自然地按了按太陽穴:“事實上,昨天下午一醒來,我就感覺大腦模糊,記憶也十分混亂,很多事情一下子都記不得了。”
衛翊挑了挑眉,笑道:“前天是你宣告成年的十八歲生日,晚上還和我們兄弟聚了聚呢,可惜說是與人有約,提早走了!
語至末尾,徒增曖昧:“也不知道約的是哪個情哥哥情弟弟!
藺安之靜默幾瞬,很想說他也不清楚。
如今看來,他就生活在一只謎團繞成的線球當中,而隱藏在最深處的是一個不知姓名的人,那人似乎在自己的人生里無處不在,又宛若消失遁跡,無影也無蹤。
視線自上而下地掃過藺安之,衛翊伸手就想去碰他的臉,然后被藺安之不著痕跡地側身避過。
指尖頓在半空中,衛翊隨即滿不在意地收回,又笑了笑,用無辜的語氣說道:“藺小少爺今天穿的怪好看的,怎么不讓我摸一摸,留個紀念,怎么?忽然就嫌棄我了?”
藺安之也笑了笑,琥珀似的眼眸里含著警告,微微抬起臉,眼瞼向下看他:“沒有我的許可,誰允許你擅自觸碰我了?”
“我的錯,我的錯!
衛翊輕聲告饒,哄小孩一樣地說道。
藺安之哼笑一聲,算是暫且放過了他。
忽地聽到耳邊傳來的笑鬧聲成倍擴大,伴著陣陣驚呼,他側轉了眼,驀然向下方看去,目光卻是一凝。
若有所覺,那人于原地頓住,也掀了眼皮,抬眸投往樓上。
四目相對。
藺安之第一個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眼型很漂亮,勾勒出線條完美的桃瓣,眼角下方還有一點嫣紅的淚痣,本該風流旖旎,黑色碎發拂過,卻如蒙上一層淡淡的云氣,恰如杳靄流玉。
視線下移,可見唇很薄,色澤淺而粉,與縈繞周身的清冷正是合宜。
還聽身側的衛翊若有所思道:“崔云衢?他還真出面了?”
“我還以為,就你這種放在八十年代偶像劇里都嫌過時的追求方式,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尷尬!
藺安之:“……”
事實上他也覺得,但就是要這樣的效果。
他才不要真的把人追到手。
同樣陷入沉思的,還有人在醫務室中的陸攸寧。
他是和一些同伴一起來賠禮道歉的,為的就是從季青霽口中得到一句“不予追究”的承諾。
提著的禮物剛放到醫務室的柜桌上,眼睛一斜,陸攸寧立馬就想罵人了。
尼瑪的這是哪門子虛弱,尼瑪的這是哪門子幽閉恐懼癥?
醫務室內的床靠窗,上面平鋪著一層潔白的床單,季青霽半倚在靠背上,手捧一本書低頭在翻閱。
除卻面色有些蒼白,或者可能是他本身就白得跟鬼一樣,這小子的狀態簡直不能再好了,擔驚受怕的他們與其相比,都要更為氣血不足。
稍稍靠近幾步,看清那本書的書名,《追憶似水年華》,陸攸寧更是暗罵這廝死裝。
看什么書不好,教輔課本有的是,非要挑一本那么文藝的,顯得自己很能耐嗎?
開口卻是變了個調,沒了之前踢人膝蓋飛揚跋扈的樣,乖順得不行:“季青霽,季同學,對不起,之前可能對你產生了一些誤會,無意冒犯實屬抱歉。”
季青霽冷淡“嗯”了聲,仍是垂眸,沒有看過他一眼。
目的沒達到,陸攸寧踹了同伴的腿一腳,挑眉示意。
那同伴上前,第一個音節剛冒出來,季青霽隨即抬眼,他人也隨之光速退后。
“你有毛病是不是?!”退至門口,陸攸寧怒道,“我好歹還說了一整句話,你個廢物干了什么?!”
同伴冷汗岑岑:“老大你不懂,你真的不懂那個季青霽有多嚇人,他剛才看我一眼,我就覺得鬼氣森森的,像是被什么東西盯上了。”
他附到陸攸寧耳邊,小聲道:“我略微懂點風水,我懷疑啊,他身邊的磁場可能天生就有點問題!
“磁場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藺安之的手段比你想得要可怕很多,據說初中的時候就把成年人打進過局子,他家的勢力也比你想象中的強大!
陸攸寧面色不善,道:“季青霽和藺安之搞上了,他一吹枕頭風,當個禍國妖妃,接下來被送進局子的、家里產業受到針對的就該成我們了!
同伴哭喪著臉,看樣子還是無法克服心理壓力。
陸攸寧決定親自上陣。
又一次踱到面前,他猶豫著措辭,正準備行動,不料這回出問題的是季青霽。
窗外本就有的嘈雜愈發明顯,少男少女們的躁動就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來,擊碎醫務室隔音尚可的玻璃,帶著模糊的字詞傳入耳中。
崔云衢
藺安之
表白
比聽覺更直接的是視覺。
醫務室在教學樓旁邊單獨立著的一棟行政樓內,兩者距離很近,近到窗玻璃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團簇熱烈的鮮花,還有兩位在顏值上十分相配的主人公。
他們不斷接近,向彼此走去。
有如鵲橋相會,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看熱鬧的學生們顯然也都是這么想的,起哄聲愈發大了起來。
這時,陸攸寧聽到季青霽輕輕笑了一下。
極為短促,然而蓋過了外界的喧囂,充斥這片無人在意的角落,最后壓抑在室內降至冰點的空氣中。
他毫無波瀾地看著底下的景象,眸光定定卻并無焦距,拇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某樣事物。
奇怪,原來這人的食指指節上,一直卡著枚素樸的指環嗎?
“騙子!
恍惚中,陸攸寧好像聽到季青霽那么說道,聲音像是浸泡在涼水里。
到底如何,卻是無法分辨了。
這一瞬間,陸攸寧深刻體會到了同伴的感受。
——由于恐懼,那些卡在喉嚨里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
不負眾望,兩人面對面而立。
毫無疑問的是,崔云衢的相貌再次契合了藺安之的審美,但更為突出的是他的氣質,和身上那種熟悉的感覺
難怪自己會備注為暗戀對象。
藺安之動了動唇,情不自禁道:“這位哥哥,我曾見過的!
崔云衢頷首,對寶玉式的搭訕方式不置可否:“對,我是你室友。”
繼而又低垂了眼,看向藺安之懷中的花束,突兀地問:“你喜歡我?”
藺安之自覺自己的行為已經非常明顯了:“我正在追求你!
“是嗎?”
反問的同時將花束從藺安之手中捧走,崔云衢沒有言明結果究竟是答應還是拒絕,平靜的眸光掃過他的臉,只道:“晚上回寢室,我有話要同你說!
接過東西的時候難免有肢體接觸,現在正是夏天,兩人穿的都是短袖校服,盡管藺安之有意躲避擦碰,手指還是不小心按上了短袖的下擺。
衣料輕薄,隔絕不了其后那副高大身軀的體溫。
藺安之壓了壓嘴角,慢慢縮回指尖。
他本該下意識收回手,然后在隨即涌來的、強烈的、對肌膚相親的渴望中掙扎的,可那一瞬間卻并沒有往常那般的感受,反倒意外地心平氣和。
像是不知何處而來的甘泉汩汩淌入靈魂深處,滌盡所有的憤懣與焦躁。
而以此建立的中心點,正是崔云衢這個人。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奇怪到對比之下,他都不覺得崔云衢的回答有多么異樣了。
圍觀眾人不明所以。
他們看到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尖叫了一波,看到兩人和諧互動的時候又尖叫了一波,只覺皆大歡喜。
某路人不覺發出疑問:“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校園文主角一表白,整個學校都炸了?”
“不關注,不關心,不在乎,”旁邊的同窗聳了聳肩,“只是無聊的人生總要主動給自己找點樂子,我管是誰,發生了什么,反正有熱鬧我就看,有好戲我就叫。”
某路人:“”
直到下一節課的上課鈴響起,余音與人影方才慢慢散去。
崔云衢究竟想說什么?
而且早不言晚不語,非要等到回寢方能訴之于口?
這重疑問始終纏繞著藺安之,他想知道崔云衢是否就是記憶中被隱去的那人。
表面并未表現出任何在意,又是正常進行了一天的行程。
包括且不限于倨傲地把看熱鬧的衛翊打發走,倨傲地在以合班形式教授的馬術課上大展手腳,試圖引起崔云衢的注意力但失敗,以及倨傲地在晚自習給跟班小弟闡釋圓錐曲線的奧秘。
雖然覺得好像有什么被忘在了身后,但還算平安地度過了。
九點五十一到,藺安之拎起包就要走人。
學校宿舍有數種規格,他所在的二人寢獨占一棟樓,于是不需要拎包小弟尾隨而行。
坐在前邊的衛翊聞聲回頭,擠眉弄眼,頗有深意地調侃道:“祝你們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藺安之點點頭,微微勾了勾唇角:“借你吉言。”
一路加快步伐,剛入門,便見崔云衢正從浴室中走出。
他僅穿了件浴袍,擦拭頭發的動作拉扯得胸前交叉的斜襟開得很大,大片胸肌也由此裸露在外,眼角下方的那點艷麗也隨之愈發鮮明。
雖說相較于清冷的性格,此舉此動顯得無比慷慨且大方,藺安之卻是無福消受。
別人穿的太少也會勾出內心的欲求,他已經開始隱隱地頭暈目眩,但這也不能怪到崔云衢頭上,更不能明目張膽地提醒天熱多添衣。
畢竟,說到底崔云衢也不是有意為之,集體生活同樣需要彼此磨合,他有什么錯?
狀似還在直直看著他,實際視線已然固定在了某一角落,藺安之忍不住試探道:“我們算是在一起了嗎?”
但聽崔云衢反問:“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嗎?”
藺安之笑容微滯:“???”
驚訝不過一瞬,繼而神色自若地說道:“哪一個?”
說話時,崔云衢終于走到了他面前,微微垂首看向他,語調平靜,咬字清晰到不容忽視:“唯一的一個!
所有的一切,在這位朝夕相處的室友眼中似乎都無從遁形。
他什么都知道。
藺安之唇邊的笑意徹底淡了下去。
唇瓣翕動片刻,系統先行在腦中緊急開口:“你要是敢直接問你男朋友是誰,下一刻我們就會被原地踢出這個世界,這是重大違背人設行為!”
藺安之默然,一想到可能會功虧一簣,便不免煩躁:“可崔云衢他知道!在他那邊,我已經是表面萬花叢中過,實則背地玩純愛的形象了!
“這倒是件怪事,”系統深思片刻,道,“我去查詢一下,稍等。”
幾瞬過后,它回來了:“經檢查,崔云衢這個角色的設置沒有問題,而且除卻季青霽外,構筑他的也是你原世界師尊的魂魄。”
“作為獨二游離在這個小世界外的生魂,你在他面前OOC是不會被直接判定任務失敗的!
“”
藺安之總算知道那抹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可以的,他勉強微笑著想,自打莫名其妙失憶,目前在這個世界做的任務和鬼王基本上沒有半毛錢關系。
主要歸結起來,就是找出所有人都知道,但只有他不知道,兼之沒有半點線索,而且還不能主動去問的男朋友。
快速平復下心情,藺安之有理有據地解釋,他捂住胸口,哀切而自信地看著崔云衢:“難道不和原來的男朋友分手,就不能追求你,就不能和你在一起嗎?同時愛上兩個人很過分嗎?我也只是犯了這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罷了!
“而且你沒有當眾拒絕我,回到寢室關上門,這才推心置腹地和我說這一番話,這難道不是愛我的表征嗎?事已至此,你就不能為了我,放下高傲甘愿和別的男人共事一夫嗎?”
就算金句頻出,戲劇效果十足,這樣的渣男發言也顯然不能俘獲任何人的心。
崔云衢再一次不置可否,尾調稍有上揚,整體趨于毫無感情:“是嗎?”
寢室內部是套房的構造,衛浴分開且公用,他說完,視線在藺安之臉上停留一秒,隨后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
砰地一聲。
門關上。
藺安之下意識循著聲音看去。
同樣的房門上,崔云衢的那間卻掛著八卦鏡和桃木劍。
系統合理推測:“防的就是你這種普信的邪祟,當然,以崔云衢的視角也可以稱為淫/賊!
藺安之扯了扯嘴角,眼神冷了下來:“不愛聽,建議撤回!
比起承認自己的光輝形象,他寧愿相信崔云衢年紀輕輕便沉迷風水八卦,不過八成也只是隨意擺擺罷了。
當代年輕人都這樣。
語罷,接著也進了自己的房間。
人生十八載,卻是頭一回現場直擊親身生活的寢室。
藺安之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藺姥姥逛大觀園的神色。
生活中的細節,往往最能反映出人本身的性格和愛好。
他走到書柜面前,端詳半晌,指尖劃過最上方的一排書目,篤定道:“這幾本應該是別人送的。”
系統:“判斷依據?”
藺安之道:“什么普魯斯特?思{伍爾芙,我從來都不看那么文藝的書。”
頓了頓,撥開明面上陳列的教輔,從后邊抽出一本懸疑小說,頗為自信地驕傲一笑:“以我的風格,要看自然就是鑒賞市井通俗文學!
“”
對他把喜歡看閑書說得那么高大上的行為,系統理解無能,但選擇尊重。
五指靜靜捏著書籍的封皮,藺安之沒有翻開一頁,語氣中浮現懷念:“以前這法子,我都是拿來對付師尊的,小時候不愛練劍,每當同門的師兄弟從山門外給我帶了話本,我都”
戛然而止。
小說從手中滑落,藺安之半倚書柜,肩膀像是呼吸不過來一樣不斷抖動。
唯恐出事,系統急忙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藺安之沉默了下,緩緩道出自己造的孽:“說到師尊我就想到了崔云衢,說到崔云衢我又想起了他剛才衣著清涼在我面前晃的畫面,說到皮膚過度裸露的景象我的病就犯了!
而且,在找救命稻草的那一瞬間中,他終于想起來自己忘了什么了。
他忘了季青霽。
·
學校規定晚上十一點熄燈。
季青霽住的同樣是二人寢套間,這是他作為特等優秀生的待遇。如今正是臨近熄燈的時候,他的室友正端著牙杯從洗手間走出,剛打了個哈欠,就聽外邊傳來敲門聲。
“我是季青霽的弟弟,請問可以讓我進去一下嗎?我有事找他?”
打開門,門外的少年如此說道。
天色太晚,又恰逢走廊的燈壞了沒修,映得他的面容有大半隱沒在陰翳中,只聽得見輕柔悅耳的嗓音,以及辨識出那雙淺色的剔透的眼眸。
季青霽的室友沒認出來,這就是下午那場盛大表白的主角之一,也是校園風云人物之惹是生非榜的榜一。
“哦,季青霽原來還有個弟弟嗎?而且也在這個學校?好歹也是相處三年了,他竟然什么都沒跟我說過!
室友小聲嘟噥著,也不覺得奇怪。
在他的認知中,季青霽的確也就是一個那么冷淡的人,任誰都走不進他的內心。
隨即扶著門框,轉頭向內大喊一聲:“季青霽,你弟來了,出來見一見!”
那少年笑了笑,體貼而乖順地說道:“不用麻煩了,同學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去他的房間里找他就行了!
室友點了點頭,抬手又打了個哈欠。他太困了,以至于沒有再關注接下來的動向,自顧自地關上外門,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間。
乍一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鎖,藺安之立刻卸下了偽裝。
“哥哥?”
沒有得到回應,他挑了挑嘴角,冰冷的視線在屋內掃視,意料之外地沒見到季青霽,卻是注意到了壓在桌上的一封信紙。
藺安之可沒有與他人隱私保持距離的自覺,他只覺得所有的東西都應該屬于自己,季青霽這個哥哥同樣概莫能外,他的一切也合該對自己完全開放。
步至桌前,紙上的內容隨之清晰。
季青霽的字很好看,是那種典型的好學生的字體,飄逸而不失端方,老師在批改作文之際會非常喜歡,他的遣詞造句也極其優美,看得出來文采斐然。
即便如此,藺安之的面色還是慢慢陰沉了下來
這是一封情書。
全文沒有出現過一個對方的名字,但從滿屏的“他”中可以知道,那是個男人。
藺安之還是頭一回知道,像季青霽這種人,這種被他壓在體操墊上從脖頸啄吻到腰線,明明渾身顫抖,卻還是不肯吐出一聲呻吟的人,竟是會對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有那么熾熱而病態的感情。
——“我不能失去你!
——“不論怎樣都可以,求你再多看我一眼!
——“你只能是我的,任何人也別想從我手中奪去!
都說人怒到極致反而是會笑的,藺安之攥著信紙的一角,居然真的笑出了聲。
只是外在表露的情緒和內心是兩回事,那種所有物被覬覦,還有他自身就牽掛著別人的感覺令人極為不悅。
季青霽會脫離他的掌控嗎?
竭力壓制住那股竄起的無名火,藺安之在心中冷冷地說了句“不可能”。
他低頭,曲起的手指動了動,不但沒有撕碎這封情書,反而拿出手機拍照留證。
正準備折疊成方塊收進褲兜中,就聽通向陽臺的門陡然作響。
嘎吱——
它開了。
季青霽抬步走了進來,語調輕得有如羽毛擦過耳際:“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這么輕,是在顫抖嗎?他是在害怕自己嗎?
藺安之惡劣地想著,并沒有為此生出半分愧意。
也對,畢竟季青霽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喜歡,短暫的數天相處中,也始終在被自己強迫。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有真正渴求的意中人了,怎么會甘心淪落為玩物?
可是偏偏這樣才好,藺安之最想要看見的,就是季青霽心口不一,身心背離的模樣。
“哥哥,這是我在你桌上看到的情書,這是你寫給誰的?”
季青霽自然不會回答。
他垂下眼簾,默然不語。
并沒有捉住這點繼續深究,藺安之揚了揚那封信紙,說是抱歉,卻無表現半分歉意:“真是對不起,里面的內容我全部都看到了哦,包括你是同性戀,喜歡一個男人的事情,還用手機拍照留念了。”
“不過,這也是你活該對不對?誰讓你要放在桌上的,被看到了也是你的錯。”
說著,他慢慢勾起嘴角,上前按住季青霽的胸膛,屈腿頂住將他抵在背后的那扇門上,又垂下眼,覆在那人耳邊低聲道:
“你說,如果爸媽知道了這件事,究竟會怎么想?”
第25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5) 夜半,熟睡的……
藺安之凝眸望著季青霽, 驀然注意到他的頭發還是濕的。
許是剛洗完澡不久,略長的發尾黏附在漂亮修長的脖頸,襯著雪白的膚色和幽深的眼眸, 竟有幾分莫名的妖異。
心下驟然一跳,藺安之聽到自己聲線如常,依舊在輕柔地威脅,但, 奇怪, 為什么會有種微弱的恐懼在胸腔蔓延開來:
“哥哥, 你也不想這件事被爸媽知道吧?”
“他們不會希望一個同性戀成為未來的繼承人的,也不會容許這樣的兒子成為人生和家族中的污點, 他們會像你的養父母一樣, 為了利益把你再度遺棄!
他握住季青霽的手腕摁在窗沿, 狀似好心, 且慢條斯理地揭露殘忍的現實:“你還在上學,沒有辦法供養自己的生活,現如今也只有我有能力幫你掩飾,你覺得呢?”
話音落下。
季青霽有短暫的無言, 再開口,卻是垂下眼,情緒難辨地問道:“那崔云衢呢?你不是正在追求他?”
“放心,你們兩個我分得清也玩得轉!碧A安之捏著季青霽的下頷, 左看右看, 滿意道,“可以,給我當緩解的藥劑,也不算浪費了這張好看的臉!
說著, 手慢慢移到了上方。
他能感受到纖長的睫羽撓過掌心,帶來細微的癢意,同時還聽得一聲來自季青霽的輕輕的問話。
“什么藥?”
“皮膚饑渴癥的藥。”
隨著皮膚相貼,季青霽身上的溫度席卷而來,藺安之不再忍耐,指尖劃開他的上衣,咬著他的耳垂,聲音里帶著笑意:“忍住,你室友還在隔壁睡覺,你也不想這樣的動靜被發現吧?”
“否則,明天在整個學校里會有怎樣的傳聞呢?”
“說那個平日品學兼優的季青霽十足地假正經,表面上生人勿進,背地里也不知在干什么勾當,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半夜進了他的房間,隨后傳出來的卻是呻吟!
季青霽閉目不語,就算是想要辯解什么,想要說一句“不是”,這時也在強烈的刺激下說不出任何話來。
冰涼的手指尖不斷在頸側摩挲,宛若愛憐般緩慢細致,每一次輕巧的接觸,都是踩在脆弱的神經末梢上。
對于兩人,皆是如此。
于是藺安之很快便不再言語。
而季青霽再也忍不住,齒關溢出一聲悶哼,意外強硬地扣住藺安之的手,略低下頭,沉沉眸光隨之壓了下來。
……
對于藺安之來說,季青霽無疑就是最好的舒緩劑。
在安撫過后的莫大滿足中,他聽到臺面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示意被坐于身下的季青霽別亂動,藺安之伸手取來打開微信,入眼彈出的便是藺家父母的消息。
意思應該是雙方的意思,只不過是由藺母出面,語氣和善而不容拒絕地通知他——
“爸媽已經向學校請了假,明天需要我們一起回一趟老宅祭祖!
藺安之看向季青霽,沒忍住自我的感情,在他薄紅的臉頰上親了親。
不含情欲,純粹親昵。
再抬起頭,才重新換回威脅的模樣:“我一直都會跟在你身邊,如果讓我見到,你有半點想要透露給他們的情況”
伴著尾調的冷笑戛然而止,意思不言而喻。
季青霽摟著他的腰,悄然而無聲地收緊,“嗯”了一聲。
第二天來接他們的,還是上回的那位隨從。
后座。
兩人氣氛古怪,卻貼得極近。
偶爾藺安之無聊了要玩季青霽的手,后者表露無聲的抗拒,仍是任由他拿去按捏,目光大多時候停留在窗外,除卻藺安之低頭之際,這時就移到了他的發旋上,再在前者抬眼時收回。
一切景象都映到了駕駛側的后視鏡中。
知道小雇主是怎樣的德性,隨從頓時對那位新認回來的少爺倍生同情。
真少爺強制愛?假少爺由恨生愛?
哦,豪門果然就是狗血!
直到車停下,藺安之再一次準備步行上到山腰的老宅。
留意到隨從古怪而興奮的眼神,自覺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他還兀自疑惑了片刻原因。
然而,更值得深思的還是藺家父母喊他們回老宅的目的,這也是藺安之思索了一路的要點。
藺母發給他的短信里,有兩個字被突顯了出來。
祭祖。
回想起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景象,即便那時受酒精影響,很多見到的人事都蒙上模糊的輕紗,其中一樣事物還是深深鐫刻在了藺安之腦中。
“李秘書,”藺安之突然喚了聲,側頭朝向不斷提醒兩人小心腳下的隨從,“聽說你是我爸花了大價錢從別的企業挖過來的,想必之前也是有過豐富的經驗?”
不知道他幾個意思,李秘書含糊地說道:“對!
藺安之的語調平緩,就像是打發無趣路途的隨意閑聊:“你也來過我們家的老宅對吧?”
李秘書:“對!
藺安之又道:“那相較而言,你之前的那些雇主家和我們家的布局一樣嗎?都是在主廳擺滿了牌位,還立了一盞蒙住頭的神龕?”
李秘書忽然僵住了。
只有一瞬,且較好的素養使得前后變化不大,但藺安之凝神去看,仍是發現了點異樣。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系統在這時更是作用頗大。
“額頭和上唇出現細密的汗珠,喉結頻繁移動,以及胸口起伏明顯,伴隨著突出的吞咽動作!
它冷靜地做出判斷:“緊張中摻雜恐懼,原因主要出于后兩個字。”
神龕嗎?在這個有著鬼怪的世界,神也是真切存在的嗎?
藺安之細細咀嚼了幾瞬,忽然勾了勾嘴角,停下腳步盯住了李秘書,調笑道:“放輕松,不用那么緊張,我也只是好奇,隨便問問而已,怎么弄得像是我要變成這山野間的怪物把你吃了似的!
“要是你這幅模樣被我爸看到,他肯定是要為他的得力干將鳴不平,把我訓斥一頓的!
李秘書訕訕笑了聲,心道你手上還有我的把柄,由此依仗著三番五次地威脅,是真能把我吃了。
但這件事,不論再怎樣,他也不能透露半分。
好在藺安之沒有咄咄逼人,兩人又隨意扯了兩三句,把這個話題粗略帶過。
分明時近亭午,日光正好,愈往深處走,道旁的林木卻是愈發陰綠暗沉,光線穿過枝葉罅隙投灑在頭頂、身上,同樣難以從中汲取絲縷暖意。
從檐頭一角到半壁外景,莊嚴古樸的外墻在視野中逐漸擴大,那種被遮天蔽日的晦色籠住的感受也更深了。
藺安之直覺這里風水不好。
系統的分析永遠比他的直覺更顯專業。它用專業術語剖析一通,最后藺安之也只把提取到的關鍵詞記在了心里。
“布局近似于某種陣法?”
他若有所思地問。
系統確定道:“按照數據庫分析,效果應該是擴大財運,類似于五鬼運財。”
這倒是再正常不過了,有錢人,就像是藺家這種產業遍布,生意做得很大,國內富豪榜上都說得上名頭的有錢人,多少都會沾點封建迷信。
此刻,李秘書也停住了步伐,轉過身,抱歉地笑笑:“快到了,還請兩位自行進入!
語罷,藺安之又開始盯著他了,直到把他看得發毛,面上的微笑都要掛不住了,方才扯著季青霽的袖口轉身就走。
藺母讓他們直接去主廳。
沒了此前聚在一起的一眾親戚,偌大的廳堂陡然空下,顯得冷清寂寞了不少。
缺乏了人氣掩蓋,那種若有若無的、仿佛被窺伺的毛骨悚然感也更明顯了。
又一次察覺到背后在被注視,藺安之回過頭,卻只看見滿目的檀木牌位,參差錯落地矗立在懸鏡之下。
最頂上的那張桌上供著一鼎香爐,三根點燃的柱香插在細長的頸項中,繚繞的煙霧徘徊在神龕遮起的蓋頭邊上。
凝視幾瞬,他的手指動了動。
不知為何,想要上前掀起罩在神龕上的白布的念頭前所未有地強烈。
眩暈開始出現,藺安之竭力攥住季青霽的手,有一半的人都臥在了他懷里,如此方能穩住即將塌下的身形。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聲溫柔而冰冷的呢喃。
“過來,我的祭品!
第26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6) 高三生能當邪……
仿佛自遙遠的亙久襲來, 有如虛幻的絮語低低回蕩在腦中。
祂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含著蠱惑般低低道:
“過來,我可愛的祭品, 來到我身邊!
藺安之差點真的就要過去了。
好在不論軀殼為何,本體的神識足夠凝練強大,迅速遏制住了精神的潰散。
同時,環住他的那只手繞到耳側, 指腹在唇角輕輕按壓了一下, 力道不大, 卻驟然讓人從混沌的狀態中解脫,重新獲得清醒。
藺安之回過眼, 看到季青霽正垂眸看著自己:“你怎么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剛才的遭遇說出, 按了按眉心, 搪塞道:“只是頭忽然有點痛, 沒什么大事!
“是嗎?可能是這里的空氣太悶了,去外邊的椅子上坐坐吧。”
似乎沒有產生懷疑,季青霽輕易地相信了這一說辭,他如此說道。
而由于注意力略有轉移, 藺安之同樣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一向任由他擺布的哥哥此時的態度是不同于以往的強硬,竟是摁著他的肩,不容拒絕地向外走去。
仿古制的主廳仍是那樣的寂寥, 纏繞交織的素白布條從窗欞處垂落, 窄而長的案板所承載的列祖列宗闃然無聲,漠然地凝望著兩人離去。
最上方,神龕并無變化。
恍若一開始的所有都是幻覺。
嘎吱——
徹底攏上門扇之前,季青霽停頓一瞬, 冰冷的目光警告似地漫過那盞金漆木雕的小閣。
或許是感受到了威脅,亦或是有風拂來。
白布的邊緣被吹起一角,露出內里塑像的半只轉動的眼。
……
坐在門檻附近放置的長凳上,藺安之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被窺伺的異樣。
有無形的視線攀上脊背,玄蛇似地徐徐纏繞著向上,貪婪地舔過每一寸裸露的肌膚。
他客觀道:“感覺被視/奸了。”
系統:“怎么?你要刑事起訴祂嗎?就是據說是你祖宗的那位。憑據是《陰司法典》還是《酆都大法》?”
藺安之斜了下頭,還真的像模像樣地思考了下:“目前沒這個打算,主要是方才探出神識的時候,我在其中察覺到了師尊的氣息!
“我們曾經靈修過,我能確定,那就是他。”
“”系統沉默了片刻,懷疑人生道,“結合上個世界的精彩發言,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們在靈臺中有過雙修,每個世界你們都會發生情感上的牽扯,你們互相奔赴且又愿意為彼此而死,你們還是不含雜質的純潔師徒關系,對嗎?”
藺安之:“對。”
系統:“???”
它匪夷所思,又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以同樣形式對你的是旁人呢?”
藺安之也是微微一笑,語調難掩森寒:“就算此地沒有靈氣,我也必要教祂形神俱滅。”
剛撂完狠話,而后就被打回原形,眼神迷離,面頰潮紅,全身都在隱隱發燙。
藺安之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真有成為變態的潛質,光是被看著就能興奮成這樣。
但,錯的絕對不可能是他,而是這個世界。
季青霽見狀疾步走來,隨即被按在了座位上,藺安之轉而坐到他腿上,五指交扣牽起他的手,放到臉側小動物似地蹭。
季青霽也順著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微微偏過頭,免得被全然擋住視線,同時眼神落在了他臉上。
只是這樣還不夠,遠遠不夠。
藺安之還想要索求更多。
他吩咐,聲音剛出口就已經轉低:“抱緊我!
理所當然地,季青霽會聽從這樣的命令,胳臂一如所愿地攏緊,卻聽身上那人轉而又嗚咽道:“幫我舒緩,你答應過我的!
背后就是主廳,兩人皆能感知到從里面發出的、穿透了外墻的視線。他們彼此不知曉對方清楚,也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
不甘、怨恨,還有陰毒,這類負面情緒所針對的對象不必多說。
季青霽的感受尤為深刻。
呼之欲出的嫉妒近乎要沖破胸腔,撕碎這幅人類的身軀,從而取而代之。
即便他們本就共生,不分你我。
“是的,我答應過你!奔厩囔V輕聲耳語,話里有著藺安之覺察不出的縱容,“我幫你紓解病癥,你幫我向爸媽隱瞞性取向,對不對?”
維持著兩人現有的姿勢,他從耳沿開始,細密的吻一路蔓延到頸側。
原本,藺安之半闔著眼,顯然是享受其中的,直到身體的感觸隨同視覺的封閉愈發清晰,他也就逐漸發現,季青霽安撫的姿態似乎有些過于熟悉。
他還同誰做過那么親密的事?
是情書中的那個男人嗎?
想到這里,藺安之的心情忽然墜入谷底,原本沉浸的目光也是驟然陰沉,可時機不容他質問,但聽有繁雜的腳步聲正在接近。
主廳外隔著一道影壁。
有人就要過來了,還是許多人。
他推開季青霽環在腰側的手,卻并未站起,反倒是在后者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破皮了啊!
藺安之遺憾地說著,語調卻是極為愉悅的。
又點了點季青霽右下唇的、帶著齒痕印記的小傷口,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爸媽很快就要來了,到時候問起來,你自己想個辦法解釋吧!
季青霽不說話。
沒有從那張漂亮的臉上看見害怕和畏懼,藺安之有些失望,在他轉過頭后,季青霽摸了摸嘴角,冷白指尖沾上了殷紅的血,卻是驀然笑了下。
繞過豎起的影壁,第一個出現的是步伐匆匆的藺母。
來不及招呼兩個兒子,她回身示意搬運的工人按著既定的走位,把祭祀用的貢品擺放在主廳中央。
然后,從陣仗頗為勢大的隊伍尾端,慢慢走出一個老道士。
說是道士,就是因為他穿著常人眼中標準的道袍,發須皆白。
分明慈眉善目,在藺安之眼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跟著走進去,他抿了抿唇,視線掃過堂上被五花大綁的三牲六畜,又看向那盞神龕,隱約覺得不大對勁,但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時,搬運的工人都擺放好了,在打頭那個的指揮下陸續撤出。
主廳內頓時只剩下藺母、老道,還有藺安之和季青霽。
像是才注意到一邊站著兩個人,藺母看了過來,彼時的目光還未徹底轉換,就像是在看沒有生命的物體,并無一絲感情。
直至藺安之微微蹙起眉,這才恍然回神,掀起與往常一致的弧度:“安之,青霽!
“對了,”她立刻看見了后者唇上的傷,關心道,“怎么受傷了?是學校里有人針對你嗎?要是出現這種情況,一定要同我說!
季青霽道:“沒有,弟弟把我照顧得很好!
親手制造出照顧結果的藺安之:“”
一絲淡淡的愧疚在心里彌漫。
平心而論,他是很敬畏季青霽這種睜眼說瞎話的契約精神的。
老道也隨之望向兩人,附和地笑道:“這就是府上兩位公子嗎?看面相都是有福之人啊!
他如是說著,視線搖擺于他們,卻是在藺安之身上停駐良多。
四目相對。
藺安之終于能夠辨明老道的古怪。
他的眼珠很渾濁,盯住了看時,只感覺比本就陳舊的軀殼還要年邁上數倍不止。
聞言,藺母似是當做喜慶話般,高興地說:“那就好,那我就滿意了。”
老道也微微地笑了起來,然而不像是在回應藺母:“對,你一定會滿意的。”
風吹過,刮起半片白布勾在了神龕背后的木框上。
塑像的眼又一次轉了轉,久久停留在主廳內某個人身上,木刻的、僵硬的唇線也隨之緩緩上揚,卻無人看到。
既然大家都笑了,藺安之也勉強勾了勾嘴角。
他忽然問道:“都說是祭祖,那為什么只有我們幾個,家里其他的親戚沒有,甚至連爸都不來?”
這個問題還算好回答,藺母說道:“這是臨時決定的,主要是為了祛除晦氣,最近家里的生意不是很順利,所以過來走個形式,求一求庇佑。”
時機卡得確實很好,不說家族產業,就是藺安之自己都是在最近莫名其妙失憶的。
他了然地“哦”了聲,定睛看向神龕,又徑直問道:“那這是什么神?是我們家的哪一代祖宗?”
藺母突然就不說話了。
“安之,”稍頃,她慢慢地,極其溫柔地說道,夾雜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的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藺安之表面乖順地應“好”,心下卻是重重一跳,指尖也隨著瑟縮著蜷起,再接著就被五指交扣著握住。
季青霽稍稍側身,擋住了所有正在注視著他的目光。
然而即便如此,和吱呀亂叫的牲畜蓋不過室內的一片死寂一樣,這樣的做法同樣也掩蓋不了一個鮮明的事實。
——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淫祀。
而藺安之,便是那尊邪神唯一的祭品。
或者說,一直持續回去前,他都是這樣認為,直到親眼目睹方才還在保護自己的季青霽,就那樣以劇情線中的車禍死在了他的面前。
第27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7) 男鬼終于光明……
前座駕駛的是李秘書, 兩人一如既往坐在后座。
當巨大的撞擊聲響徹耳際,藺安之的視覺還停留在貨車不要命般徑自沖向車頭的景象。
不知過去多久,也許只是短短幾瞬。
他的眼皮顫了顫, 只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沿著臉側蜿蜒流下。
再睜開眼,便見季青霽的頭搭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臂圈在腰上,闔著眼, 如同假寐。
藺安之感覺自己的手都在抖, 就是肋骨斷裂的疼痛也暫時感知不到了。
他捏住季青霽的手心——有溫度, 又探向季青霽的手腕——有脈搏。不等繼續查看,就被車窗處接連的大力敲擊吸引了注意。
砰砰砰。
年輕男人的臉幾乎要在透明的玻璃上擠得變形, 他做著辨認不出來的口型, 神色中的焦急從而愈發扭曲而駭人。
“油箱漏了, 可能隨時都會爆炸!”
凹陷的車門終于被工具撬開, 被止在門外的呼喊終于變得清晰。
李秘書探了半身進來,勉強在狹小的空間中抱起藺安之,一根又一根掰開兩人握緊的手指,接著轉身就毫不猶豫地向后奔去。
“救救季青霽, 他還在車里!
藺安之聽到自己低著聲音,近乎哀求地說道。
他鮮有那么無助的時候,也很少那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李秘書垂下頭, 剛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么, 油箱爆炸的火光便映明了他的半邊面容。
兩人都被那一瞬間襲來的沖擊波,裹挾著撲倒在地。
……
交警隨即趕到,事故很快就被調查清楚:貨車司機酒后駕駛。
這真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緣由,卻輕易斷送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李秘書摸著脖頸上被碎玻璃刮出來的血痕, 剛觸到就被疼得嘶了一下,然而更心痛的,是要怎樣和即將到場的雇主解釋這一慘劇。
回過頭看向小少爺,他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但見藺安之微微低垂著眼,臉上什么表情也無。
不像是毫不在意致使的過分平靜,卻似是所有的情緒都被無形的黑洞吸走了,僅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安之?”李秘書用了與藺家父母一樣的稱呼。
他走過去喊了聲,指尖方才碰到藺安之的手背,隨即就如觸電般縮了回去。
李秘書驚訝地看著藺安之,重復道:“安之?你怎么了?”
他怎么在顫抖呢?他是真的喜歡季青霽嗎?
——那個在這個家中被鳩占鵲巢的、并不引人注意,且總是被他針對的真少爺?
藺安之沒有說話。
他突然害怕了起來,包括這些小世界,包括任務,如果這一切都是幻覺該怎么辦?
季青霽就是師尊,而師尊在自己面前又一次死去。等他醒來,看到的還會是冰冷的尸體。
那人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在后山那片紫竹林中,從背后摟住他,看似冷淡卻又滿溢溫情的視線投在發旋,親自指導他的一招一式。
“冷靜,冷靜,季青霽還會回來的,你忘記劇情線了嗎?”
系統的聲音由小變大,喚起藺安之不多的神智。
它說道:“季青霽沒那么簡單,我在你腦子出問題的期間,依靠內部手段獲取了那輛貨車中行車記錄儀最后的畫面,雖說他替你擋了大部分碎片不假,但不像你那么倒霉,光是坐著就能被動受傷!
“季青霽完全有自主行動的能力,換言之,他是自愿被困住的!
真是荒誕不經,怎么會有人自己找死,動機又在哪里?
半晌,藺安之忽然又問:
“花了多少?”
系統:“不多,也就我半個月工資吧!
藺安之默然片刻,說了聲“謝謝”。
就這么說著,藺家人也到了。畢竟死的是親兒子,這回藺父也來了。
兩人表現得悲痛欲絕,紙巾按著泛紅的眼角,怎樣也止不住淚。
即便難抑自身的哀慟,也是先安慰了藺安之一番,又安撫李秘書,讓他帶薪休假一個星期,這段時間都不需要再去公司了。
很合格的做法,任誰看到都會覺得動容。
跟著啜泣了幾聲,藺安之的心卻是跌落谷底。
他的感知隨著季青霽的死愈發敏銳,他能看出藺家父母的舉動都很正常,或者可以說是過于正常,就像是完全復刻了同一場景中正常人的行為模式,以至于到了機械的地步。
如同藺父擦淚的頻率,和藺母唇邊的弧度,一直維持著恒定的標準。
藺安之明顯感覺出,有什么東西浮出了水面,使得一切悄然發生變化。
他的前十八年似乎都生活在一場他人粉飾的光怪陸離當中,而季青霽親手撕去了那些偽裝,讓這個真實的世界暴露在空氣中,同時也使得自身沉入了它的陰影面。
“簡單的包扎還不夠,您的情況需要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見藺安之孑然立于原地,李秘書本著馬上就要放假的好心情,上前一步勸道。
“也是!
身體,尤其是腰背與下肢的疼痛后知后覺地彌散開來,藺安之就像是才回過神般慢慢說道。
也想起還能夠與外界溝通這一回事。
他低頭,指尖劃開了手機屏幕。
入眼的是一條剛發來的短信:
【寶貝,你受傷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我好擔心你!
“”
藺安之的第一反應就是環視四周,然而沒有發現絲毫的異樣。
他抿起嘴角,看向聯系人,突然發現這就是通訊錄中的那位正宮。
在此之前,藺安之也曾試圖聯系過,只是對方要么就是關機,要么就是接通了不說話。
…….現在又倏地來那么一句,感覺跟有病一樣。
他閉了閉眼,決定再打一通電話過去。
嘟。
這次倒是響了,聲源卻是出現在自己身上。
翻遍全身上下,藺安之終于在兜中找到了一只主人不明的手機。
系統:“那是季青霽的。”
藺安之:“?”
一時間想到的疑問太多。
比方說從前的自己怎么會出生到連認祖歸宗前的季青霽都盯上了,他那時還沒成年呢,再比方說季青霽的手機是如何到他兜中的。
不過當務之急,是揀一個最重要的出來——
“劇情線是直到季青霽車禍,寫他凝作魂體,然后就此結束了,對吧?”
藺安之問道。
系統:“對。”
藺安之陷入沉思:“那我要盡快找些大師做好準備了。”
這回換成系統發問了:“為什么?”
“我對季青霽做了那種事,他要是做鬼,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我,”它的宿主冷靜分析道,“而要完成培養季青霽成為鬼王的任務,前提條件就是我還活著!
系統將信將疑,無可反駁。
兩人都沒把那句“寶貝”當回事,以為是貓捉老鼠似的逗弄。
而藺安之對于保住自己的命很上心,他的傷經醫院檢查來看并不重,骨頭也只是錯位。從醫院回來就開始聚集各處的人脈資源,吸引的能人異士可以從別墅頭排到別墅尾。
才面試到一半,結果已是教人索然無味。
又一次擺擺手,示意那人滾下去,藺安之轉而支起手斜斜倚靠在沙發上,露出厭煩的神色。
他不覺得這些所謂的大師有多少是有真本事的,只是聊勝于無。
但凡能捉住一點希望,那些五花八門的除魔法器就會被以高昂的價格留下。
保鏢從大門外走入,在身邊耳語了幾句。
藺安之頓時直起了腰,彎出饒有興致的笑,指尖在半空點了點:“讓那幾個鬧事的進來!
他有預感,這會成為場上最精彩的節目。
事實不出所料。
自稱季青霽養父母,也是藺安之親生父母的一對男女,剛邁過臺階就撲到了地上,聲淚俱下,唱念做打俱佳,內容也無非就是那些。
——也不知從何處得知的消息,口口聲聲說藺家把他們養了十八年的寶貝兒子害死了,辜負了他們無數的心血,總得補償他們一些錢。
“我知道你們藺家是H市首富,是大戶人家,我也不訛你們錢,只要照價賠償就好!
男人喜滋滋地羅列出了一張長長的清單,連哪年年夜飯季青霽吃了幾個餃子,一個餃子折合多少錢都列了進去。
模樣不像是悲痛于養子的死,倒像是中了彩票在領獎。
女人也配合著說道:“還有你這孩子,就算沒有養恩也有生恩,你終究是媽媽的孩子,我們”
她說到末尾抬起頭,本想用眼角的淚感動面前之人,不想卻是愣住,都到嘴邊的話硬是支支吾吾半晌。
男人感覺到情況不對,也終于認真看了血緣上的親生孩子一眼。
“對不起,打擾了!
兩人干脆利落地站起,卷起賬單和鋪蓋扛在肩上,飛快地向外跑去。
像是再慢一步,就會被放狗追著撕咬一樣。
饒是藺安之本就厭惡把季青霽當做商品利用的夫婦兩人,見此也不由怔了一下。
“你忘了嗎?”跟了他多年的保鏢小聲提示,“初中的時候,您替同學打抱不平,沖到人家家里把他爸媽打進了醫院,等人好了又帶到了家中后院,把門全部鎖上了,再放狼犬追逐他們!
藺安之沉默。
可以,這還真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
然后又思索起一個問題,原來自己與季青霽從初中開始就相識了嗎?
這時,耳邊卻是響起了一聲輕笑。
第28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8) 終于被爆炒遼……
盡管沒有任何音節成分, 仍能聽出那是季青霽的聲線。
與此同時,冰冷的呼吸打在了脆弱的后頸,像是有人從背后環住了他。
藺安之僵直了身體, 一動也不敢動。
好在,那種陰冷的感覺隨后不久便消失無蹤。日光透過半敞的天窗暖融融地灑在外露的皮膚,洗去滿身寒意,如同季青霽從未來過。
但答案是否。
而藺安之并不為推測的實現而感到高興。
這真是印證了一句話: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剩下的人都不用讓他們進來了。”
分明是夏季, 藺安之卻披上外衣, 還嚴謹地扣上一排紐扣。
他攥著長袖的袖口, 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而后吩咐道:“告訴他們, 有什么能抵御鬼魂的法器都拿出來, 我這邊一概收購!
“順便叫司機準備好車, 晚上我要回學校住!
和季青霽朝夕相處足足半天的那處校外住所, 他是斷不敢回去了。
而這座別墅是名下另一處房產,藺安之上高中前倒是住得久,平日幾乎沒有什么人氣,建筑物面積也大, 空蕩蕩得令人害怕。
回校是深思熟慮過后的方案。
一來房間就這么大,就算呼救,守在外邊的保鏢也能及時感到,二來隔壁還有室友能夠依仗。
藺安之做出的決定向來無人置喙, 也無人膽敢置喙。
雖說保鏢見他行事詭異到像是被下了降頭, 覺得很是奇怪,但也只以為他因季青霽的死,而一時精神出現問題。
入夜。
并不算大的房間中,此刻處處貼滿赭黃符箓。
四面墻上皆有, 重災區是門板,紛紛揚揚的紙片密布,幾乎都要擬作柳樹。
不僅如此,小小一張床上還擺滿了各式法器,包括但不限于雷擊木、山鬼花錢,還有乾坤圈。
藺安之曲腿坐在正中間,裹著一身被子,手中握著桃木劍嚴陣以待。
系統銳評:“從未見過如此貪生怕死之人,你要不要再準備一盆黑狗血,到時候鬼來了直接潑他身上!
藺安之冷笑,對它的嘲諷置以蔑視:“場面太難看,有損顏面,再者鬼是魂體,我有神識,如果季青霽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也有一拼之力。”
咔嚓。
燈光忽然暗了一瞬,轉眼又亮了起來。
屋外的風也倏地大了起來,吹得枝葉婆娑作響。
一人一統都不說話了。
藺安之將桃木劍握得更緊了些,想要從中汲取安全感,又抿著唇,目光不自覺地在周遭物象上移動。
就像是頭回進房間那樣,他多看了書柜上的文藝書籍一眼。
主要是那實在太過背離自己的風格了,一定是旁人贈與的,而依照他的性格,會將其放在顯眼的地方,一定是很在乎那個人。
略去那些念頭,慢慢地,藺安之的視線定在了衣柜與書桌之間。
準確來說,是中間那道極細的縫隙。
——黑黢黢的,宛若陰翳延伸而出的一抹鬼影。
不知是否為錯覺,藺安之扶著頭,覺得越來越暈。
同時看到那團暗色逐漸暈染開,潑墨似地侵蝕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法器全部失效了,以及他要送那些大師全都去吃國家飯。
這是藺安之最后的念頭。
下一刻,他被和著薄被壓在了床上,兩只修長的手臂從身后伸來,緊緊箍住了腰,溫度是布料中填充的棉絮也無法阻隔的冰涼。
“季青霽。”
藺安之的頭有大半埋在枕頭里,他露出小半張臉,悶悶地叫道。
上方傳來一聲“嗯”,尾音驟然貼近,隨后敏感的頸窩有發絲輕輕蹭過,再然后貼上的東西冰冷而柔軟。
藺安之合理推測那是把外刃裹著毛巾的匕首,之所以描邊,是在看何處好下手。
“你是想殺了我嗎?”比較了一番神識實力與季青霽的差距,他坦白道,“我比較喜歡干脆利落的死法。”
季青霽不說話了。
就當藺安之以為他在思考是否要采取自己的人道主義建議時,隨即便聽他覆在耳邊輕笑一聲,緩緩說道:“我怎么會忍心殺你我那么喜歡你!
聽罷,藺安之松了口氣,無比釋然:“還以為是要我命,原來只是要上我啊!
系統:“???”
很難想象,宿主到底是在用怎樣的心態說這種話。
沉默片刻,它鄭重道:“我去緊急避險了,告辭。”
藺安之:“”
床上的各式法器皆被掃落,猶如垃圾般狼狽地攤在地上,雖說真假不知,但肯定的是抵御不了一只新生卻強大的鬼。
藺安之被掐著脖子起身,被迫與季青霽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依舊是好看的,做鬼也反而是讓他偏向陰郁的氣質更上一層樓,兼之膚色雪白,唇色嫣紅,活脫脫就是一只艷鬼。
只是放在脖頸上的力道不對,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仿佛身體中有兩種人格在不斷來回切換。
藺安之不得不重新擔憂起了生命安全。
試著掰了掰掐人的那只手,沒成功,他先行開口,慣會裝乖賣慘的小少爺也有這樣的時候,語氣下意識軟了下來,朝向從前最不以為意的那人告饒。
“對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威脅你,更不該強迫你!
頓了頓,又含著希望小心翼翼道:“你說你喜歡我,那你可以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季青霽并不回答,他眼眸幽深地盯著藺安之看了半晌,隨即松開了對他的桎梏,轉而攥著他的手腕,握住他的指尖,強迫性地讓他一寸寸描摹那張自己那張漂亮的臉。
可季青霽身上實在是太冷了,就算放在夏天也足以讓人感冒,藺安之才勾勒到眉骨就已經受不住,凍得直打哆嗦。
他服了軟,以往的倨傲驕矜全都無影無蹤,害怕而祈求地望著季青霽,卻聽他說道:“你不是很喜歡這張臉嗎?”
“我以為,至少我身上是能有一個點來留住你的,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季青霽垂眸看向藺安之,目光壓在他顫動的睫羽上,這是藺安之從未見過的神色,帶有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可你卻選擇追求崔云衢,你忘了我,也舍棄了我。”
“沒有”
藺安之想要辯解,仔細一想,卻啞然。
他找不出任何辯駁的理由。
“你騙了我。”
扣住手腕且向內一扯,將他一把拉入懷中,季青霽低下頭,正對上藺安之驚懼的眼,冷淡而不容置疑地說道:“那我就要懲罰你!
懲罰的內容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因果輪回,自作自受。
雙手被領帶縛住,藺安之的意識一直沉在黑暗當中,對自己聲音的感知卻是相反的敏銳。
事前季青霽就在耳邊說,隔壁就是崔云衢,門外還站著保鏢,讓他最好不要發出聲音,免得被旁人聽見,他的名譽也就可以就此毀于一旦了。
即便如此,藺安之又怎能抑制得住。
鬼的冰冷與人的溫熱,不同的體溫在體內交織融匯,幾乎要將承受的那方逼到精神崩潰。
藺安之哭了又哭,可季青霽始終沒有停止的打算,最多也只是吻去他的淚,而后裹挾著藺安之陷入下一回的沉淪。
鬼與人的構造不一樣,季青霽的精力似乎無窮無盡。
忽然,門外傳來一道大門的關門聲,劃破了岑寂,也喚起了藺安之的神智。
這一刻,季青霽也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皺了皺眉,丟下一句“等我”,隨即消失不見。
藺安之自然不會乖乖聽話。
他下床,有一瞬身形沒穩住,差點摔倒,隨即跌跌撞撞地推門而出,轉而敲響崔云衢的門。
稍時,門被打開。
那位曾被自己表白過的室友立于眼前,垂下眼瞼看著他。
“什么事?”
藺安之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這幅模樣在旁人看來到底有多么狼狽。
——纖細的手腕被領結縛住,尾端打的蝴蝶結讓他看起來,就像是被包裝起來準備送人的精美禮品;白皙的皮膚上印著曖昧的斑駁紅痕,襯衫衣擺稍長,能夠遮住腿根,但掩不住其上流下的痕跡。
一切發生在藺安之身上的事,都是那么令人遐想。
他抬眸,琥珀似的瞳孔恍若帶了一層清淺的水光,眉眼焦灼而帶著哀求:“救我!
第29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9) 好心天師室友……
季青霽不知道會去多久, 也不清楚何時會回來。
時間很緊迫,藺安之緊抿著唇,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能不能讓我進去, 我們一起住一晚,過后我馬上就走。”
視線在他臉上,尤其是破損紅腫的嘴角停留一瞬,崔云衢終于開口, 語調淡淡, 但對于藺安之而言, 無疑是曙光降臨:“進來吧!
兩人都站到屋內的第一時間,藺安之反手就關上了門, 再按著旋鈕鎖上了, 然后又搬過書桌前的椅子將門抵住。
崔云衢靜靜立于半開的窗旁, 夜色模糊了他面上的神色, 卻襯得愈發身形頎長,兼之清冷疏離。
旁觀著藺安之動作,他忽然道:“你在防誰?”
藺安之驟然僵了僵。
如果說是防人,有什么人能是門外站著的壯漢保鏢防不住的, 可若是說防鬼,豈不是顯得他腦子有問題。
他始終堅信,以這幅姿態在崔云衢面前丟臉是暫時的,也近乎央求地希望, 今夜發生的一切僅僅停留在今夜, 而到了明天,他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藺家小少爺。
“你是剛從自習室回來嗎?”
藺安之轉移了話題,略顯生硬,但崔云衢配合了他, 搖搖頭:“不是,只是出去買了點材料!
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藺安之眉心一跳。
朱砂、符紙、毛筆,還有筆走龍蛇的字跡……
他的心中驀然升起新的希望,期望地看著那位除了垂涎美色外,就并不相熟的室友:“你原來還會這些嗎?那你知道如何驅鬼嗎?”
“驅鬼?”
崔云衢低低念了一聲,站到了藺安之眼前,扳過他的下頷強迫性地直視自己,冷淡的眸光與其交接:“你不如先與我說一說,他都對你做了什么?”
這真是個好問題。
但藺安之明顯不想吐露與之相關的半個字。
或者說,光是聽到“他”和“做”這兩個字,就已經讓他全身發抖。
眼底泛起的情緒說不出是哀求崔云衢不要再問下去,還是恐懼于先前那只鬼做出的事情。
“不想說對嗎?可只有知道了情況,我才能夠更好地幫你!
自然是察覺到了那些抗拒,崔云衢微微俯下身,拉進了兩人間的距離。
神色平常,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關切,語調卻是漸漸地放慢了,如同要將人不著痕跡地籠進獨屬于自己的網內。
“他”
藺安之猶豫片刻,終于咬著舌尖說出第一個字,隨之翻涌而來的是身體上的感知。
那些與“他”有關的感觸與話語一齊復蘇,沿著修長筆直的腿線向下流去。
那點異樣讓藺安之側過臉,微低下頭,試圖避開崔云衢探究的視線,而余下的字詞也再也道不出口。
被鬼上了?還是男鬼?
他是真的沒這個臉說。
崔云衢也任由藺安之內心掙扎,期間平靜地看著他,掐著他面頰的指節曲起,緩緩摩挲過嘴角,而后低聲問道:
“他是誰?”
“他是季青霽。”
藺安之閉了閉眼,說出了口。
崔云衢像是思索了幾瞬,隨即又問道:“季青霽是你的誰?”
突破了開頭的關卡,這回藺安之好歹是能流暢地回答了,只是眼睫低垂,仍有畏懼,可想而知季青霽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那是我的哥哥,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住在一起,他在今天下午出車禍死了!
頓了頓,接著下意識美化了自己:“由于之前我對他做過一些不大好的行為,我也為此深感歉意,但季青霽還是不肯放過我。”
語至末尾,藺安之說得聲淚俱下,淚眼婆娑,任誰看到都會覺得他可憐。
崔云衢卻是沒什么反應,略一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再然后松開了手,轉身在桌上層疊的符箓中取了一張,點了火燒成灰,又用水沖泡開來,讓藺安之喝掉。
“如果我沒記錯,”藺安之端著碗,狐疑道,“如果我沒記錯,這在政治書中應該可以叫做封建迷信。”
“政治書還講究唯物主義,倡議信仰馬克思主義原理!贝拊漆槔淅湔f道。
藺安之:“”
可以的,無可辯駁。
可就算如此,那碗符水也很難下口。
他盯著顆粒懸浮的水面犯難,又聽崔云衢冷不丁道:“最后問你,你與季青霽還有其他的關系嗎?”
雖然不知道這一問題有何用意,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想聽怎樣的答案,以至于三番五次地問。
但藺安之的回答只有確鑿無疑的一個:“沒有。”
“好。”
崔云衢好看的眉眼略有舒展,唇邊似有極其細微的弧度,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就恢復了原先平直的唇線。
藺安之也在這時做好了心理準備,屏住呼吸,一口氣將符水全都喝了下去。
第一口剛順著喉道滑入胃里的時候,他就明白終于找上真大師了。
意料中的灼燒感并未出現,漫過五臟六腑的盡是適宜的熱意,仿佛被浸泡在溫水之中,稍稍拔除了季青霽種在身上的寒冷。
然后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你可以盡情地相信我!贝寡劭粗A安之喝水的模樣,崔云衢輕聲說道。
“嗯?”
藺安之從碗中抬起頭。
“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
話音落下。
藺安之徹底嗆住了。
他低低咳嗽了一陣,崔云衢也不言語,幫他拍背順氣,而后才聽藺安之緩過來,遲疑說道:“抱歉,前陣子生日過后,我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沒關系,”崔云衢溫和地看著他,全身的情緒都柔和了下來,再一次強調,“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只需要記得我們還有這一層關系就好了!
季青霽從來沒有感覺那么糟過。
自他出生以來,體內就有另一半的意識割裂般地存在。
它扭曲、猙獰,聚集了人類所有的負面情緒,每日光是壓抑住就需要耗費許多的心力。
好在它并不會與自己爭奪身體的控制權,與之相反,從腦海中偶然響起的細碎絮語中,季青霽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身世的真相,也知曉藺安之與自己真正的關系。
可那又如何,他并不想把藺安之推回到本該由他遭受的火坑當中。
他不愿意讓藺安之受到哪怕一點的傷害,即便代價是繼續應付不時的言語羞辱和肢體沖突。
而現如今,季青霽陷入了新的困境。
他要與那抹意識爭搶自我,因為對方想殺了藺安之,讓他實現祭品的真正價值,而自己依舊不愿。
還有什么能夠比這一切更糟糕嗎?
——在又一次與邪神的搏斗中成功,感受到對方的力量減弱幾分,季青霽迫不及待地從沉睡狀態中蘇醒,想要找到藺安之。
他忘了自己也沒關系,想要拋棄自己也沒有關系。
如今的季青霽已經有能力保護藺安之,也有能力禁錮他在左右。
然而一回來,卻看見崔云衢抱住藺安之,搭在后者肩上的頭抬了起來,像是能看見自己一樣,目光直直投來。
不僅如此,還微微勾著唇,做出口型:
“你的男朋友,現在是我的了。”
季青霽面無表情,縈繞周身的戾氣濃重得駭人。
好了,現在有了。
正如崔云衢之后同藺安之所說的那樣,作為玄學世家這一代的繼承人,他的實力很強。
房間中設有陣法,或許被藺家世代供奉的邪神有能力破解,但與其兩敗俱傷的季青霽,縱使占據了那副軀殼,融合了大半它的意識——當然,以它的話來說,叫做回歸本源,卻還是稍有遜色。
感受到屬于邪神的意識有再度復蘇的趨勢,季青霽又一次陷入沉睡,帶著不甘與怨恨,目光停留在兩人相擁的那一幕。
“你想殺了季青霽嗎?”
陰冷的氣息在室內驟然消散,崔云衢靠著他的頸側,在藺安之耳邊說道。
見他一時沒有作答,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己胸前,又一次放低聲音,語調近似于蠱惑:
“他不會放過你的,只有我才能幫你……殺了他,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藺安之默然,提起了上一個話題:“可倘若我們有關系,那我為什么還要追求你,身邊的人怎么也一個都不知道?”
說到底,口說無憑。
他要親眼看到證據。
崔云衢低下頭,神色莫名,再抬眼卻是輕輕笑了下:“你有皮膚饑渴癥,你忘了,從前都是我幫你紓解的!
藺安之心中有三分相信了。
在從系統那邊得知這件事后,他便試探過四周,清楚只有自己和最親近的幾個人知曉。
又陸續問了幾個問題,崔云衢知無不答,可以說是對他了如指掌。
如果真的只是一個不大熟的、平日不甚交流的室友,會有這樣的認知就太奇怪了。
到最后,藺安之已經完全信了五分。
另外五分留給季青霽。
因為他既是被自己命名為“正宮”的聯系人,又痛斥自己為拋夫棄子的騙子,看起來頗有很深的情感糾葛。
“你的身上還有季青霽留下的標記!贝拊漆榈拈_口拉回了藺安之的神智,“他有鬼王的潛質,普通的符水于他無用!
稍作停頓,微微壓下眼,隨著角度偏移,月輝自窗格傾入,映得眼角下方的淚痣尤為綺麗:
“只有由我親自祛除才可以,你愿意嗎?”
第30章 被陰濕男鬼纏上了(10) 身體力行的……
“我愿意。”
藺安之最后說道。
他看著崔云衢, 下唇輕微內收,放輕的尾調顯出猶疑:“只是,我該怎樣做?”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看著我就好了,”崔云衢垂下眼,鎖住藺安之帶著些許慌亂的面容,“只用看著我, 眼里也只需要有我, 所有的問題我都會替你解決的!
“好。”
直到第一個輕柔的吻蜻蜓點水般落下, 藺安之條件反射地想偏頭躲開,卻被鉗著下頷抬起, 被迫擺出迎合的姿態。
這時, 他也方才發現,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背抵床柱, 崔云衢傾身覆下,密不透風地將他籠住。
“這里,季青霽碰過嗎?”
“不要害怕,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希望你能事無巨細地告訴我,這是治療必要的過程!
“還有,那么這里呢?當時他又是怎樣做的?”
就像一個合格的醫生,每抵達一處, 崔云衢都會耐心十足地問道, 指尖在全身游弋。
做著那樣旖旎的事情,神色依舊是清冷而毫無波動的,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過,只是出于好心而順手為之而已。
體內的熱流中和了那抹縈繞身側的寒冷, 卻同樣教人難以承受。
藺安之低低發出小聲的啜泣,無意識地回抱住了崔云衢。
這是正常的嗎?他已經分不清了。
分不清到底是治療,還是一場由心有覬覦之人主動做出的,以驅鬼為名的侵/犯。
……
隔天。
無聊而枯燥的高中校園里,但凡有點新鮮的事物都會流傳得很快,更別提是有關身邊同學的消息。
季青霽大小也是個有名氣的人物,成績出眾、相貌姣好,性格還冷。
低年級暫且不論,同年級中不少喜歡這個調調的,都給他遞過情書。
他死于車禍的風聲一出,不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無不感慨嘆息。
就是在課間,藺安之都能聽到左側兩桌在講這件事。
“真是可惜了,以他的成績,top應該不成問題!
“而且聽說他家里條件挺差的,哎,那么多年都撐過去了,卻死在了意外里!
兩人聊著,忽然話鋒一轉,開始興致勃勃道:
“哦,對了,還記得三班那個陸攸寧嗎?之前鼓動全班孤立季青霽的那個!
轉筆的動作一停,藺安之不動聲色地壓下眼睫。
“昨天晚上,他忽然就瘋了!毕却蜷_話匣子的男生夸張地比劃,“大半夜的尖叫一聲,直接把室友給嚇醒了!
“他室友來到他房間,只看到陸攸寧一個人對著墻壁一直道歉,涕泗橫流的那種,手上還拿著把水果刀,誰過來就揮刀過去!
“然后他室友怕得要死,連忙下樓去找宿管,宿管阿姨又去找了學校的門衛,三個彪形大漢加起來方才制住發瘋的陸攸寧,再然后他爸媽連夜趕過來,將陸攸寧扭送精神病院了!
藺安之:“”
對的,確實像是季青霽會干出來的事。
經歷昨晚之事后,他就發現,這人表面上展現的形象,或者不善言辭是真的,但與弱勢沾邊的恐怕一概都是假象。
季青霽睚眥必較,連一點點的細節都不肯放過,同時還喜歡施加報復回去,更是內斂至極,不愿主動吐露心聲。
——倘若他們之間真的有關系,三天的時間內,他能做很多事。
而不是分明口中說著“喜歡”,行動上卻配合著失憶的自己偽裝出初次見面的模樣,就是被強迫也默不作聲。
季青霽在享受其中嗎?或者說,他是在不安著什么?
為什么?
藺安之隱約覺得自己捉住了點頭緒,下一刻卻又在腦海中流逝了。
轉而按了按太陽穴,同系統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還是頭回遇見這樣的情況,兩個人爭著搶著都想當我男朋友!
系統:“以前沒有過嗎?”
“以前是一群,還為此打得頭破血流!
藺安之語調淡淡:“原本我天資卓越,常常被當做別人家的孩子教育徒弟,同門大多看我不爽,成年后爐鼎體質顯現,一聽到與我雙修就能提升資質,一時間全世界都吻了上來!
系統:“”
不知道該說什么,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但同情是肯定有的。
它識趣地沒有再問,這時坐在前邊的衛翊轉過頭,手肘支在藺安之的桌上,略帶遲疑地說道:“安之”
藺安之并不喜歡被旁人侵入邊界的感覺,皺了皺眉,冷聲道:“把你的手拿開,然后再說你想講的。”
衛翊垂下手,有了許可,終于把話說全了:“我聽說了季青霽的事,節哀!
原來是慰問。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好心,心意領了。”
藺安之不冷不熱道。
衛翊摸了摸鼻尖,沒有錯過在提到“季青霽”這個名字時,藺安之眼中劃過的忌憚和害怕。
同時目光一掃,敏銳而納悶地發問:“不是,哥們,大夏天的你穿長袖?還是外套?是真不熱嗎?”
熱當然是熱的,又不是感知失常了。
藺安之伸手攏了攏衣領,有意要遮住什么,唇角也不自然地抿了抿。
而衛翊又像是驀然發現新大陸般目露驚奇,四下環顧,而后壓低聲音,目光停留在其上破損的那處,還有衣領再怎樣也擋不住的,坐落于喉結上方的紅。骸澳阕蛱於几墒裁戳?人家這才剛出事,你就有了新歡,這也太”
尾句留白,不過結合上下文,可想而知是對渣男行徑的控訴。
出乎意料的是,不同于以往被調侃時的一笑而過,藺安之突然蹭地站起身,面色陰沉而更接近于暴怒。
胸前劇烈起伏幾瞬,他咬牙切齒道:“什么新歡,那就是——”
就是什么,卻又止住了聲。
一道叩門聲響起,敲在了門框。
聲音也不算大,但兩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但見崔云衢立于門外,目光與藺安之相接,神色淡淡,并不作聲。
因為剛才的事,衛翊正想說點無關緊要的緩解尷尬:“你室友來了,應該是來找你的!
不待他說完,藺安之已經迫不及待般起身走去。
兩人轉到了走廊說話。
視野中的身影徹底消失,衛翊回過身,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琢磨著藺安之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某個離奇的念頭剛浮現,隨即又被壓下。
怎么可能呢?
他這么想著,寬慰自己似地笑了笑,腦中仍忘不掉藺安之頸項上刻意掩飾的痕跡,還有手腕處那不像人能掐出來的淤青指痕。
……
現如今,藺安之只對崔云衢能夠產生安全感。
也不管什么病不病的了,主動握住他的手,克制住心底的驚懼,強裝鎮定道:“我會給你錢,你要多少都可以,保護好我,我不想再見到季青霽了。”
“我不需要錢。”
卻也沒說要什么作為代價,崔云衢平靜地看著他,安撫道:“不用擔心,季青霽未成氣候,尚且無法與我抗衡,你昨日喝下的符水是雷火符制成的,他必不敢冒著神魂俱滅的風險接觸你!
聽到這里,藺安之暫且舒了口氣,馬上翻臉,后退一步甩開他的手,道:“我去個廁所。”
崔云衢人看著不好相處,也不像會摻合別人的事務的,倒是頗有送佛送到西的職業精神,禮貌詢問需不需要陪同。
藺安之自覺不想死。
但如果要在廁所遇險,和被旁觀進行生理活動中選,他一定會選擇更體面的前者。
課間人來人往,處處都是人氣,藺安之多少也熨帖了些,他正常上完廁所,洗過手,轉頭卻發現門被關上了。
不好的預感在心下升騰,藺安之扭了扭把手,果然被鎖住了。
熟悉的陰冷感包裹了全身,隱藏于四下的晦色凝聚到了一處,隨即自腳背一點點攀附而上。
藺安之的眼珠都不會轉了,眼睜睜看著季青霽艷麗的面容壓向自己,冰冷的手指貼上面頰,在光滑的皮膚上激起陣陣戰栗。
“你有我就夠了,這是你說過的,為什么這雙眼睛還會看向別人呢?”
端詳片刻,季青霽輕笑著說道。
藺安之默不作聲。
他不敢接話,怕季青霽把他眼睛挖了。
而后又聽他慢慢道:“崔云衢,他從頭到尾都在騙你,不要被表象迷惑,那就是個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變態!
藺安之也不說話。
口說無憑,他覺得崔云衢人挺好的。
至少從截至目前的接觸來看,那人本沒有義務將自己卷進季青霽的事情了,可為了幫他,還是那么做了。
“我愛你,你永遠都不可能甩開我!
又一次掐住他的脖頸,季青霽如此說道,聲音陰沉得可怖。
這次,藺安之終于開口了。
他問道:“我們以前認識嗎?或者說,我們以前是什么關系?”
季青霽沉默了許久,這才道:“也不差這幾天了,我想讓你自己知道!
指尖下移,那種陰冷的氣息隨之滲進身下之人的皮膚,很快又被符箓的效果蓋過。
雷火符并沒有失效。
藺安之一清二楚。
他看得出來,每一回的觸碰都會在季青霽身上烙下巨大的痛楚,那些已經成形的、濃稠的黑暗一次又一次地潰散翻涌,季青霽卻沒有蹙起過眉,神情也沒有發生任何微小的變化。
不論怎樣,都要觸碰。
除卻這一點,季青霽別無所求。
清楚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事情,背靠門板,聽著外界的笑鬧聲,藺安之卻是低低懇求:“至少不要在這里,外面都是人,而且太臟了!
“讓你離開,然后又去找崔云衢嗎?”季青霽語調平淡地宣布了結局,他低下頭,咬住了藺安之的唇,“我是不會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