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萬古余生5-17
第二天游扶泠醒來,轉頭先看到一張湊近的臉。
丁銜笛的頭發剪短,劉海細細碎碎,也不知道實驗室有沒有美發服務,連耳廓的頭發都毛毛躁躁。
游扶泠想:難道是營養不良。
她穿回來后,并沒有主動問過丁銜笛的近況。
陳美沁旁敲側擊,似乎也希望得到了丁銜笛心臟的游扶泠多少表達關心。
但游扶泠沒有,她知道丁獲在籌備什么。
實驗進度到什么程度,游扶泠不會主動打聽。
其他人考慮一件事會預測成功率,在丁銜笛回來這件事上,游扶泠要百分之百。
看吧,丁銜笛還是不負眾望。
這個人想做的事有做不成的么?
套房的床墊很軟,比青無樓好太多了。
窗簾完全遮光,只有床縫燈亮著,如果不是床頭的始終顯示時間,游扶泠會以為這還是深夜。
“就只是看看嗎?”丁銜笛忽然說,游扶泠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醒的?”
“比你早個幾分鐘。”
丁銜笛抱住游扶泠的腰,“好久沒有一覺睡到中午了。”
游扶泠:“你在練翅閣不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總是暗戳戳揣測,丁銜笛不反感,只覺得好笑。
游扶泠明明是一條兇蛇,很多時候卻像刺猬,可以摸的刺不傷人,偶爾來這么一下,怪好玩的。
“想睡也沒人和我睡啊,老婆在另一個世界,說起來所有人都可憐我。”
丁銜笛又閉上了眼,臉埋入游扶泠的懷中,用力嗅了一口,“托你的福,在下百年孤寡,都快爛掉了。”
怎么還有人說完呱呱呱幾聲的。
游扶泠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丁銜笛從她懷里抬眼,毛絨的短發配合這雙天生銳利的長臉,簡直和剛穿書那會判若兩人。
她再怎么佯裝無害,也無法變回真十七歲的清澈純真了。
丁銜笛嘴唇貼上自己啃出的痕跡,無視游扶泠敏感的顫抖,喊了無數聲阿扇。
游扶泠喜歡親近,太親密她又受不了。
丁銜笛歸結為冷血動物的天性,不讓她順從本性,“太肉麻受不了?還有更肉麻的?”
不算大清早的時候,陳美沁和丁獲發了很多信息給兩個孩子,沒有回復,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急匆匆去酒店會合。
酒店都是自家的,給老板打開也很正常。
套房面積大,負責人開了門就離開了,陳美沁和丁獲還沒有走進去,就聽到了打鬧聲。
非常不游扶泠的大笑,甚至有些爽朗。
非常不丁銜笛的尖叫,像是歇斯底里。
游扶泠和丁銜笛在大床上真扭打成一團,被子里的高級鵝絨飛揚得像是干燥的雪花。
丁銜笛的浴袍掛在吊燈上,她囫圇披著床單和游扶泠搏斗。
陳美沁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那端莊可愛的女兒怎么能扛得起長柄臺燈,這是在擊劍嗎?
我家阿扇沒有學過這些課程啊。
丁獲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她媽總說你小時候披著床單到處溜達,還是款款穩重。
她當下立馬拍照,表示親生的女兒,不會穩重的。
還是丁銜笛看到了來的家長,眼神示意游扶泠。
不知道結了幾次婚的對象沒有意會,“拋媚眼沒用。”
陳美沁笑出聲,游扶泠這才錯愕轉身。
拿著的臺燈已經無法挽救她柔弱的形象,在母親生日宴會能暴起的女孩第一次這么窘迫。
“媽!她欺負我!”
丁銜笛裹著床單,滾到了窗邊,扯了扯丁獲風衣的下擺,“來件新衣服。”
她像是從來沒出過事一樣,無論語氣、面容還是狀態,都和丁獲記憶里如出一轍。
“要什么新衣服?”女人坐到床頭問。
陳美沁拿走游扶泠抄起的臺燈,笑著問:“怎么鬧成這樣?”
丁銜笛囫圇說了要求,大聲告狀:“游扶泠咬我。”
陳美沁看向女兒。
一頭黑發也亂糟糟的游扶泠睡裙吊帶都掛到了手臂上,哼聲說:“是你先咬我的!”
太幼稚了,丁獲差點以為自己在幼兒園。
丁銜笛幼兒園時期很省心,哪有這種時候。
不是談戀愛嗎?
和過家家一樣?
丁獲:“你咬她干什么?”
酒店也有備用的衣服,丁銜笛裹著床單去換,隔著屏風絮叨:“媽,這你還要問嗎?你又不是沒搞過對象。”
一室寂靜。
陳美沁咳了一聲,“好了,你們不餓嗎?這都快中午了。”
“家里等著你們吃飯呢。”
丁銜笛:“我被游阿扇徹底喂飽了。”
她張口就來,丁獲腦門突突,等丁銜笛從屏風后繞出來狠狠砸了她一下。
“痛啊!”丁銜笛抱頭,反應很大。
丁獲嘆了口氣,“看來恢復得不錯?”
丁銜笛揉了揉頭,“醫學奇跡就是我。”
或許見到的都是丁銜笛正式的頒獎致辭,陳美沁不知道她私底下居然這么活潑,話也不少。
丁獲也被女兒克得繃不住表情,打斷破損鵝絨枕頭繼續飛舞,“別貧了,回家吃飯。”
車是丁獲開過來的。
丁銜笛重新回來,如果算上大荒前境,還有恢復的記憶,是恍如隔幾百世了。
她見陳美沁很自然地坐在副駕駛,疑惑地看向游扶泠。
游扶泠穿得很正式,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第一次登門拜訪。
她似乎明白丁銜笛瞬間的恍惚是因為什么,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先進去。
自從丁銜笛出事后,丁獲也很少坐司機的車。
這樣的私人行程她寧愿自己開,陳美沁和她走得近后,兩個人經常結伴上班。
昨晚下了雪,外面依然茫茫一片,車載廣播播著道路新聞。
丁獲開車,陳美沁接了同事的電話,掛了后問丁獲可不可以過另一條路。
坐在后排的丁銜笛挑了挑眉,晃了晃游扶泠的手,低聲問:“什么情況?”
游扶泠斜眼看她。
年紀輕輕位高權重的人回家還要戴正式的貝雷帽。
估計是陳美沁給她選的,背后看像個三花貓后腦勺。
一點也不高冷,冷血動物也變了。
丁銜笛眼神示意她回答,游扶泠不知道怎么說,反正陳美沁和丁獲都不說。
她又不好蓄意猜測,這也太怪了。
車子轉彎,丁銜笛順勢栽入游扶泠的懷抱,正好丁獲的車按照陳美沁的吩咐停到某個小區。
原來是陳美沁的朋友說有年貨,讓她自提。
家長們下車,丁銜笛賴在游扶泠懷里不撒手,“為什么不說話,我怎么感覺血本無歸啊?”
“我媽都被偷了?”
她知道游扶泠的家事,游扶泠也知道她的。
丁獲也離婚了,她離個婚比陳美沁更方便,本來就是聯姻,財產分割因為車禍的始作俑者毫無懸念。
“是啊,你被偷家了。”
游扶泠很喜歡丁銜笛的眼睛,一般人眼型長,就會顯小。
丁銜笛很狡猾,趨近狡詐,謀算太深。
就算和她在這個世界長大的她一無所知,依然帶著天性使然的謀取。
游扶泠本以為是自己想要她。
這兩年才逐漸明白,丁銜笛早就鎖定了她。
她住進丁銜笛的房間,里面的陳設對她敞開,上鎖日記的密碼丁獲不知道,游扶泠猜出了數字。
就像她知道丁銜笛手機的鎖屏密碼,在陳美沁錯愕的目光下霸道地加好友。
搪塞媽媽探究的你們不是偷偷戀愛,怎么不加微信。
游扶泠若無其事地說我們用支付軟件聊天,陳美沁就沒問了。
“不可能吧,我媽怎么……”
丁銜笛嘖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往后一靠,“算了。”
游扶泠問:“你還要回去嗎?”
“不是我要,是你想不想。”
丁銜笛從坐著變成躺在她膝蓋上,上車的家長看了都眼睛疼。
丁獲本來想說丁銜笛幾句,被陳美沁叫住了。
車繼續往家里開,后排的小孩在說悄悄話,家長聽不清。
她們有自己的奇妙冒險,丁獲也有荒唐的夢境體驗。
大人的人生走到四開頭的歲數,t十幾歲的朋友走散的不少,新朋友難以交心。
居然以小孩為橋梁,丁獲半開玩笑地把夢中的內容告訴陳美沁,以為或多或少會被當成傻子。
職業是高校老師的女人有過轟轟烈烈的婚姻,因為女兒的行為更是轟動。
她的眼睛卻一直很明亮,好像婚姻的失敗影響不了她永遠追愛的熱烈。
丁家深夜的花圃里點亮新做的香氛,夏夜繁星,陳美沁說我相信。
要是款款醒了,可以告訴我的前世是什么就好了。
就像陳美沁不了解丁銜笛一樣,都是一樣看著長大的孩子,丁獲也不了解游扶泠。
天真的人怎么生得出別人口中宛如蛇蝎的女兒。
陳美沁居然問她上學的時候有沒有看過一本尋找前世的小說,嚴肅的話題又被帶跑了。
游扶泠一路沒有再說話,直到車開進車庫,走在前面的丁銜笛牽住她的手,她才回答:“想。”
“要是大家都能在一個世界生活就好了。”
丁銜笛沒有說話。
游扶泠看向她,丁銜笛移開目光。
“什么意思,為什么逃避?”
很少有人長發留到腰,像綢緞一樣漂亮,至少現代人很少見。
丁銜笛小時候就想摸,就算和游扶泠在一起了還是不能摸個爽,剛要趁機薅一把,又被逮住質問。
“沒有逃避。”
丁銜笛故意沒有和兩個家長一起上電梯,她等下一趟,“阿扇,早就和你說了我不是無所不能的。”
游扶泠踢了踢她的鞋尖,“我有沒有要求你,也不是許愿。”
“那我是圣誕老人嗎?”
丁銜笛笑出聲,看游扶泠垂眼濃密而顫抖的睫毛,“你要告訴我你具體想要什么。”
游扶泠是一個不會提要求的人,稍微一提就像威脅。
她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和占有都異常明顯,不惡毒,更像是怕失去。
這個世界的十七年對她來說如履薄冰,丁銜笛自覺虧欠。
一顆心也不夠的。
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要什么都給她。
想要她從枯萎走向新生,像是那年天河之上,掬一捧水看到的漂亮蛇鱗。
美麗又惑人的游扶泠。
是丁銜笛無數次的一見鐘情。
她就是……
想要完全擁有她而已。
“我……”
游扶泠也很為難,電梯打開,丁銜笛和她一起進去。
她知道上去就是丁家的家宴,她們雖然還有很多時間說這個。
就是想現在說。
“我想要和你一起回去,又舍不得離開媽媽。”
游扶泠看向丁銜笛,對方的短發毛躁,也有躺了太久的原因。
“我是不是很貪心?”
“沒有啊。”
丁銜笛抓著游扶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有沒有感覺不同?”
她沒按電梯樓層,轎廂停駐,像是時間都暫停。
游扶泠看她一臉認真,也認真感受,回答:“我以前沒摸過你的胸。”
丁銜笛:……
她想大叫,又想大笑,最后變成哭笑不得,“誰和你說這個。”
她抓著游扶泠的手摁在自己胸口,“這顆心有保質期。”
“要定期換的。”
“按照公玉祿算的我們的陽壽,我也得往返好幾次。”
“練翅閣的技術一直在升級,又有靈脈了。”
“能回。”
游扶泠哦了一聲。
丁銜笛:“就這樣?你不應該欣喜若狂嗎?”
游扶泠抽開手去按電梯,“那要怎么回去,什么時候,我以什么身體回去,你寫個計劃書給我。”
她冷著臉還有幾分嚴酷,丁銜笛嘖了一聲,“什么身份啊,這么要求我?”
游扶泠:“我是你媽媽的繼承人,很遺憾,你只能從我的秘書做起。”
有人厚顏無恥,不介意自己被偷家,還要追問:“白天做老板,晚上被老板做的秘書嗎?”
論厚顏無恥,丁銜笛說第二沒人稱第一。
游扶泠服了。
她快步往外走,丁銜笛還跟在后邊問:“老板老婆!為什么不說話?”
“你還沒有說加班費是怎么算的呢!”
第162章 萬古余生5-18
游扶泠搬進丁銜笛家已經好一陣子了。
丁家有明顯的生物鏈。
在外強勢的丁獲怕老媽,游扶泠好幾次看見白天還某會上嚇得股東不敢說話的丁獲被親媽數落。
丁家姥姥對她很好,得知她和丁銜笛的關系更是問過多次。
游扶泠也不知道丁獲是怎么說服父母的。
至少除了醫護人員,只有她們三個知道丁銜笛的真正狀況。
對外都說她送到專門的醫院療養去了。
老人家瞧見外孫女欣喜若狂,上一秒還朝游扶泠死皮賴臉的丁銜笛飛奔過去。
游扶泠從沒見過人可以浮夸成這樣。
擁抱宛如演音樂劇,如果能配上恢宏的管弦樂,或許會更應景。
她站在一邊,看丁銜笛抱完姥姥抱姥爺。
丁家的布局游扶泠早就熟悉了,陳美沁招呼她坐下。
原本陳美沁也住在外頭的,丁姥姥覺得她們娘倆也很可憐,叫了好幾次,理由很多。
丁獲的朋友們結婚的結婚,不少的在國外,讓陳美沁陪陪她。
又用丁銜笛的房間誘惑游扶泠。
滿嘴不合禮數的陳美沁也投降了。
她辟謠了無數次自己和丁獲不是那樣的關系,也不是賣女求榮。
風言風語很多,游扶泠不在意,她也懶得糾正了。
“款款身體真的沒關系了嗎?昨晚有人電話告訴我見著她了,我還以為是騙我呢。”
丁家姥姥看了丁銜笛好一會,眼眶泛紅,丁銜笛抱著人不撒手。
游扶泠都被她的聲線惡寒得起雞皮疙瘩。
丁銜笛一次哄兩個,還有空沖游扶泠眨眼求救。
都住進她家的女朋友見死不救,和丁獲聊起生意上的事。
丁銜笛不喜歡,喊了聲阿扇。
游扶泠假裝沒聽見,姥姥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念叨著太瘦了,要補補。
一桌的菜還是要廚房重新開火,丁銜笛又喊了一聲:“游扶泠。”
丁獲咳了一聲,長發的年輕人才轉頭,“怎么了?”
“你和我一起喝湯。”
丁銜笛指了指面前老人家的愛心,比盆一樣的碗,喝下去估計肚子里能撐船。
“你也要補補。”
游家從沒有這樣的氛圍,一家人吃飯像是葬禮上的席。
剛住進丁家的時候游扶泠不適應,硬是長輩的張羅逼得開始聊天。
見死不救的成了陳美沁,大學老師也被批評吃飯不準時。
丁姥姥甚至要讓丁獲送陳美沁上下班。
家長都無能為力,游扶泠喝的愛心湯也超標,這會完全不想幫忙,“我不用補。”
丁銜笛給她使眼色,游扶泠當看不見。
她只好在桌下撞了撞游扶泠的腿。
從前還要顧忌對象柔弱,現在游扶泠身體倍兒棒,完全不需要丁銜笛讓了。
都做過好幾次演員,至少面對長輩的盤問,丁銜笛和游扶泠都回答得天衣無縫。
可惜雙腿打架撞到了丁獲,媽媽火上澆油,似乎也為了逃避親媽做的愛心湯,“阿扇也喝。”
丁銜笛爽了,游扶泠無法拒絕這一盆湯,趁家長不注意,低聲說:“就應該讓梅喝。”
“梅池能喝一桶。”丁銜笛捧著碗搶先問:“想她了?”
“沒有。”游扶泠拒不承認。
丁銜笛:“你應該知道我們家吃飯的流程吧,等會還有益智活動。”
游扶泠以前不知道,現在不要太清楚:“然后呢?”
“跑啊,難道你想留下來打老人乒乓球或者下象棋。”
丁銜笛從小是這么過的,姥姥鐘情體育賽事,家里也贊助不少運動比賽。
這方面游扶泠沒辦法和她比,但基于一些窺視欲,算小有了解。
游扶泠:“留吧。”
她抿了抿唇,“姥姥很想你,你是應該陪陪她。”
丁銜笛瞪大了眼,眨眼遲鈍。
游扶泠:“你不是巴蛇,這么眨眼不可愛。”
也只有她覺得那長毛的玩意可愛了,下眼睫毛都得天獨厚得像是可以打假睫毛廣告。
“你變了。”丁銜笛笑著說。
“不是你期望的嗎?”
“我那邊……”游扶泠指的是游家,“沒有這個條件。”
家庭對成長的影響毋庸置疑,如果陳美沁不是個好媽媽,或許游扶泠會更……
她的嘴唇在光下很亮,明明只是喝口湯,像是涂了玻璃唇釉。
丁銜笛沒由來覺得應該是甜的。
“現在有了。”
姥姥去接電話,姥爺去廚房,說要再回鍋,他親自做得沒有發揮好。
丁銜笛光明正大地把剩下的湯勻給游扶泠:“我們的關系,有福同享是正常的。”
陳美沁愛看她倆湊在一塊,笑得像圖片里瞇眼笑的小貓,不太媽媽,更像姐姐。
游扶泠不接受,推了回去,“那我們各自飛。”
丁銜笛喂了t一聲,“你都睡我的房間了,還要各自飛哪里?”
“鳩占鵲巢啊?”
游扶泠正要回話,打完電話的老人家走回來了,檢查她倆的喝湯情況。
丁獲用空碗表示自己干了,陳美沁還剩一口,沖姥姥笑。
丁銜笛眼疾手快換了自己和游扶泠的碗,“姥姥我就差兩口。”
論奸詐,她與生俱來。
畢竟天神都能算計的凡人,實在膽大包天。
晚上丁銜笛陪老人家益智活動結束,自己的房間上鎖,進不去。
她拍門:“游扶泠,開門。”
里面的人不搭理她。
丁銜笛只好敲開隔壁丁獲的門,企圖陽臺翻過去。
親媽是個工作狂,還在書房,沒有管復生的大孝女翻窗。
游扶泠霸占了丁銜笛的房間,卻沒有動原本的格局,可見她在游家也沒有什么裝點臥室的愛好。
丁銜笛跳陽臺輕而易舉,里面的游扶泠沒有發現,還站在臥室門邊。
她悄悄走過去,出其不意地從后面抱住游扶泠,兩個人的戰場從酒店轉移到家。
游扶泠嚇了一跳:“你從哪里冒出來的?”
丁銜笛心情很好,笑起來眼睛彎成一條縫,游扶泠忽然想到她的麻子臉,居然有些懷念。
“我在這里住多少年,能不知道怎么進來?”
丁銜笛指了指陽臺,“翻上來很快。”
這邊的安保問題不用考慮,游扶泠微微抬眼,看丁銜笛的目光有些懷疑,“你以前夜不歸宿?”
“和誰鬼混到天亮才回來?”
“你怎么又給我扣帽子?”
丁銜笛欲哭無淚,她的房間和她人一樣活潑,撞色很多,還堆滿天南海北的紀念品。
極繁主義連沙漠買來的地毯都要掛上墻,游扶泠住進來后,完全可以通過丁銜笛櫥窗展柜看出丁銜笛去過什么地方。
怎么有人對萬事萬物都如此好奇。
一個鋁杯都能洋洋灑灑寫一頁的紀念語錄,再普通的東西都顯得珍貴了。
“你看上去經驗豐富。”
游扶泠頭發都亂了,似乎不打算繼續和丁銜笛胡鬧。
翻陽臺進來的人終于能倒在沙發上休息。
丁銜笛歪歪斜斜地靠著,看游扶泠在她的房間來回忙著,又是換衣服又是拆首飾。
似乎還有從酒店送來的特殊配件,也要一一歸類完畢。
原本屬于丁銜笛的連通衣帽間也不全是她的東西。
明明在現代,有種她們回到天極道院天字號宿舍的錯覺。
游扶泠看了丁銜笛好幾眼,意外對方的不解釋。
關于丁銜笛夜不歸宿和誰一起玩的猜測轉了好幾圈,忍不住走到她面前,“為什么不解釋?”
丁銜笛抱著抱枕看著她,“解釋什么?”
要讓游扶泠開口問,她多少還有些和丁銜笛屬于兩個陣營的清高。
現在都是一家人了,自尊心依然爆棚,不說話。
丁銜笛:“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她笑起來眼尾飛揚,略微蒼白的面龐因為輕微益智活動驅散了幾分柔弱。
游扶泠夜半聽過她那顆人造心臟的跳動,比正常人慢上幾拍,確認都要聽好久。
游扶泠:“你知道的。”
她格外篤定,丁銜笛伸手拉過她的手,“你想一起夜不歸宿嗎?”
丁銜笛愛玩,游扶泠見過她去各種地方玩的照片。
她們的前半生不過是賽場見面的對手關系,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更多的時候,丁銜笛的一部分,就是游扶泠的全部了。
她不能離家太遠,身體不允許,也不能爬山或者下海浮潛,更不可能去海邊露營。
媽媽已經在她身上投注了太多,游扶泠不能自私地捆上陳美沁。
那天做出那樣的選擇,她從不后悔。
哪怕代價是她自己的生命。
她是母親的枷鎖,丁銜笛在另一個世界告訴她。
你也有千萬種可能。
回到這個世界,游扶泠不可能像從前一樣躲在網線背后注視丁銜笛。
過了許久,游扶泠說:“那些人我不認識。”
這是她迂回的回答。
她說她也想。
丁銜笛:“大學沒有認識新的同學嗎?一起玩唄。”
她并不失落自己錯過了重讀的高三,又要錯過游扶泠的大一。
明明床很大,兩個人擠在沙發,腿疊在一起,拖鞋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游扶泠:“她們還在那個世界。”
“過得好嗎?”
丁銜笛:“挺好的,靈脈復蘇,能不能飛升我也不知道。天尊被我薅了不少神力,指不定把這個世界拉黑了。”
“也可能哪天卷土重來,要把這個世界收回去。”
“天極道院重建,首座不想繼續上班,和宣伽藍游歷去了。”
“梅池不想繼續上學,回了西海。”
“祖師姐畢竟是練翅閣的人,干脆在西海設立了藏骨塔分部,她偶爾外派。”
“明菁呢?”游扶泠在丁銜笛懷里問。
她以前對明菁態度實在差,這會算特別關照,丁銜笛難得吃味,“為什么只問她?”
游扶泠還記得宣伽藍提起的廢稿,神色微妙,“她是主角。”
丁銜笛:“是誰當年不滿意她是主角的?”
游扶泠才不信她不知道,掐了掐丁銜笛的胳膊,“你又不是不知道,快說。”
“她……當然是和倦元嘉一起。”
“公玉家徹底敗了,明菁要光復家族,倦家那邊的長輩都快和她撕破臉了,換不掉明菁就想換掉倦元嘉。”
丁銜笛露出幾分羨慕,“真好啊,轟轟烈烈的。”
游扶泠:“你自己這輩子還不夠轟轟烈烈?你幾輩子都很轟轟烈烈吧?”
沒誰比她們波折萬分,比這個人命運精彩紛呈了。
丁銜笛搖頭,“我最喜歡現在。”
游扶泠以為她會吊兒郎當,沒想到這句話與眼神一樣深情。
平時笑瞇瞇的人這么正色,魅力就像……
游扶泠和丁銜笛比賽看她的狀態。
她莫名有些耳熱,企圖從沙發離開。
丁銜笛勾住她的手,喊了聲阿扇。
“你呢?”
游扶泠拒絕回答,轉移話題,“所以倦元嘉和明菁怎么樣了?”
丁銜笛:“當然還在一起,蜜里調油的,嘲笑我成為九州第一機械寡婦。”
“你不是最愛你的師姐,怎么不問問她?”
游扶泠:“師姐定然在煉天宗。”
丁銜笛:“那你想見她嗎?”
回來沒多久,丁銜笛聽丁獲說了這兩年的發展,游家和丁家各守一方的局面被打破,在生意上沒什么強勁的對手了。
但游扶泠很寂寞。
這是丁獲的原話,她欣賞這樣的孩子,就算陳美沁說女兒比以前開朗,也看得出游扶泠實在太孤獨了。
作為丁銜笛生母的丁獲對這樣的開朗保持異議。
游扶泠看著丁銜笛:“你這么問,是真能回去的意思?”
“喂!”丁銜笛終于受不了,猛地坐起,短發宛如炸開的毛,“都說了我現在的心要補給的。”
“還試探什么?游扶泠你這人……怎么永遠不會安心的。”
“我……”
丁銜笛不說話冷臉的樣子和丁獲如出一轍。
沒穿書那會兒還很嫩,畢竟才十七歲。
可是穿書后輪轉百年千年又萬年,就算她收斂過,也難以撇開身上久居上位的威懾力。
游扶泠昨晚聽她說過從前,再從前。
神仙也是凡人做起的,也羨慕有人生下來就是神仙。
結果成為神仙后,又覺得不過如此,不想干了。
一成不變的任性和妄為,又有匹配的實力,這是丁銜笛。
游扶泠不會因為她從前的身份畏懼她,她就偶爾慌亂。
無法掌控,空空空空……是她睜開眼的煩惱。
這要如何說。
游扶泠想要表達,糾結萬分,剛才還冷臉的人又笑了。
“逗你的。”
“我喜歡你。”
“想和你在一起,你要試探就試探吧。”
丁銜笛又倒了回去,催促游扶泠把她掉在地上的鯊魚抱枕丟回來,“祖師姐是長這樣的嗎?”
“也不知道梅池要是來這個世界能吃掉幾噸肉。”
游扶泠坐在她邊上,兩人對視,都明白她們還是想念那群朋友。
這是丁銜笛都無法控制的感情,游扶泠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是說你也想她們?”
丁銜笛揉搓鯊魚,肩膀上還有游扶泠的咬痕。
她們都是人了,還有人咬得兇狠,以為戀人非同一般。
游扶泠:“偉大的款款要怎么帶我回去呢?”
“是身穿還是魂穿呢?”
她忽然記起什么,“宣老師就是身穿,她都七十多歲了,過去……”
丁銜笛:“偶爾返t老還童,和首座甜甜蜜蜜。”
游扶泠有些嫉妒,“這不是還有兩全法嗎?看來你真是無所不能。”
這種陰陽怪氣原汁原味,丁銜笛悲哀地發現自己吃硬不吃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什么時候回去?”
“別遮遮掩掩的。”
丁銜笛:“我回來鱘師應該能探測到神魂消失了,證明方法是可行的。”
游扶泠抽走她的抱枕,似乎不滿意她抱著的是鯊魚,換了她買的長蛇玩偶。
完全不可愛,過分仿真。
做過蛇的丁銜笛不是很想要,但還是頂著游扶泠的目光接下了。
“所以是魂穿。”
游扶泠又問,“那我的身體呢?和你融為一體后都沒有了。”
后半句她說得冷冰冰,像是威脅。
丁銜笛很容易迷失游扶泠覷眼抬下巴的冷艷里,幾秒后才說:“做了新的。”
“不出意外,半年后可以回一次。”
第163章 萬古余生5-19
“阿祖,你以后每半年回一次天都述職?”
飛舟駛入天都渡口,梅池站在舟頭問一身銀甲的女人。
練何夕:“鱘師是這么說的。”
靈脈恢復,修士也比之前多了。
隱天司依然是最忙的修真組織。
陰差陽錯成了副門主的青川調在旁人眼里升遷太快。
本人苦不堪言,又要培養嫡系,特地邀請梅池前來幫忙暫代荒部使君的職位。
梅池修為用修真界的算法看不過去,但她是餌人里修煉得最好的。
體術無人能敵,刀槍不入,參與了好幾次抓捕黑魚井討飯的任務。
餌人再也不差錢了,更不用問二師姐要錢花了。
飛舟下落,渡口的修士認出她身上隱天司的外袍,畢恭畢敬,對練何夕這樣練翅閣的高官倒是態度平平。
“但她人不在天都啊。”
梅池掏出練翅閣出品的新款傳訊符箓,咔咔好幾張折頁,每一頁都有不同的畫面。
第一頁是鱘師的蹤跡,“她的飛舟去往緬州了。”
梅池又看向第二頁,倦元嘉和明菁用的是一個法陣,“她們也是。”
第三頁是裴飛冰,她不在緬州,還在妖族,定位停在三日前。
練何夕:“什么?”
梅池想了想,問練何夕:“阿祖,我二師姐還在睡覺嗎?”
距離上與二師姐說話過去了半年。
梅池在西海久居,也有不少離散在九州的餌人返鄉。
梅池時常點開傳訊符箓,她給丁銜笛發的信箋一份已讀都沒有。
練何夕與鱘師是練翅閣同門,藏骨塔拍賣的物品也有鱘師提前維修的,一來二去,聯系算頻繁的。
“上次見面,鱘師是這么說的。”
練翅閣的首席機械師競爭激烈。
鱘師得到閣主保證,穩坐位子。
梅池回天都本就是探望丁銜笛,越想越不對勁,“那我問問青川前輩。”
照洲神鼎依然矗立,隱天司的樓宇與練翅閣遙遙相對,梅池催促練何夕前去述職,找到了青川調。
不知道怎么就做成老大的青川調不再是從前那副模樣。
雪貂都穿得頗為正經,藏青色的道袍與宣香榧之前的如出一轍。
瞧見梅池很是高興,“小梅池來啦,要吃點什么。”
不知道的還以為隱天司內也開了菜館。
梅池:“你不去緬州么?”
青川調:“哪有空去,樁樁件件的事兒煩死了,回頭你見到丁銜笛,讓她過來幫我看看符箓,用礦氣也好,靈氣也好,提點效率,投訴都堆得……”
女人癱坐在軟椅上,面前的文書比小山還高。
梅池默默后退兩步,她最怕看這些字多的東西了。
“二師姐回來了?”
青川調:“是啊,不過我沒見著,是練翅閣的人說的。”
“就我之前救下的那小姑娘,來隱天司登記,說瞧見她了,還問我當年不是都說丁銜笛死在召神之戰了嗎。”
青川調在天都有房子了,依然一副不得喘氣的模樣,“費了我好一番口水,剛才還讓宇部的人去查抄那些亂寫的話本。”
梅池:“二師姐真回來了?”
她不等青川調回話,急急忙忙向外走。
梅池愛吃的菜都送上來了,餌人卻走得飛快。
公務纏身的青川調還是羨慕,“還是年輕好,熱熱鬧鬧聚會。”
練何夕按照慣例回了天都城郊的藏骨塔,剛抵達便收到梅池的傳訊——
阿祖,我先去緬州了。
二師姐醒了!!
倦倦和明師姐肯定過去了!
她完全顧不上要等自己的道侶,明晃晃為了丁銜笛欣喜若狂。
藏骨塔的翅衛眼睜睜看主司劃破了昂貴的礦紙,嘖了一聲。
“交給副主司。”
她轉身離去,翅衛追上去,“主司,晚上有一場拍賣。”
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去找閣主述職。”
天都前去緬州本需要幾日,靈脈復蘇后,失傳的術法逐漸復蘇,唯獨遁地術無法遠距離使用。
最后在倦家連同練翅閣再次改造了渡口的昆侖鏡,時間更快。
不到一個時辰,梅池便抵達了緬州。
丁銜笛沉眠的那一日梅池在她身邊,知道她是去見游扶泠了,又怕她不回來,問了好多問題。
二師姐,那邊好玩嗎?好吃的多嗎?
你在那邊也有師妹嗎?
能不能多帶一個人啊?
……
鱘師這些年也收集過梅池的數據。
她的寢居堆滿梅池提供的餌人殘骨,偶爾還有梅池在西海撿到的玩意。
某次鱘師深夜醒來,是被梅池送來的丑魚嚇醒的。
為此鱘師還特地做了個檢測梅池心情的玩意。
因為某些道侶之間的美好經歷,這東西還是被練何夕送回來了。
除卻特殊時期,梅池最大的波動就是丁銜笛。
在丁銜笛神魂離去的那一天達到頂峰。
從前的練翅閣閣主靠殘魂驅動,合一之后神魂抽離,無法運作。
好在練翅閣多年運轉,不是什么都需要閣主親力親為。
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丁銜笛也與梅池提過。
也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修真者,大家都是血肉凡胎。
或許有不一樣的,可能隱居深山老林了。
她說自己原來在哪里上學,和游扶泠是什么關系。
這些梅池在百年里不止一次對練何夕提起,說我和阿祖要是也在那邊就好了。
西海的新住民很喜歡梅池。
餌人擁有了一個州部的管理權,還是好吃懶做,喜歡躺在沙灘支個小攤吃飯睡覺,曬曬太陽一天也就過去了。
一百年也就這么過去了。
一百年后的緬州變化不是很大,梅池抵達后直奔當年她們吃過飯的酒樓。
日落時分,小型飛舟偶爾穿過城池,也有的撲棱在水面,嚇壞了池邊浣紗的姑娘。
還未跑到酒樓下的梅池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我能喝,誰說我不能喝的。”
“是你不能喝吧,明菁說你夜夜笙歌,縱情聲色,還差點摔進井里淹死。”
“丟人。”
“那游扶泠呢,你說她現在的模樣是你做的,丁銜笛那你真是……”
“那不是小梅池嗎?”
第一次在樓上宴飲,他們還穿著凡人都不輕易穿的盛裝。
如今那小小的亭子擠滿了人,梅池看見了站在邊上遠眺的裴飛冰。
大師姐不見肥鳥的尊容,老遠看是細長一條人。
明菁拿走倦元嘉的酒杯,兩個人似乎吵嚷起來。
“是嗎?”
“她不是在西海?”
“你們沒有告訴她我回來了?”
“你的師妹,你自己不會說?”
“我這不是陪游扶泠回煉天宗了么?”
“梅池!”
一身熟悉道袍的劍修揮手,皮質的手套遮住了金屬制成的手。
銅錢發帶隨風飄揚,據說是丁銜笛最初做修者的從前紀念。
古早的修士入道的方式千奇百怪,廚子以菜刀入道,乞丐以銅錢入道,可見道法千萬,不設門檻。
和丁銜笛一塊的是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游扶泠本該身死魂消,與丁銜笛成為琉光新的傳說。
但她和丁銜笛還有退路,那是除了她們,只有宣伽藍抵達過的世界。
梅池很想看看。
“二師姐!!”
還是不喜歡穿綾羅的餌人幾乎是跑上樓的,若不是她還竭力控制著,恐怕木板都要塌了。
咚咚咚咚。
樓上的人互相對視,笑出了聲。
一條蛇影飛出,巴蛇撲到了梅池脖子上,餌人毫不留情隨手一丟,正好落在提著酒釀要上樓的修士臂彎。
柔軟的蛇身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渾身一僵。
魔沒什么反應,平靜地轉身,交給已經成了妖族的小徒弟。
盧追云懷里全是切好的燒餅,熱乎乎的,巴蛇燙得哎喲哎喲叫。
小五喊了聲飛餅,站在亭臺角落的身影躍下,拎走了巴蛇。
巴蛇淚眼汪汪:“還是飛餅你有良心。”
如今依然是道院機械仙鶴之首的裴飛冰下巴瘦削,氣質冰冷,“你越來越重了,t少吃點吧。”
樓上的丁銜笛聞到了燒餅味兒,探頭嘿了一聲,“小五,你買了多少個?”
練翅閣閣主的軀體面容與點星宗的二師姐不同,也不是滿臉麻子。
也不太像婁觀天。
是游扶泠很喜歡的,大荒前境中翟索的面容。
成熟一萬分,乍看并不很丁銜笛。
但這股腔調難以復制,丁銜笛一開口大家都認出來了。
不等盧追云回答,餌人小師妹一個飛撲,差點把丁銜笛打下去。
游扶泠不動聲色移開一步,站到了明菁身邊。
明菁看著她稍顯稚嫩的面容和丁銜笛尤為成熟的面孔,遲疑了一會,選擇問鱘師,“她……是你做的?”
倦元嘉替道侶補充,“怎么做得這么小,哪兒都沒長好吧?”
她說的明明是哪,所有人都懂了。
游扶泠咬著牙踩了丁銜笛一腳,丁銜笛咳了一聲,“是阿扇喜歡這樣。”
“我什么……”
游扶泠與她對視,想起自己說過無數次喜歡那一輩子。
沖喜繼母和商戶大小姐。
不是做長公主那么煩人,也沒有做師尊那么高高在上。
相依為命,從江南到大漠,可以入選游扶泠覺得有意思的十前三。
鱘師擺弄著她的煙斗,誠摯介紹現在練翅閣開拓的新業務,并給每個人都發了廣告小卡,“誠摯歡迎你們蒞臨我閣。”
時下熱門的礦氣蒸臉都算小項目,大的包括無痛解除天階誓約。
還有無縫銜接道侶不被發現,機械肢體私密療養,某些填充和摘取業務。
明菁無言,倦元嘉笑著翻頁,“要預約嗎?”
她有了一把新的羽毛扇,裴飛冰送的,百鳥羽毛制成,算是對這段相識的饋贈。
鱘師:“熟人當然不用,您要做哪個部位?”
她懷里鉆出一只剛睡醒的鼴鼠,揉著眼睛,冒出司寇蕎的聲音,“到哪了?”
鱘師:“到上峰的接風宴。”
正好桑嬋走上來,魔族要修成人著實艱難,至今沒有第二個魔成功化形,更別提懂得感情。
練翅閣與魔族合作,利用它們吸取七情的本能,在遙州試點了煩惱堂。
不想要的情緒瞬間被吞噬,也算兩全其美。
桑嬋身形高大,依然是九州第一女修士。
她這一脈雜學無數,忽然復生成了萬年前被封印,但弟子折了一半。
公玉祿殘魂受天道反噬,召神之戰后僅剩的靈識與季町的塵緣做了了斷,便沉眠了,至今未醒。
對桑嬋來說,有人等她萬年,一百年不過是開始而已。
魔族最擅長留守,這里也有公玉祿留給她的任務。
要時常與師妹聯絡,聽師妹們的話。
婁觀天與盧追云。
現在的丁銜笛與妖族主君的道侶。
天性冷淡的魔來也像到點打卡,很少開口,只是坐在一旁喝甜酒釀。
鱘師懷里的鼴鼠待機時間很短,很快又繼續睡了。
對鱘師而言,能續這么一段朋友之情,都算上天垂憐,她正要把新研發的礦酒倒出來,遠處轟隆一聲。
不知哪來的飛舟撞上對岸的角樓,嚇壞了鴨川上的鴨子。
一道身影涉水而來,一個人自言自語,像是在吵架。
“余不煥你別搶我方向盤。”
“我哪里搶了!是你不會開!”
“你罵我老。”
“我只是說你眼神不好!”
本該跟著他們的巴蛇前陣子被送到棘州倦宅,理由是這兩位老不死前輩要去某州部探險,看樣子是失敗了,神魂都交融在一起。
丁銜笛嘴角抽搐,“怎么會這樣?”
倦元嘉:“首座本來就是一道殘魂,逐年微弱太正常了。”
“宣前輩呢,肉身衰敗,縱然修為高,壽元……”
她頓了頓,“看她倆倒是很精神。”
身影落地,余不煥直接掀飛了桑嬋的甜酒釀,“你說魔氣能續我一段時間的呢?”
甜酒釀是公玉祿的心頭好,失去道侶的魔看了碎碗半晌,采用了原始的肉搏,去房頂打了。
丁銜笛看了眼宛如流星落下,又被結界接住的碎瓦,“萬歲老人當街斗毆,真是活久見。”
夜晚燈火亮起,游扶泠坐在丁銜笛身側,在滿座的熱鬧里,握住丁銜笛垂在桌下的那只手。
單手和倦元嘉猜拳的人微微一頓,握得更緊了一些。
練何夕趕到的時候這場宴會已經接近尾聲,餌人喝得爛醉,沒人抬得動她。
倦元嘉喝多了,法修靈力打折扣,也無法用陣法抬起餌人,吹了聲口哨,沖練何夕道:“祖師姐,請吧。”
看機械白鯊當真背起梅池走了,倦元嘉唔了一聲,“祖師姐又增強了?”
“修仙修什么,不如加入練翅閣!”
她振臂一呼,被明菁捂住了嘴。
鱘師喝礦液新酒喝多了,走路有些趔趄。
桑嬋一打二大獲全勝,打算把人帶回除州灌入魔氣,也離開了。
巴蛇見到了丁銜笛,像個留守兒童見到了親娘,盤在了對方手腕死活不走。
最后還是裴飛冰化形送丁銜笛回程。
盧追云看看丁銜笛,又看看游扶泠,問:“你是阿扇?”
小五相貌還是當年的模樣,清秀有余,要說漂亮也算不上,還是裴飛冰風姿動人。
似乎成了一個種族,妖族的族老也沒有多說什么。
桑嬋重現人間,大家不敢惹。
盧追云是僅剩的徒弟,那么珍貴。
連天神下凡都要打的丁銜笛更是聞名九州,明面上是盧追云這個點星宗開宗宗主的徒孫。
大家惹不起,就不了了之了。
游扶泠:“是。”
她也很好奇,這是她沒有完全參與的一輩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和丁銜笛那輩子多么親密。
即便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了,被狗養大的盧追云還是有幾分與清純氣質相悖的大膽,問:“你真的一入夜便與二師姐纏綿嗎?”
身下巨大的機械仙鶴差點在空中倒栽,游扶泠錯愕地看向丁銜笛。
丁銜笛:“就那一次。”
她暗示游扶泠,可惜道侶沒意會,“才一次?”
盧追云吃吃地笑:“那你們可以好好回憶。”
裴飛冰速度很快,把人送入練翅閣便帶著道侶離開了。
天都燈火不歇,閣主的寢居還是西式風格,分不清古代和現代。
許娘臉,身形也略顯干癟的游扶泠一步步走向丁銜笛。
昏睡的礦石黑球蹦蹦跶跶,很高興她神魂蘇醒,喊她的名字。
很快被游扶泠趕跑了。
丁銜笛退到了軟榻旁,抬眼看著游扶泠,“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身邊就是她們轉換世界的容器,像是穿梭宇宙。
“高興。”
鱘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兩個世界的時間都算好了。
她們回去也不會一過去好幾年,不過是打個盹而已。
區別于游扶泠的植物軀體,丁銜笛還是閣主的重裝身體。
摘掉皮質手套手指可以極限掰扯,齒輪咔噠。
游扶泠說:“試試。”
丁銜笛假裝不懂:“什么試試?”
游扶泠:“有震動模式嗎?”
丁銜笛深吸一口氣:“你別告訴以后你想來這邊就是逃避工作放縱的啊。”
游扶泠:“為什么不可以?”
“是你說我是自由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現在我想試試機械款的丁款款。”
“翟大小姐會滿足為娘的吧。”
丁銜笛別過臉,似屈辱又興奮,心想:她變了。
唯一沒變的還是狡猾得不想做1.
第164章 萬古余生5-20
緬州小聚后,丁銜笛與游扶泠在琉光逗留了幾日。
煉天宗與隕月宗照常運轉,季町做宗主忙得焦頭爛額。
游扶泠打了腹稿的安慰毫無用處,反被丁銜笛錄下了徹夜寫草稿的焦灼狀態。
兩個人在練翅閣頂層打到半夜,吵醒了礦石黑球,這些小玩意紛紛下去,差點嚇壞深夜游蕩的修士。
“這些東西到底有什么用?”游扶泠蹙眉,滿書案的紙張飛揚,不滿地看向坐在一旁研究礦液新酒的女人。
“沒什么用,主打一個陪伴。”
陳美沁愛看電影,涉獵廣泛,機器人題材也不少。
游扶泠對小時候看的機器人女友印象深刻,那是她第一次恐懼衰老。
沒想到自己長大后還能擁有一位。
翟索的臉成熟大氣,明明都是丁銜笛,皮囊還能一分再分。
她看了眼紅月下的天都,照洲神鼎散發著微弱的光。
隱天司的樓宇燈火晝夜不歇,青川調自從上任,天天加班,連機械雪貂都想跑了。
門主游歷九州,不堪重負的副門主甚至找到了除州求見桑嬋。
好說歹說,桑嬋終于承諾會把宣伽藍送回隱天司任職。
宣伽藍寫了一輩子的小說,就算療養也不想困在辦公室。
目前正在和桑嬋吵架,說她這么閑,在除州等公玉祿醒來也是等,不如來隱天司處理公務,t指不定還能再成堆的文書中找到喚醒眷族的方法。
游扶泠書案上的符箓閃爍,梅池又來找她了。
她把符箓丟給丁銜笛,“你小師妹問你可不可以帶她走。”
梅池喝多了昏睡幾日,醒后又來找丁銜笛。
許是宣伽藍給她描繪過那個世界,也可能是黃油餅干滋味不錯,梅池渴望許久,每天詢問。
“目前沒這個技術。”
丁銜笛唉了一聲,“我倒是想,哪有這么容易的。”
她神骨都沒了,最大的外掛也葬送于所有人的存活。
這種跨越時空的陣法,光她把神魂和礦石送出去都失敗無數次。
還好桑嬋木訥也算脾氣好,還好鱘師就喜歡研究這些。
無數的鍥而不舍,才得到一點可能。
“你不完全拒絕就證明還有希望。”
游扶泠沒有繼續給季町寫信,她撐著臉看丁銜笛,眉眼帶著全然的信任,“我沒說錯吧?”
丁銜笛收回目光,低頭搗鼓自己換上的新機械手。
練翅閣納入了更多的機械師,不少也有修道的經驗。
如今礦氣、靈氣結合的開發方式成為潮流,她的新手是鱘師研發的最新款,道紋結合練翅閣的蝶紋,黑夜里散發著幽光。
就是那種時候……
有點不好意思。
“你就是吃定了我會為你赴湯蹈火。”
丁銜笛跳下窗臺,走到游扶泠身旁,“明知道我無法做保證還和梅池說可以。”
游扶泠是藕做的人,身上自帶一股清氣。
丁銜笛懷疑鱘師看了不少神話故事,不然怎么偏偏選了藕。
許娘的臉一時半會也長不大,游扶泠卻很享受這種比丁銜笛小的感覺,更肆無忌憚索取。
“我們要是結婚,你能邀請好多朋友,我沒有的話……”
游扶泠偏頭,目光落在季町前陣子回的信。
初入這個世界第一次對她好的人態度依然不變。
哪怕師尊真實身份是萬年前的大人物,季町依然沒把游扶泠當成任務,關心她如今的身體健康。
“多尷尬。”
丁銜笛坐到她身邊翻看季町的信箋,練翅閣的信箱也是爆滿的。
有些是機械仙鶴送的。
解凍的妖族仍然有一部分用礦石維持生命。
就算如同盧追云那般引魂入新的鳥蛋重新長成,這群老油子也不愿意,不是在道院混吃等死,就是到處亂飛,胡亂松信。
族長對這群當年的功臣很縱容,不怎么在意投訴。
裴飛冰依然擔任道院的執法仙鶴,重啟的天極令中時常有人發送仙鶴大師姐與她道侶濃情蜜意的背影。
“這些都看完了?”
丁銜笛和游扶泠一次在這個世界呆上半年,時間過得很快。
“還有道院聘你任座師的公函,我現在的身體還要重新修煉,不去了。”
道院重開,天南地北的修士前來,院方也增設了不少新系。
練翅閣是首選邀約,丁銜笛選擇婉拒,“都說了不想上班。”
她坐不了一會,又躺到了一旁的轉椅,“回去之后我還是繼續上學吧。”
“那不然呢?”游扶泠終于能在道院的信箋上打叉,語調輕松許多。
“公司交給你也好,我只要負責上學放學寫寫作業就好了。”
“女朋友是學姐也是豪門大總裁,親媽也是……”
她的機械手隨著掰手指咔噠作響,游扶泠側身,喂了一聲,“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還有什么事?”
丁銜笛睜開眼,“能解決的不是都解決了嗎?”
“把梅池她們捎過來沒這么快,你在床上壓榨我就算了,這方面再壓榨我,我也太可憐了。”
游扶泠懷疑她裝傻,“你之前保證過的。”
丁銜笛:“什么?”
眼看她要生氣,丁銜笛長腿一勾,把作勢要走的人勾了回來,兩個人的分量壓得躺椅搖搖晃晃,長發也糾纏在一塊。
丁銜笛捧起游扶泠的臉,彼此雙目對視,她的笑意不用遮掩,“談戀愛又不是寫報告,你列出一長條就談了是嗎?”
游扶泠沒有任何經驗。
她們在這個世界的感情開局就是捆綁結婚,別人戀愛需要猶豫緩沖的接吻和辦事在她們這兒都開了倍速。
回去之后,陳美沁問了很多問題,游扶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網戀是假的。
早戀也是假的。
“那你列。”
游扶泠深深地望著丁銜笛,想起當年在梧州宅院中和這張臉的日日夜夜,忽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時候能長成這樣呢?”
礦燈熄滅了。
外面飛舟的轟鳴遠去。
簾子自動拉上,游扶泠本能想要逃,丁銜笛攥著她不放,聲音散漫:“阿扇果然不滿意我那張臉。”
“雀斑臉你說是臭麻子。”
“變成正常的樣子你說不過如此。”
“為什么這張臉深得你心呢?”
游扶泠的口味早就暴露了,她喜歡不尋常的關系,也想要安穩和不被分離。
野獸就是這樣的,巢穴、食物、溫度是最重要的條件。
公主府不安定,她不喜歡。
做師尊太寂寞,她也不喜歡。
丁銜笛別過臉,幽幽冒出一句:“你要是能選,留在這個世界,不要那個我是吧?”
她很少這么深沉地說話,游扶泠辨認丁銜笛的表情半晌,似乎在確認對方是否認真的。
發現丁銜笛一直回避,這才慌了,“當然不是!”
身下的人泫淚欲泣,驀然起身,游扶泠攥住袖子,把人扯回來才看到丁銜笛毫無淚痕的一張臉,帶著得逞的笑。
又被騙了。
深夜的練翅閣頂層,巴蛇和這群會說話的礦石住在一起。
黑球:“好吵啊,她們在做什么?”
巴蛇:“那檔子事唄。”
黑球:“可是我聽到桌案碎的聲音了,好像筆架也翻了。”
巴蛇:“我們蛇**都是這么翻江倒海的。”
黑球:“款款在求饒。”
巴蛇遲疑了半晌,“我們金玉太厲害了。”
……
陳美沁一直把游扶泠說的要和丁銜笛結婚的話放在心上。
丁銜笛醒來都快一年了。
重新考上大學,兩個人每天出雙入對的,也住在一起,沒人提起這事。
她問丁獲有沒有聽孩子說起。
丁獲搖頭。
丁銜笛重新上學后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比游扶泠小了一級,在家也要喊她學姐。
在學校什么樣家長不知道,鑒于現在丁家都是游扶泠管理,丁獲知道的會比陳美沁多一些。
她太清楚丁銜笛性格的頑劣了。
不結婚搞不好是丁銜笛要求的。
丁銜笛周五下午就沒課了,她開車上下學,丁獲前腳剛到家,就聽到了汽車開回來的聲音。
今天游扶泠陪陳美沁去祖宅了,不在這個城市,要去兩天。
姥姥和姥爺出門旅游,家里就丁獲和丁銜笛在。
吃飯的時候丁獲問丁銜笛:“你什么時候求婚?”
丁銜笛一口湯差點噴出來,游扶泠昨晚出發的,丁銜笛的手機消息就沒有停下來過,每隔一小時匯報一次。
“我和她才多大,不著急。”
丁獲確認是自己女兒的原因,放下筷子,“是不著急還是沒想過?”
“想過啊,”丁銜笛頭發到肩,不像游扶泠十年如一日留著長發,又是一年秋天,她穿著簡單的外套,一雙眼睛神采飛揚,“都說了不著急。”
“阿扇也不著急?”
“她也不著急。”
丁獲不說話了。
丁銜笛的手機消息頻頻,她拍了一張丁獲的照片給游扶泠。
“真不著急,我倆結很多次了。”
“陰間的陽間的一樣沒少。”
這話說得很像有病,丁獲夢見過,倒也不會把丁銜笛扭送精神病院。
她見過醫生宣判的死亡,也看丁銜笛一年來恢復如初。
有些不是用奇跡可以解釋的。
她沒有多問,“至少和你美沁阿姨說一聲,她擔心你們感情不好。”
丁銜笛笑了:“我和阿扇?放心吧,現在家產和老媽都共享了,上哪找比我們更般配的。”
“不著急是因為她沒朋友。”
這倒是真的。
丁獲與游扶泠接觸到現在,發現這孩子哪哪都好,除卻商業社交,她沒有任何私交。
陳美沁最震驚的是游扶泠與丁銜笛的關系,后來自我說服。
說也是,從小比到大,沒有比她倆更熟的了。
丁獲:“朋友還要現找?”
丁銜笛也不瞞她,“就是那邊的朋友啊,在想辦法把人接過來,回頭您幫我忽悠忽悠姥姥。”
似乎想到梅池的飯量,丁銜笛嘖了一聲,“還是選自助餐吧,有個特別能吃的妹妹。”
家長知道女兒們有奇遇,沒有過問。
就像知道小朋友有上鎖的日記本,好奇但不會打開。
這次是丁銜笛自己說的。
丁獲問:“安t全嗎?”
以為親媽會問多少人的丁銜笛失笑,“安全,來到我們這沒有任何超能力了。”
“她們都是很好的人。”
丁獲又問:“都和你差不多大嗎?”
媽媽知道女兒有沒有真心朋友,丁銜笛表面熱忱,要走進她的內心太難了。
姥姥從小說這孩子狡猾,沒人能占到她便宜,干什么都追求滴水不漏。
丁獲以前還遺憾丁銜笛或許要這么一直孤單下去,沒想到滴水不漏的人大漏特漏,和游扶泠相處就是個漏勺。
不用問為什么,看眼神就知道她們的感情比大人想象的堅定。
陳美沁的擔心基于成年人的考量。
她也很喜歡丁家,也喜歡丁獲,喜歡花園里夜聊的美好氛圍。
“也有比我大的……”
丁銜笛也不好說,如果按照起點算,游扶泠罵她上古老登不為過。
但她的身份認知一直在這里,那桑嬋、余不煥和宣伽藍都算大前輩。
季町還是師姐,倦元嘉、明菁是她們的同學,梅池是妹妹,練何夕是學姐也是妹妻?
她不知道自己目光溫柔,比從前更有人情味。
改變的并不止游扶泠,還有她。
丁銜笛難得和丁獲聊一晚上,回神手機全是游扶泠的消息。
就算成為豪門大老板,還是免不了回老家祭祖,住在陳美沁老家的賓館。
大小姐抱怨生銹的扶手,抱怨最好的房間依然破舊的設施。
消息不斷,丁銜笛晚回一會,猜忌已經滾到她今晚和陌生女人糾纏不休了。
“什么陌生女人,那是咱媽!你這人就喜歡亂說話。”
丁銜笛捧著手機,視頻那頭的游扶泠也是一樣的姿勢,發箍把劉海箍到腦后,她額頭飽滿,一雙眼在住所的老臺燈下顯得幽深。
“喜歡亂說話的是你。”
“當初就是你說我是你道侶。”
“好吧,這我承認。”
丁銜笛趴在陽臺,家里就她和丁獲在,太安靜了,她問:“明天什么時候回來?我來接你。”
明天是周末,大學生沒有課,年紀輕輕的豪門老板也應該雙休。
就算有工作,也有家長頂著。
丁獲加班的話,陳美沁會去公司陪她。
“十點的飛機。”
“想去哪里玩?”
“不知道。”
“那想吃什么?”
“沒有胃口。”
“那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
丁銜笛終于忍不了了,“你就不能說點想的嗎?”
那邊的人說:“想你。”
丁銜笛:……
我的心跳不能加快,快了又要維修。
都怪游扶泠。
第165章 萬古余生5-21
接到游扶泠的時候,丁銜笛沒有看到陳美沁,問:“阿姨呢?”
“她說有朋友來接,晚上要和同事去吃飯。”
“我還以為我媽來接她了。”
丁銜笛的新車在學校就很晃眼,她們兩家的變故就算不是本地人也知道,都是網上的談資。
游扶泠至今還保持不好接近人設的原因也有她傳聞中的不留情面。
“你媽媽中午還要開會,沒有空的。”
游扶泠坐在副駕,看丁銜笛穿得隨便,有些失望,問:“我們去哪里?直接回家嗎?”
“出去玩啊。”
丁銜笛復健大成功,很多時候游扶泠都差點忘了她的心是有保質期的。
穿越這種事,一來二去也熟練了。
她甚至真的陪丁銜笛去天極道院授課,不過是客座講師,在靜水廳上一節課的那種。
至于薪資,天極道院認為練翅閣閣主并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是零。
游扶泠還不高興,丁銜笛笑著說你可能有你名字掛零的原因。
兩個人差點在靜水廳打起來。
練翅閣閣主是召神大戰中死去的丁銜笛至今未能得到證實。
天極道院的弟子早就換了一批。
不分大宗小派,統一年齡和修為入學,倒是越發趨近傳統修真學院了。
梅池每次見丁銜笛都要問一句什么時候走,看蓮藕做的游扶泠長得比她很嫩神色古怪,問你們在那個世界也長這樣嗎?
餌人問題很多,偶爾從西海前來陪她授課的練何夕會去丹修系。
她到底是丹修出身,精通藥學,不過一身絕技無法在餌人身上施展,比起藏骨塔主司,更適合在天極道院待著。
第二個百年,藏骨塔主司的職位移交給新人,練何夕真去了道院。
世界安穩,倦家成了第一修真世家,主君卻喜歡陪道侶重振家族,族老總要去明家逮她。
明瑕成婚的消息還是梅池告訴丁銜笛的。
說小瑕三百歲高齡墜入愛河,還很快有了孩子,真羨慕她沒有做寡婦的經歷。
練何夕手很快,及時制止了梅池的亂語。
餌人族群以梅池為首逐漸壯大,也有小餌人跟著她。
白鯊卻只剩下練何夕這么一條,還是機械的。
海域失去了霸主,新的魚群在深海修煉,梅池沒說明白,很遺憾喜歡的人沒有家人。
鋪墊半天,就是想問練翅閣能不能做一個她和練何夕的小孩。
丁銜笛沒有正面回答,移交給了晉升副閣主的鱘師。
算算日子,下周就是她們穿回去的時間了。
坐在車上的游扶泠提起這件事,問:“不會我們睜開眼,梅池和祖師姐都有孩子了吧?”
機場本就在郊外,車沒有往城內開,反而開往游扶泠不熟悉的方向。
游扶泠問:“這是去鄉下玩嗎?”
似乎憶起了不太美好的會議,游扶泠沉下臉,“我不要去農家樂。”
上個月丁家集體出游,游扶泠以為自己融入這個家幾年,沒想到還是不太了解。
在外那么體面,居然還有漫山遍野追野雞的活動。
丁姥姥歲數比宣伽藍還大,跑得比游扶泠這個健全人還快,抓雞撈鵝還能偷鴕鳥蛋。
就算這個農家樂也是熟人開的,游扶泠依然難忘自己身上沾的雞屎。
潔癖只有在生死之際才顧不上發作。
她不提還好,提了丁銜笛就笑,“沒讓你抓雞。”
游扶泠:“那去干什么?”
城郊有馬場,也有賽車道,不少公子哥和大小姐周末也會約在郊區玩,只要不是農家樂,游扶泠都能接受。
丁銜笛:“去當年宣老師穿回來的地方。”
入秋的天氣,車道邊的楓葉都紅了。
當年宣伽藍穿回來落在城郊的深山山谷,開車也要好長時間。
游扶泠在飛機上沒睡著,路上睡睡醒醒,看丁銜笛姿勢不變,問:“你說我要不要考個駕照?”
她們早就成年,游扶泠大學都到了實習的學期,幾乎沒什么課。
“你不是說不要嗎?”
“要我做你一輩子的司機?”
這輛車是游扶泠第一個項目賺到的錢買的。
她兌現了在那個世界對丁銜笛的承諾,是丁銜笛要的搶眼的、昂貴的車。
丁銜笛偶爾還懷疑游扶泠是故意的,這樣自己不去上課,她也一清二楚。
“你愿意嗎?”
“這四個字留著以后問吧。”
丁銜笛看了一眼游扶泠,“不是說老家賓館不好睡,你再睡會,醒了你就知道了。”
“我們不用回去了?”游扶泠問。
“不知道啊。”
“黃昏就有答案了。”
車開了幾個小時,丁獲安排的車早就開到了現場。
那片荒原如今是丁家買下的地皮,本來是要開發做景點的,性價比又不高,一直擱置著。
今天的黃昏特別紅,像是火燒一般。
丁銜笛金色的跑車劃過這道火紅的殘陽,黃昏夜晚交替的時刻,月亮率先爬了上來。
天際出現了一條明顯的分割線,像是什么刀刃劈開了時空,有什么一閃而逝,宛如流星。
丁銜笛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山林點著燈,專業的人員從巖石開裂的深淵下把人帶了上來。
游扶泠睡得昏昏沉沉,以為自己穿回去了。
不然怎么聽到了梅池的聲音?
倦元嘉是不是吃錯藥了,這么興奮?
“她們……就祖師姐不能過吧,倦元嘉你這些年接觸過練翅閣的改造嗎?”
“這個……”
“明菁,你說。”
“不要說!反正沒裝東西!”
“游扶泠呢?”
“二師姐你還是麻子臉好看,現在有點太……”
“太什么?”
“呀!巴蛇怎么也跟來了!”
“我的靈力一點都沒了……明菁,在下如今手無縛雞之力……”
“你帶大蒜來做什么?”
“是我帶的,我怕這里沒有大蒜,二師姐,這是哪兒啊,比道院的劍冢還黑。”
……
游扶泠推開車門,那一群人穿著古裝的人與丁銜笛t站在一塊說話,很是熱鬧。
“那是游扶泠嗎?”
“那么長的頭發,肯定是。”
“這些都是車嗎?不能飛?也不像馬車。”
丁銜笛朝游扶泠勾手,似乎覺得她走太慢,又走了過去,把人帶了過來。
一群人穿得不倫不類也算養眼,就算是在街上,恐怕也以為是什么古風約拍。
沒人知道混進來真穿越的,也沒人知道有人曾經穿越過。
游扶泠問:“你們怎么忽然就來了?”
“鱘師天天研究,她說先送進來一只老鼠,成功了。”
梅池看著游扶泠,確認對方的臉色沒有以前病弱,“看來你在這里是正常的。”
游扶泠:“我以前不太正常?”
梅池聳肩:“我可沒這么說。”
“走吧,別在這兒喂蟲子了。”
丁銜笛把人送上車,也不想自己繼續開,把游扶泠也推了上去,“叫人把我車開回去。”
“她們最多待一星期,”練何夕帶來一塊礦液裝置,上面是鱘師做的倒計時,“阿扇,要不要閃婚?”
丁銜笛再次兌現了她的承諾。
游扶泠坐在后排,前面的幾個古代修真人士嫌棄這種馬車太慢,抱怨連連。
等車開到城內,也沒有多大震動。
天都的繁華遠超現代,都有些分不清誰古誰今了。
游扶泠的回答是點頭。
*
陳美沁和同事關系不錯,她在教授里算年輕的,孩子也很小,以前聽聽同事聊孩子的感情和婚姻問題總不接話。
游扶泠和丁銜笛的關系因為就讀大學板上釘釘。
雖然她們念的學校和陳美沁任職的大學不是一所,離得也不遠。
群里偶爾能看到其他學校老師分享的照片和信息。
丁銜笛入學就是那年高考的高分,這還是她昏迷兩年后重拾學業考出來的。
巧的是游扶泠是她前一屆。
當年貴族高中的兩個人再次對上,不再是宿敵和對手,成了一對,換誰都要聊上幾句。
一個老師忽然問:“美沁,王老師的女兒去國外結婚了,你女兒有沒有考慮過呀。”
游扶泠十九歲就說要和丁銜笛結婚了。
過去三年,沒有動靜,目前看感情是穩定的。
她呃了一聲,“應該……”
手機響了,來自游扶泠。
都到了晚飯時間,陳美沁有點想走,丁獲晚上似乎還有應酬,她們說好順路來接她回家的。
“阿扇,怎么了?”
陳美沁想:和款款約會的話,應該不會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吧。
“媽媽,我要結婚了。”
這句話炸在陳美沁耳邊,她猛地站起,“什么時候?”
閃婚不需要什么程序,國內目前只能登記,不具備效力。
對結了很多次的游扶泠和丁銜笛來說,她們不畏懼法律關系的認可。
天道都無法分離她們,這不算什么。
但怎么還是閃婚啊。
游扶泠拍了拍丁銜笛的大腿,對方正在介紹這邊通訊工具的便捷。
“哪天結?”
丁銜笛看了眼時間,她們這里沒有卦修,算不出哪天好壞。
她一個連神都不做的,也不用在意這些,“七天內。”
游扶泠:“那就三個工作日后。”
陳美沁聽到那邊不止熟悉的聲音,似乎還有幾個年輕人,以為丁銜笛帶游扶泠出去玩游戲了。
“你們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嗎?”
游扶泠:“不是。”
她也會覺得媽媽可愛,“我是認真的。”
“媽媽,我們的朋友過來了。”
就算女兒有了伴侶,丁獲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退休。
她嘴上不說,也心疼丁銜笛經歷的事,有些應酬也不會讓大學生參與。
酒局中途,她接到了陳美沁的電話,來不及打招呼,聽見對方近乎破音——
“小獲姐!!款款和阿扇的朋友來了!她們說三個工作日后就要結婚!”
“怎么辦啊!我要做些什么!我我……”
她語無倫次,丁獲倒是沒有很驚訝。
昨晚丁銜笛就打過補丁,還問她要了安保的聯系方式,說成功率不高。
她做了一半的準備。
她的女兒難道是神仙嗎?
怎么做到穿越像開門這么容易的?還是時間流速不一樣?
丁獲不太思考這些,她安撫陳美沁:“不用緊張,可以一切從簡。”
不料陳美沁更激動了:“小獲姐!你早知道了不告訴我!我……我什么都沒有買!也不知道款款喜歡什么樣的禮物……我存款……”
都是一樣的歲數,陳美沁還保持少女時期的一驚一乍。
婚姻失敗和工作失意不會磋磨她的靈動,隨著游扶泠越來越好,她也重新綻放。
丁家人喜歡美好的人事物。
認定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地付出。
每一代如此。
丁獲以為自己得過且過,丁銜笛最初以為自己不需要。
都得到了。
有些感情在計劃之外,在謀算的角落。
奮不顧身才是最盛大的告白。
況且丁銜笛不怕粉身碎骨,她可以把骨頭分給喜歡的人。
無論哪個世界,都不會分別。
“不用準備禮物,她已經得到了。”
第166章 萬古余生5-22
游扶泠每一次結婚都在意料之外,在她慌亂得不知道如何回答陳美沁一切問題的時候,丁銜笛給她發了一個電子版的方案。
之前還嘲笑游扶泠戀愛要列表格,她結婚寫的策劃才是天衣無縫!
車開往丁氏集團旗下的商場,一車的人在車內聊天,梅池開了冰箱又關上,問:“二師姐,里面的東西我都能喝嗎?”
她嫌棄這馬車速度太慢,又喜歡里面吃喝的玩意,還找到了當年撿到宣伽藍的時候吃到的黃油餅干!
這車是丁獲的商務車,酒水自然非常成人。
丁銜笛有些遲疑:“你不要喝醉了。”
梅池:“我現在酒量很好的。”
“是吧,阿祖。”
練何夕不再是藏骨塔主司的裝束,天極道院丹修系的座師道袍天水碧色,襯得她面容清雅,忽略猩紅的眼眸,還是挺有幾分從前文弱丹修的氣質。
“你七日前喝喜酒便喝得爛醉,打飛了好幾只機械仙鶴。”
練何夕揉了揉眉心,拿走梅池手上的酒,問丁銜笛:“有別的么?”
“那到了再喝。”丁銜笛笑著說。
倦元嘉與明菁坐在一起,二人還在玩丁銜笛遞給她們的平板。
明菁掃過捧著手機默不作聲的游扶泠,在梅池大聲和練何夕辯論喝醉與否的背景音中,小聲問丁銜笛:“她怎么了?”
“好似生氣了?”
丁銜笛:“你們來都來了,還有時間限制,我們想趁這個機會舉行婚禮。”
她毫無新娘子的羞澀,說成婚就像吃一頓便飯輕松。
在場都是一對對的,明菁與倦元嘉也是成過婚的,看丁銜笛毫無波瀾的臉,正要說話,一旁的倦元嘉道:“你忘了她們成婚多少次了?”
“真羨慕。”
一代修真世家主君看向丁銜笛:“你們是為了我們在場才要舉行儀式?”
丁銜笛的文檔連方案修改的時間都有記錄。
最早可以追溯到她剛醒來那個月。
等于這人回來后就有籌備這件事。
與其是趕鴨子上架的生氣,游扶泠更多的是無措。
丁銜笛簡直太犯規了!
每次都趁著她不注意來上一槍,還明里暗里嘲笑她戀愛遵循公式,自己倒是試圖一步到位。
老奸巨猾。
丁銜笛:“那當然了,這種時候你們在場不是更好?”
明菁:“那你們為何不在那邊舉行?練翅閣閣主的婚禮,九州各方人馬都會前來祝賀,更為盛大。”
“在那邊成親太多回了,我也想辦個清靜一些的。
丁銜笛知道游扶泠喜歡安靜,結婚是熱鬧的事,這個人喜歡站在熱鬧之外感受。
以她們家的地位,丁銜笛結婚必然是轟動全城的規格,哪怕結婚對象也是女孩,丁獲也要宴請無數人。
這場婚禮不會有外人,只有家人和朋友。
倦元嘉:“我也想再辦一……唔。”
她被明菁手肘砸了一拳,來到這里大家都修為盡失,平等地靠體力。
梅池頓時變得神通廣大。
朋友們都來了,丁銜笛像個盡職的地陪,什么都包辦。
她們吃飯的時候,游扶泠把丁銜笛拉到了餐廳包廂的落地窗前。
秋風四起,窗外是這個世界的燈火。
“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了,就t差了飛舟。”
游扶泠腦子里還是丁銜笛的結婚策劃,就這么點功夫,丁獲已經拉了群。
丁銜笛在外旅游的姥姥和姥爺會提前兩天回來。
不需要請柬,婚禮場景布置中,不需要游扶泠操心別的。
“為什么不早說她們會來?”游扶泠問。
丁銜笛往她嘴里塞了一塊糖,剛才進商場梅池就走不動道,拿了不少。
今晚的商場只為她們服務,餌人什么都吃,烤乳豬都安排上了。
幾個人還在聊天,偶爾看幾眼她們。
丁銜笛看游扶泠鼓著臉,微微湊近。
這張區別于許娘青澀的臉已經成熟很多,并不理會丁銜笛的示好,也不像生氣,就是不爽和緊張。
丁銜笛握住游扶泠揪著外套衣角的手,“我也沒想到鱘師真的成功了。”
“不是你之前說的,希望結婚的時候朋友們都在。”
住在一起這些年,陳美沁和丁銜笛也單獨出門逛過。
丁銜笛專心享受大學生活,很少插手家業。
很多個深夜游扶泠對著電腦看資料,丁銜笛坐在一邊陪著她,等游扶泠煩了湊過去說我看看。
很多時候,游扶泠看丁銜笛,都像在看一縷風。
不知何處來,也不知去往何處。
偏偏駐足在她身側,化為可以纏繞的織物。
不密不透風,是曾經心衰者最適應的節奏。
游扶泠想要的,丁銜笛都會為她實現。
那丁銜笛呢。
“那你呢?有什么希望嗎?”
她們靠得很近,換了一身裝束的老朋友看著外邊的兩個人。
明菁的長發扎在腦后。
她自己選的衣服寬松舒適,灰色的毛衣上有一片羽毛,“之前聽說她們自幼相識,我以為是宗門婚約,結果是真的。”
她端走倦元嘉續了好幾杯的碎碎冰,“你不能再吃了。”
“為什么,很好吃。”
倦元嘉叼著勺子。
明菁:“太冰。”
“族內的醫修說你時常飲冰,才頻頻頭疼。”
倦元嘉:“醫修懂個屁,祖師姐是丹修,給我看了說沒問題。”
她看這個世界的人卷發很多,剛才也去燙了一個,比丹修丹爐爆炸的效果強多了,“游扶泠的脾氣是真古怪,認識這么多年,我還是看不透她。”
練何夕默默吃桌上的魚,酸得皺眉又想繼續試試這怪異的甜醋味。
梅池面前堆了如山的盤子,餐廳的服務生從沒見過這么能吃的,有些無措。
但人是大小姐帶來的,又不少說什么,默默補盤。
“游……游扶泠就是……嗯……”
梅池耳聽八方,看二師姐調情下飯,“小心眼,別扭怪,難搞,喜歡折磨人。”
倦元嘉玩著可以上網的平板,上面關于游扶泠的報道都被她看了個遍。
如出一轍的狠人。
她笑著說:“你二師姐心甘情愿。”
梅池:“算了,木已成舟,看她倆……”
她有點噎住了,練何夕給她倒了一杯果汁,“是熟透了的米飯。”
餌人在那個世界已經成為大前輩,但在丁銜笛面前永遠是小餌人。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參加婚禮,不是要送東西嗎?”
“可是我的儲物靈珠打不開了,你們呢?”
滿桌沉默。
一行人這才意識到大家都是空手來的。
梅池:“二師姐說四日后成親,我沒錢買……”
倦元嘉:“你二師姐不會計較的。”
梅池:“我不!我要自己賺!”
她都這么說了,其他幾個沒錢的人也要臉。
都能算一代宗師級人物,來到新世界居然一籌莫展。
等游扶泠和丁銜笛回來,氣氛恢復如初。
丁銜笛:“你們晚上住在我家里如何?”
“還是住在這棟樓?或者對面那棟樓。”
看她的安排就能得出此人祖產豐厚的結論,倦元嘉也明白為何當初道院的乞丐雖然窮酸卻不卑微了。
“住在你家。”
梅池好奇地問:“你們現在單獨住在一起?”
游扶泠搖頭:“和家人住。”
餐燈光芒柔和,游扶泠稠黑的長發簪在腦后,簪子是丁銜笛送她的,很襯她的氣質。
梅池:“和二師姐的娘親?”
游扶泠頷首:“怎么了?”
梅池眉頭蹙起,“你們關系好嗎?”
游扶泠莞爾一笑:“很好,她的家產都是我的。”
梅池:“什么?”
一年四季都愛穿素色長裙的女孩心情很好,示意丁銜笛回話。
丁銜笛點頭。
梅池:“她果然是壞女人!還吞你財產!”
她和游扶泠的關系依然微妙,忘了自己力氣極大,拍桌震裂了大理石桌面。
游扶泠看了過去。
“二師姐!你看她瞪我!”
“梅池,別惹事。”
“打一架吧,游扶泠不是身體很好嗎?”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這塊板上寫了,游家繼承人身體恢復,醫學奇跡。”
“打就打!壞女人就是要……”
“粗俗。”
“二師姐,她罵我。”
“哈哈哈哈你就是粗俗啊,挺可愛的,是吧祖師姐。”
丁獲收到了餐廳經理應她要求拍的視頻。
陳美沁和她連夜選了結婚場地,兩個人在車上反復看了視頻半晌。
陳美沁:“這是我見過表情最多的阿扇了。”
丁獲:“這個小姑娘力氣也太大了,你看你看,筷子掰斷了。”
陳美沁:“不是說那邊是修仙的嗎?能把人打成星星。”
丁獲:“都長得挺標致的。”
陳美沁:“這個是明菁吧,女主角,我看過她的插畫。”
……
把一行人帶回家安頓好已經凌晨了。
游扶泠幻想的約會泡湯,她還完衣服走進淋浴間,丁銜笛正在泡澡,偏頭看她:“累嗎?”
游扶泠卻伸出手,丁銜笛以為梅池和她掰手腕弄傷她了,看了半天。
“看手指。”
“手指怎……”
丁銜笛一頓,忽然擠眉弄眼,“這么著急?”
“什么時候卸的?”
今晚實在太熱鬧了,流程和所有女大學生一樣。
吃飯、逛商場、繼續吃、唱歌、壓馬路。
游扶泠很滿意。
雖然這不算約會,算集會。
“梅池想要做的時候順便讓店員卸的。”
游扶泠看了看自己的手,勾住丁銜笛的手指,“滿足你那無聊的希望。”
她以為丁銜笛會說宏大一些,沒想到她只要那方面的。
“另一個條件我實現不了。”
熱氣氤氳了游扶泠天生雪白的肌膚,浴袍掉在地上,她的軀體是全然的人類,無法變成當年天河之上那位小神喜歡的模樣。
“我也沒有閃閃發光的鱗片了。”
丁銜笛:“這就是你穿這么閃亮又沒什么布料的裙子的原因?”
浴缸里的人笑得顫抖,手指勾過游扶泠的吊帶。
軀體敏感,一步一步落入圓形的雙人浴缸。
丁銜笛的手握住她的腳踝,“你應該穿上蛇尾裙。”
“不過我老婆不穿也很漂亮。”
第167章 萬古余生5-23
陳美沁沒想過游扶泠會這么早結婚,這幾天她全程緊張,丁獲看了都有些好笑。
她比丁獲小好幾歲,校園戀愛畢業結婚,不像丁獲還相親數年才找了一個覺得可以做孩子爸爸的。
丁銜笛躺著的那段時間她沒少懺悔,就算是商業聯姻萬事俱備也不靠譜。
她和陳美沁殊途同歸,認識那么多年,還是因為孩子熟起來的。
“沒多少人,不用準備什么。”
大概是在那邊聲勢浩大的成親和冥婚都體驗過了,兩個要結婚的人沒有什么要求,丁獲談下來的也是最簡單的莊園婚禮,地點就在自己家后院。
參加婚禮的人屈指可數,不過是讓異世界來的孩子在場。
“但款款和阿扇的朋友們都在,我總要說點什么吧?”
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禮了,作為大學老師的陳美沁還沒有寫出她認為完美的結婚致辭,跑到丁獲書房希望對方給點意見。
“又沒有人給你打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丁獲沒有準備這些,她平時公事公辦習慣了,女兒堪比緊急避險的臨時婚禮不用像真正豪門聯姻那樣高規格,她也樂得輕松,一直在餐飲上下功夫。
“小獲姐,你在敷衍我。”
陳美沁頭發沒有女兒那么長,染了紅酒的顏色,梅池說她和逛街看到蓬蓬裙模特很像,飯桌上提起好幾次。
相處的時間久了,丁獲偶爾也能感受到游扶泠像媽媽的地方。
這對母女如出一轍的執著,非要一個回答。
如果沒有等到,她可以一直等。
就像現在,丁獲再不說話,陳美沁也可以這么看著她。
桌上的電腦都進入了睡眠模式,系統壁紙轉得晃晃悠悠。t
丁獲說:“沒有。”
“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們不用做標準的媽媽。”
她從小就不是標準的女兒,陳美沁可以從丁家人的相處看出來。
丁獲愛好極限運動,如果不是為了家業,可能會做一個探險家。
她甚至還有這樣的計劃,等丁銜笛和游扶泠真的能獨當一面,她讓渡所有的權利和義務,一身輕地去完成年輕的夢想。
假設人可以活到八十歲,那不到五十歲的她們,也可以算年輕人。
家大業大容易令人筋疲力盡,陳美沁的前夫總是疲于應酬,早就失去了校園時期的秩序感和自制力。
很容易把職場上受的氣對內發泄,發泄給家人。
陳美沁不想讓游扶泠知道,總是遮掩,倒不是同事傳的她覺得沒面子。
有一個身體不健康的女兒,需要操心的多了,面子里子都不重要了。
陳美沁對外樂觀,游扶泠幾乎沒有見過媽媽外顯的難過。
只有那年生日,陳美沁的難過就是她的引線,她可以獻祭自己,讓媽媽幸福。
自己女兒是什么性格,容易發展成什么性格。
陳美沁太清楚了。
越是看游扶泠長大,她越是無能為力。
她無法打開游扶泠的內心,也無法窺視她真正的情緒,也清楚孩子模仿一些情緒維持她們關系的平衡。
那天眼睜睜看雪白的裙子染上鮮血,陳美沁渾身冰涼,又有種——
這一天終于來了。
的如釋重負。
無數個游扶泠沉睡的夜晚,她懺悔到學生時代,到相遇之前。
唯獨在擁有游扶泠這件事上,沒有半分后悔。
她有很多話想說,卻礙于長輩自尊的難以啟齒。
書寫在紙上,依然詞不達意。
“我一開始就不是標準的媽媽。”
丁獲的書房外邊是前院,一群年輕人正在露天燒烤,很熱鬧。
陳美沁看了兩眼坐在一旁依然不喜歡打鬧的游扶泠。
似乎她的置身事外令人不爽,丁銜笛會趁她喝水調包她的餐盤。
那個叫倦元嘉的活潑孩子會換掉游扶泠的果酒,和丁銜笛對視,若無其事繼續聊天。
游扶泠發現不對勁,精準地找到了丁銜笛。
好像是吵架,也有人勸架,最后吵成一團,不知道在笑什么。
“媽媽太難做了,要是時光倒流,我一輩子也不要做媽媽。”
名校老師也能賭氣說出這種話,丁獲笑了一聲。
陳美沁酒紅的中長發在光下像是丁銜笛書房油畫里的神女,森林朦朧,神女的一捧長發浸潤月光,溫柔到不可方物。
“你笑什么?”
“難道只有我這樣想嗎?”
陳美沁寫的婚禮致辭抬頭都工工整整,用的還是學校的便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寫公文。
丁獲手指點了點鍵盤,屏幕恢復到工作狀態,“我當然想過。”
“你知道我為什么結婚,從開始籌備婚禮的時候我就后悔。”
她的從前陳美沁也陸陸續續明白,A市人口很多,但不是大城市。
丁獲比陳美沁年長,中學也都在一個學區,聽對方的名字,也是結婚后。
她們比誰都清楚緣分的不可捉摸。
“款款出事那天,我看到那輛變形的車,”丁獲也看向窗外,丁銜笛被游扶泠追著跑,兩個看上去比狗都活潑,“看著她被擔架抬起來。”
“臟兮兮的。”
“當時我想,要是我沒生下她就好了,我對父母負責,也不一定對孩子百分百負責,要承擔的太多了。”
她聯姻的對象工作能力不如他,彼此也沒什么感情,無所謂彼此有其他對象,只要維持明面上的關系就好。
依然是風險。
“我很慶幸款款不只是我的款款。”
樓下的丁銜笛似乎感受到了丁獲的注視,笑著沖上面的落地窗揮手。
丁獲聳肩,“我對她沒什么好說的。”
她拿起陳美沁的便箋,上面涂涂改改,最多的是我的寶貝。
“阿扇比我家那個心軟多了,你要小心寫煽情,她哭得稀里嘩啦。”
丁獲想了想,“丁銜笛還會賤兮兮地取笑她。”
“和喜歡的人結婚是多幸福的事,應該笑著。”
“那我也不寫了。”
陳美沁不想一個人矯情,“我和你一起做攝影師。”
丁獲:“我沒做過。”
陳美沁:“不用太專業。”
樓下對著一頭烤全羊流哈喇子的是丁銜笛說的小師妹。
胃口一點也不小,喊丁獲阿姨,喊陳美沁姐姐,丁銜笛沒辦法糾正,就讓親媽忍著。
丁家是獨棟別墅,在半山腰,并不會影響什么鄰居。
這幾天丁銜笛帶著大家吃吃喝喝,卡刷爆了好幾張也無所謂,她的爆了繼續用游扶泠的,偶爾遇上同學,看見她浩浩蕩蕩當著幾個人,問是哪家小姐。
丁銜笛用國外回來的搪塞,幾位異世界的一代宗師很快適應了這邊的世界,遺憾鱘師開發的穿越通道只能傳送人不能送物體。
買了東西也帶不走,都改成吃吃喝喝。
梅池對蒜香蝸牛情有獨鐘,練何夕這個從前煉丹的,能面不改色剝皮蚯蚓卻不想嘗這東西,兩個人還冷戰了兩天,目前還沒能破冰。
梅池不接練何夕端過來的羊肉片,跟著倦元嘉走了。
丁銜笛看著桌上的露營凳,又看了看周圍這些明晃晃的露營設備,問游扶泠:“你投資了運動裝備還是有這個計劃?”
游扶泠:“不能都有嗎?”
丁銜笛點頭,“行吧,哪天去?”
才問完,梅池就湊過來了,壓塌了丁銜笛坐著的露營凳,兩個人栽倒在草坪上,路過的倦元嘉習慣性地伸手想用靈力恢復,幾秒之后意識到自己在這邊靈力全無,露出尷尬的訕笑。
明菁看了一眼:“這么不結實?”
游扶泠哼了一聲:“是梅池太結實了。”
梅池轉頭告狀:“二師姐!你老婆罵我!”
游扶泠:“我這是夸你。”
她看出來祖師姐和梅池吵架了,“你改改你的脾氣,只有祖師姐忍得了你。”
梅池:“她才忍不了我!她根本不愛我!”
來這邊沒幾天,梅池成了丁銜笛姥姥的愛寵,每天陪著老太太看肥皂劇,悲情話語張口就來,似乎還沒解氣,“阿祖要是愛我的話怎么可能不吃蒜香蝸牛呢?”
“那么好吃!”
“西海……不!整個琉光都沒有這么好吃的大蝸牛!”
丁銜笛:……
對不起我也接受不了。
倦元嘉和明菁咬耳朵:“那玩意你覺得好吃嗎?”
明菁淺嘗一口,她更喜歡吃驢肉火燒。
這個世界吃食也不少,倦元嘉一天能吃三個XL號的巧克力巴菲,明菁也在思考回去要怎么討道侶歡心。
烤全羊都堵不住梅池的憂郁,東道主結婚前夜調解小師妹的感情糾紛到深夜,還贊助了好幾套游扶泠沒拆封的助興玩具。
還好她們的婚禮沒什么良辰吉日,也不用大早晨出妝,定的中午,丁銜笛睡到遲到,結婚對象不通知她,提前走紅毯去了。
丁家的花園早就布置好了,賓客在傳統席位上頂多一桌,分成了兩三人的小圓桌。
丁銜笛老遠看著怎么人多了。
走到欲蓋彌彰的打卡點,發現簽到板前站著的巨人有一張熟悉的臉。
穿著道袍的桑嬋背著練翅閣新出品的靈寵出行包,正在丁銜笛姥姥的指揮下簽字。
托這些年傳統服飾日常化,丁銜笛的姥姥完全不覺得有問題,催促桑嬋快點,“你這孩子長那么高壯,怎么比我這個老婆子還慢呢。”
“前邊幾個孩子都很快簽完了。”
魔以前就愚鈍,情竅全靠公玉祿苦心孤詣經營,實在分不清是童養媳還是媳養童。
“呀,款款!你結婚還遲到,快點!”
姥姥看見了丁銜笛,招手喊她,里面已經在放音樂了,是老太太喜歡的老歌,她一身旗袍就是為了上去跳迪斯科。
丁銜笛走到桑嬋身邊,發現她大概是不會用這里的筆,推了她一下,“不簽也關系,師尊請。”
桑嬋的黑白挑染在哪個世界都時髦,一張臉寫滿厭世,黑眼圈像自帶的煙熏,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當丁銜笛面把寵物包里的狐貍爪摁在草地上。
一個爪印摁在上面。
丁銜笛看了眼呼呼大睡的狐貍,問:“公玉祿又換新身體了?”
“之前的,不合適。”桑嬋點頭。
里面的小桌都坐滿了,裴飛冰和盧追云坐在一起,仙鶴都變成了成對的鴛鴦。
鱘師和梅池擠在一起,巴蛇盤在邊上的白色欄桿假裝自己是毛絨掛件。
司寇蕎也是靈寵的形態,也在沉眠。
一身練翅閣裝束的鱘師一張娃娃臉,太像未成年了,陳美沁第一眼看以為t都是cosplay,問游扶泠:“阿扇你在那邊穿成那樣?”
游扶泠搖頭,沉默地看和丁獲握手后把丁獲整無語了的練何夕。
大概丁阿姨也會疑惑為什么握個手像舉重吧。
“怎么來的?”丁銜笛穿校服結婚,在場的異世界朋友完全看不懂。
鱘師:“桑前輩來練翅閣交這個季度的魔氣,我問她有沒有多的,她說有。”
“注入裝置,我們就一起來了。”
難怪丁銜笛沒看到季町,也沒看到余不煥和宣伽藍。
丁銜笛問:“你都來了,那要怎么回去?”
鱘師:“我的徒弟每日會檢修設備,等魔氣消耗完畢,或許我就回去了。”
游扶泠走過來,也很好奇,“怎么找到這里的?”
鱘師指了指被陳美沁捏著胳膊說很壯實的桑嬋,“公玉祿指的,我們就來了。”
她說得語焉不詳,丁銜笛還想問問,和桑嬋一起坐主桌的姥姥催她們開始。
這場不太婚禮的婚禮在老年迪斯科,新人才上臺。
梅池:“什么新人,分明是一對舊人。”
天氣很好,陳美沁請來的廚師有豐富的自助餐經驗,給梅池準備了正宗的勃艮第風味蝸牛,不是尋常擺盤的4-8個,而是一桶。
練何夕麻木地隨著新人說話鼓掌,一邊給梅池開蝸牛殼。
機械白鯊心想:想回去了,那個沒有蝸牛的世界。
春光融融,臺下坐的全是熟人,丁銜笛笑著看游扶泠沉默,也不接茬。
等游扶泠看過來,她才說:“都是熟人到底有什么好這樣的。”
沒有彩排的婚禮。
沒有司儀,也沒有喜娘。
結婚好像就那回事。
丁銜笛干脆舉起酒杯:“謝謝大家來參加我和游扶泠的二十一歲生日。”
丁獲服了:“什么和什么。”
陳美沁被逗笑了:“結婚就是高興,無所謂什么理由。”
她也舉杯。
來自異世界的魔物很局促,高腳杯里紅酒喝完,丁姥姥又給她倒了白的。
倦元嘉知道桑嬋是什么人,問明菁:“魔會喝醉嗎?”
明菁:“我只知道這么多年了,還是只有一個變成人。”
“好奇怪,明明上古的時候,都是人啊。”
倦元嘉指了指干了半桶蝸牛的梅池:“那算半人。”
一對舊人的婚禮以隆重準備開場,潦草的不如喝酒結束。
天黑時刻,鱘師攙扶著踉蹌的桑嬋打算回丁家宅院,她們就這么消失在大家眼前。
很快練何夕也消失了,梅池喂了一聲:“還差一……”
天也沒說完,她也不見了。
倦元嘉唉了一聲,“太短暫了,這位同學。”
她在這邊長發波浪,比丁銜笛這個原住民還吃得開,如果不是不穩定,還想投資,不辜負商人本色。
明菁和她們揮手:“再見。”
晚霞烈烈,一如她們初見那天。
丁銜笛干脆坐在臺階上,“還好姥姥和姥爺先進去了。”
游扶泠看著天空:“這些人走得也太快了。”
丁銜笛理了理她的裙擺,“舍不得了?”
她似乎終于抓住了說這句話的機會,又重復好幾句。
游扶泠的感傷頓時一掃而空。
她起身要走的時候裙擺被丁銜笛坐著,差點栽倒,始作俑者笑著牽住她的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她眼底映著晚霞和游扶泠。
冷淡的人也有被點燃的時候,游扶泠捧起她的臉,略有遺憾地說:“那你還可以變成人首蛇身嗎?”
丁銜笛醞釀的感性也無影無蹤,她狠狠勾住游扶泠的腰,逼得對方不得塌下身體。
“很遺憾,該世界不支持此服務。”
第168章 明菁x倦元嘉1-1
“明瑕姑娘,您傷勢未愈,不如再等等,主君會來看您的。”
在除州受了重傷的明瑕回到了棘州。
醒來聽說母親故去很是傷心,再聽聞長姐執意要報殺母之仇,前往梧州公玉家的地盤,更是臉色慘白,抓著侍女要找倦元嘉。
“我去找倦姐姐,她……”
侍女也很為難,“明瑕姑娘,我們主君……”
倦元嘉在倦家風評不錯,但她太年輕了,縱然掌握了礦氣行,又攪亂了公玉家,還吸納了明家,族老依然不放心她的個性。
過于感情用事。
即便成了大事,這在一群老東西眼里耽溺情愛恐遭反噬。
修真世家與修真界的風氣不同,他們依然嚴苛固守陳舊的法則,成為主君就要有為宗族獻出所有的覺悟。
倦元嘉不為宗族,為明菁把一身修為拱手相讓,甚至開啟了倦家封存的法陣,簡直……
侍女是與倦元嘉一塊長大的,模仿族老的姿態惟妙惟肖:“糊涂。”
“荒唐。”
“荒淫無度。”
“我看你就是個昏君,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明菁殺盡公玉凰回來,你的修為和你的靈氣還有倦家獨門秘法,豈不是坐擁倦家?”
明瑕聽她轉述急忙解釋:“我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侍女:“族老們總是這般。”
倦家侍從按照衣袍顏色區分等級,黛紫色趨近于主君喜歡的顏色,這位女侍從地位頗高,沖明瑕笑了笑,“不過無須擔心,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
明瑕問:“那梧州那邊怎么樣了?”
“我怕姐姐……”
還未說完,有人推門而入,“無須擔心,你長姐給你們母親報仇了。”
倦元嘉依然一襲華艷的錦袍,看不出修為耗盡的模樣,笑著看著明瑕,“幾日后你便能見到她了。”
明瑕急切地望著來人,“為何要幾日,召神之戰已經結束了么?”
“我聽聞公玉家召神……”
倦元嘉把人帶回了床榻,紗帳落下,她坐在榻邊的矮凳,撐著臉笑說:“失敗了。”
“丁銜笛可不是一般人,你不是見過她么?”
“若不是她前去除州,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你和明菁了。”
倦元嘉在道院喜歡梳著高髻,在倦家反而沒那么自由,總有人提醒她言行克己,連妝發都要說幾句。
之前明瑕便聽倦元嘉同姐姐抱怨,說不如你做主君,我做你的外室。
這樣想穿什么穿什么,這群老東西最喜歡你這樣聽話的。
不論是外室,還是明菁聽話,都令明瑕訝異。
那時母親也在倦家,沉眠多年的女人不知道女兒長大,更不知曉長女成婚。
明瑕在融融的春光下陪母親曬太陽,一墻之隔的窗花撒在地上,偶有落葉滾過。
明菁似是無奈,說你又不是梅池,應該知道什么是外室吧。
倦元嘉明知故問,我不知道。
明菁又道:“我看你不是夸我聽話,是罵我無趣。”
明瑕當時想,這居然是我姐姐會說的話。
雖然……姐姐是挺無趣的。
畢竟從小要討生活,明瑕玩樂的時光都比明菁長。
明菁還是明家最年幼的死士,早就學會控制喜怒哀樂了。
“我可沒這么說。”
倦家的主君站沒站相,坐也沒正行。
明瑕不看也猜得到是倦元嘉倚著墻根,長姐站在一旁抱著手臂與她說話。
不知道墻那邊是否是日光溫暖。
不然姐姐的聲音怎么藏不住笑。
“你心里是這么說的。”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說的?”
倦元嘉嘖了一聲,“偷學我們家的法修符箓了?偷心符可不是道院的課程,游扶泠定然不會。”
明菁:“她也不需要。”
倦元嘉靠著墻,發上編著幾縷昂貴紫色綢帶,日光下暗紋繡著羽毛。
“也是,她滿心滿眼都是丁銜笛,我們這群螻蟻的心聲她才不屑聽呢。”
“我也不需要。”明菁說。
在外和礦氣行談生意名聲很差的主君抬眼。
區別于丁銜笛狹長得不似好人的長眼,倦元嘉眉目乍看英氣,多看有幾分溫軟,眼尾也不銳利,有些圓。
只是很少有人敢與她直勾勾對視。
這人的貴氣渾然天成,身上不堆金,也可以從小玩意看出非富即貴。
“為什么?”
倦元嘉眸光流轉,“我們又不是天階道侶。”
明菁跳過這個問題,“你總是忍不住說出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聲,抬腿往前走。
繞過假山要走好幾步,倦元嘉直接越過假山,外袍飛揚,停在明菁眼前,“到底誰在取笑誰?”
明菁繞過她,“你說我聽話,不就是說我古板無趣。”
她說得淡然,也不像生氣,才走一步,袍角被踩住,不得不回頭。
很小就見過的道侶在假山的陰影里看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聽不到聲音了。
明瑕偷偷趴在假山窗花縫隙看。
沒看到人,但是兩道身影纏在一起,明顯是……
還沒有t道侶的明瑕紅了臉。
她不知道長姐還有這么霸道的一面,印象里的明菁對她溫和,讓明瑕多形容幾句。
她也覺得倦元嘉說得沒錯,無趣古板的長姐,實在背負太多。
風花雪月是沒有后顧之憂的人考慮的,她們光活下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家族是一座山,有好有壞,明菁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能提高修為,不走回頭路。
那時倦元嘉與明菁從西海回來不久。
她們的朋友陷入幻陣長眠,不知何時醒來。
梅池偶爾與明瑕說話,問明瑕,你姐姐和倦倦是真的成親了嗎?
為什么不像我二師姐和那個女人一樣呢?
明瑕回答不出所以然。
她知道長姐和倦元嘉結為道侶是利益權衡,可若是倦家的人真的唯利是圖,那西海之前一直修為受限的長姐沒有任何價值。
不過是……倦元嘉一意孤行罷了。
她應是很喜歡長姐,才會如此固執。
明瑕又不敢問明菁到底怎么想的。
一方面又清楚,自己的姐姐并不愚鈍,她只是背著太多,無法承情。
糾纏的影子與假山下的池水一樣波動。
游魚四散又重聚,明瑕忽然覺得不用問了。
明菁是一個不會后悔的人。
她如果不愿意,一開始就不會允許自己的名字與倦元嘉糾纏在一起。
會像拒絕道院情信那樣不留情面,而不是和一個應該也看不上她的聯姻對象傾訴真相。
劍冢受罰的山洞里,她就已經托付了一部分了。
在這個時候,她又把自己所剩無幾的珍貴用來證明不無趣和不古板。
*
倦元嘉安撫明瑕,“總是要時間的。”
“你長姐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修士把修為盡數給另一個人,不是天階道侶也勝似天階道侶了。
意味著若是消息泄露,隨便一個剛入道的修士都能殺了倦元嘉。
她卻不后悔,笑得如釋重負,“小瑕,有件事你得幫我。”
明瑕相貌清秀,和明菁有一雙如出一轍的眼睛,都像她們的母親。
但明菁鼻梁高挺,結合斜飛入鬢的眉眼,天生氣度非凡。
明瑕鼻子就有些塌了,倦元嘉以前見過明菁安慰明瑕,因為有人嘲笑明瑕是小豬鼻子。
住進倦家后,明菁偶爾會與倦元嘉提起幼年的事。
明瑕也無所謂姐姐喊自己小豬。
丁銜笛也有勝似親妹的師妹,倦元嘉的羨慕寫在臉上。
此刻明瑕看她手上的扳指都黯淡無光,猜測這樣的修為散去或許損耗了倦元嘉的元神。
“倦姐姐,你真的沒事么?”明瑕問。
倦元嘉:“誰說我沒事的。”
“我倦某人送出去的東西都是要還的。”
不知想到什么,她沖明瑕笑了笑,“我照顧你姐多少次了,這次換她照顧我。”
“就說我遭受靈氣反噬,失去記憶,你要配合我。”
明瑕猶豫后還是同意了,但沒想到倦元嘉的計劃還是被意外擾亂。
她不能失憶,因為從梧州回來的明菁……
失憶了。
*
明菁是練翅閣的飛舟送回來的。
召神之戰后九州一片狼藉,隱天司更忙了。
回歸的宣伽藍完全顧不上和余不煥敘舊情,后輩摁著她主持大局。
沒了肉身的首座棲身練翅閣出品的玩偶中,目前在等鱘師排隊做身體。
閣主還躺在天都的閣中,并未蘇醒。
梅池本想照顧,最后被余不煥叫走,去了無方島,一并處理道院重建事宜。
練何夕與她分隔兩地,還得應付前來天都投奔梅池的餌人,中轉了好幾批餌人回西海。
明菁也是練何夕送回來的。
藏骨塔主司恢復了之前的裝束,身上改造過的痕跡明顯。
明瑕不敢靠近,聽練何夕開口說明菁的傷勢才挪過去。
“她心脈受損,神魂倒是無礙,或許是最后的余波震到了腦子,暫時失去了記憶。”
她把明菁送回來后,對方便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很配合醫修的檢查。
路過的侍女一時半會分不清誰才是練翅閣改造的。
還以為明君使也缺胳膊斷腿,要改改了。
“人能回來我就放心了。”
倦元嘉沒有多說什么,話題轉到了丁銜笛與游扶泠。
練何夕公務繁忙,并未逗留,很快便離開了。
明菁外表的傷勢已經恢復了,皮外傷好搞定,昏迷后的記憶不好恢復。
倦家的醫修面露難色,她知曉主君的修為盡數轉給君使。
人都失憶了,修為怎么回來都是個問題,這要如何與族中的長老交代。
明瑕:“姐姐,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明菁換了一身常服,哪怕失去記憶還是從前那副言行克己的模樣,“記得。”
“你是小瑕,怎么長這么大了。”
她是今晨剛醒的,練何夕把她送回來的路上給她介紹她如今的身份。
方才也同倦元嘉提過,沒有告訴她母親的真相。
明菁記憶還停留在前往道院之前。
她接受了練何夕說的后續,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真和倦元嘉成婚了。
明瑕握住她手的時候,她還未收回落在倦元嘉身上的目光。
明瑕:“姐姐,我在你去道院之前就長這樣。”
她面色蒼白,在除州受的傷還未痊愈,看上去怪可憐的。
明菁摸了摸她的頭發,笑著說:“還是長大了。”
姐妹倆坐在光下閑聊,偶爾能瞧見幾艘從頭頂掠過的飛舟。
倦元嘉沒有說話,她靠著軟榻,偶爾撥一撥香爐,拒絕了族老的一再商談。
明瑕想起倦元嘉之前的提議,眼神在二人之間回來,小聲問明菁,“姐姐,你忘了之前的事,那還記得倦姐姐么?”
明菁:“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見過。”
她指的是那年長廊的初遇。
跳過道院求學的空白,明菁不知道她們成婚的契機什么。
如今明家人在倦家庇護下生存,公玉家更是樹倒猢猻散,三大修真世家一家獨大。
若她們只是為了家族成婚,依照明菁對倦家人的了解,她們或許應該解除道侶誓約了。
明瑕見明菁傷勢不重,又看倦元嘉不走,又與明菁說了兩句從前便打算離開了。
離開之前,明菁問:“母親呢?”
“我想看看她。”
室內更安靜了,屋外殘陽如血,偶爾能聽到侍女走動的聲音。
這一瞬間,明瑕甚至聽到了池塘魚尾擺動的細微聲響,眼前出現裂隙洞穴里血色丹爐。
“你們帶明瑕小姐去休息。”
倦元嘉終于起身,侍女點頭,護送明瑕離開。
紙門合上,倦元嘉并沒有走到明菁身邊,一個下午她們沒有說過話,卻有無數次的對視。
香爐裊裊,在倦元嘉要開口的時候,明菁問:“我的母親,不在了嗎?”
倦元嘉:“是。”
她很了解家人在明菁心里的地位,如果非要排序,自己或許連第三都要爭一爭。
有時候倦元嘉很嫉妒明瑕,她們一母同胞,先天占據優勢。
明瑕可以肆無忌憚與明菁提要求,她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
不像她,提什么都像交易。
修真世家與礦氣行這樣的商賈沒什么區別,盤算幾乎寫在骨子里。
一個家族也做不到沆瀣一氣,更何況枕邊人。
一輩子的孤單才是常態,只是倦元嘉既要又要。
如果那年那天她沒有跟隨族老前往明家本家,或許不會好奇到動心。
數年影響判斷,送出籌碼,甚至送出修為。
她最珍貴的多年修為如今在明菁身上,只要明菁想,甚至可以號令倦家,把她踹了。
過了半晌,倦元嘉問:“難道祖師姐與你提起過?”
練何夕來去匆匆,或許是為了梅池。
倦元嘉其他方面不羨慕,總在情愛方面羨慕這個和那個。
丁銜笛與游扶泠的至死不渝,梅池與練何夕的甘為餌料。
她與明菁相比之下都算普通,不過是家族聯姻,并沒有遼闊到需要與天地抗爭的地步。
“她說具體的你會告訴我。”
明菁長發垂落,方才明瑕給她梳了梳。
上面還有小姑娘給她的發帶,似乎與倦元嘉是同一條,明菁也沒有問。
她的目光早在剛入內時便不動聲色打量過了。
侍女也告訴她這是她與主君的寢居。
倦家很大,哪怕她們住在一個院落,也沒必要住在一間房,睡一張床。
明菁本以為這婚是成給族老看的,這才發現這未來的一切與她設想的全然不同。
她未能留住母親,明家遭公玉家攪亂,近乎傾頹。
她的道院生活也水深火熱,還差點一命嗚呼,都是倦元嘉替她奔走。
倦元嘉側對著她,手指無聲地點著桌面,明菁道:“你好像很失望。”
明菁與倦元嘉性情相反。
族老也沒少提這二人也算般配。
一動一靜,t有明菁牽制著自家主君,也省得倦元嘉在外惹出什么事。
明菁往那一站,就無人敢造次了。
當然,前提是這兩人不一起去賭坊。
梅池總說明師姐是平直的面條,倦元嘉不認,說明菁是手搟的面條,很有嚼勁。
只是幼年的經歷令她無法釋出情緒,有些微小的反應需要長年累月觀察。
連明瑕都不知道明菁的聲音起伏也大。
即便大部分時間冷靜,也會因為過度摩擦緊促。
表面光風霽月的劍修宛如從冰窖拿出來的青皮橘子,忍耐冒出的哼聲就像外面滲出的水珠,咬一口是酸甜的。
“當然失望了。”
倦元嘉慣用的羽毛扇早就熔成了明菁的新劍,她手上沒東西遮掩,只好對著香爐發脾氣,“我們約好的,你回來我們便……”
明菁等了半晌,問:“便什么?”
倦元嘉:“去玩幾日。”
她絲毫不提修為,不知道丁銜笛早把一切透底,練何夕也告訴了明菁。
如今的倦家主君恐怕連堪堪筑基的孩童都抵不過。
比凡人好一些,靈力也有限,法修中級以上的陣法也無法運用。
換其他修士都要急死了,她還能泡茶賞花每日與族老斗嘴,像是一點不擔心明菁有背叛她的可能。
但那是什么都記得的明菁。
這個記憶只停留在道院之前的明菁,倦元嘉無法保證。
她多年的苦心化為泡影,好不容易得手的人恐怕真會跑了。
沒什么比這令人煩躁了。
她攥著瓷杯,熱茶沸騰也渾然不知,也不知有人起身。
直到明菁熄滅了茶爐,坐到她身旁,倦元嘉才錯愕抬眼。
明菁:“你真的沒有修為了。”
她垂落的長發宛如幕簾,是少見的模樣。
最初她們的道侶誓約不過是空文一紙,倦元嘉一再暗示,明菁也要回避。
這是吃軟不吃硬的硬骨頭,也是丁銜笛說最劍修的劍修。
“是啊,你若是想要倦家,趁此機會。”
她飲茶也像飲酒,一飲而盡。
哪怕竭力掩飾不安,衣袖還是不慎碰翻了茶壺,差點被滾燙的茶水潑一身。
明菁提起茶壺,滾水回流,倦元嘉的手背依然被燙了一塊紅。
劍修握住她的手,術法很快令傷勢恢復如初,“去何處玩。”
倦元嘉:“什么?”
她們彼此的身體很熟悉對方,明菁并不排斥。
她的心驚掩飾得很好,目光掃過倦元嘉半闔的眼眸。
方才流露的委屈被長睫遮掩,一瞬間與當年長廊那個倨傲的女孩重合。
倦元嘉不知道那年明菁為此忐忑幾日,生怕倦元嘉告訴明家人。
那本家便會撤銷她的資格。
卻沒想到得到的是池中人死去的消息。
據說得罪了來拜訪的倦家少主,殺了便殺了。
倦元嘉沒有殺了那人的理由,明菁也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她們總會遇見,在某個夜幕降臨的宴會,明菁與倦元嘉在雙方族老的安排下手談。
她記住那夜的朗月清風,記住了吹拂的香氣,忽然明白為什么了。
只是她不可以。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也不是最適合倦元嘉的人。
除非。
她也喜歡她。
倦元嘉甚至沒注意到明菁沒有松手,歷經一場大戰歸來的劍修又問了一次:“我們之前說好玩什么了?”
“隨便逛逛而已。”
倦元嘉正要抽回手,她忽然發現失去明菁的記憶也有些不同。
是她記憶出錯,還是明菁也有被奪舍的可能?
倦元嘉蹙眉,明菁卻趁此攏手,她本就比倦元嘉年長,身形也比她高大一些。
握劍的手有些粗糙,像是無意識,又像是這樣的動作之前常做。
指腹的劍繭擦過倦元嘉的手背,一下一下,宛若廝磨。
“什么時候去?”
倦元嘉有些意外:“你都不記得了還去什么?”
明菁:“你說我答應過你。”
倦元嘉沒好意思說你還答應過別的,她別過臉,耳根微紅,細長的耳飾被軒窗的晚風吹得飄搖,像是顫動的心。
“算了。”
“你好好休息,我……”
明菁直至倦元嘉起身依然握著她的手,“我們不住在一起?”
倦元嘉:“之前是,你不是都忘了么?我對你來說應該……”
“妻子。”
明菁抬眼看她。
倦元嘉:“你知道妻子要做什么嗎?”
明菁視線里全是倦元嘉。
她沒有說這一路飛舟飄搖,偶爾也會冒出一些零碎的畫面。
山洞篝火、同床共枕、深夜手談和……
那句我要你留下來。
她沒有說我知道,她說——
“我會。”
第169章 明菁x倦元嘉1-2
明菁變了。
失憶是一回事,怎么有人缺了一段記憶變得這么……
倦元嘉百思不得其解,那之前她的暗示都被明菁理解成眼睛抽筋算什么!
她這不是很懂嗎?
那還事事讓她來教,什么從小做死士沒學過這些,劍修沒人參研雙修之事,你們法修懂得比較多。
什么叫你們法修懂得多!?
如果不是聯系不上游扶泠,倦元嘉定然要讓游扶泠評評理。
就算道侶都是劍修,倦元嘉在道院還是劍修系的,這群以前修無情道的劍修在風花雪月上不要太精通。
怎么到明菁這里就是你比較懂。
看著懂和真的懂也是兩碼事吧。
直到礦燈熄滅,窗外的月色越發濃烈,衣衫半褪的倦元嘉望著明菁的臉,在她還要繼續的時候掰著她的肩問:“你不是失憶了?這還記得?”
對方長發的垂落,情意未褪的目光掃過自己長發與倦元嘉疊在一塊的發尾,竭力不去看嫣紅之處,嗯了一聲,“身體記得,要怎么做你才喜歡。”
倦元嘉腦子嗡嗡,她滿肚子的疑問都被明菁咬走了。
上面下面咬得一塌糊涂,懷疑此人被奪舍,手法倒是和從前差不多。
但一成生澀和十成熟練差太多了,每當倦元嘉想問什么,明菁就把她糾入更深的欲海。
與丁銜笛說給了道侶一半修為的人謊報實情,倦家族人崇拜的主君此刻連凡人都不如。
她的盡數修為落入身上的劍修,隨著吞吐還給她,又吸回去。
“你真……的……”
她攥住明菁的發,迫使明菁抬眼。
本來就在做不清白的事,對視只會感受到更不清白的眼神。
之前明菁尚且有幾分克制,倦元嘉的暗示完全是拋給瞎子看。
現在全反了!
是修為給出去還是練翅閣的丹藥有問題還是梧州地氣影響?
各種念頭交纏,明菁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專心,咬得更深,摟住道侶忽然緊繃的腰,在倦元嘉耳邊道:“你喜歡的,我會記得。”
倦元嘉想:太有問題了。
……
第二日她醒來已是晌午,她做主君沒什么晨昏定省,左右梧州之事已經解決,下屬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便是。
但她沒想到自己身邊還躺著一個人。
明菁可是三更眠五更起,兼具雞狗屬性的魔怔勤勉人,怎么會……
她睡在里側,明菁睡在外側。
這也沒什么,在道院那會她們就同床共枕,倦元嘉不要太了解明菁的身量。
很少有人知道她為了看起來與明菁一般高靴子都要多墊兩寸。
赤條條躺在一塊,肩腰臀比一清二楚。
倦元嘉不知道都是女人,還有被籠罩的一天。
明菁的腰太有欺騙性,太細,從前倦元嘉偷偷比過,唯一比明菁腰還細的是游扶泠,但那位先天病弱,哪能和明菁這種活閻王比。
明菁未察覺懷里的人醒了,一只手搭在倦元嘉身上,一只手撐在床頭,似乎在看書卷。
她們身上僅著一件單衣,倦元嘉都能感受到明菁一樣柔軟的前胸。
倦元嘉翻了個身,明菁垂眼,她極黑的發散落,彼此還保持結發的姿態。
明明什么都做過,明明是道侶也是人人皆知的成過婚,倦元嘉不知道哪來的別扭,哪來的曖昧。
她的心也不對。
“醒了?”
需要養傷的人生龍活虎地和道侶做到天亮,倦元嘉感受著身體的余韻,咬著牙問:“你之前是裝的不會?”
明菁五官端正,臉是道院弟子欽點的標準銀盤臉,不似祖今夕之前那張高顴骨又瘦削的病癆相,完全是隕月宗的門面,也符合很多人對修真世家繼承人的幻想,能收到情信也有資格。
但明菁太一絲不茍了。
客氣疏遠,挑不出任何錯誤。
早在道院那會,倦元嘉就聽同修議論過,說明菁肯定不會風花雪月。
劍修湊在一起閑聊,總會聊到那檔子事,也有人被明菁拒絕依然念念不忘,說明菁的唇生得極美,也不知道親吻是什么滋味。
比起親吻,多數人還是覺得明菁不會,或者是完t全不上心。
說與她好指不定雙修都是最無趣的,這種人最是適合飛升……最適合飛升的人。
昨夜吻得癡狂,吻得淋漓,吻得讓倦元嘉現在腿還抖。
到底是修為沒了還是她體術退步?
絕對是修為沒了的緣故吧?
“在想什么?”
明菁把天極令丟到一邊,她里衣穿得正經,看不出昨夜的狂亂。
“在想你若是記憶全然恢復會如何。”
倦元嘉額角抽搐,很快從羞憤中抽離,轉而打起看明菁熱鬧的念頭。
等此人記憶盡數回籠,恐怕會羞憤無比吧?
早知用松信錄下來了。
明菁聽出倦元嘉聲音嘶啞,信手調來一盞茶,遞與倦元嘉,“恢復也不影響我與你同榻而眠。”
倦元嘉咳得差點吐了,“你知道你以前什么樣嗎?”
明菁面色沉靜,“我與從前有何不同?”
正常說話是沒什么不同,還是古板、無趣還不好惹。
倦元嘉發絲凌亂,主君的錦被花團錦簇,完全不像明菁會用的款式。
“那種事很不一樣。”
倦元嘉把茶杯塞到她手上,懷念自己隔空取物的靈力,“我的修為都給你了,什么時候還我?”
“是做得不如從前,你不喜歡?”
明菁沉思片刻,看倦元嘉面露驚恐,“我……從前做得如何?”
“不說這個了,談談我們的修為。”
倦元嘉努力正色,她現在像之前餓太久一會吃太飽,腦中全是明菁昨夜的情態。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光風霽月大師姐堪比餓狼。
“你的修為都給我了。”
明菁起身,她給倦元嘉披上外袍,比侍女還周到,這倒是沒什么,她之前也會這么做。
劍修盯著垂頭系扣子的道侶,“為什么盡數給我,你不怕嗎?”
“更怕你就這么死了。”
倦元嘉胸口全是紅痕,丹藥也無法令這樣的痕跡一夜全消,“我們這幾個人,都做過寡婦。”
明菁:“我們這幾個人?”
“是指送我回來的祖師姐?還有丁銜笛與……”
“是啊,祖師姐死過一次,游扶泠的魂燈都散了,丁銜笛不是還在練翅閣沉眠。”
倦元嘉起身一個趔趄,她不記得最后明菁是怎么對她的,錦被的熏香馥郁,明菁扶了她一把,“知曉此時的還有誰?”
失憶了不妨礙她對目前局勢的了解,外面還有公玉家的殘黨鬧事。倦家如今家大業大,族中也有她對明家人太好升起的反對之心。
明家這邊以明菁為首,期待她重振家族。
“我身邊的人,包括你妹妹。”
修為盡失也是新奇的體驗,倦元嘉毫不掩飾對明菁的放縱,慢慢悠悠道:“族老也有知曉的,但他們找不到比我更適合掌管家族的人,不必擔心。”
明菁:“我要如何才能把修為還給你。”
她自己身上還有傷,倦元嘉昨日聽醫修提過,至少也要靜養十日。
“有專門的術法,回頭你學了用上便好。”
明明睡了很長時間,倦元嘉依然困倦。侍女送來她愛吃的吃食,很快明瑕便來探望姐姐了,轉頭發現倦元嘉又睡著了。
召神之戰結束后,倦家人也分成幾路外出行動。偶爾有隱天司的機械仙鶴前來協助,飛舟破云霄遠行,也是普通的景致。
大概是明瑕看了好幾眼睡著的倦元嘉,明菁把她帶到院中落座,明瑕問:“倦姐姐好辛苦的。”
明菁:“我知道。”
明瑕笑了,“長姐不是忘了么?怎么知道?”
明菁:“五更起去的議事堂,整整兩個時辰。”
她沒有和倦元嘉一起躺倒晌午,失去修為的法修并不警覺,不知道身邊的劍修被族老叫走。
看明菁也面露難色,明瑕笑出了聲,“所以說倦姐姐辛苦,你去梧州為母親報仇,她也膽戰心驚的。”
這些都是倦元嘉的侍女告訴明瑕的。
“我會把修為還給她的。”
外頭日頭足,不曬人,明菁一身深紫盤白紋的外袍,倦元嘉喜愛的顏色她穿著更沉穩,明瑕看了她好幾眼,也看見了明菁手側的痕跡。
“姐姐,這段時日你要保護好倦姐姐。”
明瑕并不愚鈍,早前在倦家住下的時日,她就見明菁處理過倦家的一些事務。
修真世家總有不見光的事,也有人不滿倦元嘉的繼任。
更不滿意她收容明家人,若是讓人知曉她甚至連修為都給了明菁,恐怕性命難保。
“我會的。”
又過了一會,明菁問明瑕:“我與她何時成親的,你也在么?”
明瑕:“你們是在道院結為道侶的,我昨日不是說與你聽了么?當初……”
她又說了一遍。
這件事倦元嘉提過,之前的明菁也提過。在明瑕看來,倦元嘉對姐姐心意明晃晃的,卻要用聯姻包裝。
她們都是大家族長大的,太明白利益長存,真心難覓的道理了。
明菁聽得認真,明瑕忽然想起一個一直想問,沒有問的問題。
“姐姐,你丟失了那么多記憶,還喜歡主君么?”
在她看來,道院那幾年是明菁與倦元嘉暗生情愫的關鍵年份。
明菁卻恰好丟失了那段記憶,現在更像是醒來多了個道侶。
明瑕目光寫滿好奇,她一向冷然的長姐在日光下微微垂頭,看了眼夜半倦元嘉反咬的齒痕。
劍修的手指拂過齒痕,也真的撬開過倦元嘉的唇齒,觸感猶存。
她說:“在那之前。”
族老又派人找明菁,侍女堵住了明瑕想問的話,明菁起身,跟隨侍女離開小院。
“什么在那之前……”
明瑕轉身,正好看見倚著門框的倦元嘉。
失去修為的主君囫圇披著外袍,上面的花紋在光下像是鎏金描繪。
倦元嘉笑得比日光還烈艷,“她的意思是,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嘖了一聲,“之前被你姐騙了。”
“她是徹頭徹尾的悶騷,真劍修果然詭計多端。”
第170章 明菁x倦元嘉1-3
明菁回來后,明瑕回了自己的住處,倦元嘉又躺回了榻上。
尋常人修為盡失急不可耐,她倒是該吃吃該喝喝,桌上還有不少侍女從外頭買回來的吃食的。
明菁不太記得梅池什么模樣,明瑕與她閑話會提。
倦元嘉也提,據說是一頓能吃兩頭烤乳豬的餌人。
桌上扇骨似乎也是按餌人的秘方所做,倦元嘉閑來無事,撕了紙條在上邊寫吃后感。
太硬。
崩牙。
看來祖師姐是硬骨頭。
差點忘了她現在全身都硬。
……
這都什么和什么。
明菁看了兩眼,主君的字如其人,乍看飄搖,骨卻堅硬。
不像明菁,即便為了爭奪主君之位什么都力求完美,唯獨在這方面難以精進,字還沒有明瑕寫的好看。
好在她也不是法修,不需要為了符箓的美觀勞心勞力,基礎的符箓能用便可。
明菁一入內,侍女們都離開了。
晨起她還能與倦元嘉躺一塊,這會只是坐在榻邊端詳道侶的模樣。
還是倦元嘉忍不住,睜開眼問:“她們找你做什么?”
族中的長老最愛教訓人,倦元嘉的嬉皮笑臉是那群老頭老太太瞪眼的最佳反饋,明菁不一樣。
很多時候,不止倦元嘉,旁人都有種明菁像是倦家特地找回來的壓制紈绔主君的……童養媳。
但倦元嘉不紈绔,也不是不學無術。
明菁是比她年長,好歹也是明家人,沒什么身份尊卑。
明菁把她的被角掖好,撿起倦元嘉掉在地上的話本,“叮囑我不可泄露你的修為。”
“就這個?”倦元嘉的珍藏多半是祖師姐和丁銜笛送的,道院內最愛看風花雪月的是丹修,不少丹修研習話本,就是為了做出虛構的丹藥。
“還有……”
明菁掃過話本露骨的疊影,目光有些深沉,“讓我盡快把修為還給你。”
倦元嘉:“他們說得比唱得好聽,怎么不開課教授你家族法術。”
躺在榻上的法修衣冠不整,讓明瑕臉紅的痕跡在倦元嘉眼里是明菁欲望的佐證,她讓侍女送了不少松信,留著存證。
后來才想起來自己現在修為盡失,可以用一滴都沒有來形容,還不如當年道院倒數的丁銜笛。
松信也得明菁的靈力才能打開。
主君郁悶,翻了個身。
“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明菁是個劍修,哪怕天極道院也有劍法雙學的修士,目前也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
丁銜笛符箓學得不錯,但她都走到練翅閣了,也不是個正統修士。
這方面得看萬年前那群老不死。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明菁望著倦元嘉的側影,問:“你希望我留在這里研習術法,還是與你一同去外邊?”
倦元嘉又翻了回t來,“這是何意?”
她眼神含著倦怠,看人也不直勾勾盯著,很快垂眸,錦被隨著呼吸起伏。
明菁忽憶起深夜翻滾的紅浪,偏頭道:“你說想出去玩幾日。”
倦元嘉:“你會玩嗎?”
這些年她們最輕松的便是緬州那幾日,后來誰都命運裹挾,掙扎到這個未來,還是沒能湊齊那夜的人。
丁銜笛未醒,游扶泠失蹤,梅池久留西海,祖師姐隨她而去。
倦元嘉在錢財上支援了道院重建,卻沒有去看看的心情。
明菁搖頭,“小瑕說可以學。”
“年幼時我與她為了靈石參加過族中的紙鳶大賽。”
失憶前的明菁不怎么提起從前,她在外裝得柔和,離開道院后裝也不裝。
很多時候倦元嘉也覺得此人不通情愛,自己傾心也有些莫名。
但很多時候她看明菁晨起練劍,又覺得人多少是需要這種賞心悅目的。
不同于倦元嘉長袖善舞,明菁更適合出任務,她與游扶泠一樣,喜歡用行動做決定。
被子里溫暖,邊上的香爐冒出裊裊的青煙,倦元嘉側著臉看著端坐在身側的劍修,問:“所以贏了嗎?”
明菁搖頭,“我從未放過紙鳶,小瑕也是。”
她們的母親太早出事,就算是分家的孩子,也要自己討生活。
孩童時期的玩樂太少,想的是怎么應付饑一頓飽一頓,慰勞母親的錢財夠用到哪一日。
明明是修真世家的孩子,卻過得和凡人的乞兒沒什么區別。
那時候明菁就懂了,眾生平等的終生不包括她這樣的,她不往上爬,妹妹和母親都會死去。
“不用猜就知道。”
倦元嘉毫不意外,她和明菁不同,不做主君也備受寵愛。
父母去得早也有族老看顧,倦家惜才,更欣賞恣意的孩子,她的討喜遠超想象。
明菁低著頭,窗外已是傍晚的天色,礦燈隨著漸暗的天色亮起。
倦元嘉挑起她的下巴,迫使明菁抬眼,“那走吧。”
“什么?”
倦元嘉:“不是要出去幾日,現在不走什么時候走?”
明菁:“可現在是……”
“不需要和……”
“不需要。”
倦元嘉的披衣穿靴,似乎嫌麻煩,“用法術,快一些。”
“我如今毫無修為,院外全是看守的修士,他們怕我有不測。”
明菁:“那你……”
倦元嘉彈了彈她緊蹙的眉頭,“不是有你?”
“我一身修為也不是白練的,你不保護我誰保護我?”
明菁方才還和族老保證,若是現在帶走倦元嘉簡直違背誓約。
倦元嘉顧不上這些,“怕什么,對自己沒信心?”
她輕手輕腳,暮色下回眸催促:“你若是這么聽話的人,當初會偷偷在池塘教訓人?”
明菁哪有明面上這么纖塵不染,她睚眥必報,也錙銖必較,這樣的人也有恩必報。
她不在這些時日,倦元嘉與宣伽藍聯絡上了,聽過無數段重啟的前世。
明菁不得好死太多次。
不得好死的死,是為她而死。
哪怕無數段覆蓋的前生她們沒有做過道侶,做過仇人,做過對手,做過陌路人。
她的靈魂沉甸甸的,倦元嘉想給她插上羽毛。
從逃離世家開始。
這是明菁第一次帶人跑路,背著的不是明瑕,而是她的道侶。
棘州的地形她牢記在心,有主君的指引,離開倦家輕而易舉。
圓月爬上棘州最高的樓宇,明菁已經背著倦元嘉乘上了棘州開出去的飛舟。
不是世家專供的飛舟,是散修常搭乘的廉舟,一站一百靈石,一路上報站無數次,照洲是終點站。
飛舟上下多層,若是明菁一人出行,她會選擇最便宜的。
倦元嘉要住就要住最好的,上好的雅間,推窗見天地星河,圓月也觸手可及。
偶爾有機械仙鶴排排飛過,甚至會順走欄桿上散修的干糧。
明菁:“想好去何地了?”
倦元嘉搖頭,“你沒有想去的地方?”
明菁搖頭,她丟失了一段記憶,不妨礙這趟旅程是她少有的沒有目的地的出行。
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飛舟最好的艙房也不能隔絕其他聲音,耳里好的修士甚至能聽到下幾層搖骰子的聲音。
明菁加了好幾個靜音決,轉頭看倦元嘉已經躺下了。
她什么都沒有帶走,證明身份的符牒、天極令或是最新的聯絡的法器。
不束發,懶懶洋洋地靠著,像是明菁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莫名其妙的私奔。
她們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這么做,但明菁腦子里只有私奔能定義他們的行為。
或許此刻倦家已然大亂,或許族老吹胡子瞪眼,調遣修士尋找帶走主君的明家人。
“愣著干什么,熱一壺酒。”
倦元嘉指了指案上的酒壺,“明瑕都多大了,不用擔心。”
酒溫到入口的溫度,倦元嘉閉著眼,“早就想這么干了。”
“什么族中事務,什么主君責任,拋之腦后。”
她愜意得嗓音都軟綿綿的,明菁靠在一旁,問:“以前為什么不能?”
道院的記憶模糊,明菁也未能全部憶起,她印象里的倦元嘉與她性情不同,恣意妄為,作為世家人觀摩宗門大比,也要洋洋灑灑點評,毫不在意會招人不快。
隕月宗也有不少師妹嘀咕想這么活一回,很是痛快。
這么痛快的人也有束縛么?
“我看你不是失憶,是失智。”
倦元嘉長嘆一口氣,酒液浸染嘴唇,燭火下曖昧不清,一眼都令明菁心火難消,只能偷偷攥了攥倦元嘉外袍的衣角。
“那群族老多啰嗦你又不是沒領教過,站得越高,背負得越多,有時候還不如做花、做蟲,做鳥……算了,飛餅也忙碌,做魚……祖師姐都生生死死的。”
“果然眾生皆苦,好沒意思。”
倦元嘉長發散亂,不知道身邊的人一個字沒聽進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菁試圖打亂腦中的回憶,越是不要,越是紛雜。
倦元嘉問:“你怎么了?”
她伸手過來,比動作更快的是身上的香氣,如她性格一般,矜貴又華艷,像是開得熱鬧的花叢。
那年回廊她的外袍也繡著大叢的鳳眼蓮,明明她們沒有靠近,卻爬到了明菁身上、心上。
燒得她的不得不攥住倦元嘉的手,“沒什么。”
倦元嘉:“差點忘了你也是需要養著,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們現在回……唔。”
面對一群不講理老道都能舌燦蓮花的人微微睜大了眼。
今夜的酒有些酸澀,倦元嘉攥著明菁的外袍,在得以喘息之際揪住她的衣擺,“松信,打開。”
明菁的不明所以,“為何?”
倦元嘉:“等你全想起來了說是受傷才會如此,我要力證是你要求的。”
她在這個時候考慮的居然是這個。
明菁忽然笑了。
她很少笑,縱然道院的弟子對她沒有冷若冰霜的印象,也很難看到明菁渾然放松的模樣。
燭火葳蕤,倦元嘉有些看呆了。
她心想:我眼光真好,那么點大就知道押寶。
明菁:“我以前待你不好么?”
倦元嘉:“你又不是全忘了,道院之前你不也不睬我?”
明菁慶幸自己還記得這段,“是你總看誰都喜歡我,我說不是,你又不高興。”
倦元嘉:“這才不是我,游扶泠是這樣的。”
明菁不記得游扶泠,只記得她,“那看來你們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若是梅池在此,恐怕和倦元嘉很有話聊。
“算了,不與你爭,繼續……”
轟隆一聲,底下傳來震動,不知是哪一層有變,明菁神色微動,摟住倦元嘉,躲開了鑿穿艙門的一劍。
來的人是明家人。
倦元嘉見過她,甚至是與明菁共事過的那一批。
明菁提劍相迎,劍光劈碎蠟燭,倦元嘉并不畏懼,看了眼有備而來的這一行人,“誰派你們來的?”
領頭的明家人與她們年齡相仿,臉上有一道貫穿刀痕,不說話就很猙獰,說話更像是抽動著什么。
“明菁大人,您約我們來此,不是為了殺死倦元嘉共議重振明家大計的么?”
明菁下意識看向倦元嘉。
對方眉眼沒有半分失望,方才因為親吻微紅的嘴唇勾起,“看來有人泄密了。”
“不是我。”
明菁下意識解釋,她牽著的人把她往前一推,“當然不是你。”
“明家還剩幾口人,都快被滅族了還重振,誰想的計劃,與其殺了我不如搶奪我,要挾倦家給東西。”
她居然還現場指點起來。
明菁:……
對面一行人:……
領頭的明家人率先的反應過來,“你修為盡失,早就是倦家棄子,留你何用!”
倦元嘉沒有半分難過,“我是棄子也是明菁的妻子,你們難道愿意追隨拋妻棄子的人?”
是個人都要為這句話繞上幾圈t。
明菁懶得和她們周旋,無論動機還是說話都漏洞百出,很快把人趕走了。
倦元嘉留在艙房,四周全是明菁留下的術法,不說散修,是個人物都不一定進得來。
她喝光了酒,也不見醉態,望著黑夜下的崇山峻嶺,不看回來的人,“怎么說,是族老派來的還是你們明家真有人想反倦復明?”
明菁:“前者。”
明家哪有幾口人,剩下的恨不得追殺公玉家殘黨,這幾個還是剛回卷家就派了任務追來的。
不過是族老試探明菁的動作之一。
明菁沒有靠近倦元嘉,大概是沉默太久,倦元嘉轉頭,“過來。”
劍修神色黯然,倦元嘉微微提高了聲量:“我不過去,喝多了腿軟。”
以前好像也有這樣的時候。
莫名的畫面閃過,好像倦元嘉也喝多了,明菁去席下接她,要喝倒法修不容易,酒都是的千年陳釀。
真喝醉的倦元嘉啰嗦至極,抱怨明菁出任務,說別搭理那群老頭。
你是我的道侶,不是死士。
倦元嘉小時候臉是圓的,大了反而有些變了。
道院時期不少人想和她好,明菁當然知道,還有人情信送錯,把寫給倦元嘉的給了她。
原來還有一式兩份的情信,像是廣撒網。
感情在修真界很隨便。
明菁更覺得沒必要。
那現在呢。
她的心惴惴不安,從前緘默不能言的苦澀原來出自這里。
她們還是不同的。
站在長廊首位,明菁殺不得的人,倦元嘉順手殺了也無事。
“你身子不舒坦?”
腿軟的人還是朝她走來,外袍搖曳,里衣領子歪斜。
明菁別開臉,“不是。”
倦元嘉:“那是什么?”
“這種試探我也厭惡,回頭我讓那老頭給你道歉。”
她好像沒有一絲一毫懷疑過明菁。
“為什么?”
倦元嘉:“給你道歉要為什么么?”
明菁抬眼問:“為什么?”
倦元嘉這才看見明菁赤紅的眼眶。
上次她見到如此事態的明菁還是在除州。
明菁握住她靠近又退開的手,“為什么?”
后面本應該還有兩個字,明菁說不出口。
不過是。
為什么選我而已。
“不為什么。”
倦元嘉好像懂了,“就是那年,那一天,遇見你……”
不知道是飛舟的船艙搖晃還是前面有亂流。
倦元嘉分不清天地星河,她只聽到明菁說不要后悔。
“我讓你打開松信,不是打開這個。”
“不用打開。”
“什么意思?”
“……”
“你其實都記得吧?”
“我沒有欺騙你。”
“那你打開。”
“你別后悔。”
……
明瑕整整三個月沒見姐姐。
倦家上下不見主君,對外宣稱主君閉關去了。
等倦元嘉再次出現的時候,修為回籠,甚至還容光煥發的。
明瑕問明菁:“姐姐,你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明菁:“陸陸續續。”
倦元嘉笑了一聲。
明瑕又問:“那你們這三個月去哪玩了?”
她傷勢未愈,也想游遍大江南北,梅池總邀請她去西海,也未能去成。
明菁:“都在照洲天都。”
明瑕眼睛一亮:“那么好玩?”
倦元嘉心想:玩我呢,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