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定勝天(三) 江潮還在等我。……
謝寒玉突然開口, “我在那里待過,對藍溪河很熟悉。”
“寒玉,你這幾天太累了, 還是我派其他人去吧!”于天青搖了搖頭, “而且,你一個人也不行啊, 說不定奈清閑和天帝都在找你呢。一旦落單,就太危險了。”
“沒事,總是要對上的, 而且江潮還在他們手里。”
許無意聽到這里抬眸去看他, 謝寒玉俊秀清冷的側臉映入他的眼簾, 自己已經七年沒見過謝寒玉了, 當初聽說懷仙門大弟子隕滅以后, 他難受了好一陣子。
雖然謝寒玉對自己根本沒什么情誼, 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友,可他還是在內心深處抱著一絲隱秘的情緒。
可沒想到, 七年了, 謝寒玉又回來了, 許無意不知道是什么緣故, 但是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內心那一抹激動。
他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眾, 把自己的心刨出來給謝寒玉看,哪怕得到的只有他冰涼的一眼。
謝寒玉卻只是和于天青,關正陽頷首, 拿起劍便離開。
許無意到底是猶豫了一下, 接著轉身追了出去。于天青和關正陽對視了一眼,他一掌拍到了關正陽肩膀上。
“都怪你。”
于天青撇嘴,抱怨道, “你們家這個什么許無意,不會要翹我們明朝墻角吧?我跟你說,這可不行,雖然明朝現在不見蹤跡,但是趁人之危可是不好的。”
“我又管不住他。”關正陽一臉正氣,“無意不是我的弟子。”
于天青冷笑了一下,“那你這個白刃里長老能干什么?我才不管什么無意有意的,他現在去找謝寒玉,就是故意的。”
“你,我只能管你。”
關正陽認真道,伸手把于天青拉過來,“你總是擔心明朝他們,都沒想著擔心一下我。”
“你有什么好擔心的……不是整日待在我身邊好好的嗎?”于天青心里生出來一絲暗喜,這人什么時候會說話了!
還真是罕見。
“行了,管不了就管不了吧。”
“寒……謝公子,還請留步。”
許無意緩慢開口,“我,我有事想和你說。”
謝寒玉停下腳步,似乎是有些疑惑,“嗯”了一聲,背對著許無意。
“我,我其實……我其實喜歡……”
謝寒玉輕咳了一聲,“江潮還在等我。”他說完就抬步離開,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許無意在后面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他實在是沒想到謝寒玉居然連他的話都不愿意聽完,就已經離開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偷聽到一切的于天青雖然有些幸災樂禍,但面上還是滿滿的同情,像模像樣的拍了拍許無意的肩膀。
“唉呀,無意啊,要不讓關師祖好好開導一下你,他應該是有過經驗。其實這人啊,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我們明朝和謝公子之間呢,那是一個人都容不進去的,懷仙門和百重泉,那是天造地設,你個白刃里的就別想了啊。”
誰讓他當初在鎖龍井對著明朝一頓排擠,欺負他們百重泉沒人,于天青他是很記仇的,故意道,“關長老,快去安慰一下。”
謝寒玉到了藍溪河,那里的鬼魂幾乎擠滿了整條河,到處都是腥臭的血液和腐爛的尸體。
他一直往里面走,一只手臂扒住了他的腿,聲音沙啞,氣若游絲,“救,救我。”
謝寒玉彎下身子,把人撫起來,那人臉上盡是鮮血和已經干了的泥土,衣裳凌亂不堪,一條腿被鬼氣侵染,只能一瘸一拐的挪動。
“你,你是……謝仙君?”
謝寒玉定睛去看,才發現又是一個熟人,“是我,云大夫。”
他是當年要被投到藍溪河里面祭祀蛟龍的那對小孩的父親。
云菖蒲淚眼婆娑,“唉,謝仙君,你說這日子還要多久才能結束啊?本來你把那條蛟龍趕走以后,我們藍口鎮的日子好不容易又好起來了,這誰知道又怎么來了這么多鬼魂,現在啊,過得是生不如死。”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我那對兒女,正是上學的年紀,可是現在村里的學堂都沒人了。我的藥鋪里天天都是新來的傷患,這舊的還沒好呢,現在又來了。我出來采個藥,遇到了一只小鬼,這腿也廢了,以后日子該怎么過呀?”
“我先帶你回去。”
謝寒玉低聲道,“我已經傳信給懷仙門,讓他們多送些藥來。”
“仙君,你的大恩大德我實在是無以為報。你不知道,短短幾天,藍口鎮的人就少了一半。那河里面,簡直變成和之前蛟龍在的時候一樣了,到處浮的都是尸體。”
云菖蒲說來心酸,“算了,不說了,既然謝仙君你來了,我們的日子就有盼頭了。”
謝寒玉看著他帶著希冀的目光,心里面變得異常沉重。
云菖蒲很是激動,到了藍溪河就開始大聲喊叫,“謝仙君來了,來救我們了。”
兩個年輕人從院子里面跑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一群人也從四面八方出來,看見謝寒玉的第一眼,他們的生機似乎就回來了,整個院落死氣沉沉的氛圍消散了一些。
遠處的天昏暗,只有幾顆星子露了出來,甚至連鳥雀都見不到,在他沒看見云菖蒲之前,只覺得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直到現在,他才感受到了那一抹久違的煙火氣,當年的藍溪河,便是這樣。
“有謝仙君在這里,大家就放心吧!謝仙君不遠萬里趕到這里,肯定也累了,大家都趕緊回去吧,不要打擾謝仙君休息。”云菖蒲大聲道,“以后呀,咱們藍溪河肯定又回風平浪靜了。”
“走了走了,快點回去吧!”
謝寒玉見人潮漸漸散去,才問道,“姜婆婆還在嗎?”
云菖蒲愣了一下,嘆氣道,“她啊,去年的時候上山撿柴,不小心摔斷了腿,后來就一直沒好,一個人住在小院里面。不過幸好,這些天鬼魂都避過了她,我也沒怎么去看過,應該是還在屋里面待著呢!”
“我想去看看。”
云菖蒲當然不會拒絕,“只是,姜大娘她這些年變得很奇怪,沒日沒夜的對著她夫君和兒子說話,就像是有人跟她說話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而且還天天念叨著他們兩個人就要回來了。”
謝寒玉想起來云平城那些被天帝蠱惑的人,也是這般模樣。而且當初沈南來到懷仙門以后,也找他說過一次,藍口鎮的人似乎開始相信什么東西,變得很是詭異。
甚至到了癡迷入魔的地步。
到了熟悉的院子前面,姜婆婆依舊坐在那個木凳上面,面前擺著三碗白粥和一碟蘿卜咸菜,那個石桌還是他和江潮之前見到的。
“姜婆婆。”
謝寒玉喊了一聲,對方緩慢的抬起頭,臉上的皺紋很是明顯,眼尾微微下撇,看上去比之前多了一絲兇象。
“她耳朵不好,很難聽見你在說什么。”
云菖蒲在一邊提醒道,“姜大娘年齡大了,又沒人照顧,能這個樣子已經是萬幸了。”
“云大夫,云大夫,換藥——”
一個尖利的女聲從遠處喊來,云菖蒲只能先離開。
姜婆婆略顯渾濁的眼睛盯著謝寒玉看了好一會兒,伸出手指著桌子上的白粥,聲音斷續,“吃……吃……好……吃的。”
“姜婆婆。”
謝寒玉提高了聲音,姜葵過了好半響兒,才聽出來聲音,又抬頭看著謝寒玉,才緩慢道,“坐,坐下。”
姜葵把碗推到他面前,“謝,謝仙君,我記得你,江,江公子,怎么沒來?”
“他不在這里。”
姜葵似乎看出來他的情緒,擠出來一個笑容,“你,你們兩個一起,過來。”
“我會找到他,到時候再帶著人過來。”謝寒玉笑道,他伸手探了一下姜葵的脈,發現并不僅僅是年老體弱的緣故,她的體內有著被靈力侵染的痕跡。
難道又是天帝嗎?
姜葵笑著把手收回去,又拿了一雙筷子遞給謝寒玉,示意他嘗嘗,謝寒玉盛情難卻,只能吃了幾口。
藍口鎮上方開始冒出一縷縷的炊煙,有飯菜的味道飄蕩,姜葵和謝寒玉并肩坐在木凳子上,突然,有兩個鬼影出現在姜葵面前。
“這,這是我兒子和丈夫。”
姜葵壓低了聲音道,手指著前面,謝寒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卻只是空空如也。
果真像剛才云菖蒲說的那樣,姜葵又一次開始自言自語,一直到了深夜,她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道,“老了,我去睡了……謝仙君,你,你也去睡,他們,兩個不用管的。”
姜葵走到屋里面,門窗被關上,徹底遮住了謝寒玉的目光,她才像是變了一個人般,沖著父子兩人的靈位拜了拜,又上了三炷香。
“人已經來了,你們終于能有身體了。”
姜葵聲音清晰,抬起手一點點的擦拭著靈位上積落的灰塵,“天帝說了,你們會活的。”
她已經按照吩咐下了藥,七年了,這藥早該滲透道到骨子里面去,只不過另外一個人沒來,少了一具身體。
不過,也很快了。
第112章 定勝天(四) 寒玉師兄,他不見了。……
昏天暗地, 幾乎數不清的鬼魂圍著藍口鎮,幽綠色的眼眸擠在一起,很是滲人。
到處都是哭聲, 年輕的婦女緊緊抱著自己的臉被憋紅的孩子, 打著補丁的衣袖被血浸濕,卻也只能一聲又一聲的低哄著懷里的人。
謝寒玉身上的鈴鐺晃動, 發生清脆的聲響,撫慰著藍口鎮的村民。他抬手,耀眼的光芒出現, 把那些人單獨分隔出去, 結界設下的那一刻, 哭聲戛然而止。
“娘, 好像……不……冷了。”
一個三四歲的女孩搖頭晃腦, 稚嫩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很是清晰。
“那是謝仙君設了結界, 來保護我們。”
女人耐心解釋道,她的臉旁還帶著剛才被刀劍劃過濺上的血, 與干瘦灰黃色的肌膚相映襯。
云菖蒲的腿沒好, 只能拄著拐棍走路, 他看了一下傷情, 除了有些輕傷外, 沒人死亡,這似乎是這些天最好的一次。
謝寒玉還在結界外面和那些鬼魂對打。
云菖蒲年齡大了,眼睛有些昏花, 只能看見銀白色的劍刃像是流水一般, 只是輕輕的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那些鮮血就噴濺出來,齊刷刷的倒下來一大群鬼。
已經到了平日里做晚飯的時間, 可大家還都只是沉默的待在結界里面,不敢出聲。
身后的鬼魂隔著結界伸出來細長的手臂,沖天的鬼氣陰森森的纏繞著他們,只需一眼,便能讓人陷入無盡的恐懼中。
謝寒玉已經解決將近一半的鬼魂,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被噴上的血,散發著一股難以忍受的腥臭氣息。
幾只鬼繞到謝寒玉身后,他們像是奉了同一個命令,不約而同的去扯鈴鐺,謝寒玉騰空躍起,劍身瞬時四散開來。
鈴鐺開始劇烈的響動。
“鐺——鐺——鐺”
謝寒玉只覺得一陣地動山搖,他的面前出現了兩個虛影,與周圍的鬼魂不同,他只消一眼,就看到兩人表面沾了一絲仙氣。
一個中年男子,個子不算很高,身上的衣裳卻很整齊。他旁邊是一個年輕男子,瞧著有幾分桀驁不馴,那人要高一些,身上穿著一身艷紅色的寬袖圓領長袍。
正常的鬼魂要么是白衣,要么便是像那個中年男人一般的麻木黑服謝寒玉在藍口鎮待過幾天,便發現了這一點,與懷仙門不同,藍口鎮的村民很少給死去的人燒其他顏色的衣裳。
他見了好些女子手里攥著的都是沒繡完的白色喪服,可像這樣的色澤,哪怕是在活著的年輕男子身上也很少見。
“是謝寒玉,終于見到人了。”
年輕男子看著很是欣喜,“爹,我先把這具身體換到手,到時候再給你找一具,從此以后,我們倆就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個小小的村子。我還能再找個漂亮姑娘,娶妻生子,以前沒做的,現在都能辦到了。”
謝寒玉突然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疼痛,翻來覆去,像是有人硬生生的從里面把他的肌膚剝開,再留下來一具完整的皮囊,把這些魂魄塞進去。
年輕男子身上的白光越來越亮,甚至散發出來一股極輕的氣味,謝寒玉莫名覺得熟悉,他在瑤臺銀闕的時候聞到過,是天帝身上的味道。
這兩個魂魄也受命于天帝,甚至他們有人間的香火供奉,有人給他們裁布制衣。
那人始終相信他們還活著,所以才會選了一匹艷紅色的布料,認真的裁剪,又燒給年輕男子。
到底是誰?
謝寒玉胸口的疼痛加劇,他握緊劍柄的手甚至在顫抖,那些魂魄不停不休的朝他擠了過來,他們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虛弱,便越發不要命的開始向這邊翻涌。
他中招了。
“這是怎么回事?謝仙君怎么突然不動了,是不是受傷了?”“別胡說,謝仙君那么厲害,怎么可能會受傷,而且這點鬼魂要是還對付不了,那可真是沒面子了。”
“你說的輕巧,那你怎么不去呢?”“別吵了,謝仙君這狀態明顯不對勁,估計真是受傷了。”
云菖蒲也察覺到異樣,他湊到結界處,看到謝寒玉臉色蒼白,黑色的紋路沿著脖頸開始往上走。
“謝仙君——”
他大聲喊道,謝寒玉卻沒有聽到,他的手臂發軟,只是提劍就已經變得異常艱難。他無意間看到那年輕男人轉過來的臉,微微勾起唇角,竟然格外像一個人。
無數鬼魂撲了上來,嘶喊聲沖破天際,謝寒玉身上開始流血,紅色的血液順著衣裳“吧嗒吧嗒”的滴在地上。
傷口被鬼氣侵染,靈力自然會受損,瑤臺神仙的身體對這些鬼魂來說,就像是大補的湯藥,恨不得能咬上一口。
鈴鐺的聲音越來越弱。
謝寒玉眼前一片昏暗,他咬緊了牙,揮手抬劍,重重的一甩,擁擠著來咬自己的鬼魂被劍氣一分為二,中間被靈力破開一條通道。
“寒玉師兄——”
“寒玉師兄,謝師兄——”
應忔和卻山行的聲音傳了過來,各色劍氣從天而降,把鬼魂打散。
文姜樸接住了倒下來的謝寒玉,探了一下他的頭,這才發現對方的額頭滾燙,應忔回頭看了一眼,“姜樸,你看著寒玉師兄,這些鬼魂我們來解決。”
“好。”文姜樸喊了一聲,從隨身攜帶的香囊里面拿出來丹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把給謝寒玉喂進去,他的脈搏太亂了,寒玉師兄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一只鬼走到文姜樸身邊,只一刻,劍刃已經到了她的后背,文姜樸剛拿出鞭子,山鬼就憑空出現,一腳踢過去,那只鬼瞬間變成一灘血水,“姜樸,小心點。”
文姜樸點了點頭,山鬼便又離開,她順滑的長發散在光潔的脊背上,手中的長劍利落的揮動著。
帶著懷仙門三個大字的青白色弟子袍被山鬼穿在身上,讓她看起來多了一分清麗,那些鬼卻見了她就自動避開。
文姜樸看著她又殺了幾只鬼魂,這才轉過身,去找謝寒玉,可剛才人躺著的地方現在反而空空如也。
她突然就慌了。
寒玉師兄傷的那么重,現在情況本來就不好,要是再被那些鬼魂抓住,豈不是兇多吉少。
應忔也看到了她的身體在抖,“姜樸,怎么了?”
“寒玉師兄,他不見了。”
文姜樸額頭上冒出來一層汗,往四周看去,可是這里只是一灘灘腥臭難聞的血水,便只剩下成堆的尸體,斷臂被丟的到處都是,甚至在她的腳邊,擺放著一條血淋淋的右腿。
周圍又恢復了寂靜。
鬼魂消失不見,謝寒玉設下的結界也散去,村民這才敢出來,一股腦兒的像是海里成群結隊往外面跳的魚。
“謝仙君怎么了?”“謝仙君呢?”
他們開始在尸堆里面扒,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地面上除了被翻開的尸體,根本沒有謝寒玉的身影。
“對,對不起,應忔師兄,是我沒有看好他。”文姜樸心里難受的厲害,眼淚嘩嘩的往下掉,“我,我這就去找。”
“姜樸,別急。”應忔嘆了一口氣,“不是你的錯,寒玉師兄重傷昏迷,自己肯定動不了。必定是有人故意為之,先不要說對不起,我們幾個現在不能分散,藍口鎮鬼魂太多,連帶著周圍的村鎮,受傷的人數不勝數,先熬藥吧。”
山鬼走過來,拍了拍文姜樸的肩膀,“別擔心,瓊玉仙君命大著呢!而且你給他喂了那么多藥,或許哪顆起了作用,就好了呢,接著就過來找我們了。”
“我先派陰嶺的屬下去找。”
山鬼又道,“他們雖然也是鬼,但是不會傷人的。”
只見她在空中寫了幾個字,一陣涼風刮過,四只穿著綠色衣裳的小鬼就出現在山鬼面前。
“山鬼大人招我們來,有什么吩咐?”一個把頭發扎成兩個辮子的少年細聲道,山鬼看了一眼,默默的移開了雙眼,輕咳了一聲,道,“去找瓊玉仙君,不得傷人。”
“是。”
山鬼安排好,這才又看著懷仙門的幾個人呢,“不是要熬藥嗎?快點啊?”
文姜樸走到她身旁,低聲道,“謝謝。”
陰沉的天色下裊裊炊煙升起來,草藥的清苦氣息夾雜著飯菜的鮮香,讓人們惴惴不安的心平息下來。
云菖蒲想起來自己一個人在屋里面的姜葵,便提著藥箱過去。
“姜娘子,你怎么樣了?”
他見院子里面罕見的沒人,便去敲門,可等了好一會兒,卻沒有聽見回應,“難道是出去了?”
云菖蒲心道,剛想要離開,卻瞧見旁邊擺放著的拐杖。
姜葵自從摔了腿,便一直拿著這個,從未落下過,屋里面沒人回應,可是這拐杖也還在,那人到底在哪?
他心里面有些不安,腦海中莫名浮現那兩個出現在謝寒玉身邊的鬼影,其中那個穿著艷紅色衣裳的看著有些眼熟。
是姜葵的兒子!
他一把踹開門,屋里面也沒有人,云菖蒲只看見一個香爐正對著大門,里面的香灰已經被清洗干凈,姜葵怎么會突然不上香了?
“應仙君,應仙君,”云菖蒲想清楚什么,連忙往家里面跑,直接抓住了應忔的手,“我,我知道了,當時那兩個鬼魂是我們鎮上一個老婆婆的家人,就是他們兩個出現以后,謝仙君才突然變了的。”
“肯定和他們有關,你看,這……這是我拿回來的香爐,一個人上了幾十年的香,怎么……會,會突然把這些都倒掉了呢?”
云菖蒲氣喘吁吁,“謝……仙君絕對在他們手上,那個姜葵,整日信奉天帝,你,你么快去找。”
第113章 定勝天(五) 這床很大,夠你們兩個睡……
“爹, 他怎么還不醒?要是真的死了 ,這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我可不想頂著一張死人臉活在這個世上。”
姜葵在旁邊看著謝寒玉, 這具身體相貌出眾而且修為高深, 她早就做好謀劃了。
這藥效已經發作了,只等天帝過來, 就能夠把她兒子的魂魄送到里面,到時候,謝寒玉哪怕再厲害, 也不得不變成個孤魂野鬼。
“別急, 都這么多年了, 難道連這一時半刻都等不得?”
年輕男人只能點了點頭, 看上去不大樂意, 走到謝寒玉身邊, 剛抬起手,就被那雙眼睛嚇到了。
像是陷進了無盡深淵, 海水翻涌著把自己卷了進去, 他拼命的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甚至連喊叫聲都被吞沒。
“你, 你居然醒了?”
姜葵率先開口, 把年輕男人拉到身后。謝寒玉眼神淡漠,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道, “是那碗餛飩。”
那天早上, 謝寒玉練完劍回去,就看見姜葵端著碗朝他走過來,“謝……仙君, 之前你過來的時候,就是吃的這個,再嘗嘗,看看味道變沒有。”
餛飩上還冒著熱氣,蒸騰的白霧遮住了姜葵微微下垂的眼眸,她緩慢開口,“只不過這是之前留下來的筍,比不上新春的筍尖嫩,謝仙君別嫌棄。”
姜葵見他猜出來,便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謝仙君,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而且,憑什么你能好好活在這世上,我兒子卻年紀輕輕成了一只鬼魂?”
“你現在就好好待著,別想著跑了,天帝已經知道了,馬上就會過來,到時候一切都會成功的。”
謝寒玉看了她一眼,姜葵那只摔斷了的腿還沒好,現在還是一瘸一拐的,她在旁邊一個人站著,身后是那只年輕的男鬼。
而在山洞的石壁旁,昏黃的火焰正沉默著吞吐著火舌,那個穿著黑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把手伸到火焰旁邊,大搖大擺的坐著。
謝寒玉站起身,年輕男人嗤笑了一聲,“果然是仙門弟子,都傷這么重,還能起身,娘,你選的人真是不錯。”
姜葵卻警惕起來,謝寒玉向前走,腰間的鈴鐺作響,幾人這才發現不對勁,他們動不了,姜葵伸出來的手停在半空中,“你做了什么?快停下來。”
謝寒玉沒有回頭,那年輕男子瞬時急了,“你為什么還能控制這些,不是下了藥嗎?娘,你到底下藥了嗎?”
“當然下了,那一整包都被我倒進去了。天帝怎么還不來呢?我都把香爐熄了,要是不成功,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謝寒玉走出山洞,這才撐不下去,腳步踉蹌,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里,只能喚出紙鶴,可自己的靈力受損嚴重,根本控制不了。
他還沒說話,便倒在地上。
紙鶴撲騰著翅膀,叫了幾聲,見地面上的人還是沒動靜,用尖利的喙去啄謝寒玉腰間的鈴鐺,那里面隱隱約約蘊藏著一股靈力。
它的身體接受到靈力,瞬間變大,帶著謝寒玉飛到了天上,紙鶴只朝著熟悉的氣味處去。
它突然停了下來。
蓮初端著豆腐羹出來,就聽到一陣奇怪的鳥叫,翅膀撲騰著讓地面上的雨水漸到了布簾上。
她好奇的掀起簾子,就瞧見一只巨大的白色紙鶴馱著一位年輕的公子,兩條細長的腿站在地面。
蓮初震驚到了,紙鶴見了她,卻更是叫個不停,它看上去有些躁動,脖頸一直往里面伸。蓮初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兒,忙去看它背上的人,衣裳被雨水打濕,那股血氣便散發出來,聞得人隔著幾步路都惡心。
到底是受了多重的傷?
紙鶴把蓋住謝寒玉面容的翅膀展開,蓮初這才看清楚了那張臉,開始大喊道,“江,江公子,是謝仙君,謝仙君在外面。”
屋里面突然傳出來“咚”的一聲。
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到了地上。
“快點進來,”蓮初招呼著紙鶴,她抱不動謝寒玉,只能一邊拉著簾子,一邊招呼著紙鶴往里面走。
江潮踉蹌著跑出來,紙鶴看見他,瞬間不動了,乖乖收起翅膀。江潮看見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抱著謝寒玉往里面跑,一直把人放到了床上,這才開始細細端詳著許久未見的臉龐。
面色蒼白的沒了血色,臉頰更是瘦削,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阿玉一定很擔心自己,吃了不少苦。
江潮握住他的手腕,這才發現謝寒玉的脈象凌亂不堪,半條命已經踏進了黃泉,縈縈的鬼氣在他身體內徘徊,而原本的靈力被壓制到谷底。
是誰傷謝寒玉這么深,難道又是天帝!
江潮猜測,他半跪在地上,把頭埋在被褥上,眼睛盯著謝寒玉。剛才,他已經給謝寒玉輸了靈力,但逆鱗不在,他的療愈能力大打折扣,謝寒玉的傷想要恢復,根本不夠。
“鐺——”
鈴鐺不知何時開始晃蕩,讓江潮想起來謝令,這個總是會在關鍵時刻守護著他們的男人。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鐺——”
鈴鐺碰到江潮的胸口。
他眸色一深,咬緊嘴唇,趁著蓮初不在,一把扯開衣裳,手指狠狠的刺進胸口,把血滴在鈴鐺上。
剎那間,靈力被增強了許多,泛出白光,謝寒玉的臉色也泛出來一點血色,他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江潮悶哼了一聲,原本被養起來的紅潤又消失不見,他連忙攏好了衣裳,伸手放在謝寒玉身上,輕拍著他的脊背。
他要讓謝寒玉好起來。
他不要謝寒玉因為靈力渙散被噩夢纏上,江潮在重傷的時候,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總是會一遍又一遍的夢見那些不好的東西,精神便會變得更糟。
他要讓謝寒玉在夢中也是歡喜的,江潮低頭吻上謝寒玉的額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只裝得下謝寒玉一個人。
蓮初從外面進來,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江公子,你說你身體還沒好,跪在地上做什么?地上涼,你這豈不是病情又要加重了?”蓮初有些氣憤,“這床很大,夠你們兩個睡了。”
“我怕……會傷到他。”
江潮的睡姿一向不好,喜歡翻滾,從小就這樣,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但凡謝寒玉沒事,他早就睡到旁邊了。
只是現在,江潮不敢,不敢拿謝寒玉的身體來賭。
他太珍惜面前的人了,想要他一輩子平安。
蓮初當然看出來他是怎么想的,這些天江潮昏迷的時候,住在這里,自己白天守著,樂重簾晚上守著。
江潮每天晚上都睡在床的正中間,第二天一早卻會掉下來,后來樂重簾沒辦法,只能隔一會兒就起來看看,很快就把眼眶也熬黑了。
蓮初當時就在想,謝寒玉是怎么忍受的。
她嘆了口氣,道,“我給你再搬張床過來,之前你們過來的時候,你和樂重簾睡的那間房的床還在。這樣你能看著謝仙君,自己也能休息。快點,別讓我擔心了,你這傷好不了,后半輩子就等著謝寒玉和其他人在一起,每逢清明節去你墳頭上香吧!”
江潮沒反駁她,只是默默的站起來,走到隔壁的房間,把床搬了過來,和謝寒玉睡的那張床并排放在一起,中間只隔了一個人能通過的距離。
他躺了上去,蓮初這才點點頭,她把端來的藥放在桌子上,突然看到剛才江潮跪著的地方似乎有紅色的粘稠物。
是血。
“你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蓮初恨鐵不成鋼,“謝仙君傷的這么重,你也是,你們到底都去做什么了?”
“趕緊把藥喝了。”蓮初說罷,轉身出去了,另一個人的藥還在爐子上熬著呢,還有這只紙鶴,現在在幫自己看著火。
紙鶴,“啊——”,蓮初尖叫了一聲,慌張的跑出去,“那只鳥,你沒被火燒了吧?”
江潮側身躺著,這樣能看見謝寒玉的臉,他伸出手,勾畫著謝寒玉的五官,像是要把人托在手心。
謝寒玉的睫毛很長,根根分明,江潮在他睡的時候就喜歡數謝寒玉的睫毛。
他不想吵醒謝寒玉,便只是默默的在心里默念。喝了藥,江潮的意識慢慢變得不清,念了還一會兒,最終還是壓不住困意,硬撐著的眼睛慢慢合上。
蓮初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都睡在床上,江潮伸向謝寒玉的手還露在外面,她唇角勾起,輕手輕腳的離開。
一直到了傍晚,紙鶴安靜的待在外面,蓮初很快就習慣了它來燒火,安心的在一旁切菜。紙鶴突然抬頭,往屋里面看了幾眼,它聞到了主人的氣味。
謝寒玉睜開眼時,昏暗的燭光并不刺眼,讓他能很好的適應,并能看清楚對面那張俊美的臉。
謝寒玉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沒有睡醒,還是被那些藥勾起了幻覺,他看見了自己找了許久的人。
謝寒玉起身,身上的疼痛讓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江潮正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的手腕是溫熱的,凸出的腕骨讓謝寒玉莫名想哭,他伸手把江潮凌亂的發絲縷到耳后。
貼近的那一刻,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謝寒玉拿開被褥,江潮白色里衣的那一塊已經被鮮血浸紅了,傷口粗糙不平,這明明是利爪所傷,而不是刀劍。
是江潮自己傷了自己。
體內翻涌著的靈力滾燙,謝寒玉看著自己泛紅的肌膚,熟悉而陌生的血氣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體內有江潮的血。
他親手腕出來心頭血給自己。
龍的身體是全天下的至寶,哪怕只是一滴血,也蘊含著豐沛的靈力。
謝寒玉心軟的說不出話,他的手撫上江潮的傷口,便聽見一聲低音,“阿玉——”
第114章 定勝天(六) 可是我好想你,想抱,想……
像是平靜無波的湖面一下從最底層開始沸騰, 氣泡不停向上翻涌,打破了偽裝已久的死寂。
謝寒玉垂眸,江潮溫柔的眼睛里面帶著眷戀, 微紅的眼角上還掛著淚珠, 他的嘴唇有些干,泛起一層裂開的皮。
“阿玉, 我好想你。”
江潮的手去碰謝寒玉的指尖,一直到觸碰到熟悉的溫熱,他才從飄渺的天上回到厚實的土地, 惴惴不安的心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依托, “阿玉, 你是謝寒玉。”
完整的名字讓他更安定, 江潮覺得這個世間, 在大多數的時候還是眷顧他的, 哪怕經歷過無數次的分離,可冥冥之中還是會讓自己和謝寒玉見面。
謝寒玉的眼睛落在江潮的唇角, 俯身就親了上去, 干裂的唇沒有之前好親, 不再像棉花般柔軟, 反而帶著結痂的硬質。
他的手撫在江潮的后背, 順著往下滑,江潮這些天瘦了很多,謝寒玉甚至能摸到他的脊背, 單薄的里衣看著有些空蕩。
“瘦了。”
謝寒玉低聲道, 江潮的嘴唇變得紅潤了些,他抬頭去看謝寒玉,“你也瘦了。”
屋里面寂靜無聲, 只有蓮初翻動鍋鏟傳來的聲音,窗子開了一半,外面細密的雨絲噼里啪啦的打在船板上,樂重簾穿著蓑衣從雨中跑進來,帶來一陣濕氣。
“哎,這是什么?”他看到乖巧站在灶臺前面的白鳥,好奇問道,紙鶴撲騰了幾下翅膀,尖利的喙啄著地面上還掛著泥巴的菜心。
“紙鶴,剛才就是它帶著謝仙君過來的。”
“所以,謝公子和江兄弟兩個人現在都在里面了?”樂重簾連忙把眼睛移開,盯著鍋邊女人翻動著鏟子的手,“謝仙君是怎么找到這里的?還真是神奇,你說,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是不是有什么專門尋人的法子啊?”
“我之前聽那些說書的講,好像有什么割肉,放血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樂重簾疑惑,眼神有些飄忽,蓮初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靠譜一點?你又不找人,想這么多干嘛?快點,再去抱點柴火來,不夠用了。”
外面的交談聲連帶著風一起吹到屋里,江潮也想起來這個問題,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尖,小聲問,“阿玉,紙鶴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知道。”
謝寒玉搖了搖頭,想要把這個話題岔過去,肯定是有鎖身術的緣故,紙鶴受到他的靈力支配,只要江潮在人間,鎖身術自然會帶它找到那個熟悉的氣味。
他不愿意多說,江潮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便拉著謝寒玉的手,強忍著內心的情緒,另一只手指了指對面那張床,低聲道,“阿玉,你快點睡在床上面,傷本來就重,要好好休息。”
謝寒玉看著被分開的兩張床,沒有動,只是抬眸看著江潮,對方不解,一味道,“阿玉,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難受?要不要我抱你過去?”
他從床上下來,謝寒玉覺得自己情緒不對,直接走了出去。
自從用了鎖身術,不僅他的靈力修為受到影響,而且這些日子他的情緒也是如此。
他想要去黏著江潮,甚至一刻不離,之前江潮失蹤,他便一直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沖動,現在見了人,反而控制不住。
“哎謝仙君,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樂重簾。”男人驚喜的看到他出來,“外面下著雨呢,你……您,怎么出來了?”
樂重簾不知道為什么,以前他就害怕謝寒玉,現在過了幾年,他見了謝寒玉還是害怕。
年輕男子面色蒼白,只有嘴唇看著紅腫,樂重簾記憶里的那把泛著銀光的長劍也沒有被他帶在身上。
男人明明滿身病氣,可他就是不敢去看謝寒玉的眼睛。
“出來透透氣。”
謝寒玉看著雨絲沿著船篷滴下來,像是流動著的碎銀,他伸出手放在蓬外,任憑雨水打濕自己的掌心,冰涼的觸感讓他灼燒的胸口冷靜下來。
“屋子里面的窗戶……不是開著的嗎?”
樂重簾小聲和蓮初說話,被人打了一下,終于安靜下來,盯著紙鶴豆粒大小的眼睛,抿著嘴唇,喂給它一片菜葉。
“謝公子,外面涼,你穿的這么薄,要是冷的話,我讓重簾進去給你拿件衣裳。”蓮初用眼神示意道,樂重簾剛站起身,謝寒玉的聲音就傳過來,“謝謝,沒事。”
他一個人站在船邊,水面泛起陣陣漣漪,清澈的能看見里面的石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蓮初看了看樂重簾,讓他去喊江潮,自己則道,“謝公子,吃點東西吧!能好的快一些。”
方正的桌子上坐著四個人,江潮就坐在他身旁,拿起湯勺盛了碗湯放在謝寒玉面前,又開始給他夾菜,只是氣氛一度很沉寂。
蓮初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兩人之間似乎發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她用手肘碰了一下樂重簾,對方輕咳了一聲,道,“哎,都趕緊吃啊,江兄弟,還是你的貼心。夾的都是謝仙君喜歡吃的。”
蓮初有些無語,他知道謝寒玉喜歡吃什么嗎?自己做的只是一些再常見不過的菜,說不定就剛好做了人家討厭的呢?
桌子上的三個人沒有接他的話,只剩下紙鶴撲騰了幾下翅膀,一直到盤子里面的菜肴被消耗完,樂重簾自覺的去刷碗,蓮初便催著謝寒玉和江潮進屋。
“晚上,風大,快點進去吧。”
門被關上,也阻斷了外面的聲音,謝寒玉躺在右側的床上,默默蓋上被褥,把背對著江潮。
直到一只手臂從被褥下面塞進來,摟上他的腰,江潮委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玉,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
謝寒玉直接道,江潮把他的身子轉過來,“那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你肯定是生氣了!”
“說了。”
謝寒玉的眸子垂著,睫毛的陰影讓江潮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似乎已經猜出來了什么,便自己掀開被褥鉆了進去,把頭埋在謝寒玉的胸口,抬眸去看他。
“阿玉,我只怕自己自己睡覺亂動,你的傷太重,被我碰到了,就更糟了。”
某位被猜透了心思的仙君抿著嘴唇不說話。
江潮可憐巴巴的望著他,“我都要想死你了,恨不得把人揉進懷里,阿玉,你不相信嗎?”
他抓起謝寒玉的手放在自己胸膛處,規律而強烈的心跳讓瓊玉仙君耳后泛上來一層薄紅。
江潮變本加厲道,“阿玉,你都沒說過想我,可是我好想你,想抱,想親,還想摸。”
他看見謝寒玉抿緊的嘴唇,親上去。
“阿玉,別氣了。”江潮小聲道,“趕快好起來。”
“沒有。”
沒有生氣,謝寒玉覺得這話說出來江潮也不會相信,因為他也不信,只是心里的那股情緒在作怪,他也控制不住,只能強裝作無事的模樣,問,“奈清閑和天帝把你藏在哪了?”
“云外雪。”
江潮感受著謝寒玉的手緩慢的摸上自己的發絲,自覺的湊近了一些,“玉團兒幫了我大忙,要不是它,估計現在我還被困在上面。它也跟著我下來了,一直在后面船板上待著,只不過這兩天被阿喜抱著去玩了,阿玉,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子嗎?”
“嗯。”
“阿玉,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江潮的臉色突然變得鄭重起來。
他盯著謝寒玉的眼睛,道,“師……奈清閑和天帝其實是一個人,應允當初為了躲避雷劫,趁著謝掌門飛升的時候,趁機殺了人。又把自己的身體一分為二,躲過了天罰,成了天帝。這些日子在天上徘徊著的雷其實就是他的飛升雷劫,他們抓我過去,也是為了要逆鱗,恢復身體。”
“此次雷劫之猛是我平生所見之最,難怪他們會害怕,”謝寒玉沉思道,他探上江潮的手腕,“你的逆鱗還在他們那里?”
“是,但我趁著他們使用秘術的時候在逆鱗上動了手腳,壞了兩個人的計劃,不過已經又過了半月,或許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轟隆——”
一道響雷狠狠的劈下來,銀白色的光讓漆黑的夜都亮了起來,風聲把窗子吹的嘩啦作響。
謝寒玉意識到不對,“這雷聲與往日不同,里面蘊含著靈力,是天雷。”
雷劫降下來了。
瑤臺銀闕一片混亂,還沒有人的雷劫是在天上過的。
這更像是一場天罰。
那些神仙雖然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可到底不敢出來,天帝積威深重,很少會有仙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挑開這層遮羞布。
金殿外雷聲夾雜著閃電,一個穿著銀白色衣裳的男人站在地上,手里的劍刃微微顫抖,被天雷劈過后,反而像是經歷過一場洗滌,變得更加干凈。
應允的眼神冰冷,幾乎穿過眼角的狹長疤痕在天帝和奈清閑合體以后,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這一次,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他登頂問天的決心,什么瓊玉仙君,司命,天道,都會被他踩到腳下。
應允的手抬起,一股股無形的靈力從下界傳上來,劍身被靈力包圍,他勾唇一笑,揮手斬斷了那一道沖著他降下來的天雷。
天雷被硬生生的砍斷,聲音讓整個瑤臺銀闕都震了三分,漫天的仙人都躲在殿內,不敢去猜外面會是什么模樣。
只是他們沒注意的瞬間,一個個鬼影從下面上來,鉆到院內,細長的手臂握緊了他們的脖頸。
血濺了一地。
剩下的雷似乎也產生了畏懼,開始猶豫,漆丹水躲在門后面看著外面雷電閃爍,亮的他睜不開眼。
“那里好像站了兩個人哎。”
司命星君磕著瓜子,瞇起眼睛往外面看,“你看,就在天帝身邊,好像是瓊玉仙君和……和他那個妖精道侶。”
第115章 定勝天(七) 大不了,一起死。……
應允也看見他們, 唇角勾起,“找了你們這么多天,沒想到, 今天倒是主動冒出來了。不過, 我已經尋得了方法,只等天雷結束, 你們就會乖乖的被我踩到腳底下,瓊玉仙君,也不過如此。”
他輕輕揮手, 又砍斷了一道天雷。
一共是十道天雷, 現在已經過了一小半, 謝寒玉看著宛如白晝的天, 閃電泛出強烈的光, 把瑤臺銀闕照亮。
絕對不能讓應允度過天雷, 否則一切都完了。
司命星君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謝寒玉和江潮,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涼, 隔著幾層衣裳那股冷意都侵入骨髓, “漆丹水, 你無不無聊?”
他翻了個白眼,轉身,卻發現漆丹水正被兩個鬼影擒住, 那拍他肩膀的人是誰?
司命星君眼睛里面傳來震驚, 一個瘦小的鬼影緊緊的把指甲都陷入自己的皮肉里面,他這才感受到疼痛,尖叫了一聲, “天帝做的?”
“這人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啊,好歹一起共事了幾百年,他居然連我們的命都不放過?還不如讓那天雷直接把他給劈死得了?”
他一咬牙,反手把那只鬼撂倒在地上。
一聲轟隆——
這已經是第五道天雷了。
幾乎有手臂粗的雷蜿蜒曲折,從天上降下來的那一刻,泛起的光芒幾乎把謝寒玉和江潮也照進里面。
應允像剛才一樣,握住了劍柄,翻轉,下面鋒利的劍尖向上,和天雷硬碰硬的對上,他嘴角下意識的彎起,可沒想到,天雷變得越來越粗,光芒極盛,幾乎要將那柄劍折斷。
應允面色一下就變了。
他的手臂開始顫抖,雙腿彎曲分開,謝寒玉感受到一股接著一股的靈力向上傳送,都匯聚到應允的身上。
靈力充沛卻又帶著一股生氣。
這是活人的靈力,從活人身上剝奪的靈力,連帶著他們的壽命和氣運,都含在里面,這是違天道之大不韙。
仙門弟子修煉,都是依靠天地靈力,草木精怪亦是如此,若是依靠別人靈力助自己修煉,是要遭到天地背棄的。
應允居然如此大膽,敢在天雷之下強奪他人靈力。謝寒玉覺得奇怪,而天道似乎被他瞞住了一般,光明正大的容許這等行為發生。
“阿玉,你看那邊。”
江潮指著金殿右側一大堆神仙的宮殿,居然盡數也被天雷包圍,甚至有些已經化成了灰燼,屬于仙人身上的氣息也消散在空中。
是仙人的隕落。
四周都感受到了,漆丹水眼神變得難看,司命也難得冷著臉,他掐指算了一下,瑤臺銀闕的紅線已經至少消失了一小半。
“怎么會隕落這么多人?”
司命星君神情一僵,他突然感覺自己身體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再一看,那只瘦弱的鬼手指勾起,一條若隱若現的線纏到了他身上,而線的另一端通往下界。
他伸手去扯,可這根線像是無窮無盡一般,他根本找不到頭尾,只是靈力像是流動著的泉水,在他身上待了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他盯著漆丹水,結果他身上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
司命星君從袖口拿出來一團紅線,纏上那根白線,他就這樣看著,紅線緩緩升起,越過結界,最終到了金殿旁的柱子上。
“不是柱子。”
司命星君手指勾了一下,紅線突然飄起來,落在應允身上,被天雷劈中化成灰燼。
“是天帝,他把罪惡轉移到我們身上,天道便以為是我們吸取了活人靈力。”
司命星君氣的幾乎當即要沖出去,和他大打一場,可徘徊在殿上的天雷發生聲音,他拼命躲開,那棵幾百年的銀杏被攔腰截斷,倒下地上。
“出不去,只有謝寒玉他們在外面,怎么辦?”漆丹水拽過他,從懷里面拿出來一把傘,躲在下面,“這是我飛升時的法器,或許能擋一會兒。”
“不行,好幾位仙人已經因此隕落了,難道天帝就這樣踩著我們和凡人的命,平安無恙的度過天劫,高枕無憂嗎?我看不下去,也忍不了。”
司命星君本就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怔開漆丹水的束縛,跑出去。漆丹水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過去,卻看見他停在了院門口處。
“那是不是……逆鱗?”
司命星君訕訕道,漆丹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條冰藍色的龍橫在長空,身上的鱗片聳立著,無數根白色的絲線纏上了他的鱗片,龍一翻身,瞬間向上了一段距離。
漆丹水便發現自己身上的絲線不見了。
順著江潮的方向過去,龍繼續翻轉,絲線也被靈力拉扯著,盡數到了他身上,所以,那些怨氣和天罰也被江潮一人之力承擔。
天雷向一方匯聚。
漆丹水看著龍的尾巴狠狠甩起,天雷跑向天帝那里,這是第六道天雷。
“我要出去,不能讓他們兩個人承擔這些因果,這不公平。”司命星君低聲道,無數根紅線甩向結界,他手腕用力,青筋在白皙的皮膚下清晰分明,瞬間結界被破開,四分五裂。
司命星君跑出去,擋在江潮面前,絲線把兩個人包圍,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蠶蛹。
“哼——”
應允自然看到了,卻沒有放在心上,“不自量力的一群廢物,你替他擋了天雷又如何,最后還是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馬上就是第七道天雷。
下界的那些人死了又怎樣,只要他凌駕在所有人之上,那區區幾只螻蟻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途?
這些細小如微塵的因果不會讓他受到懲戒,反而能夠成就他的大業,這些人應該感謝自己,讓他們無用的生命發揮了一絲光和熱。
天雷順著他的劍刃往下,直直往應允的發絲上劈去。
這不對勁兒,為什么,他的保護罩呢?
那些靈力似乎被截斷了。
應允連忙揮劍,可天雷太快,他的半邊神族已經被劈焦了,頭發散亂著,那身銀白色的衣裳已經變成了黑色。
他半跪在地上,猛的吐出來一口鮮血,腥咸苦澀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口腔,他睜眼,天雷不斷的累積,團在一起,漸漸向他逼過來。
他朝司命星君那邊跑去,紅繩靈光大現,應允的天雷擠上江潮頭頂的雷劫,兩者的威力都被加強,紅繩搖搖欲墜般開始晃蕩,司命星君臉色蒼白,手指顫抖的厲害。
雷還沒有降下來,他卻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壓,謝寒玉去了下界,斬斷那些絲線,這才使得天帝無法再靠著別人的靈力渡劫。
可,現在他卻找上了自己。
江潮看出來他的恐慌,尾巴纏住了司命星君,把人甩到了遠處,他趴在地上,旁邊圍著一群仙人,“司命,你這是怎么回事?”
“司命,天帝渡劫,你去干什么?”
“你們都是一群傻子,難道就白白等著隕落嗎?”司命星君臉色猙獰,那些鬼影還在,只是威力減弱了不少,才讓這群人現在面不改色的討論這些,“你以為天帝收拾了別人就會放過你嗎?”
剛才說話的風君面色僵硬,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是謝寒玉和天帝之間的事,跟我們有什么關系?不要因為你和謝寒玉關系好,就想要拉上我們一起和他作死。”
“那你干脆去死吧。”
司命星君翻了個白眼,鬼影突然又涌上來,纏著了仙人的衣袖,他一腳踹在鬼的胸口,聽著旁邊的慘叫聲,干脆也置若罔聞。
江潮默念了幾句,利爪剜向胸口,血腥氣便冒了出來,逆鱗對此是最熟悉的,他看著應允的身體變得不穩,臉色也在天帝和奈清閑之間換來換去,他的身上漸漸泛出來龍鱗。
心頭血便是用來壓制逆鱗的。
可當初江潮動了手腳,奈清閑剜出來的那兩碗心頭血早就被消耗完了。
現在的應允不知道用了什么秘術,逆鱗沒了心頭血的壓制,遭到反噬當然是輕而易舉。
應允臉色鐵青,眼角處的疤痕讓他看上去異常兇狠,天雷已經迫不及待,趁著他靈力不穩的時候,朝著他的身體劈了下來。
謝寒玉剛從下界上來,一把拽過江潮,躲在金殿下面,天雷就朝著應允一人劈去,逆鱗在他體內混亂轉動,劍身被天雷劈斷,他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靈力四散,江潮的胸口一痛,逆鱗從應允體內飛出來,又猛的打到江潮體內,溫熱的療愈靈力沿著他的全身流動,江潮的面色這才逐漸紅潤起來。
謝寒玉眼中露出些心疼,又去看外面,“還剩下最后兩道天雷,沒了靈力來源和逆鱗,他只能硬抗了。”
殿外強勢的靈力威壓讓人睜不開眼,誰也沒有注意到,應允的身體開始消散,卻出現了兩個人,天帝擦了擦嘴角的血,“真是沒用,你那個徒弟和謝寒玉,都該死。”
奈清閑同樣臉色不好,頭發被劈的干枯,和天帝對視了一眼,道,“既然謝令能扛過去,那他的孩子自然也能。”
“把謝寒玉和江潮拉過來,大不了,一起死。”
第116章 定勝天(八) 這次,我穿著喜服來接你……
金殿轟然坍塌。
天帝和奈清閑轉瞬移動到兩人面前, 江潮看見熟悉的人,有一瞬的恍惚,從得知奈清閑的真實目的以后, 他便很難再去從容面對這個他喊了多年師父的男人。
江潮像是被兩個人拼命拉扯著, 他明明已經看到了處在溫暖謊言下的冰涼和殘酷,可還是像飛蛾撲火一般, 難以忍受著面前的一切,所以,內心的強烈欲望支使著他想要去問個清楚。
當年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包括那些早已刻在骨子里面的教誨, 以及百重泉收留的那些人, 真的是他在那個夜晚殺的嗎?
江潮心里的答案很明確,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 甚至是不敢相信, 那些回憶中的自己,無比堅定的支持著奈清閑。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的信念坍塌了, 甚至是從基地, 盡數坍塌, 變得一無所有。
謝寒玉摸到他的手冰涼, 抬眸看了江潮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著濃重的悲傷。
感受到謝寒玉的目光,江潮搖了搖頭, “我沒事。”
“先離開。”謝寒玉低聲道, 他抓起江潮飛身而起,天帝卻突然出現在兩人中間。
他沒了劍,赤手空拳打過來, 謝寒玉身子向后仰,他卻窮追不舍,道,“躲什么?能為我抗下這道天雷,這是你的榮幸。”
“你父親當年也是如此,子承父業,不好嗎?”
謝寒玉眼神冰冷,天帝看著雷已經到了上頭,抓住他,卻被人反手摔在地上,他擦了一下唇角,站起來,一拳打在謝寒玉的胸口。
劍刃被拽住,謝寒玉手腕轉動,天帝卻冷笑一聲,道,“還拿什么劍?瓊玉,上次被折斷的劍,你忘了嗎?拿著劍對我,真是可笑。”
“已經是第九道雷了。只要你肯幫我,以后留你一個全尸,也不是不行,還有你那位心上人,我可以仁慈一回,送你們兩個去地下團聚。”
他眉毛上挑,看向一側的江潮。
奈清閑正站在江潮身側,看上去就像是沒有經歷過這些一樣,兩個人看著很是和諧,可之間的情緒卻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明朝,見個面連師父都不愿意喊嗎?”奈清閑眼中浮現出一絲悲傷,又飛速的被掩飾過去,“師父好歹養育了你那么多年,怎么,現在就這么恨師父嗎?”
江潮淡漠道,“沒什么好說的,你和天帝害死了那么多人,還是早點回頭的好。”
奈清閑輕笑了一聲,“我馬上就要登上頂頂了,為什么要回頭?這簡直不可理喻,不如你來幫幫師傅,只要躲過了這場雷劫,一切都會掌控在我的手里。你我二人的師徒情誼還有那些恩怨也可以就此一筆勾銷,也算答謝了我對你的養育之恩,這難道不好嗎?”
他說罷,輕搭在江潮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看著江潮的面容開始泛青,“你說說,在百重泉好好待著過日子不好嗎?非要和師父作對。”
奈清閑拽住了江潮的領口,接住了迎面而來的拳腳,直接把人撂倒在地上,“天雷而已,你有逆鱗,不會傷的很重,可師傅就不一樣了,師父年事已高,承受不了。”
他盯著天上猛地降下來的雷,散發著巨大的光芒。司命星君和漆丹水覺得不好,用法器擋了一下,可僅僅是天雷從那把傘上擦過去,傘柄已經化成了粉末,漆丹水身體不穩,直接被雷劈了上去。
這是漆丹水飛升時的法器,他倒在地上,半響都說不出話來,司命星君也是有過飛升雷的,可這樣猛烈的,他實在是沒見過。
“謝寒玉他們怎么辦?”
“救不了。”
漆丹水面如土色,謝寒玉把天帝甩在柱子上,“砰”的一聲,柱子應聲倒地,砸出來一個深坑。
天帝半焦枯的頭發纏住了他的手,嘴角的血不斷往外面流,他一氣之下,手指上泛出來一道銀光,滿頭發絲落在地上。
謝寒玉的狀態也沒好到哪里 ,他手里的劍只是隨便找的一把,上一把劍被天帝硬生生的砍斷以后,他內心深處居然產生了一絲怯意。
他的劍招看似流暢而干脆,但只有謝寒玉知道他心里面有過猶豫,在劍刃朝天帝胸口刺去的時候,他的手居然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的停滯,讓謝寒玉不由抿緊了嘴唇。
“怎么,害怕了?”
天帝看出來,笑道,短發在雷電聲中飄飛,“那就陪著我一起承受吧!”
“阿玉,快避開。”
江潮大聲道,他化成龍,把謝寒玉罩在身下,天雷已經降了下來,狠狠的打在他身上,天帝和奈清閑在旁邊因著江潮的龍鱗受到的波及少了許多。
黏膩的觸感讓他的手指緩慢的動了一下,謝寒玉聞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沉重的身體壓在他上面,因為天雷而張開的鱗片有些扎人,他耳邊還帶著轟鳴,巨大的雷聲讓人的聽力似乎受到了一些影響。
“江潮,江潮——”
謝寒玉神情不好,連忙去推江潮,卻發現他一動不動,原本冰藍色的鱗片現在變成了胭脂色,他半條尾巴都垂到了地上,聽到聲音,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謝寒玉眼尾泛紅,眼淚從他臉上滑下來,一直到鎖骨,把那件本就被天雷劈成黑炭的衣裳打濕,“是我,我沒有保護好你。”
“可是阿玉,我很開心,能護著你。”
江潮笑著道,他的手臂太沉重,撐不起來,沒辦法替謝寒玉撫去眼淚,只能在心里面默默嘆了一口氣。
“阿玉,等到一切結束,我們就回到滄溟山,好不好?我好喜歡那里,清靜而安寧,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管做什么別人都不會知道。”
他說完咳嗽了幾聲,強忍著喉嚨處翻涌上來的血腥氣,江潮沒再說話,他不想讓謝寒玉擔心,便只是搖了搖頭,又指了一下天。
天帝和奈清閑雖然傷的不重,可到底也還是被劈的躺在地上。
謝寒玉眼神瞬間變了,他輕輕摸了一下江潮的臉,低聲道,“等我回來。”
謝寒玉拔劍走到天帝身旁,他對自己的那一絲畏懼感到悔恨,對方倒在地上一下子沒起來,胸口就被狠狠的刺了一劍,劍身猛的被拔出,又重重的捅進去。
“你——”
天帝剛開口,就被謝寒玉一腳踹過去,他嫌棄的看著手里染了血的劍刃,“剛才沒殺死你,是我的錯,不過是斷了一把劍,這次,哪怕是斷臂,我也會讓你死的徹底。”
奈清閑和他同生同源,天帝身上的傷口與他共用,他強忍著疼痛,手腕揮動,扯過那些輸送靈力的白色絲線,向謝寒玉拋了過去。
絲線上帶著生生不息的靈力,一碰見謝寒玉,就主動纏上去,奈清閑在一旁晃動著手指,絲線越繞越緊,像是要從人的皮肉里面勒進去。
最后一道天雷已經迫不及待,縈繞著濃重的黑紫色,它還在一圈圈的變大,天帝骨子里面警惕讓他第一次感受到即將到來的生死交織。
“先把天雷熬過去,”他看著奈清閑,道,“剛才被你那個徒弟擋了一道,這最后一道,剛好還有最后一個人。”
謝寒玉卻冷笑一聲,他脖頸上的青筋突起,手腕向外用力,直接掙脫了絲線,反手奪過絲線,把奈清閑和天帝纏在一起。
強烈的窒息感讓天帝眼球翻白,“天雷不會劈死我的,你知道的,頂多受重傷,可我還是活著,不是嗎?謝寒玉,你不要太自信。”
“那我就讓你死。”
謝寒玉慢條斯理的把絲線捋平,緩緩的纏在自己的食指上,他動了一下,絲線直接扎到了血里,白色的絲線瞬間被血完全浸透了。
十指連心的疼痛讓他不禁微微皺眉。
“謝寒玉在做什么?他是不是瘋了,為什么拿自己的靈力去供奉天帝?”
司命星君遠遠瞧見,心里一驚,“應允要是熬過去,可不會因為謝寒玉這一點心意而放過他。謝寒玉是不是真的瘋了,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管那條龍了嗎?”
“他是想讓應允死,第九道雷被那條龍擋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道,若是應允拼盡全力,或許能剩下一條命,只不過會變得虛弱,而且他也拿不準,應允手中會不會還有其他禁術用來復生。”
漆丹水低聲道,“可現在就不一樣了,應允的手里是絲線末端,便是直接靠他的靈力為生。”
“違反了天道?”
司命星君這才反應過來,“可這對靈力修為影響極大,他之前因為鎖身術而殘留下來的傷不是還沒好?現在這樣,豈不是把命都送進去了?”
漆丹水搖了搖頭,眼神里面盡是心疼,“他們都不要命。”
“那我就再幫他一把,”司命星君下定決心,“你信嗎?”
“什么?”
“謝寒玉會活著。”
他說完直接朝著自己宮殿飛去,飛快的砍下一根同心枝,用靈力催動,很快便冒出枝葉,被他用紅繩綁上,又到了天帝身旁,尖利的枝端沾了他一滴血,又在奈清閑和謝寒玉身上也取了一滴血。
司命星君做完,注意著天雷,把那根同心枝插在天帝腳前,接著朝謝寒玉點了一下頭,“這樣他們絕對跑不了。”
天帝感受到一股靈力向自己體內傳來,他一下就明白謝寒玉想干什么,拼命的掙扎,可同心枝的力量深深限制著他不能離開謝寒玉三步的距離。
同心枝作用不大,只會在司命星君手里面才能發揮作用,會讓一個人不能離開另一個人,而且效果只有一刻鐘,但用在現在,足夠了。
劍刃被高高舉起,謝寒玉看了一眼江潮,他眼底盡是淚水,朝自己搖頭。
奈清閑閉上了眼睛,天雷從上而下,貫穿他的整個身體,泛出的巨大靈力讓整個瑤臺銀闕都開始晃動。
金殿完全倒下,掀起一大片的灰塵,透明的琉璃瓦摔成碎片,甚至遠處的仙人也被天雷連累,身體不自覺的彎曲。
傾盆而下的雨沖刷掉了一切的罪惡,江潮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雷聲的轟鳴終于停了下來,遠處的天泛出一絲暖色的紅暈。
他睜開眼睛,一只冰藍色的玉鐲不知何時滾落到他面前,上面沒有干透的血跡殘留著一只手印。
這只鐲子和最初的那只一模一樣。
沒了那些碎金的黃玉,看著更加清透干凈,就像是有人想要把那顆完整的心呈現在自己面前。
江潮面無表情,沒去碰那只鐲子,只是轉過身,微微垂下眸子。
他不需要了,江潮欺騙自己。
漆丹水看著狼藉的一片和獨自坐在旁邊的江潮,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
天帝和奈清閑的尸體齊齊的擺在地上,他看見那只朝著江潮方向的手,手指握的很緊,里面似乎還藏著什么東西,只是在最后一刻,沒有時間給出罷了。
可他沒看見謝寒玉。
這不可能,漆丹水看了看四周,也沒瞧見人,直到有幾位仙人從殿里面出來,他還是沒見到謝寒玉。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干什么不好,居然做了一大堆傷天害理的事情,虧他以前還是個天帝呢?真是讓人嫌得慌。”
“還得是瓊玉仙君,早早的就看透了他是個什么人,你說對不對?”“你這話和當初在金殿里面的可不一樣?”
男人似乎有些尷尬,也不顧地上的尸體,便直接跨過去,一直到漆丹水身邊,才問道,“怎么不見瓊玉仙君呢?”
他的眼睛溜溜的轉,直到漆丹水冰冷的目光投過來,這才訕訕的笑了一下。
人到底在哪里?
漆丹水心里面閃過一個念頭,他又連忙否認,謝寒玉是正兒八經飛升上來的神仙,不可能魂飛魄散,絕對不可能。
哪怕只剩下一丁點碎片,他都會有辦法,讓謝寒玉重返人間,可他還是心虛的看了一眼旁邊那個低頭死死盯著地面的男人。
漆丹水小心的走過去,蹲下來,壓低了聲音,道,“寒玉,他……他好像……”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潮打斷,“他會回來的,我在這里等著。”
另一個也是倔的要死,他怎么勸?
“也是,我相信他。”漆丹水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走回去,天帝的尸體已經被司命星君找人弄走了,還剩下奈清閑的沒動。
剛想要把這具尸體也弄走,漆丹水突然感受到周圍變得很是安靜。
靜的可怕,人的腳步聲就變得一清二楚。
大紅色的衣擺映入眼簾,隨后是一只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江潮緩緩抬眸,往上看,一個穿著喜服的俊秀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這次,我穿著喜服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