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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她駕著一匹野馬,馳騁在黑暗……

    兩人都洗過了澡,朱序坐在床邊慢慢擦拭潮濕的頭發(fā),她渾身散架了似的不想動彈,更懶得開口說話。

    賀硯舟慢她一步從浴室出來,腰間圍的浴巾是新的,沒有合適他的拖鞋,他便赤腳踩在地板上。從浴室到床邊,一串濕漉漉的痕跡。

    朱序盯著那些濕痕出神,擦頭發(fā)的動作有些犯懶。

    賀硯舟站床邊瞧她遲鈍的樣子,忽然傾身過來,捏捏她下巴:“有水喝嗎?”

    “在冰箱里!敝煨蛘f:“廚房也有溫水,我倒給你。”

    她要起身,賀硯舟按了按她頭頂:“自己來!

    他走去廚房,從櫥柜里取出兩只玻璃杯,分別倒了些溫水,轉身回臥室。這間房格局簡單,一廳一臥,全部朝南,和她在臨城的房子大同小異。

    賀硯舟卻覺得這一處待著舒坦了些。

    他把水杯遞給朱序,眼見她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像是渴壞了。

    賀硯舟笑笑,在她旁邊坐下,瞧著窗臺那束插花很是別致。

    朱序察覺到他的視線,主動說:“蝴蝶蘭!

    “很漂亮。”賀硯舟不懂插花,但可以看出眼前這瓶花材雖簡單,意境卻能打九分:“中間的是什么葉子?”

    “水蠟葉!

    水蠟葉遠看與芹菜莖有些相似,通俗講就是蒲草,一種柱狀的水生植物。

    朱序用的透明直筒花瓶,水蠟葉被整齊切斷,緊緊湊湊地插滿整個瓶子,一只蝴蝶蘭耷垂在側邊,上面只有四朵,潔白的花瓣,嫩黃的蕊,好似落在直挺葉子上扇動翅膀的蝴蝶。

    賀硯舟慢慢喝著水,想起個事情:“你花店只做小單子?”

    朱序說:“當然不是!

    “還有些什么?”

    “婚慶、車展、藝術沙龍之類!

    賀硯舟沒拐彎抹角:“酒店即將接婚宴,在洽談的婚禮策劃方面負責人是我同學,如果需要,可以介紹你過去。”

    朱序擦頭發(fā)的動作慢了下來,看他一眼,一時沒說話。

    賀硯舟擱下水杯:“想什么呢?”

    朱序笑了笑,像在自嘲。

    賀硯舟瞬間明白過來,心中有些不悅:“不好意思,說話前沒考慮場合,沒照顧您情緒,給您添堵了。”他兩手向后撐在床上,歪頭看她,懶懶的語氣中帶幾分奚落。

    空氣中那種獨特的生理性氣味還未散盡,他這種時候提起,好像是種有價交換。又一再提醒她,她與旁邊這男人的關系并不健康。

    朱序恨自己太過敏感,心臟沒來由犯堵,不知是為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或是其他什么。

    她語氣也不算好:“賀總不如直接給錢,省得我努力了!

    “也行。”

    朱序猛地瞧向他,他臉上帶笑。

    臥室的光不甚明亮,從側邊打來,照著他微彎的嘴角和寬寬肩膀。

    雖不合時宜,但她仍覺得他是個極好看的男人。

    朱序扭回頭來,不說話。

    賀硯舟問:“不需要這生意?”

    “……需要。”

    朱序當然知道,小單只夠維持生計,“日積月累”是安慰自己的詞語。

    她剛來北島不久,缺乏資源。

    賀硯舟擁有穩(wěn)固的根基,背靠大樹,可以脫離她目前困境,少走很多彎路。

    又一時陷入自厭情緒,既希望在這段關系中不虧不欠,盡可能達成某種平等,又不忍拒絕他帶給她的紅利。

    就好像……那什么當了,又急著把牌坊立起來。

    賀硯舟:“那你在別扭什么?”

    朱序不答,反過來問他:“對你來說,也是舉手之勞?”上次他派鄭治來幫忙,也說是小事,叫她放松一些別有負擔。

    “不然呢?”賀硯舟站起來走向床尾,彎腰撈起褶皺不堪的襯衣套在身上。

    朱序說:“那很巧了!

    賀硯舟低頭系扣子,不由一笑:“公司下面的提議,不是我的個人決定。我也不會公私不分,為了誰特意去做什么生意!

    朱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快速說道:“不用你說,我有自知之明!

    賀硯舟便不再吭聲,抬手拂了下胸前那些細細的褶皺,納悶她剛才怎樣抓出來的。

    袖扣系好,他除去腰間的浴巾,從地上撿西褲,余光見她起身,走向客廳。

    賀硯舟身形頓了頓,轉過頭,她用掃帚在清理走廊。

    廊燈的照射下,一地碎金。

    先前是他太過失控,松開她被釘在柜門上的手,以便用兩只手去固定她的腰,她便沒有任何支撐地趴在了柜面上。

    倒是方便了他。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越是求他,他越發(fā)難以自控。

    朱序垂著眸,那些水晶碎片甚是刺目。

    她默默掃攏到一起,大理石面板的冰涼觸感仿佛還貼在胸前,一磨一蹭地苦不堪言。方才她期期艾艾求他,他動作上沒有絲毫減緩趨勢,反而變本加厲。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紳士風度蕩然無存,只剩男人那可怕的征服欲。

    緊要關頭,朱序雙手徒勞地亂抓,便將那用來掛雜物的水晶擺件掃落在地,“啪”一聲摔得粉碎。

    走神間,賀硯舟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想接掃帚:“我來!

    朱序側身躲了下:“你沒穿鞋,當心扎腳!

    “沒關系!

    朱序說:“不用。”

    “給我。”

    朱序不想理,用背對著他,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毫無緣由,賀硯舟更是無辜至極,到頭來還是氣自己瞻前顧后,活的不夠肆意。

    隔了

    幾秒,身后一聲嘆息,賀硯舟從后面將她攏進懷里,伸手去奪她手中的掃帚。

    他輕輕地說:“不如大大方方接受我們的關系,都牽扯不清了,計較那么多做什么?”

    朱序又將那掃帚捏緊幾分,片刻,松了手。

    賀硯舟放一旁,垂下眸,頭頂燈光照在她側臉,那柔軟的黑發(fā)間,耳骨小巧。他沒忍住抬手撥開那縷頭發(fā),湊近了輕吻一下她耳朵,說:“看你窗臺那花好看,一時想起酒店近期的計劃,便提了提,這跟我們先前做過什么沒有一點關系!

    朱序感覺到頸間熱熱的氣息,暗自調整著心情,抿住嘴,一時沒開口。

    他仍在她耳邊說:“有錢不賺?怎么還傻傻的呢?”

    隔了會兒,朱序轉過身來,臉上有了點笑模樣:“賀總的話有道理。”

    “哪一句?”

    朱序仰起頭看著他,很輕的聲音:“每一句。”

    墻壁上時鐘默默地走著,周圍很靜,已是深夜。

    賀硯舟雙手還圈在朱序腰上,垂著眼,瞧她半干的長發(fā)和白皙的臉,她剛剛抿過嘴巴,是紅潤水亮的顏色。

    賀硯舟抬手用指腹重重抹了下她唇瓣,隨即低下頭來吻住。

    朱序輕輕回應,掌心撐在他胸口,猶疑一陣,慢慢上移,去解他領口的扣子。

    回到床上,兩人身上什么都不剩,但與上次不同,彼此糾纏著、觸碰著,卻只是接吻。

    月光如細紗一般,透過窗,輕盈地蓋在他們身上。

    很久后,朱序才覺出內心異樣。

    他溫柔得不像話,只輕緩地吻她,不似之前那樣目的性明確。

    朱序有些害怕,想到“纏綿”這個詞,卻清楚這種感覺最不應該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

    她霍然起身,用超乎尋常的力氣一把將他推到,握住了坐下去,結束掉正在無限蔓延的奇怪感覺。

    賀硯舟眉心深擰,暗暗嘶了一聲,懸起頭瞧著上面的人,不禁挑了挑眉。

    朱序如騎士般,駕馭著一匹野馬,黑夜蒙住了她的眼,在一片未知曠野中莽撞馳騁。原以為終于可以掌控局面,誰想,那馬卻嫌主人不夠野又過于溫吞,反客為主,一路癲狂。

    朱序幾乎坐不住,雙手掩住了臉,不想他看見自己情緒堆砌下失控的眼淚。

    賀硯舟偏不遂她愿,輕而易舉掰開她的手,卻愣了下,那一刻,她暗暗皺眉滿面是淚的可憐模樣便印在了他心上。

    這之后,朱序很多天沒有聯(lián)系賀硯舟。

    花店招了名店員,是個年輕女孩,叫小周。她手巧心細,耐心教了幾天就已掌握花材基本種類和包裝技巧,只是搭配及審美需要慢慢提升,無法一蹴而就。

    后來小周嘴甜地喚朱序為老師。

    朱序當之有愧,糾正了幾次,硬是讓她改口叫她序姐。

    中間朱序回了臨城兩次,案子開庭,梁海陽被判處一年六個月有期徒刑,她也得到了應有的賠償。

    法庭上,梁海陽坐在被告席,面帶笑容,全然接受一切判決,自始至終眼睛沒有離開過朱序。

    朱序只匆匆朝他的方向瞧了一眼,目光相對的瞬間,她不寒而栗,那雙眼中的陰鷙和邪惡將她瞬間拉向那些經(jīng)歷過的絕望日夜。

    他忽然朝她露出個笑,嘴角不自覺抽搐兩下。

    朱序立即別開頭,沒再朝他的方向看,但那種被人目光鎖定的不適,直到塵埃落定時仍揮之不去。

    結束后,朱序快速走向室外,站在臺階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炙了一上午的水泥地面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

    她抬頭深深吸氣,風中夾雜著新鮮的土腥味。

    一切都過去,半夜夢醒,她再也不用心疼那個滿身破敗、坐在凌晨的早點攤兒上抽煙的女人了。

    在臨城逗留兩日,只見過江嬈,朱序便返回北島。

    小周將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條,新來一批花材,她坐在小凳子上打理歸類。腳邊盒子里裝著橙色的玫瑰,她拿不準是什么品種,正準備上網(wǎng)搜一下,就見朱序走進來。

    “序姐!”她高喊一聲,舉起手中的花,不太確定道:“橙色芭比?”

    朱序放下手提包,走過去瞧了眼,搖頭說:“是寶貝愛人!

    小周有些混亂:“怎樣區(qū)分呢?”

    “芭比是比較濃郁的橙色,顏色太過亮眼,有些強勢。寶貝愛人是種比較柔和清淡的橙,波浪邊,花瓣較薄,花苞含蓄一些,不像芭比綻放得那樣張揚!

    小周趕緊用手機搜了下芭比的樣子,發(fā)現(xiàn)同朱序描述得一模一樣。玫瑰種類繁多,光是橙色系就叫人眼花繚亂。

    她泄氣地垂下肩膀:“樣子都差不多,這怎么記得住嘛。”

    朱序笑說:“多看幾遍,都有特點的!

    “搞不明白,為什么所有花中,玫瑰的品種最多?”

    “因為它象征愛情,是男女間情感傳遞的代表,又有多季開花的特性,適應力強,花農(nóng)更愿意花時間培育,開發(fā)新品種。”朱序蹲下來,瞧了瞧那一捧寶貝愛人的品質,小周立即放下手機,從身后搬來小凳子遞給她。

    她又說:“是否使用色素,以及使用多少,都會改變花的顏色。”

    小周恍然大悟:“就像藍色妖姬,也是用色素染上去的?”

    “對!

    小周點頭:“序姐你喜歡哪個品種?”

    朱序說:“都還好。其實我對玫瑰無感!

    “那你喜歡什么花?”

    “風鈴……”其實朱序沒有太特殊的偏愛,一捧花開得燦爛,恰好能給她帶來好心情,她就很喜歡。

    風鈴花是她不想花心思思考的固定答案。

    朱序頓了下,想起有人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坐下來,和小周一同整理花材:“這幾天有人找我嗎?”

    小周搖頭。

    朱序默了默,心中閃過的一絲失落自己都沒有捕捉到。

    隔了會兒,小周一驚一乍:“啊不對,前兩天有個男人來過,高高大大穿著西裝,還蠻帥的。他問你在不在,我說不在,他又問你去了哪里,我說出門了,有事可以幫他轉達,可是他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朱序:“哦!

    小周抱著那捧玫瑰左看右看:“這花的顏色比較吸睛,我擺在窗口?”

    朱序說:“幫我保下水吧,有人預訂了!

    午休時候,她將花送去A座。

    本想放下就走,前臺的小姑娘忽然叫住她,“賀總吩咐,麻煩您送進他辦公室!

    朱序猶豫了下:“現(xiàn)在嗎?”

    小姑娘點頭。

    “他在?”

    “在的。”她說:“我?guī)^去!

    朱序跟著她穿過寬敞明亮的辦公區(qū),午休時間四周很靜,很多工位上都空著。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右側是一排落地窗,窗外直面大海,視野上的遼闊令人豁然開朗。

    朱序收回視線,跟上兩步。

    好像是借用走廊隔開了兩個區(qū)域,到這邊空間更為寬敞,他的辦公室在盡頭。

    經(jīng)過秘書間,小姑娘跟里面的人打了聲招呼,由秘書引領朱序過去。

    秘書輕輕敲門,隱約聽見里面應聲,方才推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序抱著花,一眼瞧見靠坐在辦公桌上接電話的男人,他一腳撐地,另一腳微懸,坐姿的緣故,背部稍稍弓著。

    他身上那件白襯衫貼合著身形,這個方向去看,腰細腿長。

    朱序一時沒動。

    賀硯舟在聽那邊講話,眼睛已經(jīng)睇了過來,見她還在門口,四指并攏地勾了下,又翻轉手腕向下,點點自己身旁的辦公桌,示意她坐去他那邊。

    朱序依話照做,動作很輕,將花放在他身后的桌上。

    他的桌面很整潔,筆記本合在中間,右側一摞文件、一只筆筒。朱序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那筆筒里并沒有筆,只插著一把從她那里順走的花藝剪刀。

    她抿了下嘴,調轉視線,見另一側放著本頂厚的書籍,上面寫著《煙花爆竹用化工材料質量手冊》。

    “其實我們也算同行!彼穆曇艉鋈粋鱽怼

    朱序轉過頭,不知他何時結束的通話。

    賀硯舟稍微調轉方向,仍閑散地坐在桌邊,與朱序同側但相對。

    他下巴指指那書:“

    煙花也是花,從設計到生產(chǎn),直至升空燃放再凋零,跟鮮花的生命軌跡很相似!

    朱序第一次聽見這么有趣的解釋,深入來講:“也擁有差不多的意義和價值!

    賀硯舟認同地笑了下。

    朱序抬起頭看他:“但畢竟隔行如隔山,我不懂煙花制作原理,賀總似乎也不怎么會養(yǎng)花!

    她進門時,就注意到窗臺上擺那瓶風鈴已經(jīng)枯萎,但它的花期可以再長一些的。

    賀硯舟也很頭疼,對他來說,這并不是件得心應手的事,花醒了,根剪了,仍沒看到它全部綻放的樣子。

    他垂眼,瞧了瞧桌子上她剛帶來的這一捧:“什么花?”

    “多頭玫瑰。”

    “這個顏色倒稀奇!辟R硯舟頓了下:“辛苦朱老師?”

    聽到這稱呼,朱序沒忍住抿嘴笑了下。她起身,問了衛(wèi)生間的位置,丟掉枯萎的風鈴順便清洗花瓶。

    仍然用深水醒花。

    朱序將帶來的一小瓶液體倒入花瓶中。

    賀硯舟:“這是什么?”

    “醒花液。”朱序拆除包裝,拎起整束花的根部,動作稍頓:“弄到桌子上了?”

    賀硯舟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朱序便倒著拎起來,輕輕抖散聚在一起的花朵,手邊沒有去刺鉗,她拿來筆筒里的剪刀,想利用鋒利刀刃將一些多余葉子和刺剔除。

    幾朵小小的綠色花苞也落在桌子上。

    賀硯舟:“怎么剪掉了?”

    “少分走一些水分,可以延長花期!

    賀硯舟了然,低頭看看那些花,隨手拿起一支。朱序忽然出聲阻止:“小心!”,但還是晚了一步,他食指被劃破,涌出一滴血珠來。

    朱序連忙放下剪刀,將他的手拎到眼前:“我看看!

    賀硯舟微滯了滯,抬眼看她。

    朱序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一時未有察覺。她抽了張紙巾,邊用手擠邊擦拭不斷冒出的血珠,隨口問:“疼嗎?”

    “不疼!

    “那再擠擠!

    “大驚小怪,”他聲音低沉而緩慢,垂著眼,看她一雙白凈的手被自己的大手襯托得格外小巧,隔半天才慢悠悠開口說了下半句:“你那么緊張做什么?”

    朱序忽然頓住,猛地抬眼,見他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唇邊帶一抹極淡笑意。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兩人離得如此近,他仍半靠著辦公桌,不知何時,自己竟站在他微微岔開的**,臉頰以及耳邊碎發(fā)被他的呼吸輕輕掃著。

    朱序忽略胸口時快時慢的心跳,放開他的手,令自己看起來盡量平靜自然:“花是我?guī)淼,如果是這個原因要帶你去醫(yī)院打破傷風,我得不償失!

    賀硯舟只無聲笑笑,不與她計較。

    朱序問:“有創(chuàng)可貼嗎?”

    “桌子下面,右手邊第二個抽屜!

    朱序繞過他去對面抽屜里拿創(chuàng)可貼,片刻,走回來,托了下他的手,幫他包扎。

    短暫的沉默后,賀硯舟忽然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早!

    “去哪里了?”

    “回了趟臨城!

    賀硯舟點了點頭,沒再繼續(xù)追問她回去做什么,關于臨城的一切,對她來說,應該沒有太好的記憶。

    他只問:“還順利嗎?”

    朱序低著頭,目光在他手上:“順利!

    她答完沒見賀硯舟再有其他表示,將膠布貼好,卻感覺頭頂被人重重一按,那突如其來的力量感令她內心感到異樣,也有些鼻酸。

    她走開兩步,繼續(xù)將花修剪好,插入花瓶,暫時擱在他辦公桌的側前方。

    朱序默默瞧了兩眼,沒覺得多漂亮。它元氣明媚,圓滾滾的一捧,比較偏向女性審美,卻少了些棱角感的東西,不夠內斂。

    這里布局簡約,線條偏硬,他人也深沉低調,所以搭配起來并不和諧。

    原是她隨便挑的一捧,沒在這些細節(jié)上花心思。

    朱序下意識看了眼賀硯舟,他表情并無異樣。

    又坐片刻,她起身告辭。

    賀硯舟看了眼時間:“吃過午飯了?”

    “還沒有!

    “一起吧!彼S手拿了手機,走過來扶了把她的背:“剛好約了朋友,之前提過那位。介紹你們認識。”

    第22章 第22章賀硯舟:“我怎么敢!薄

    賀硯舟和朱序先到的,一刻鐘后,對方才姍姍來遲。

    朱序抬起眼,就見到一位漂亮女人站在餐桌前方,她穿一件設計感十足的燈籠袖白襯衫和黑色長傘裙,梳著低馬尾,耳垂上是一對夸張的銀色鑲鉆耳圈。她摘下墨鏡,站在那里,半笑不笑地看向賀硯舟,一時沒有開口說什么。

    賀硯舟也注意到了她,嘴角浮現(xiàn)抹笑,沒有起身,朝對面座位比了個“請”的手勢。

    女人微揚起下巴,一臉不爽:“怎么還越老越?jīng)]有風度了?”她自己拉開椅子:“要不要給你報個禮儀班吶?”

    賀硯舟根本不搭那茬,把菜單遞過去:“看看吃什么。”

    女人白他一眼,接過菜單,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坐在一旁的朱序身上:“這位是?”

    賀硯舟只道:“朱序!奔绨蛴稚晕A向朱序那邊,聲音不自覺輕柔了兩分,介紹說:“之前提過的大學同學,趙斯喬!

    趙斯喬端著菜單,抬眼從上方來回打量對面的兩人,偷撇了撇嘴,意味不明。

    朱序看向她,隔著餐桌伸手過去:“趙小姐,你好。”

    趙斯喬立即放下菜單,換上笑臉,傾身與她握了握手:“你好,叫我斯喬就行。”

    吃飯的地兒是處清雅小院,軒楹高爽,窗戶虛鄰。

    清風徐來,院子里的竹林沙沙作響,遠遠的,似乎還伴有極其空靈的風鈴聲。

    趙斯喬翻著菜單:“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賀硯舟道:“你隨意!

    她抬頭瞟了他一眼:“多久沒見了,就不能熱情點?”頭兩次只在工作上有過短暫碰面,這回才算坐下來真正敘舊。

    賀硯舟說:“我怎么敢!

    這話微妙,不知是顧忌身邊那人,還是忌憚她這個異性朋友的另一半。

    趙斯喬拿眼神打趣他。

    賀硯舟無聲一笑。

    她說:“我離婚了!

    賀硯舟不解狀:“哦?”

    “這事在咱們同學中間傳瘋了吧,你還裝什么裝啊!彼终泻舴⻊諉T,點了兩道菜后,將菜單交給賀硯舟。

    賀硯舟沒看,直接遞向一旁的朱序,說:“我真不知道,還奇怪你怎么回國發(fā)展了。”

    他的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趙斯喬喝了口水:“日后要同賀總合作,還請多多關照!

    “客氣。”賀硯舟靠著椅背:“你狀態(tài)不錯,看來沒受什么影響,不然不會繼續(xù)做這行!

    “見證別人的幸福,來彌補自己的不幸唄!

    朱序默默聽著兩人聊天,雖然是些很尋常的話題,也可以看出他們關系不錯。她翻看著菜單,同賀硯舟相處的這段日子,對他喜好多少有些了解,便緊著他的口味點了幾道菜,隨后將菜單遞還服務員。

    轉過頭來,就聽對面說:“這地兒不好找,但環(huán)境確實不錯,滿眼綠色,挺舒服的!彼龁枺骸霸鹤永锓N的是什么竹?”

    賀硯舟扭頭朝窗外看一眼,將話題拋給朱序:“那什么竹?”

    朱序說:“紫竹。”

    趙斯喬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因為竹節(jié)是紫色的?”

    朱序點頭:“有紫氣東來之意,這種竹子溫度越低呈現(xiàn)的顏色越濃,紫得發(fā)黑,十分有光澤,看著挺深沉大氣的!

    “我喜歡這寓意。”趙斯喬蠻有興致:“如果種在自家院子里,好不好養(yǎng)?”

    “好養(yǎng),但重點是要做好隔根處理,可以砌筑花池或使用花箱。竹子根系發(fā)達,破壞力很強,野蠻生長會損毀道路……”

    賀硯舟默默聽著兩人聊天,并不插嘴。

    眼見著她們聊得差不多,他下巴抬了抬:“那盆呢?什么竹?”

    朱序抬眼,趙斯喬回頭,共同看向角落花架上擺的那盆觀賞植物。

    朱序說:“應該是琴絲竹!

    趙斯喬問:“這種只適合養(yǎng)在室內吧?”

    “室外也可以,但個人覺得不如紫竹大氣!

    又聊了會兒,直至服務員過來上菜才中斷

    話題。一桌子的菜,色香俱佳,不知味道如何。

    賀硯舟為兩位女士斟茶,請她們先動筷。

    趙斯喬夾了片脆藕,忽問:“朱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叫我朱序吧!彼穑骸白鲞^幾年綠植景觀設計,目前在經(jīng)營一家小花店!

    趙斯喬一頓,瞬間明白了賀硯舟約她的目的,不禁在心里罵他八百遍,但反應尚算敏捷,開心地說:“那太好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做一些婚宴花束,包括新娘手捧花、路引、花墻之類。”

    朱序默了默,將筷子搭在筷枕上,身邊的人甚至沒過多地穿針引線,他的身家和地位是談一切條件的資本。

    彼此心照不宣,朱序大大方方回答:“做的!

    “不過……要先看看作品!

    “當然。”朱序贊同道:“我回去整理出來,先發(fā)你看看!

    一頓飯尚算和諧,分別前兩人互換了聯(lián)系方式。

    賀硯舟將朱序送到花店門口,她下車后隨手關門,彎著腰,朝里面的人擺擺手。

    在接受一些事情后,面對他時,她坦然了許多。

    賀硯舟降下車窗,手肘搭在窗沿,稍探頭出來看了看她:“走了!

    朱序點頭:“開車小心。”

    回去以后,她將這段時間做的花束圖片整理上傳,又挑了些之前做造景設計時比較滿意的作品,找個合適時間,一同發(fā)給趙斯喬。

    趙斯喬:好的,我現(xiàn)在不太方便,稍后再看。

    朱序發(fā)了個“OK”的手勢過去。

    兩天后,她收到她的反饋,說一些作品蠻有靈氣,在花材選擇和顏色搭配上比較戳她。趙斯喬是個干脆性格,雖然顧忌著與賀硯舟的合作,但如果達不到她滿意,也不會隨便將就。她的確是喜歡的,所以約了時間來談具體合作細節(jié)。

    周五晚上,在一家咖啡館見面。

    等都談完,反正也沒有什么要緊事,便坐下來閑聊了陣。

    趙斯喬喝著咖啡,抬起眼默默打量朱序,仍對她的身份十分好奇。

    朱序并非遲鈍得毫無察覺,短暫接觸到她投來的目光,那里面含了審視和鄙夷。

    朱序回視過去,什么也沒說,淡淡笑了下。

    趙斯喬放下杯子:“其實植物造景前景不錯的,怎么不做了?”

    “是私人的一些原因,暫時緩一緩!

    “聽你的意思,將來還有可能做回這一行?”

    朱序想了兩秒,點頭說:“大概會。鮮切花同蔬菜一樣,枯掉了一文不值!利悺撬嬖诘膬r值,但‘短暫’也是弊端!

    趙斯喬笑:“你還蠻理性的。”

    朱序也笑笑。

    趙斯喬問:“綠植租擺這行怎么樣?”

    “還不錯,最大的客戶群體是商場和公司,所以市場需求蠻大的。成本較低,利潤空間相對大一些……”

    趙斯喬其實對這行業(yè)觀望已久,難得遇見專業(yè)人士,便多問了幾句。

    最后,她發(fā)出邀請:“將來準備好,記得喊上我!

    “好啊!敝划斒蔷淇吞自挘煨驔]當真。

    天色不早,咖啡也喝得差不多,兩人準備離開。

    趙斯喬拉下發(fā)箍整理頭發(fā):“抽時間我請客,記得一定來!庇謫枺骸百R硯舟一般什么時候不太忙?”

    這可問住朱序了,她實話實說:“我不太清楚,你可能需要去問他。”

    趙斯喬擺弄發(fā)絲的動作稍頓了幾秒,“方便問下,你和他是……?”

    朱序斟酌片刻:“朋友!

    趙斯喬心中便有些了然,男女間那點事,只有這種關系最不傷神。也是這一瞬間,莫名地對她產(chǎn)生一些好感。

    賀硯舟這人眼光高,除了當時交往過的那位,沒見他和誰舉止親密。圍他身邊的女人趨之若鶩,他都不咸不淡,如今碰見這位看上去倒比他還隨性。

    再一次打量起對面這人,她五官好看,身材不錯,講話溫溫柔柔,整體給人的感受很清爽,但也有些冷淡話少。

    趙斯喬起身,歪頭笑了下:“那再約!

    “好!

    這里距花店沒多遠的路程,朱序散步回去。

    已是七月中旬,褪去一天暑氣,傍晚的海風帶來絲絲清涼。

    花店旁邊新開了間小酒館,帳篷營地的風格,門前擺著好些月亮椅和木桌,桌面一盞手提馬燈、一只花瓶,地上鑲嵌著小小的密密的氛圍燈,人走過去,像踏入星河一般。

    酒館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小胡子男人,人很好相處,因占用了花店門前的位置,特意帶著禮物拜訪,并以每天訂購鮮花作為補償。

    朱序沒計較那么多,倒為她這邊增加不少熱鬧氣氛。

    她繞開月亮椅,推門進去。

    小周在給花換水,見門口閃進來個影子,迅速回頭,一看是朱序,趕緊迎上去。

    她擠眉弄眼的,壓低了聲音:“序姐,找你的!

    朱序視線越過她往里面瞧,見角落躺椅上坐著賀硯舟,他什么都沒干,疊著腿,雙手搭著膝蓋,人尚算端正,眼睛卻是閉著的,好像睡著了。

    她問:“來多久了?”

    “大概有一刻鐘!毙≈芡虏郏骸澳憧伤慊貋砹耍f在這等一會兒你,但也不愛說話,湊巧這會兒又一個客人都沒進來,我跟他待著怪尷尬的!

    朱序安撫地拍拍她肩膀:“去忙吧!

    她走過去,即使將腳步放很輕,賀硯舟仍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他睜開眼,抬頭看過來:“回來了?”

    “睡著了?”

    “沒有!彼苏,問:“吃過沒?”

    “剛在咖啡館吃了塊小蛋糕!彼鲃诱f:“和趙斯喬一起!

    “談得怎么樣?”

    “挺好的!敝煨驔]說太多,把手提包放在操作臺上,見旁邊一個打包袋,中間印有某某大飯店的字樣,是北島這邊蠻有名的一處商務會館。

    正瞧著,賀硯舟說:“剛跟人吃飯,里面有女士,點了甜品。我瞧著造型好看,舍臉分來一塊嘗,味道酸甜,有點像在你家吃的那什么蛋糕!彼氩黄鸶才枳拥拿,便省略過去:“猜你或許喜歡,就叫人打包了一份!

    朱序心尖兒像被什么輕輕扎了下,又癢又刺地難受一陣。

    她問:“沒人笑話你?”

    “當面不敢,背地里誰知道!彼麕追钟字傻卣f,拿起桌邊喝剩一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可惜了,你應該吃不下第二份甜品!

    忽然之間,朱序內心有些不忍。

    即使剛剛的半熟芝士甜膩得她胃脹,仍覺得不該拂了他一番好意。

    “不會啊,甜品腦袋怎么會嫌多!彼痖_袋子,里面是塊方形的荔枝楊梅撻,厚厚一層奶油中混合著楊梅顆粒,中間嵌入一顆新鮮紅透的楊梅和剝好的荔枝白肉。

    朱序切下一半留給小周,另一半直接用手拿著,抿了口嘗味道。入口偏酸,回味起來奶油的乳香更加綿長,的確很符合她的口味。

    這一刻,朱序心理防線快要被攻破,慢慢抬眼望去他的方向,他也安靜地看著她。她又裝作不經(jīng)意地垂下視線,寧愿相信他只是逢場作戲,何必當真。

    “怎么樣?”賀硯舟忽然問。

    朱序笑:“非常非常好吃。”

    見她言語夸張,賀硯舟忍不住笑笑。

    她彎腰站著,兩肘撐住操作臺,慢慢地吃:“你過來就為了送這個?”

    賀硯舟撥開袖口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我得回一趟臨城,歸期不定,半個月肯定是有的!

    朱序一愣,遲鈍地點點頭。

    剛才還無法回答趙斯喬,現(xiàn)在他竟特意過來告知行程。

    她問:“什么時候走呢?”

    “現(xiàn)在!

    朱序:“好!

    賀硯舟走過來些,降低視線仔細看了看她。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操作臺,屋中極靜,剛才還走來走去的小周不知去了哪里。

    朱序捏著楊梅撻,一口奶油剛剛散在口腔,眨眼間見他傾身過來,一手撐著桌面,另一手挑住她下巴,一抬,極輕地含吮了她嘴唇幾秒。

    舌尖短暫碰觸,溫熱柔軟。

    大概是和他沒在家以外的地方有過親密行為,朱序腦中轟然炸開,汗毛直立。

    賀硯舟卻神態(tài)自若,放開了她,退回去:“有事直接打我電話,我一般情況都會接聽!

    朱序指甲陷進奶油里,半天才“嗯”了聲。

    第23章 第23章即使是逢場作戲,不也得討討……

    臨城在內陸,溫度要比北島高一些。

    天氣炎熱而干燥,太陽熾烈,灼烤著地面。

    鄭治把車開上緩坡,剛好停在轉門前頭,最大限度讓老板覺得方便舒適。

    沒過多久,賀硯舟一身霧藍色襯衫加黑西褲,從辦公樓里快速走來,推開側門,彎腰上車,前往郊區(qū)的工廠。

    車子開了很久,路程不算近,越走越空曠,四周已沒什么人煙。拐了個彎,前方出現(xiàn)一扇鐵門,旁邊門牌石上刻有錦圖煙花炮竹廠的大字。

    這只是錦圖其中一個產(chǎn)區(qū),占地200畝,將近5000平方的倉庫,擁有四條完整生產(chǎn)線。

    一圈巡視下來,已經(jīng)到了中午。

    員工午休的時間,賀硯舟去監(jiān)控室瞧了眼。一整面墻的顯示器,將全廠每個角落進行細化分割,能最大限度監(jiān)督防火安全。

    下午還有個會議,各區(qū)負責人、設計部、生產(chǎn)部都參加了,內容是關于國慶節(jié)焰火秀的,結束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鐘。

    期間,母親王亞婕打來兩通電話催促,要他忙完務必回去吃晚飯。

    開到市區(qū),天色已轉暗。

    寸土寸金的優(yōu)質地段,一處別墅群。

    賀硯舟手剛按在指紋鎖上,大門竟從內開啟,開門之人更是令他意外。

    他默了一瞬,沒說話,只點頭略挑挑唇。

    “你回來了。”對方臉上蓄滿微笑,先解釋說:“前段時間去了趟奧地利,那邊的巧克力很好吃,想著嬸嬸喜歡,就帶了份,今天給送過來!彼粗难凵駱O為復雜,有緊張,有怯懦,還有掩飾不住的欣喜:“……也給你帶了禮物!

    賀硯舟不咸不淡:“謝謝!

    無措幾秒,她仿佛找到話題般“哦”了聲:“剛在廚房看見你的車進來,想著出來打聲招呼,所以……”她聲音小下去。

    賀硯舟無話可接,“請便,我先上樓瞧瞧。”

    還來不及回答,賀硯舟已從她身邊過去。她下意識退后半步,感覺到一縷風輕輕掠過,他身上干凈清冽的味道也一同沖進她鼻端,熟悉而又久違。

    客廳中,

    賀夕轉過身,雙手撐在沙發(fā)靠背上:“哥!

    賀硯舟一皺眉:“你怎么回來了?”

    “我放暑假啊!彼讱夂茏。

    賀硯舟這才反應過來,已經(jīng)接近八月份。他點點頭,腳步不停地朝樓上書房走去,隨口問:“爸呢?”

    “在書房!辟R夕眼見著他三步并作兩步,趕緊又叫了聲:“哥。”

    賀硯舟停住,轉頭看過來。

    賀夕:“你車給我用一下!

    “干什么去?”

    “見個朋友,順便去買幾本書。”她手指卷著發(fā)尾,這會兒倒不如剛才有底氣。

    賀硯舟問:“你車本考了?”

    “沒……正好鄭治借我用一下。”

    賀硯舟睇過去一個眼神,警告意味明顯:“他是東西?想借就借!眳s到底寵著這個妹妹,抬腕看看時間:“一個小時,你快去快回,我不住家里。”

    賀夕“咻”的從沙發(fā)跳起,遙遙一個飛吻:“遵命!

    她笑逐顏開,蹦蹦跳跳如快樂的小鳥。

    賀硯舟不禁彎唇,繼續(xù)朝樓上走。

    手上是一個包裝精美的圓紙筒,他敲門進去,見父親帶著老花鏡坐在桌子前,手里拿著放大鏡,正研究一通名人手札。

    他出聲:“爸!

    賀誠抬眼,從花鏡上方看過來,再看向他手中的東西,眼睛都明亮了幾分。

    賀硯舟回手關門,將東西遞過去。

    賀誠問:“多少錢拍到的?”

    “80。”

    “不貴!彼⌒囊硪砣ゲ鸢b,心愛之物多少都不嫌貴。

    是清代鹽商**寫給親友的一通信札,用透明薄膜覆著,明顯看到里面紙張陳舊泛黃。邊角雖有輕微破損,上面字跡卻遒勁大氣。

    賀誠愛不釋手。

    年紀小時,賀硯舟不懂那些泛黃腐舊的信紙有什么可珍藏的,近些年才明白,賀誠是愛紙張背后的故事和歷史。

    賀硯舟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耐心等了會兒,直至賀誠大致欣賞完,再用本冊仔細收好,才聽他問:“檸檸在外面,你見到了?”

    賀硯舟:“嗯!

    “你什么想法?”

    賀硯舟說:“沒想法!

    賀誠輕嘆了聲:“我和你孫伯伯交情不淺,以前兩家來往也頻繁。你同檸檸在一起過,本來是件親上加親的好事,誰想你又鬧分手!彼蚩诓瑁瑘(zhí)起茶壺斟了另一杯,等賀硯舟過來取走才接著道:“現(xiàn)在不一樣了,前段時間碰見老孫,他沒點笑模樣。”

    賀硯舟低頭喝著茶,“處朋友未必都有好結果,順心意了在一起,淡了就分開,挺正常的!

    “可畢竟是熟人!

    賀硯舟頓了下:“我的錯。”這是他唯一后悔過的事情。

    賀孫兩家多年交好,他和孫檸從小就認識。雙方家長一早就認可了這一對,以為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當又男才女貌,所以明里暗里的積極撮合。

    那年賀硯舟22歲,還沒真正交過女朋友,對男女間情感的認識也很淺薄。孫檸人長得漂亮,性格活潑,他半推半就地與她相處了解了些日子,覺得還挺喜歡她的,便確立戀愛關系。

    這段關系維持半年多,他漸漸發(fā)現(xiàn),對她的感覺遲遲無法再深入,才逐漸明白過來,兩人之間也就那么回事。

    賀誠比較通情達理:“瞧著你媽心氣兒還挺高!

    賀硯舟一時沒應聲,擱下茶杯:“您這茶淡了。”

    “上了年紀,太濃的消受不起!

    “我那兒有盒獅峰龍井,改天給您捎過來!彼粗赣H:“進來有一會兒了,也沒見您問問公司的事!

    “不問。”賀誠道:“公司在你手上,我還有什么不放心。”

    賀硯舟笑了笑,“當您這是夸獎了!

    雖然父親嘴上說著不過問,但他還是將公司近期的一些舉措向他念叨一遍,又聽取了幾點建議,兩人才先后走出書房。

    母親王亞婕做了兩道拿手菜,其余都是阿姨完成的。

    孫檸幫著摘菜洗菜,前前后后也沒閑著。

    飯桌上,王亞婕極力撮合,同孫檸一唱一和。只是賀硯舟專心吃飯,神情淡淡,一時看不出什么心思。

    王亞婕心中有火,兩人分開以后,不是沒給他安排過相親,都不稱他心意,不知到底想找什么樣的神仙。如今檸檸對他仍有意,只想著兩人門當戶對,如果能夠促成好事,也算是皆大歡喜。

    她給賀硯舟夾了塊魚:“你北島的酒店,生意不錯吧?”

    賀硯舟笑道:“我爸都不過問,您又感興趣了?”

    “翅膀硬了!彼p斥,又道:“這次回北島帶上檸檸,聽說那邊不光空氣好,海水也清澈!闭f完轉向孫檸,笑著:“檸檸你就當休假了,放松放松。”

    孫檸抬眼偷瞄了下賀硯舟:“嬸嬸我……”

    王亞婕立即轉回另一邊:“硯舟,聽見沒?”

    賀硯舟眉心動了下,已不勝其煩,只道:“這邊事雜,回去日期不定。”

    一頓飯吃得堵心,賀夕前腳進門,他后腳就找借口離開了。

    路上想起朱序,他離開北島已有半個月,卻未見她主動打來一通電話。暗想自己的牽腸掛肚多么可笑,無奈之余,仍是撥通她的

    號碼。

    沒多久,她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帶著幾分輕快:“賀總!

    一瞬,賀硯舟胸口的某處軟塌下去。這稱呼被她叫習慣了,完全不似下屬對上司,則是有種別樣的親昵。

    他問:“在做什么?”

    “剛從店里回來,準備洗澡呢!

    賀硯舟看了眼時間:“怎么這么晚?”

    朱序點開外放,換下汗?jié)竦囊卵潱槺汩_空調:“趙斯喬那邊有場婚禮,需要一面將近三米高的花墻做背景,剛去碰了下,把風格確定下來!彼謱⑹謾C拿回耳邊,聲音明顯清晰很多:“還要謝謝賀總,幫我搭的人脈!

    賀硯舟笑:“光口頭謝?”

    那邊裝傻:“到時候錢分你一半。”

    賀硯舟又笑:“錢我可不缺!

    朱序蜷在沙發(fā)上,耳邊他的笑聲低沉悅耳,仿佛人已跨越千里,就在她旁邊。她抿了下嘴,怕他再說些不正經(jīng)的話,打岔道:“笑那么多,你今天心情很好嗎?”

    賀硯舟看著窗外:“這會兒倒是不錯!

    朱序又問:“現(xiàn)在還在外面?”

    “準備回去了!辟R硯舟想起來:“我辦公室那花快謝了吧!

    “玫瑰的花期也就一周多,應該早就枯萎了!

    “幫我換換去!

    朱序一頓:“你那里沒人打掃嗎?而且我怎么方便進出你的辦公室。”

    “那花我沒讓人動!彼麚Q手拿電話,另一手垂下來放松地搭在腿上:“你去就行,秘書認得你!

    片刻:“好!敝煨驊聛,垂眸蹭著腳腕上不知何時沾的泥土,故意逗他:“你那兒沒有特別貴重的東西吧,小心我卷款潛逃!

    果然,賀硯舟又笑了笑。

    他聲音壓低幾分,威脅意味明顯:“你敢!

    朱序心跳忽地漏掉一拍,這語氣在某一時刻出現(xiàn)過她耳邊,咬牙切齒的,想將她弄碎一般。

    她沒接話,抬手撩開沙發(fā)旁邊的窗簾,窗外月光像蒙了層細紗般朦朧虛幻。

    “時間不早,去洗澡睡覺吧!卑察o的氣氛有些難耐,賀硯舟先結束掉。

    朱序卻沒立即掛斷,短暫沉默,問道:“你……那邊的事順利嗎?”

    “想我早回?”

    朱序沒口是心非答“不是”,只含混地“唔”了聲。

    這些天,她動過聯(lián)系他的念頭,又克制著,害怕親手砌筑在周圍的城墻,反而被自己一點點挖開。

    她內心矛盾復雜,尚未發(fā)覺,與他之間不再是段簡單直接的關系,像被小貓抓亂的線團,越來越難理。

    又一時只顧著掩耳盜鈴,寬慰自己即使是逢場作戲,不也得討討對方歡心?

    “盡量。”賀硯舟心底的烏云徹底散盡:“回去打算歇兩天,跟我去吉島散散心?”

    “好!敝煨蛘f。

    這個時間,路上異常清凈,鄭治的車開得快而穩(wěn)。

    賀硯舟掛斷電話,一轉頭,忽見右手邊是與朱序相遇的那家砂鍋店。晚飯不合口,便叫鄭治減速停車,一同到里面隨便吃點。

    鄭治泊好車,進去時老板已點完菜——兩份羊肉丸子砂鍋、兩樣小菜和幾個烤得酥脆的燒餅。

    賀硯舟這人心情好時相當隨和,一起吃飯或聊天,半點架子都沒有。

    “嘗嘗。”他說。

    “好嘞!编嵵文闷鹂曜樱聹y他現(xiàn)在心情極好。車上的通話他被動從頭聽到尾,一時感嘆那位朱小姐神通廣大,明明從老太太那兒出來時,他還冷著一張臉。

    鄭治指指旁邊:“當初朱小姐就坐的那張桌子吧!

    賀硯舟朝旁邊瞧了眼:“想說什么?”

    “朱小姐現(xiàn)在單身,老板您有戲,可要抓住機會啊。”

    賀硯舟一個眼神過去:“多事!

    鄭治嘿嘿笑,一口下去,半個燒餅都沒了:“您和朱小姐怎么認識的?”

    “高中同學!

    “那怎么斷了聯(lián)系?”

    羊肉丸子燙口,賀硯舟吹了吹:“我只待了半學期,后來轉走了。”

    鄭治問:“那會兒就在一起過?”

    “沒。交集不多!辟R硯舟說。

    那時,朱序喜歡用碳水筆帽當發(fā)夾,她的手特靈活,一按一別,筆帽便乖順地攏住她頰邊碎發(fā),露出一張白皙透亮的臉。

    她是個安靜的人,不像班級里其他女生那樣愛咋呼、愛鬧騰,也偶爾有些小叛逆,老師說什么她偏不做什么,蔫蔫兒干自己的事。

    暑假時,他們在吉島見過,但她完全沒有認出他。

    這令賀硯舟感到困惑,甚至內心升起一絲失落。

    一天,他與劉闖換了位子坐,她課堂瞌睡,險些跌下椅子,好在他反應迅速,起身用手托住了她肩膀。

    兩人才算有了交集。

    后來,時常換座。

    他和朱序也稍微熟悉一些。

    她喜歡用本子下五子棋,碳水筆畫棋盤,鉛筆畫棋子,一盤結束擦掉了,可以反復使用。

    賀硯舟覺得自己腦子蠻靈活,但與她對峙,十次有八次是輸?shù)摹?br />
    棋盤擱在他桌子右上方,她側轉過頭,用鉛筆在某一位置畫上一個空心圓,截住他實心圓的去路,同時四點一線,勝負已定。

    老師還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她抿起個淡淡的笑,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下眼睛,用口型說:“你又輸啦!

    賀硯舟笑著聳聳肩。

    那時窗外陽光燦爛,穿過教室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折射出一層金光。她在光中,她的睫毛、鼻尖、嘴唇上,都落了會跳舞的小光斑。

    她每回一次頭,他都忍不住瞧一瞧。

    賀硯舟不清楚自己何時動心的,但那個畫面在腦海里留存許多年。

    一局結束,她將本子抽回,用橡皮擦去棋子,準備下一局。

    賀硯舟看著她的背影,把手揣兜里,摸到個平安符。原本以為落在吉島了,那天收拾東西,竟在書包夾層里發(fā)現(xiàn)了它。

    后來的很多年,他都將它保存得很好,又發(fā)生一些事,這平安符對他意義非凡。

    ……

    面前的丸子湯已不似剛出鍋時熱氣滾滾,入口正好。

    鄭治還想打探點內容,剛要開口,賀硯舟一眉皺,“嘖”了聲,“查戶口呢?”抬頭掃過去一眼,視線略垂,落在他右面大臂的內側,略頓:“有女朋友了?”

    鄭治一驚,下意識:“沒有。”

    賀硯舟抬抬下巴,“那紋的什么?誰家好人紋那玩意兒?”他丟過去一句:“以后穿長袖!

    鄭治心中叫苦,連連答“是”。

    剛才吃出一身汗,便將半袖朝上卷起。他大臂內側有個剛紋不久的圖案,一男一女纏綿相擁的抽象線條。

    本也是寵著那人,被央求著紋上去的。

    他將袖子向下拽了拽,盡力遮住。

    賀硯舟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一下。

    鄭治這人五官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面相正直陽剛,人也比較靠譜,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強壯,能給足安全感,應該是小女孩喜歡的類型。

    不談別人,他在身邊的這幾年,自己也省心安心。

    他多囑咐一句:“要談就好好談,別搞那些花樣!

    鄭治心說以后可不敢忘乎所以了,嘴上趕緊答“是”。

    /

    賀夕洗過澡出來,孫檸還沒離開。

    王亞婕拉著她在客廳里頭說話,她去廚房倒水喝,隱隱約約聽見些內容。

    “檸檸你同硯舟兩個人,當年到底因為什么分的手?”

    孫檸苦著一張小臉,自己也說不清楚什么原因。

    兩人聊了很久,等賀夕再次下樓,才見沙發(fā)上只剩下母親一個人。

    賀夕撐著島臺:“媽,您就放過我哥吧,他倆沒可能,您甭費心了!彼龔膬ξ锔窭锬昧舜砥瑴蕚渖蠘侨。

    “小孩子懂什么?”王亞婕扭頭:“你下個月才開學吧?過段時間去北島玩玩,帶上你檸檸姐。”

    賀夕:“不要。”

    “嘖!蓖鮼嗘及櫭迹骸奥犜挕!

    “您瞎折騰什么啊,我哥有人了。”

    她這一句壞了事兒。

    意識到說錯話,賀夕趕緊閉嘴,溜回房中,誰想沒多久王亞婕竟追上來,問來問去問不出真話,最后竟威脅斷掉她所有零用錢。

    賀夕大手大腳慣了,缺什么都不能缺錢。

    王亞婕一向說一不二的性格,她曾經(jīng)領教過。

    想著也不是什么要緊秘密,便交代了兩句:“我哥只

    是有個比較好的女性朋友,他們到底什么關系我也不清楚。”

    王亞婕追問:“學歷怎樣?家世怎樣?”

    “這我怎么清楚。”賀夕煩道:“我和她見面次數(shù)也不多,她很漂亮,人也溫溫柔柔的,相處起來很舒服!

    “那她是做什么的?”

    賀夕說:“以前是設計師,現(xiàn)在在酒店里開了間花店。”

    第24章 第24章“或許我們可以換一種……

    朱序提前兩個小時,吸了幾支郁金香,墨爾本午夜藍的顏色。另外取來一支藍色繡球,做好保水,打算送去賀硯舟辦公室。

    本沒想細心搭配,可臨出門時猶豫了下,到底又加上幾支白桔梗。

    秘書直接請她進去,并輕輕帶上門。

    他將近一個月不在北島,辦公桌上那捧寶貝愛人已經(jīng)枯萎。

    朱序拿去洗手間扔掉,順便清洗花瓶,仍然借用他的辦公桌來插花。這次選的主要花材都是冷色調,繡球為中心,又將郁金香翻瓣處理,露出花蕊,并穿插其中,最后再用幾枝白桔梗中和一下色調。

    朱序將花瓶擺在原來的位置,向后退兩步,仍覺得有欠缺,應該加些尤加利或小盼草點綴一下的。

    但整體效果還不錯,與這里的風格比較搭。

    朱序取來他辦公桌上的便簽紙,留了一行字:希望你來得及見它綻放的樣子。

    扣上筆帽,將字條壓在花瓶下。

    她沒有多逗留,清理桌面雜物后,開門離開。

    趙斯喬約了她去看現(xiàn)場,新人婚禮定在后天,由于定制的花墻尺寸較大,不易搬運,需要提前一天去現(xiàn)場扎好。

    地點在A座宴會廳,每次經(jīng)過時,門都是關著的,沒想到竟別有洞天。

    典禮臺在宮廷式階梯之上,兩側以連廊環(huán)繞,分上下兩層。全廳無柱,金色的穹頂和壁飾,隨處可見的水晶燈和燭臺。

    當燈光全部亮起,夢幻而奢華。

    “要不說還賀硯舟有錢呢!”趙斯喬感嘆道。她走在側前方,高跟鞋的聲音響徹整個宴會廳:“多害怕他不顧同學情面,把這么好的場地給了別人!

    朱序沒說什么。

    趙斯喬回頭:“你別不信,以我那兒目前的資質,他還真得考慮一下。”

    “是吧!敝煨蚪釉,轉身向相反方向走了幾步,看哪個位置搬運材料比較方便。

    趙斯喬站在階梯上問了句:“打算什么時候干活?”

    “我人少,花材到了就開始吧。”

    花材轉天中午到的,將近五千支洛神玫瑰。典禮臺上搭好了桁架,前面用花泥板、鐵絲和竹簽固定,她和小周整整插了一下午。

    賀硯舟傍晚四點鐘到的北島,先回酒店,行至電梯間時腳步忽然頓了頓,宴會廳的大門敞開著,接近典禮臺的位置璀璨明亮。

    他遠遠瞧見個身影,坐在高腳架上。

    淡粉色的鮮花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恢弘而夢幻。

    她穿著樣式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樣子專注,將手上鮮花一朵朵點綴在面前的巨大畫布上。

    賀硯舟默默站了有一會兒,拿出手機,對著眼前的畫面按了下快門,沒有驚動她,轉身上樓去。

    和各部門簡單碰了下,他返回辦公室,一眼瞧見桌上花瓶里的鮮花。這花放在這兒應該時間不短了,花瓣微微打蔫,但不影響美觀。

    賀硯舟一種都不認識,只覺得白的藍的搭配起來看著很舒服。

    他接了杯純凈水倒入花瓶里,視線一轉,見她壓在花瓶底下的便簽紙。

    抽出來看,不禁放松地笑了笑。

    她的字跡秀氣不失骨感,筆畫規(guī)范,沒有故意拖長的橫豎或撇捺。要不是看見這張字條,他幾乎忘記上學那會兒也曾留心過她的筆跡。

    賀硯舟快速看一眼時間,準備赴酒局前,先抽空去她店里打個轉。

    此時朱序剛剛換下臟衣服,準備關燈回家,一轉頭,見他站在門口,竟一時怔住半天不知說什么好。

    一月未見,他剛修剪過頭發(fā),人是清爽的,但眼神間難掩疲憊神色。

    他單手插兜,另一側手里拿著一束紅玫瑰:“要關門了?”

    “今天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正好我先送你。”他把玫瑰遞給她。

    朱序雙手去接:“我這里就有紅玫瑰,賀總多浪費。”

    “在機場順便買的。”賀硯舟看著她,她素著一張白凈的臉,似乎剛剛用水洗過沒有擦,額頭頰邊還掛著水珠。

    他忍不住抬手,指腹抹了下她濕漉漉的鼻梁。

    朱序不自覺也跟著他蹭蹭鼻子,抬眸看著眼前這人:“不怕我轉頭賣掉?”

    “送你的,隨便怎么處置!彼φf。

    朱序低頭看那花,是捧卡羅拉,藍調正紅的顏色,花朵大而飽滿,開得正嬌艷。

    忽然想起他對紅玫瑰的詮釋——熱烈而直接。

    她心中咚一聲重響,沉默著,又忽然想起他應該只認得玫瑰,或許連品種和花語都不清楚。是否是自己解讀過度了。

    卡羅拉很美,莖上的刺卻硬而密集,她輕易不想碰的。

    朱序說:“好漂亮,謝謝!

    賀硯舟瞧出她驚喜未達眼底,仍笑著,順她道:“喜歡就好!

    他稍后有事,先繞路把她送到小區(qū)外,車子片刻未停地掉頭開走了。

    朱序將那束玫瑰帶回家中,拆開包裝養(yǎng)在玻璃花瓶中。

    轉天,她去了趟典禮現(xiàn)場,站在二樓的連廊處,看下面高朋滿座。

    大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著這對新人相愛的點滴,在眾人的喝彩聲中,花瓣帶著祝福從上方紛紛落下。

    新娘盛裝出席,渾身上下珠光寶氣。

    當伴侶將鉆戒戴在女孩無名指,她幸福地拭著眼尾的淚,下面掌聲四起,有些觀禮者也不免感動落淚。

    朱序雙手撐著護欄,內心毫無波瀾。

    “在想什么?”后面忽然有道低沉聲音。

    朱序回過頭來,見是賀硯舟。

    她直身:“在想那女孩的臉上,今后還會不會出現(xiàn)同樣的笑容!

    賀硯舟背著手,向下瞧一眼:“不會!

    朱序略頓。

    他說:“‘同樣’的概率本身就很低,除非拿尺子量量笑容弧度!爆F(xiàn)場環(huán)境嘈雜,他稍微壓著一側肩膀,靠近她些,以便她聽得清。

    朱序不免被逗笑:“你這回答好嚴謹!

    賀硯舟也笑笑,沒再講話。

    下面“砰”一聲響,新人手中的香檳噴射四濺,水花如同細碎鉆石,灑向四處。

    賀硯舟再次傾向她:“人生每次選擇都是場賭博,或輸或贏。賭徒?jīng)]有不怕輸?shù),仍然樂此不疲,似乎他們堅信總會贏那么一兩次!

    默了半晌,朱序轉頭對上他的視線:“不是誰都愿意當賭徒!

    “普通人更需要一次翻身機會!

    朱序沒再講話,賀硯舟對她過往了如指掌。今天是別人主場,不知為何,她竟將主角挪到了自己身上。

    她極力收住情緒,隨同下面的人鼓起掌來。

    賀硯舟:“從前也覺得孑然一身是種不錯的活法,直到有個已婚朋友問我,是否愿意永遠做那個回家先開燈的人。”頓了頓,他轉頭看朱序:“后來發(fā)現(xiàn),我是個挺傳統(tǒng)的人。”

    朱序不敢仔細揣度這番話,笑著調侃他:“賀總很接地氣啊!

    賀硯舟兩手插著兜,目光在她側臉停留幾秒,周圍仍很吵鬧,兩人中間也隔著一些距離。

    賀硯舟沉聲:“我們或許可以換一種……”

    眼尾晃過一道影子,朱序下意識轉頭,見趙斯喬已走到兩人跟前,換一種什么她沒聽清,后來也忘了再去問。

    趙斯喬笑道:“你們聊什么呢?”

    她束著低馬尾,整張臉上唇妝最為突出,身穿一件西裝料子的黑色露臍吊帶,和同色直筒西褲,整個人看上去明

    艷又性感。

    朱序對她說:“昨天覺得花墻顏色過度偏硬,今天燈光全開,倒沒那么明顯了。”

    “很好啊!彼齻壬硐蛳虑埔谎,“這花粉粉嫩嫩,什么品種?”

    “洛神。”

    她揚揚唇角,置身事外地評價道:“你這弄得夠夢幻的,哪個女孩不迷糊?”

    朱序笑笑。

    趙斯喬又轉向站在一旁的人,“賀總是否滿意?”

    “我無所謂,你客戶滿意最要緊!

    趙斯喬暗自撇撇嘴,和兩人站了會兒,準備告辭,走前問朱序晚上有沒有時間,要帶她去個好地方。

    朱序覺得她神神秘秘:“哪里。俊

    趙斯喬湊到她耳邊,“有男模的私人會所,可以帶走那種!

    朱序挑眉:“你還有這愛好?”

    “去不去?”

    “怕吃不消!

    趙斯喬揚揚下巴,轉身走了。

    又過幾天,賀硯舟空閑下來。

    朱序將花店暫時交給小周打理,同他一起前往吉島。

    沒去袁奶奶家里打擾,在靠近海邊的位置找了處視野寬闊的民宿。

    吉島不是真正意義的旅游地,住宿環(huán)境簡樸,勝在干凈。房間整體原木風,大床正對落地窗,窗外是海;走廊里也有扇小窗戶,窗下砌了臺階,需彎腰出去,便是個寬敞的屋頂。這一側仍向海,正中擺了兩把老藤椅和木桌,墻邊還有可以烤肉的工具。

    到時是深夜,簡單洗漱后便睡下。

    朱序異常困倦但無法合眼,旁邊人的氣息輕淺平穩(wěn),卻令她有些不自在。從前都是結束就各自分開了,沒試過同他并肩躺在一起。

    她輕輕轉身,朝著外面,即使睜開眼睛,仍捕捉不到一絲光線。

    吉島的夜晚是種無邊無際的黑暗。

    躺得久了,覺得口渴,朱序輕手輕腳地下床去,借用手機屏幕的微弱光亮,倒了杯溫水喝。

    她踮著腳返回床上,仍背對著他,卻感覺到身后床墊忽然塌陷,一只手臂環(huán)在她腰間。

    朱序屏了下呼吸。

    “睡不著?”他聲音低沉磁性,在萬籟俱寂的黑暗里,足以蠱惑人心。

    “吵醒你了?”

    “嗯!彼麘袘械貞捌鋵嵰矝]睡著,你翻來翻去,翻得我心煩!

    “!敝煨蛴X得他夸大其詞:“我只轉了一下身。”

    “不太適應?”

    朱序沒否認。

    “再開一間房?”

    朱序沒有這想法,以目前關系,分開住未免太過矯情。嘴上卻同意:“好啊,我去問問還有沒有空房間!

    她作勢要起身,卻被橫在腰上的手臂一把撈回來,驀地跌進他懷中。他不講話,懸起頭來,將臉埋進她頸肩輕蹭著,片刻,慢慢親吻她脖頸和肩頭。

    朱序聽見黑暗中自己呼吸混亂急促,“你不說今天一天的會議……很累了?”

    “我快些。”賀硯舟輕吻她,手向上,隔著她綢料睡裙。

    像一只氣球,已處在爆炸邊緣。

    朱序擰著眉心,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去阻攔些什么。誰想他竟抽出手反蓋住她的手,貼著輕薄布料,教她一起。

    朱序腦中轟然炸開,掌心觸感過于柔軟且很奇怪。對自己,這簡直太瘋狂。

    賀硯舟在她耳邊:“喜歡嗎?”

    “喜歡個屁!彼v了句臟話,但聲音太過輕軟,沒有半點威懾力。

    他竟沉沉笑出了聲,仍不分哪里的隨意親吻著她:“我很喜歡。”

    朱序腦袋暈乎乎,在某種感覺驅使下,身體無法自控地慢慢迎合著,嘴上卻控訴:“你這人……花樣多,沒底線,私底下變態(tài)的很!薄饲凹澥空傻臉幼佣际茄b出來的。后半句她沒敢說。

    “冤枉!彼霓q駁一絲誠意都沒有,聲音仍在她耳畔:“上學時候珠算比賽,我撥算盤珠又快又準!

    朱序起初不知其意,只覺得他手向下去。

    十幾秒后,渾身輕顫起來,忽然領悟那番話的含義,呼吸簡直快要停滯。

    “想不想學?”說著,他暫時離開,打算捉她手。

    朱序一驚,反應奇快,轉過身去面對他,仰頭夠他的唇。她輕輕吮咬著,直至他呼吸變得粗重,才確認自己逃過一劫。

    那盒東西是上島時在便利店買的,賀硯舟拆出一枚交給她。

    他一向目的明確,過程卻反復而磨人。那個“快些”似乎有歧義,指動作更為貼切。

    身下木床可能有些年頭以至結構松脫,吱嘎聲響徹黑暗中,那樣驚心動魄。

    ……

    清晨,太陽從海平面升起,濃濃的光穿透玻璃,先是落在床尾,又一點點的,爬到朱序臉上。

    她皺了下眉,抬手遮在眼前。

    耳邊海浪敲打著岸邊,落地窗似乎沒關嚴,一絲咸澀的味道沖進鼻端。

    朱序睜開眼,四下看看,賀硯舟不在房間。

    旁邊床頭柜上,放著他的手表和手機,枕頭上搭著他換下的白色T恤。

    莫名的,朱序心中一軟。

    盯著那方向看了會兒,她伸手去摸他睡過的地方,一些細碎褶皺,撫都撫不平。

    又磨蹭幾分鐘,她從地上撈起睡裙穿好,看向與床頭相貼的墻面,陽光照射下,那里出現(xiàn)一道明顯的磕撞痕跡。

    朱序抿了下唇,不知怎么想的,彎腰晃了晃那木床,吱嘎一聲響。

    “檢查什么呢?”他不知何時進來的,單手端著托盤,另一手插兜,有些閑散地靠著旁邊墻壁,正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朱序回頭瞧過去一眼,面無表情的:“床快散架了,走時記得賠償。”

    他逗她:“我怎么同老板解釋呢?”

    “實話實說唄。”

    賀硯舟笑一下:“成!彼鄙碜哌M來,經(jīng)過她身邊時,抬手攏住她后頸,揍過去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早!

    朱序:“早。”

    他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去洗漱吧,粥還是熱的!

    朱序聞言回頭,見托盤里放著兩碗蝦米青菜粥、一碟蔥花餅和兩份煎蛋。很尋常的中式早餐。

    她有些好奇:“你熬的粥?”

    “蛋我煎的!辟R硯舟借用樓下主人家的廚房,太復雜的不擅長,煎蛋勉強可以應付:“粥和餅是老板家里吃的,送我們嘗嘗!

    朱序去沖了個澡,出來同賀硯舟一起吃過早飯,下樓走走。

    清晨的海水尚有些涼意,朱序把拖鞋拎手上,赤腳走在濕硬淺灘。偶爾有浪打來,冷意直達心底。

    轉過頭,賀硯舟站在松散干燥的沙灘上看著這邊。他穿一件淺色短袖T恤和休閑褲,頭發(fā)沒有特意打理,被海風吹得凌亂。

    第一次見他這種放松打扮,整個人都顯得親切柔和了幾分。

    他很沉默。朱序一陣恍惚,這還是昨晚滿眼欲。望、言辭大膽,纏著她索求無度的那個男人嗎?

    內心正腹誹,忽然見他朝自己擺了下頭,示意她繼續(xù)向前。

    朱序回神,跟上了他。

    兩人就這樣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各走各的,沒有交流。

    朱序覺得這份自在異常難得,不必刻意尋找話題,亦不覺得此刻的沉默是負擔。她偶爾看見漂亮貝殼,蹲下來挑挑揀揀,他便也停下,站在原地耐心等她。

    當她起身再次向前,稍稍轉頭,見他似乎在放空,微瞇著眼看著別處,不知想什么。

    他兩手插兜,身姿格外的高大挺拔。迎著陽光,他立體的臉孔,有種歲月沉淀下來的俊朗。

    “喂。”朱序提醒。

    賀硯舟轉回目光,跟上她的步調。

    離民宿已經(jīng)有些距離,沙灘忽然被前方出現(xiàn)的礁石群截斷,他們不得不繞到岸上去。又往前走了幾百米,對面路邊出現(xiàn)一所學校。

    白墻紅瓦,陳設樸實,但直面大海與陽光,已屬絕佳。

    “我中學在這里讀的!辟R硯舟說。

    朱序真心羨慕:“那很幸福啊,光看看窗外的景色,心情就很好。”

    “對島

    上長大的孩子來說,并不稀奇!

    倒也是。朱序跟著他的腳步穿過馬路,隔著厚重鐵門,教學樓像一個空空的盒子,不見學生身影。

    “放暑假了。”朱序說。

    “去學校后山走走!

    “好!敝煨驊瑓s一時沒動,她轉過身,抬手遮在額前,瞇起眼眺望蔚藍的大海。不久,轉回來,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與賀硯舟拉開距離。

    往前走全是上坡路了,兩側則是植被茂密的平緩山坡。

    她小跑幾步跟上去:“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賀硯舟看了看她:“夢見什么?”

    “夢見高考試卷有兩米那么長,但我一道題都沒來得及做,像卡bug一樣卡在寫姓名上,怎樣努力都無法完成‘朱序’兩個字。”朱序有些懊惱:“忙活很久,夢里就感覺到很累!

    賀硯舟似乎有所感觸,視線移到遠處:“夢境大多都映射著曾經(jīng)的遺憾!

    朱序覺得不準:“我對高考成績很滿意!

    “多少分?”

    朱序報上分數(shù),又問他:“你呢?”

    賀硯舟說:“不想打擊你。”

    朱序暗暗撇嘴,又忽地想起,高一那年的期中考試,年級前十里的確有賀硯舟這個名字。

    發(fā)覺走得越發(fā)費力,卻見賀硯舟神色自如地邁著大步,不見半點氣喘。

    他本就人高腿長,一步抵她兩步。

    朱序放慢速度,不再費力追趕。

    賀硯舟察覺到她沒有跟上來,停了停,向她伸出手。

    朱序一頓,將手交給他。

    隨他踏入山坡,想起剛才聊的話題,便問:“那你呢,有做過什么遺憾的夢嗎?”

    賀硯舟思考片刻,感覺到被自己牽著的那只手溫熱柔軟,他忍不住揉捏了幾下,只答:“算有吧。”

    第25章 第25章一把年紀了,玩起“越喜歡越……

    朱序不知賀硯舟要帶她去哪里,也意外地信任于他,沒有多問。

    手仍被他牽著,她落后半步,稍稍抬眼,能看見他立體好看的側臉。陽光穿過樹葉縫隙,正打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氣溫升高了幾度,但迎面的海風仍很涼爽。

    穿過一片稀疏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朱序不覺屏了下呼吸,一種不知名的粉色花朵開滿整個山坡。

    她毫不掩飾地贊嘆:“哇!好漂亮。”

    轉過頭去,賀硯舟正看著她。

    她問:“我們誤闖進來?還是你本就知道?”

    賀硯舟環(huán)顧一下四周,確定是這片區(qū)域:“本就知道。春夏交替時,花更多,顏色也更漂亮。”

    朱序攏住長裙,蹲下來仔細觀察,確認是從未見過的種類。

    這花上下相疊,分為兩層,

    上面一層純白色,花瓣圓潤;下面一層則有尖尖的角兒,熱粉色,向外舒展著。掩在花瓣底下的尾巴有些像水母繃直的觸手,美麗又奇特。

    她用手機搜了搜,才知這種野花叫做耬斗菜,一種生命力頑強的毛茛科植物。

    朱序問:“我能摘走幾枝嗎?”

    賀硯舟點頭:“大自然的饋贈!

    朱序起身,把手遞給賀硯舟:“幫我拿一下!

    賀硯舟垂眸,見她手背骨骼和筋絡已繃到極限,那攥緊的拳頭,像是一個撐滿餡料的小包子。

    他手從兜里抽出來,攤開掌心。

    她松開五指,東西悉數(shù)掉落,原來是一些精致的小貝殼,粉的、白的、紫的,還有幾枚圓潤半透的石頭子。

    許是攥得久了,已沾染上她的溫度。

    賀硯舟仔細瞧了會兒,其實在他掌心也不過一小堆兒。

    他收攏手指,及自然地放入自己兜里。

    朱序認真挑撿著,已走出幾米遠。

    她穿一件長及小腿的白色連衣裙,中袖,寬松,不顯玲瓏腰身。他不懂衣料材質,只覺得穿在她身上輕薄如蟬翼,有風吹過,裙擺靈動飄逸。

    一直覺得朱序雖瘦但不失肉感,見過她穿凸顯身材的衣服,卻更喜歡她此刻的簡單、自在。

    賀硯舟轉向別處瞧了眼,又瞧回她,喊她名字:“這邊多!

    朱序提起裙擺走過來,蹲在一簇花叢間,挑中最飽滿的兩枝。

    沒多久,賀硯舟又在身后喚她:“過來。”

    朱序起身,走到他腳邊蹲下。

    幾次三番,她覺得不對。光見他指使自己走來走去,他卻插兜站著,半分腰都不彎,跟溜小狗似的。

    他再開口,朱序不理了。

    遠處的海風徐徐吹來,耬斗菜隨風搖曳。

    她蹲在那兒許久都沒動一下,賀硯舟只好返回,本想湊近了看看這朵小蘑菇在做什么,誰想她忽然揚起手中的花,戳向他的臉。

    賀硯舟只偏頭躲了下,除此沒有太大動作:“幼稚!彼凵窬妗

    “你才幼稚。”朱序并沒因他故作嚴肅的樣子敗下陣來,反而心情不錯:“我是小狗么?”

    賀硯舟淡笑著不答,抬手在她頭頂亂揉了一氣,還真把她當成寵物了。他垂眸看著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沉默,暗暗嘲笑自己,一把年紀了,竟玩起小屁孩“越喜歡越捉弄”那一套。

    朱序轉身朝前走,不知不覺,手里的耬斗草已經(jīng)一大把,再去采摘恐怕會浪費這份饋贈。

    與賀硯舟走到山坡頂,找了處平坦的地方坐下來。

    太陽已升至半空,還好頭頂有棵小樹可以遮陽。

    這處視野極為開闊,幾乎將整個小島盡收眼底。目光向下,是學校的紅屋頂,遠則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一搜小船在灑了金光的海面上無聲飄搖。

    安靜時,耳邊充斥風吹草叢的簌簌聲。

    朱序無法形容這一刻的心情。

    如果真有輪回,盼望自己下輩子的經(jīng)歷能如白紙般干凈,可以在這小島上簡簡單單過完一生。

    沉默良久,她轉頭去看旁邊那人。

    賀硯舟分開長腿坐著,手臂搭在膝蓋上:“你覺得窗口外的風景會令你心情變好,這個位置才無可替代。”

    朱序一頓,他是為了與她分享絕佳景色,才爬上這片山坡的?

    她問:“你以前經(jīng)常來?”

    賀硯舟說:“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會上來!

    “你那時幾歲?”

    “十三四歲?記不清了!

    朱序想象不出那時的他會是什么樣,對他最初印象便是高一時白襯衫牛仔褲、有著一雙幽深眼睛的男孩。

    他當時剔了短短的寸頭,個子很高,有些單薄,話不多,但男生女生緣都挺好。

    一時沒再問什么,朱序感覺接近腳踝的小腿處傳來絲絲痛感,掀開裙擺,那處皮膚竟出現(xiàn)數(shù)道血痕。

    賀硯舟側目也注意到了,眉心微蹙:“怎么弄的?”

    朱序發(fā)懵:“我不清楚!

    “這么多條劃痕,你沒痛感嗎?”他問:“有紙巾沒?”

    “有。”朱序把斜跨在肩膀上的手機繩轉到身前,殼子后面有個小口袋,也僅僅只夠放兩張紙巾的。她抽出其中一張遞過去,賀硯舟抬起她小腿,將自己的腿伸直放平,給她墊著,展開紙巾擦去四周塵土,又輕輕拭了下溢出的血珠。

    朱序這會兒才感覺到加深的痛意,緊抿住嘴唇。

    賀硯舟抬頭瞧了她一眼:“很疼?”

    “還好。”

    他目光再次落到那些擦痕上,確認不再流血,且沒嚴重到需要立即處理,才轉移她注意力去逗她。

    他故意嚴肅瞧著她的臉,抬手用指腹蹭了下:“我看看,怎么像是流淚了。”

    朱序嗤之以鼻:“我才不會輕易哭呢!

    賀硯舟一挑眉,意味深長地笑笑:“是么?”

    朱序聽出他語氣揶揄,忽然間想起,有次被他害得掩住臉泫然欲泣。

    朱序感覺渾身不自在,連與他對峙的勇氣都沒有,只低頭裝作查看傷口,用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小聲嘀咕:“瞧瞧,又不正經(jīng)起來了。”

    賀硯舟并不無辜,所以沒做反駁,只無聲一笑。

    天空湛藍,云像棉絮般,仿佛伸手就可觸及。

    賀硯舟放下她的裙擺;“學校旁邊有藥店,回去時買瓶藥水和棉簽!彼麑⒂眠^的紙巾團

    作一團,攥進掌心:“高中時,也見你哭過一次。”

    朱序完全沒印象:“我怎么不記得!

    “沒長心唄。”

    她默默白他一眼。

    賀硯舟:“當年學校食堂的廚師做菜愛放花椒,學生們吃不慣。”

    經(jīng)他提醒,朱序好像有些印象:“無論什么菜,都能挑出一小堆兒,大家說廚師家里是賣調料的……很多同學都由家長來送飯。”

    賀硯舟點頭。

    朱序如同失憶者,不經(jīng)意間,記憶的碎片慢慢拼湊起來。

    她那時是別無選擇的,母親走后,朱震不愿在她身上浪費時間,繼母沈君倒會說一籮筐的好聽話,但家里米袋子放哪里她都不清楚。

    有天早上,朱震一反既往地告訴她不要去食堂打飯了,中午給她燉肉送過去。屠宰場新送來一批豬肉,朱震愛貪小便宜,買了打折的,肉質不算新鮮。

    想是囤積嚴重,一時滯銷,家里燉些來吃,幫助分擔。

    朱序不以為意,便應下來。

    中午時,朱震把滿滿一整盒紅燒肉送到班級里,打開蓋子,四四方方的肉塊上裹著厚重醬油,在大量香料的遮掩下,竟飄香四溢。

    那時,同學們三五個湊在一起吃午飯,朱序拿起筷子,就見朱震將飯盒端起,轉向旁邊的男生:“同學,嘗嘗叔叔的手藝!

    起初那男同學還有些不好意思。

    朱震直接夾了一塊到他飯盒里,眼見著對方吃了,他臉上堆起笑:“味道怎么樣?”

    “好吃!叔叔,這肉太香了!

    “那就再吃一塊!彼麑⒁粔K肥瘦相間的夾給男同學,起身,往圍在一起的其他男生飯盒里各分了一塊,邊道:“叔叔自己賣的豬肉,吃著放心,別人家的都燉不出這香味。如果還想吃,就告訴朱序,讓她給你們捎過來,或者去店里光顧,回去叫你們媽媽燉給你們吃!

    有幾個善談的,當真問了具體地址,說會讓媽媽去買。

    那一刻,朱序無地自容,像一盆炭火擺在面前,她被灼烤得皮開肉綻。

    朱震卻一點沒顧及女兒,甚至拿了桌上的筆仔細寫下地址,然后又走去后面分。

    賀硯舟正埋頭吃著飯,余光中,一塊紅燒肉落在白白的米飯上。

    他轉眸看一眼那肉,抬起頭來。

    朱震一臉親切:“同學,嘗嘗!

    賀硯舟曾在寺廟里見過這人一次,不知為何,對他沒有好印象。他懶得應付,什么也沒說,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朱震毫不在意,轉向別人。

    沒說上兩句話,就見朱序霍然起身,走過來一把奪下他手上飯盒:“你走吧,吃完要午休了!

    “同學們還沒過癮……”

    “我來分!”這三個字,她仿佛用盡所有力氣吼出來的。

    朱震嚇一跳,瞪大了眼睛震懾般瞧著她,卻被她目光中的冰冷逼得瞬間熄了火。

    想想算了,最后沒滋沒味地離開。

    賀硯舟一時胃口全無,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碳水筆轉了幾下,抬眸,瞧向站在過道上的人。

    朱序垂著頭,那盒紅燒肉的氣味比發(fā)酵的垃圾還要令人作嘔,她恨不得全部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碎。

    握著飯盒的手收緊又松開,她恨朱震也恨自己,一口氣堵在胸口,很想破罐子破摔地發(fā)泄出去。

    她抬起頭,沒必要卻仍然執(zhí)拗道:“對不起,我向大家道歉。我家賣的豬肉不太新鮮,別叫你們媽媽去買!

    一瞬,教室消音。

    女生們用異樣的眼神看向她,相互私語,將還沒入口的紅燒肉偷偷丟進垃圾桶。

    不知哪個男同學忽然一聲:“操!”

    緊接著大家七嘴八舌:

    “怎么拿不新鮮的東西給我們吃?你爸安的什么心?”

    “朱序,什么情況。?”

    “完了,我剛才還吃了兩塊,要不要去醫(yī)院洗胃啊。”

    “嘔……”

    ……

    朱序下唇快被自己咬破,仍倔強地站在那兒,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這時候,突然“砰”一聲重響,班級里霎時安靜,紛紛回頭。

    是賀硯舟。他一腳踹翻了前面的椅子,身體向后靠著,冷冷地瞧著他們。

    他平時話不多,看上去沒什么脾氣很好相處,誰想發(fā)起火來的眼神竟叫人無端生畏。

    一時間,沒人再出聲。

    賀硯舟將手上的筆仍回桌上,前傾身體,夾起飯盒里的紅燒肉放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只是不新鮮,又不是放毒藥了,你去個屁醫(yī)院吶!彼Z調很慢,帶著少年獨有的痞氣:“要是男的,就別他媽嘰嘰歪歪!

    ……

    回憶到這里,朱序撐著下巴轉頭:“你回去有沒有拉肚子?”

    “沒有!辟R硯舟看她:“剩下的肉你都吃了,胃不疼?”

    原來他竟注意到了。朱序懊惱地努努嘴:“記得好像一整個下午都胃脹惡心,忍著才沒吐出來的!

    賀硯舟無奈一笑:“傻不傻!

    朱序也覺得自己像個傻帽,不知在跟誰較勁,坐下來把那些紅燒肉全部吃掉了。自尊能值幾個錢,已被朱震放在地上踐踏,她索性也不要了。

    而那些對別人來說轉頭就忘的插曲,卻成了籠罩她很久的陰影。

    她真心感謝賀硯舟,也記了這個人很久,可是下學期開學就不見了他的身影。十年簡直太長太長了,有太多人路過她的人生,總有更大的煩惱取代上一段不快,那些相對重要的人和事,也就漸漸被時間封存。

    賀硯舟忽然問:“恨你父親嗎?”

    “恨過一段時間!敝煨蛳肓讼耄骸拔抑皇K粋親人,更多還是感激他沒讓我中途退學,那時候家里狀況挺差的。”

    賀硯舟說:“那就抽空多回去看看!

    “還是算了,省得被罵出來!敝煨蛳肫饋碛X得好笑:“不過給他轉賬,他一般接得都很快,估計手不抖了,眼睛也不花了。”

    賀硯舟說:“國慶節(jié)焰火秀,跟我回去湊湊熱鬧?”

    考慮到和趙斯喬的合作,朱序暫時沒敢答應:“看情況吧,不忙的話就可以離開幾天!

    賀硯舟點頭,抬腕看了看時間,準備帶她下山去藥店,余光感覺到她托著腮偷偷瞧自己,便也側眸,等著她先開口。

    “謝謝!敝煨蚰抗庹嬲\。

    賀硯舟淡笑一下:“為哪件事?”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這回事!

    賀硯舟疊著食指和中指,抬手臂,往她額頭一彈,本就心中有氣,下手便沒多加憐惜:“說了你沒長心!

    “呀!”朱序小聲痛呼,捂住額頭,不服氣道:“許多年前的事,你又記得多少?”

    賀硯舟一瞬沉默,沒有回答。

    那日,風波過后,每個人都恢復如常,只有她故作堅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下午第一節(jié)是體育課,賀硯舟跟人踢球,中途回來取錢買水喝。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他穿過過道,忽然看見疊高的書架后,一個小小身影趴伏在桌子上。

    她肩膀劇烈地起伏顫動,無法抑制。

    許是他腳步過輕,她無從察覺。

    賀硯舟心中漫過一股無名情緒,腳步稍頓,返回座位,默默瞧著她的背影。忘記自己回來是做什么的,轉頭望窗外,快到年底,柳枝光禿禿地顫栗在寒風中。

    過了不知多久,他起身,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來。

    挪開那摞厚重課本,他食指撓撓額頭:“十分鐘了,眼淚快哭干了吧?”

    朱序肩膀頓住,猛然抬頭。

    四目相對,賀硯舟心頭便是一刺,這感覺如此陌生,目光怔怔的無法從她臉上挪開。她小臉微皺著,掛滿了淚珠,鼻頭通紅,黑白分明的眼中寫滿了濕漉漉的委屈。

    他心底竟也無端泛起一絲低落情緒。

    見是他,朱序眼淚再次奪眶。

    只因這場對峙中,他是唯一的善意。

    賀硯舟有些慌,不知從誰的桌子上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沒有安慰人的經(jīng)驗:“擦擦鼻涕你再哭?”

    一瞬,朱序破涕為笑。

    賀硯舟跟著扯了下嘴角,慢慢,也搖頭笑笑,竟被她情緒帶動得心中明媚了幾分。

    那時正值初冬,離放假不足兩個月的時間。

    第一場雪悄悄降臨,氣溫驟降,他心中卻如一片沃土,有粒種子正悄悄萌芽。

    可事不遂愿,再開學后,他不得不聽從家中安排,轉去別處讀書。

    那粒種子便失去雨水灌溉,無法再生長。

    一切都隨著他的離開,不了了之。

    第26章 第26章“我愛你!

    下山去藥店買了藥,坐在門口長

    凳上,賀硯舟直接幫朱序消毒并貼好創(chuàng)可貼。

    吃過飯回去已是下午,朱序從店主那里要來兩個空酒瓶,將采回的耬斗菜隨便一插,擺在桌上,不失山間野趣。

    賀硯舟有些工作要處理,坐進床尾椅子中,直接展開電腦在疊起的大腿上。

    朱序盡量不去打擾,午后犯困,便躺到床上準備睡一會兒。

    她側躺著,稍微垂眼,剛好可以看見他眉頭微蹙一臉嚴肅的樣子。窗外天空蔚藍,陽光灑落進來,描刻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

    默默觀察了他一會兒,敲擊鍵盤的聲音竟有助眠功效,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只感覺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再睜眼,太陽已下降至海平面,昏黃的顏色穿透玻璃,一室溫柔。

    朱序揉了揉眼,環(huán)顧四周,賀硯舟不在房里。

    空調被調到適當溫度,她腰間搭著一條薄毯。

    緩了緩,朱序起身,在通往屋頂?shù)拇翱诳匆娏怂?br />
    他坐在那把老藤椅上不知正看什么,背對著這邊,旁邊矮桌放著合上的電腦和一個玻璃水杯。

    朱序彎腰出去。

    賀硯舟似有所感應地回過頭來:“醒了?”

    “已經(jīng)六點多,怎么不叫醒我?”

    賀硯舟體貼道:“你昨晚沒休息好,多睡一會兒也不妨礙!

    朱序一頓,暗道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她走去他旁邊的藤椅坐著:“你不餓嗎?”

    “快餓透了。”

    朱序有些抱歉:“那我們出去吃飯吧!

    “不急。”賀硯舟按了下她的手,“再坐會兒。”

    朱序便又靠回椅子上。與這里交錯的另一個屋頂,幾個年輕人正在烤肉,濃煙順著微風飄過來,香味誘人。

    朱序收回目光,向遠處眺望,天空像被打翻的橘子汽水。

    她撩了撩額前的頭發(fā),咸澀海風吹在臉上,格外愜意。

    兩人仍是沒有交流,又坐一會兒,起身下樓去。

    經(jīng)過一樓前廳,店主熱情地告訴他們:“后街有條夜市,吃完飯可以過去逛逛,走到盡頭的海灘上還有篝火晚會,都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活動!

    朱序道謝,同賀硯舟一起出門。

    島上除了海鮮沒什么特別的美食,隨便走進一家飯店,點了鮮蝦粥、餡餅和一條烤魚,另外,賀硯舟又叫店家炒了盤應季蔬菜。

    但他注意到,那菜朱序一口未動,烤魚倒是慢慢吃了不少。

    他忍不住想操心:“再吃些蔬菜!

    朱序一臉為難:“咽不進去!

    賀硯舟暗自好笑,心說多大了還偏食,倒也沒再勉強。

    吃完去對面的海灘上走了走,天色半明半暗,與海相接的地方僅留最后一條橙光。

    海水已經(jīng)退落下去,露出一些小小的礁石。

    賀硯舟拎著她的拖鞋,仍站在干爽的沙灘上等著。

    朱序回頭,見他長褲休閑鞋的裝束過于端正,海灘這邊只他一個人這樣穿,顯得奇怪又格格不入。

    她捧起個什么,朝他走過去:“快看看,還會動的,我從來沒見過。”

    賀硯舟手從兜里抽出來,稍低下頭往她掌心看去。

    朱序忽然五指一收,又快速彈開,數(shù)滴水珠落向他下巴和脖子上。

    她看著他的眼睛,抿唇無聲笑了下。

    賀硯舟一臉嚴肅:“皮子緊了是不是?”

    “不是!彼救醯箍。

    賀硯舟伸手要去撈她,朱序難得反應敏捷了一回,貓著腰快速逃開。濕硬的沙灘上有一些小螃蟹爬來爬去,透明的外殼,可愛的蟹鉗,橫著走路的樣子特別有趣。

    朱序伸手碰了碰,望向不遠處的賀硯舟:“這是什么品種?”

    賀硯舟沒理。

    她捧著手,朝他走去。

    賀硯舟目光警惕,向后退一步。

    朱序再往前走,“幫我看看!

    “不認識!

    “你在海邊長大,怎么可能不認……”她眉頭忽地一揪,肩膀跟著縮了縮:“嘶!”

    手上的東西被她下意識甩掉,低頭仔細去瞧無名指的指根。

    “怎么了?”賀硯舟意識到她沒在開玩笑,箭步上前,奪過她的手。

    朱序又是快速一彈,水珠比上次還要多,盡數(shù)落在他臉上。

    她小聲說:“什么都沒有!

    賀硯舟一時沒動,半刻,竟給氣笑了,她一向安靜乖順的性子,竟也這樣皮。他抹把臉,伸手拽她,她側身一躲,跑向遠處。

    賀硯舟一大步出去,橫過手臂將她攔腰抱住,從背后往自己懷里一摟,在她耳邊低聲警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喂鯊魚?”

    朱序縮著肩膀:“那它可以飽餐一頓了!

    停了停,“算了!彼指淖冏⒁猓骸拔疫不知飽餐什么滋味!

    朱序佯作不懂的樣子,扭著身體反抗:“瞧瞧誰像你一樣啊,傻傻的站在那里,挪都不挪一下!

    她在他懷里困難地轉動,回手往他腰間亂戳了兩下。

    “嘖!辟R硯舟眉一皺,反應強烈,橫在她腰間的手臂松動幾分。

    也是上次同他從吉島回來,在出租車上,朱序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怕癢。

    她笑出一聲來,趁他不備扭身逃開,可還沒走出兩步遠,腳下一空,再次被他捉住。這次他扭過她身體面對著自己,將那不安。分的雙臂束到她身后去,用手一并握住,另一手去捏她的臉。

    朱序側頭躲著,無意間在他懷中蹭來蹭去。

    某一時刻,兩人都靜止不動了。

    夜幕漸漸降臨,視線越發(fā)模糊的瞬間,瞭望塔上的大燈驟然亮起,照亮這片海灘。

    周圍仍有不少人在玩耍、拍照、挖沙子……

    “壞了吧!辟R硯舟無奈一笑,仍將她束得牢。

    朱序真切地感受到什么:“那還不松手?”

    他聲音懶懶的:“松開你我怎么辦,別人瞧見成什么樣子?”

    朱序心中咚咚亂跳,卻也覺得他狼狽的樣子有些好笑,她老實了些,腦袋埋在他懷里暫時安靜下來。

    周遭人聲喧鬧,浪濤聲也充斥著耳膜。

    忽然之間,有音樂分辨不清方位地傳來,遙遠而空靈。仔細去聽,旋律有些熟悉,含在嘴邊的名字,硬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是賀硯舟那時在酒吧唱的那首歌。

    朱序抿了下嘴唇,慢慢抬眼,便落入他的目光中。

    賀硯舟的手還貼在她頸側,抬起來,指背拂過她臉頰,將幾根碎發(fā)摘去她耳后。他垂眸瞧著她,那手向下,捏著她下巴抬高幾分,目光不自覺下移,落在她微啟的唇上。

    他喉結滾動了下,弓身吻住她。

    朱序心中顫悠起來,感覺到他極溫柔地吮咬著她唇瓣,一下又一下,濕潤又柔軟。

    她不敢輕易回應,害怕心跳聲沖出喉嚨。雙腿抽了力般酸軟,有些站立不穩(wěn)。

    賀硯舟稍稍離開,蹭著她唇尖兒啞聲:“傻了?”

    “……沒!彼虐l(fā)現(xiàn),賀硯舟不知何時已放開她雙手,“好多人看著!

    “誰認得你?”他輕輕啄吻她的唇。

    遲疑片刻,朱序伸手摟緊了他的腰,閉上眼,輕分開牙齒。賀硯舟舌尖抵入,舔吮著她,氣息滾燙。

    兩人在人群中旁若無人地熱吻。

    仿佛黑夜充滿魔力,可以降低人的心理防線,亦可以將心底的顧慮和擰巴巧妙隱藏。

    很久后,結束長吻,朱序在他懷里,直至他心情平復,身體看不出一絲異樣,才稍稍離開了些。

    “去玩會兒?”賀硯舟替她抹抹嘴角。

    “你過去么?”

    “過去!弊詮牟辉诩獚u居住,他已多年沒趟過海水。他脫掉鞋襪,彎腰蜷起褲腿:“礁石

    縫隙里可能有海膽,抓兩只玩玩!

    礁石群鋒利無比,尤其夜晚無法視物,更容易崴腳割傷,所以兩人只在邊緣找了找。朱序舉著手機照明,賀硯舟翻開一塊礁石,果然在背面發(fā)現(xiàn)一只吸附在上面的小海膽——烏漆嘛黑的顏色,針刺細長而堅硬。

    賀硯舟取下來,小心地放到她掌心。

    朱序:“它咬人嗎?”

    “輕輕托一下沒關系。”

    她低頭仔細觀察,驚道:“它在動!”對于內地長大的人來說,尤為新鮮。

    賀硯舟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淡笑道:“它還會走路。”

    返回沙灘,將海膽放下來,它的確一點一點的挪動著身體。

    賀硯舟問:“知道我們是吃海膽的哪個位置嗎?”

    朱序只知里面黃色的東西可以食用,卻不懂是什么部位。

    “生殖腺!

    朱序:“。…”

    “每到繁殖季節(jié),它的生殖腺最為肥美。”賀硯舟碰碰海膽外殼,它一縮:“小時候撿來直接拿石頭鑿開,吃新鮮的。”

    朱序表情嫌棄。

    賀硯舟一笑,掐了下她的臉:“要不要試試?”

    朱序搖頭拒絕。

    把小海膽放回大海,海水已有上漲趨勢。

    又逗留了會兒,天空濃墨般黑沉下來時,兩人準備去后街的夜市上逛一逛。

    這條街是吉島的中心位置,原以為游客不多,聚集起來竟也熱鬧非凡。

    前面是各類小吃攤,好像全國統(tǒng)一,沒什么特色可言。往后走是賣飾品和土特產(chǎn)的,花花綠綠的海螺貝殼、珍珠項鏈、相框、冰箱貼、魚干海帶……東西琳瑯滿目,轉起來倒還算有意思。

    朱序走在前,不時停下來瞧瞧看看。

    賀硯舟對這些興趣不大,倒很有耐心地跟在她身后。

    朱序在一個賣銀飾的攤位前駐足,問過老板,拿起兩枚戒指,一時無法抉擇。

    賀硯舟忽道:“左手的!

    “這個?”朱序晃了晃左手拿的那一枚。

    賀硯舟點頭。

    朱序將戒指戴在食指上,攤開手掌在燈光下,錫紙肌理的細素圈,尤顯得她手精致纖細:“好看嗎?”

    “好看!

    朱序付款買下,視線一掃,頓了頓,回頭說:“送你樣東西吧。”

    賀硯舟:“好!

    朱序取下右上角一只開口款的男士銀鐲,鐲子中間凹、邊緣略凸起,通體拉絲工藝,沒有一絲花紋。

    她拿著銀鐲來回看看,又不由轉頭去看賀硯舟,心下有絲后悔,害怕送這東西給他含義復雜,另外也顯得寒酸。

    正猶豫著要不要放下,賀硯舟伸手過來:“戴上試試!

    “……好。”朱序稍微掰大圈口,從他手腕一側套入,捏緊幾分,再將正面轉向手背。他皮膚是健康的麥色,每一處骨骼都堅硬又充滿著力量感,手背條條凸顯的筋脈竟和這鐲子相得益彰,有種禁錮之美。

    賀硯舟學著她的樣子,抬手在燈光下,問:“好看嗎?”

    “不好看!

    賀硯舟似笑非笑:“該是不舍得花錢了?”

    “百十來塊的東西,害怕賀總嫌棄。”

    賀硯舟瞧著腕上的銀鐲挺順眼:“百十來塊的東西,大方點!

    朱序默默“嘁”了下,掃碼付款。

    再往前走就是海灘,海浪聲近在耳旁。

    看時間還早,便接著往前轉悠。

    一處礁石旁火光焰焰,三兩個一組地圍坐在篝火旁,有人吉他彈唱,曲調悠揚。

    兩人站后方聽了會兒,沒過多久,前面的人有所察覺,朝兩邊讓出位置來,熱情地招呼他們坐。

    朱序眼神征詢賀硯舟。

    賀硯舟抬抬下巴:“坐會兒!

    沙子尚有余溫,坐上去還算舒適,夜風本來涼爽,卻被中間篝火烘出一層薄汗來。

    賀硯舟肩膀歪向她:“吉他你會嗎?”

    朱序鋼琴有八級,常聽人說,學好鋼琴能自通其他樂器。

    她卻不覺得,“會撥幾個音。”

    賀硯舟:“我去那邊借來,你試試?”

    朱序一驚,連忙抱住他手臂:“你別,成心看我出丑是不是?鋼琴我都十年沒碰了,何況吉他,不如讓我去彈棉花。”

    賀硯舟瞧她緊張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輕笑,那手環(huán)在他臂彎,體溫似乎總是比自己高一些。一瞬,她松開了。

    一首唱完,有人又點一首。

    時間靜靜流逝,好像此刻的無所事事并不算一種揮霍。

    人群中有人提議玩“你比劃,我來猜”的游戲,朱序兩人本與他們不熟,但是為了湊數(shù),被邀請進來,分入紅隊。

    紅藍兩隊各三對,有限時間內,三局兩勝,輸?shù)哪顷犝埧统砸瓜?br />
    賀硯舟從未接觸過這類休閑競技,看了兩個詞條便明白了,游戲本身沒難度,是考驗與隊友間的默契程度。

    他轉頭瞧了下朱序:“你比劃?”

    “確定你能猜出?”

    “只要你動作清楚,別手忙腳亂!

    朱序有些緊張地搓搓手:“我盡量!

    第一局很快比完,紅隊猜中三題,藍隊六題。藍隊勝。

    第二局開始,大家不自覺緊張起來,如果還是藍隊贏,那么勝負已分,朱序和賀硯舟便不必出場。

    誰知紅隊竟以一題之差險勝藍隊。

    一比一平。

    有人將第三局的題板拿過來,隊友們?yōu)樗麄児恼萍佑汀?br />
    賀硯舟背對著站在題目前方,朱序站對面。

    第一題,朱序說:“三個字!彼中娜呛梗骸耙环N玩具!

    朱序手臂微展,手腕回勾,僵直著身體做出左右晃動的姿勢。

    賀硯舟瞧著她動作滑稽可愛,輕笑道:“不倒翁!

    朱序不由瞪大眼,她甚至還在懷疑表達是否準確,他就猜中了。

    愣神的瞬間,題目已翻頁。

    她伸出手指:“四個字。是一個成語!

    賀硯舟背著手,點頭。

    朱序想了想,雙手均豎起兩指放在頭上,蹦蹦跳跳了幾下,又合起掌來,貼于臉側,閉了下眼睛。

    顯然是一只兔子……還有睡覺……

    賀硯舟道:“守株待兔?”

    身后隊友一聲歡呼。朱序心中雀躍不已,偷偷看他一眼,很快轉開視線。

    接下來的幾題都很順利。

    再次翻頁。

    朱序說:“五個字,是一部電影的名字。印度的。”

    知名的印度電影就那么幾部。賀硯舟心中大概有了答案:“來吧。”

    朱序卻愣在當場,一時不知怎樣一個人分飾兩角,將“摔跤”的動作表現(xiàn)出來,只好說:“后面兩個字是一個身份!

    賀硯舟:“醫(yī)生。”

    朱序搖頭。

    “老師!

    朱序連忙擺手,“不是指職業(yè)。”

    賀硯舟倒不慌不忙:“哥哥?姐姐?媽媽?”

    朱序猛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

    賀硯舟:“爺爺?奶奶?叔叔?阿姨?”

    在這道題上已經(jīng)浪費太多時間,他猜測著,卻偏偏漏掉了正確答案。

    朱序焦急之下脫口叫了聲:“爸爸!

    她聲音輕輕軟軟,揪著眉頭,懊惱地拖長了尾音。

    賀硯舟胸口被什么撓了兩下,刺刺的癢。

    他未有動作,視線在她臉上,嘴角的笑意越發(fā)深濃。

    周圍的人后知后覺,齊聲起哄。

    朱序這才反應過來被他捉弄了,一瞬,臉頰脹紅如熟透的番茄。

    她抬手捂住嘴,輕飄飄地白了眼對面那人。

    賀硯舟又是無聲一笑,看著她,而后垂了垂視線,一個念頭沖入腦中,從未這樣強烈。他可能會沖動一次,雖然向來不做無把握的決定。

    這一題正確答案是《摔跤吧爸爸》,但朱序已經(jīng)說出來,不能得分。

    此刻分數(shù)持平,再猜中一題就可反超。

    朱序轉頭去看計時器,渾身緊繃,直至看到題目才松了一口氣。

    她看向賀硯舟:“這題簡單,你肯定可以猜得到。三個字。一首歌曲的名字,也是種水果!

    賀硯舟只道:“你繼續(xù)!

    朱序說:“第一個字,‘大’的反義詞!

    賀硯舟嗓中輕輕“嗯”了聲。

    朱序一頓,他狀態(tài)不似之前放松,插兜站在那兒,極為正式地瞧著自己。

    那雙眼黑而深邃,隔著幾米距離,仍帶了灼熱的溫度。

    朱序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隱隱覺得要發(fā)生什么。

    此刻計時器已進入十秒倒數(shù),隊友們焦急難耐。

    朱序機械地抬起手臂,兩個手掌分別彎曲成一個半圓,而后對在一起。

    她腦中混亂,無意識地又重復起之前的話:“三個字……”

    “三個字是吧?我愛你!彼Z氣很淡,沒帶什么情緒。

    朱序腦中“轟”的一聲,如高樓傾頹。

    她忽然不敢直視他的

    眼睛,側過身去,避開那道目光。

    勝負已定。

    現(xiàn)場霎時安靜,隨后,有人歡呼,有人嘆氣。

    一個隊友站起來:“她比劃的是蘋果,不是心形。答案是《小蘋果》啊!”

    賀硯舟沒聽那人說什么,遠遠看著朱序,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內容。

    她已返回之前坐的位置,幾個人影橫在他們中間。

    賀硯舟也不再費力從人群縫隙里去看她,轉開視線,諷刺笑了下。

    第27章 第27章“維持現(xiàn)狀,或是確立關系,……

    拒絕了對方邀請去吃夜宵的好意,兩人原途返回。

    一路沉默,回到房中,誰都沒有按亮門口那盞廊燈。

    這一晚,比以往的每次都瘋狂,似乎都在借此發(fā)泄著什么。

    朱序甚至有些疼了,仍咬住嘴唇不發(fā)一語,迎合著他,仿佛這樣就可以掩蓋胸口不斷涌現(xiàn)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而賀硯舟并非毫無洞悉,他眸色微涼,緊盯著下面的她,好似狠狠將她撞碎才不算輸?shù)脧氐,卻在見她嘴唇微微顫抖時,終究放柔了動作。

    轉天,賀硯舟臨時有事,提前返回了北島。

    朱序又住一晚,第三天也乘船回去。

    也許連日來身心疲憊,她路上有些暈船,起身去甲板,吹了會兒海風才好些。

    轉過頭,吉島越來越小,像是蒼茫大海中一枚礁石,慢慢被吞噬干凈。

    朱序耳邊無數(shù)次回響他說的那三個字,如當頭棒喝,敲碎了一場荒唐夢境。而那種脫離現(xiàn)實的快樂和自由,一并留在了那座島嶼。

    迎面的陽光明晃晃,她又開始頭暈起來。

    返回船艙,接到趙斯喬的電話,說有套新方案要和她談,約來約去沒有合適的機會碰面,那邊便說抽時間直接送到她花店。

    朱序修整了半日,接近傍晚去的店里,換小周提前回家休息。

    今天客人不多,她空閑下來瘋狂補做之前欠下的訂單,不知不覺,已晚間八點鐘。

    門口風鈴叮咚響了兩聲,有人走進來。

    朱序抬起頭,心中猛地一揪,定睛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看錯了?腿宋餮b革履,身姿挺拔,她恍然間以為是賀硯舟。

    朱序捕捉到心頭一閃而過的失落感,也隱隱明白了這一整晚都在期待什么。

    她忽然感到恐懼,那些痛苦過往如倍速鏡頭般一幀幀倒退,隨便一個畫面都能令人不寒而栗。發(fā)過誓不再重蹈覆轍,本以為內心被鑄造到無堅不摧的程度,卻因為那個人,又裂開一道口子。

    朱序決定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系,原已想好了說辭,賀硯舟卻消失一般,很久沒與她聯(lián)系。

    日子按部就班,一轉眼熬過整個酷夏,空氣中有了瑟瑟涼意。

    店里新一批花材運過來,她和小周兩人開箱整理。

    仍是最為暢銷的一些種類,共四箱,其中有個稍微小些的長條形紙箱,已忘記訂的是什么。

    拆開來,朱序一愣。

    是她去吉島前單獨訂購的幾種花材,有白色花毛茛和大麗花,以及做點綴用的金絲桃果和漸變橘的落新婦。想著收到時大概在初秋,這些花搭配起來偏暖色調,放在他辦公桌上,應該很有季節(jié)變換的氛圍感。

    現(xiàn)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朱序抬起頭:“小周,待會兒幫我送束鮮切去A座。”

    “好。”小周指著她面前的紙箱:“是這個嗎?”

    “其他那些,你看著搭配吧。”

    “好。”小周應道。

    朱序將紙箱抱到操作臺,將里面所有花材分別拿出修剪根部,再去掉爛葉,從身后找了個玻璃花瓶插在里面,放到留聲機旁。

    愣神間,聽見門口有人叫她。

    朱序轉頭,竟是許久未見的賀夕,她穿著短夾克和闊腿褲,一頭灰粉色長卷發(fā),尤顯得肌膚白嫩透亮。

    賀夕擺著手:“序姐,我來啦!”

    朱序見到她挺開心的,迎過去問:“不是應該開學了嗎?還沒返校?”

    “就是去學校之前,先來你這兒玩兩天!彼龑⑹稚系墓@捧給朱序,“多吃水果皮膚好。”

    朱序奇怪,卻也接了:“干嘛這么客氣?”

    賀夕臉上表情有一瞬難以捉摸,撓撓腦袋,往旁邊讓開半步,后面竟還站著一個人。

    她道:“那什么……我朋友,她剛好休假,就跟我一起過來了!

    朱序看向賀夕身后那人,不自覺地掃一眼她的裝束,她身穿一條米白色絲織料的襯衫連衣長裙,手里提著一只名牌水桶包,頭發(fā)半扎,化淡妝,長相很好看。

    朱序打招呼:“你好,進來坐吧!

    那人暫時沒開口,目光同樣落在朱序身上,時間要更久些,那種淡淡的打量令人并不是很舒服。

    賀夕輕咳一聲,小聲提醒:“檸姐!

    孫檸眼神動了動,微笑道;“你好,孫檸!

    朱序點點頭。她去儲藏間里取來兩把椅子,又從小冰箱里挑了兩瓶零卡飲料遞給她們。賀夕邊喝邊吐槽著無聊的學校生活,又對邊柜上朱序剛插好的那束花提起興趣,走過去,舉起手機拍個不停。

    店里空間狹小,朱序靠坐在操作臺旁的矮柜上,無聲了片刻,客氣道:“喝飲料吧!

    孫檸瞧了瞧桌上那瓶飲品,沒有抬手去拿,臉頰迎向朱序,笑著:“可不可以麻煩幫我換瓶礦泉水!

    朱序:“好。”

    她取了瓶水給她。

    賀夕問:“序姐,這是什么花?”

    朱序看過去:“大麗花!

    “好漂亮,什么品種呢?”

    “西雅圖。”

    西雅圖花型舒展飽滿,蕊心金黃色,等到逐漸綻放開來,花瓣會稀釋成清新的粉白色。花毛茛花瓣層層疊疊,形似洋牡丹,奶白的顏色,也很像一塊圓滾滾的千層蛋糕。

    兩種花材互相搭配,再用落新婦點綴出高低層次。

    孫檸歪了歪頭,忽然道:“不覺得太過明艷了嗎?”

    朱序一時沒開口,賀夕接過話去:“不會啊,”她退后半步,后傾著身體拍了張全圖:“我覺得很適合秋天,有種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暖洋洋的!

    孫檸笑一笑,看向朱序:“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專業(yè)的,就當我亂說,你別介意!

    朱序說:“沒關系。”

    “不過,花毛茛換成六出花會更和諧吧,這兩種花材才是絕配。”

    “六出花相對嬌氣些。”

    孫檸無意道:“怎么插花不是以美觀為主嗎?”

    朱序不由地看了她兩秒,總覺得這人說話帶著兩分攻擊性,她笑笑說:“孫小姐謙虛了,一看就很懂行。”

    “無聊時報過花藝課程!睂O檸打量這家小店:“其實一直都有開花店的念頭,只是空閑時間太少,無法立即實現(xiàn)!

    朱序沒接茬,看著邊柜上明媚的一捧:“原是想送給一位朋友的,他不太懂養(yǎng)花,所以優(yōu)先考慮到好打理這方面!

    孫檸敏感地察覺出什么,一瞬冷下臉來,默聲坐在椅子中,沒再問什么。

    兩人待了十幾分鐘,起身告辭。

    朱序將她們送至門口,同賀夕很熟不必寒暄,只對孫檸客氣道:“招待不周,孫小姐喜歡什么花?不嫌棄的話,送你一束回去插著玩玩!

    孫檸側眼瞧了瞧窗下的展示架:“紅玫瑰吧!

    “好。”朱序讓小周捧來一束。

    孫檸接過:“珍愛?”

    朱序點頭。

    她食指碰碰花頭:“其實我更喜歡卡羅拉,花瓣沒那么復雜和擁擠。”

    朱序滯了片刻,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失禮和挑剔,而是忽然想起了賀硯舟,他對這種花似乎也很執(zhí)著。

    她已沒什么興趣再搭她的茬,只彎唇笑笑。

    孫檸還是從包里抽出一百塊,放在桌子上,抬起頭再次看了看朱序,隨賀夕出去。開門的瞬間,與迎面而來的趙斯喬錯身。

    趙斯喬后知后覺地頓了下,轉身去看,總覺得這人有些面熟。

    \

    轉眼快到國慶黃金周,朱序同趙斯喬合作了幾次,越發(fā)有默契。

    這日收工約好了吃火鍋,趙斯喬

    上樓談事情,要她在A座酒店大堂等一會兒。

    朱序去右側待客區(qū)的沙發(fā)上坐著,劃開手機,發(fā)現(xiàn)轉給朱震的五千塊那邊仍然沒有接收,這倒有些反常,想打個電話過去,看時間太晚也就作罷。

    收起手機,朱序抬頭,心臟失控般急跳起來。

    賀硯舟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闖入她視線。

    侍應生扶住厚實的金屬門框,一群正裝男人魚貫而入,為首那人正是他。他一身純黑西裝,里面是件同色高領薄衫,面容嚴肅,目無他物地大步走向盡頭的電梯間,身后眾人亦步亦趨。

    果然走在人群前方的人最為矚目。

    朱序從來沒在這個角度看過他,感覺有些陌生。她托住下巴,端量著他的背影,他肩膀寬厚,腰窄腿長,背部的西裝料被撐起沒有一絲褶皺,左手腕上一只金屬質地的手表,隨他走路,時而隱入袖口。

    他是個能將西裝穿得很有型的男人。

    朱序別開視線,不知應為自己身處角落感到慶幸還是失落。

    自那次后,將近一個月沒有聯(lián)系,與他之間,也許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趙斯喬拍了下她肩膀:“看什么呢這么專注?”

    朱序說:“看帥哥。”

    “在哪里?”

    朱序起身:“上樓了!

    兩人玩笑幾句,一同朝外走。吃過飯,在火鍋店門口分開。

    趙斯喬還有午夜節(jié)目,想邀請朱序同去,被她拒絕了。她叫了輛車回住處,洗完澡,仍無睡意,便找部電影磨時間。

    不知過多久,眼皮發(fā)沉,忽然被一陣刺耳鈴聲驚得心跳加速。

    是趙斯喬,聽聲音應該喝了不少酒,上來直接報地址,要她過去接她一趟。

    朱序問:“你不是開車過去的?”

    “所以要……要你來接嘛!

    “沒人送你嗎?”

    她打了個嗝:“今天的……我都不喜歡。”

    “我?guī)湍憬写{……”

    “求你了,就不能來接我一趟嗎?”她打斷她,口齒不清地哀求,“快點啊,我等你!”說著又報一遍地址,快速切斷通話。

    朱序眉頭一皺,打算撥打回去,可手指在屏幕上空懸一陣,到底鎖上屏幕,抓起件外套出了門。

    夜間起了風,天空飄落幾片將黃未黃的銀杏葉。

    路上沒什么行人,浪濤聲隔著幾條街道仍聽得真切。

    朱序攏緊外套,按照她說的地址打車過去,遠遠便看見癱靠在會所臺階上的女人。她腦袋枕在胳膊上,指尖夾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長發(fā)遮滿臉,高跟鞋甩在一旁,用腳尖勉強撐著地面暫時沒有摔下去。

    朱序上前拉她一把,她未動分毫。

    靠近了,周圍酒氣熏天。

    朱序抬手揮了幾下,難免口氣不好:“你自己用點力氣行不行啊?”

    趙斯喬緩緩撥開亂發(fā),瞇著眼看她。

    “你走不走?”

    趙斯喬要死不活的:“走啊,可是我……沒有力氣!

    朱序一手拎著她手臂,另一手環(huán)過去,想要從下面摟住她肩膀,先讓她坐起來。從來不知喝醉的人身體這樣沉,她急出一頭汗,氣道:“干嘛把自己弄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起來,你使點勁兒,快!”

    趙斯喬卻笑出一聲來,懶懶道:“咱倆半斤八兩,你在這兒裝什么潔身自好呢?”

    朱序默一瞬,松開手,轉身就走。

    身后一聲痛呼,她沒理,腳步極快地走向路口。

    對面紅燈還剩二十秒,朱序站定,漸漸冷靜下來。紅燈變綠,身邊行人紛紛提步向前,她腳尖動了下,不由回頭,竟見一個男人蹲在那兒,一手掐著趙斯喬的腳腕,另一手將高跟鞋往她腳上套。

    朱序心中一驚,趕緊往回跑。

    她沒有處理類似問題的經(jīng)驗,短短幾秒,腦袋飛速旋轉,下意識將深夜里無故靠近酒醉女人的男人判定為圖謀不軌。

    “你干什么?”朱序盡量令自己聲音聽上去底氣十足。

    男人側過臉,淡淡瞥了她一下,仍抓著趙斯喬腳腕沒松開。

    朱序情急之下過去掰他的手,發(fā)現(xiàn)這人骨骼堅硬竟如鉗子一般。而躺在那兒的趙斯喬還咯咯笑著,以為誰在同她開玩笑。

    男人將朱序手一聳,重重拍了把趙斯喬腳背:“腳指頭別動,伸直嘍!

    朱序怔了幾秒,忽然想起應該找手機打電話。

    “不用報警,不是壞人!睂Ψ讲换挪幻Φ亻_口,終于將那高跟鞋穿回去,他起身,亮出工作證,朝會所的方向擺了下頭:“保鏢!

    他體型魁梧,面容偏硬,形象的確挺符合這個身份。

    “趙小姐躺這兒礙事!彼曇舸种袔е硢,“影響我們做生意。”

    “不好意思,我這就帶她走。”

    男人瞧了朱序兩秒,忽問:“半途不會再扔下她了?”

    朱序沒理,彎腰將趙斯喬手臂環(huán)過來,搭在自己肩膀,另一手摟著她的腰,費力站起來?伤慌浜,反著勁兒地往下墜。

    腳下不穩(wěn),兩人一同跌坐回去。

    朱序掐死她的心都有,攏了把頭發(fā),又弓身去拽她。

    “我來吧!

    朱序遲疑了下,讓開一步。

    男人再次蹲下來,瞧了趙斯喬半晌,抽走她指間夾的香煙,順手別在自己耳朵上,很輕松將她抱起,走向路邊停著的黑色奧迪。

    朱序道過謝,開著趙斯喬的車,將她帶回自己家中。路上她睡了一覺,又在進入小區(qū)后被顛得吐了一次,體內酒精代謝不少,弄上樓去才沒那么費勁。

    此時已過零點,朱序被她折騰的疲憊不堪。她一會兒要水喝,一會兒又嫌屋子太熱透不過氣。

    朱序調好洗澡水,將她丟進浴室,耳邊總算清凈下來。

    手機在茶幾上嗡嗡振動著,她轉眼一看,心跳漏了半拍。

    遲疑良久,她接起來。

    賀硯舟:“看你窗口亮著燈,還沒睡?”

    朱序:“嗯!

    “我在門口,開下門?”

    朱序手機貼在耳邊,又輕輕“嗯”了聲。

    她起身去開門,門外賀硯舟風塵仆仆,仍然是晚間看到他時穿的那一身。

    許久未見了,他低頭凝視著她,心中仍有氣,卻在看到她的這一瞬間慢慢化解掉了。

    朱序不知應該同他說些什么,所以暫時沉默著。

    賀硯舟一笑:“怎么,不認識了?”

    朱序提了口氣,抬起頭來迎著他的目光:“你有事嗎?這么晚了還過來!

    賀硯舟笑意凝在嘴角,向前一步,將她撐在防盜門上的手臂拎起,握在手中,抬腿跨過門檻,回手帶上了門。

    朱序慌道:“趙斯喬在!

    賀硯舟微擰眉:“她怎么在這兒?”

    “我們晚上一起吃的飯!敝煨蛑唤忉屵@一句,幸好他停步不再向前,她稍微用了點力,將手腕扭轉出來:“正好,我……有話想跟你說!

    賀硯舟不語。

    朱序:“我們……就到這里吧。”

    “什么意思?”

    她向后靠在墻壁上,低著頭:“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不算健康,以后就,別再聯(lián)系了吧。”

    一片寂靜中,隱隱傳來淅瀝水聲。

    趙斯喬在唱歌,卻詞不成調。

    賀硯舟倒是笑了:“你別是游戲都玩不起?”

    朱序若有所思地瞧著別處,沒多會兒,視線轉向了他,“是不是游戲,你心里清楚!彼溃骸拔疫@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再有戀愛以及結婚的想法,無論你想發(fā)展到哪一步,都不會有結果,所以想想,還是別浪費你的時間了吧。”

    她一番話通暢流利,像是預先打好的草稿,情緒沒有一絲起伏。

    賀硯舟從未如此挫敗,她是第一個讓他陷入被動局面的人。

    他涼笑一聲:“說好的人是你,說散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說話?”

    他語氣輕輕的,亦如往常那樣溫柔,卻叫朱序無端地懼怕緊張。她身體籠罩在他逼近的陰影中,不由直身,身后卻是墻壁,退無可退。

    趙斯喬的聲音遙遙傳來:“朱序,幫我拿下浴巾唄!

    朱序沒有動。

    賀硯舟挑起她的下巴:“真把我當公關了?”

    “我沒有!敝煨蛘f:“是我的錯,從一開始錯就在我,我知恩不懂圖報,我浪費了你一番好心,反將關系弄糟。所以……適可而止才是正確的!

    最開始時,他們互生好感。

    朱序對他的感覺比較表面,他的人格魅力,他的外表,對她來說是種致命吸引,如果技術一流那便是意外收獲。歷盡千帆,快樂只在當下,沒有未來。

    但賀硯舟的好感是有深入發(fā)展意向,是真的有在認真考慮,將她納入人生的未來規(guī)劃中。這個過程中,他并不排斥性的提前發(fā)生,或早或晚,按她的順序來。

    只是此刻失控的局面,令兩人都感到意外。

    衛(wèi)生間那邊:“朱序?你睡著了?浴巾在哪里?”

    朱序覺得已經(jīng)把想說的都表達清楚了,垂下視線,扭臉躲開她的手,想從側面溜出去,誰知剛跨出半步,便被賀硯舟輕輕握住了手腕。

    周圍極靜,耳邊一聲低嘆,他稍稍收力,又將她摟回懷中:“我不許!

    朱序心一抖。

    他的吻迎面而來,一秒便奪走她周圍的空氣。她費力喘息著,抬手抵住他胸口。

    衛(wèi)生間方向傳來腳步聲,趙斯喬穿回原來的臟衣服,滿屋子找人:“朱序?你在嗎?”

    朱序心中駭然,掙扎得更加厲害。

    賀硯舟卻不為所動,手掌托住她后頸,另一手暫時只能抓到她單側的手臂禁錮到她身后,任由她自由的那只手捶打推拒。

    他反復舔吮著她的唇,舌尖抵住她牙齒。她不肯配合。

    兩人均睜著眼睛,賀硯舟雙眸深不見底,想不通她的心究竟什么做的,怎么就捂不熱。

    他重重咬住她的唇。

    朱序聲音顫顫的:“疼……”

    賀硯舟一頓,稍稍離開,見她濕潤紅腫的下唇上涌出一滴血珠來。

    趙斯喬早已尋到門廊,將兩人親熱的畫面看去一些,腦袋仍然暈乎乎沒有完全清醒,一時愣住,不知作何反應。

    賀硯舟仍緊盯著朱序,忽然很大聲:“你再看一會兒?”

    趙斯喬嚇一跳,嘴上嘀咕著“稀罕”,趕緊溜走。

    朱序也有些怔然,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語氣同別人說話。

    原來早在她說出分開那一刻,他便蓄了滿腔的極端情緒,只是面對著她時,足夠縱容。

    賀硯舟沉了沉呼吸,視線下移幾分,用指腹抹走她唇上那一點血痕,輕聲:“很疼?”

    朱序不吭聲,莫名鼻酸。

    客廳只開一盞落地燈,光線本就不算充足,更加無法顧及到走廊這邊。

    賀硯舟眼神描繪著朱序的臉龐,似是嘆口氣:“對不起!蹦笾掳吞穑拖骂^,輕柔地吻她鼻尖,她的唇角,還有她下唇上的小傷口。

    朱序閉上了眼,心中涌起一絲委屈情緒,本要與他劃清界限的啊,可胸口又像被什么擠滿似的,脹鼓鼓想要往外沖。

    她指尖動了動,緩緩上移,用力揪住他后背處的西裝。不知道從哪一秒起,她開始回應他的吻。

    一滴淚順眼尾不爭氣地滑落下來,砸在他手背上。

    賀硯舟一愣,放開了她。

    她紅著眼眶默默無聲地瞧著他,鼻頭微紅,睫毛濕漉漉一撮一撮聚在一起。

    賀硯舟暗暗地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什么樣子會令他心頭發(fā)軟。比如現(xiàn)在。

    對她的感情,他羅列不出一二三種原因,而是在某個不經(jīng)意間,能令他反復心動。

    一時間自嘲地笑了下,他大概是無法放手了。

    退后一步,賀硯舟給出兩個選項:“維持現(xiàn)狀,或是確立關系,你來選。”他頓了片刻:“其他的,再談吧!

    第28章 第28章“聽你的,就到這里吧。”……

    趙斯喬趴在床上,對著朱序的臉研究半天了,笑道:“賀硯舟夠生猛的啊。”

    朱序轉身,抬手關了燈。

    房中瞬間陷入黑暗,半分鐘后,雙眼才逐漸視物。

    趙斯喬不樂意:“你關燈干嘛呀?”

    朱序閉著眼:“你酒醒了?你不困嗎?看看幾點了,高抬貴手少折騰我一會兒吧。”

    “折騰你的可不是我!彼D過身來面對著她的后背,手指戳一戳她肩膀:“睡不著,聊聊天!

    朱序不理她。

    趙斯喬手臂枕在臉頰下:“你和他現(xiàn)在到底什么關系?”

    朱序反問:“你和那個夜場保鏢什么關系?”

    “哪個保鏢?”趙斯喬一懵。

    朱序沒吭聲。

    那人知道趙斯喬的名字,應該也看到了她把她扔下的過程,說他們沒交集,不太可信,但朱序懶得八卦,自己的事情都沒處理好,心煩加疲倦,如果她不煩她,估計下一秒就能入睡。

    趙斯喬卻沒打算放棄:“問你呢?”她酒醒的差不多了,現(xiàn)在毫無睡意,興奮得很。

    “就那么回事。”朱序敷衍。

    “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壁w斯喬給出準確結論:“他認真了,他對你是真心的!

    朱序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剛才怪我妨礙你們,瞧瞧那語氣。他這人脾氣其實沒有那么好!辈贿^趙斯喬才無所謂。她一時間忽然想起來:“對了,她前女友找你干什么?”

    朱序愣了下:“什么前女友?”

    “你不知道?”她坐起來:“就賀硯舟以前交往過的女孩子,前些天在你店里遇到,起初覺得面熟,轉頭才想起上學時她經(jīng)常來班級找賀硯舟。她是隔壁師大的,我瞧不上她,以為談上賀硯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眼高于頂又一臉優(yōu)越感,勁勁兒的事事兒的,好像要向所有人宣誓主權似的……”

    朱序已經(jīng)猜到與賀夕同來的那位,就是趙斯喬口中之人,明白了彼此素不相識,對方為何對她充滿敵意。

    朱序突然覺得喉嚨干澀,不由用力干咽了下。

    趙斯喬瞧著她背影一動不動:“你在聽嗎?”

    半刻,她忽然說:“他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說了你不生氣?”

    “……那你別說了!

    趙斯喬看熱鬧不嫌事大,倚著墻壁晃蕩著腿:“那時候年紀小嘛,剛接觸愛情肯定是互相喜歡的啊,就一起上課吃飯,約會送花什么的……”

    朱序忽然想起,那女孩談起卡羅拉時的神情。

    即使那段過去跟她毫無關系,兩人之間也是一段再尋常不過的戀情,但她心頭仍然涌起一陣酸楚。

    她閉了閉眼,此刻明明已經(jīng)很疲憊,卻無法入睡。

    講完了賀硯舟,趙斯喬嘆口氣。

    床側挨著窗,她靠坐在旁邊,抬手撩開紗簾的一角。風不知何時止了,路燈的昏黃光線下,看得見吹落一地的銀杏葉子。

    趙斯喬:“朱序?”

    “……嗯?”

    “你做的花束真好看!

    朱序莫名其妙,換了個姿勢平躺著:“謝謝夸獎!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騙子,明知道婚姻會給女孩帶來什么,卻像幫兇一樣,把婚禮現(xiàn)場打造成神圣夢幻的殿堂,騙她們心甘情愿地走進去!彼媚_尖碰碰她:“你也是騙子。”

    “……”其實朱序一直都清楚,只是自己倒霉而已,世界那么大,總有完美的婚姻和幸福的人。

    她側過頭,看趙斯喬掩在黑夜下有些落寞的神情:“你為什么會離婚?”

    “外遇!

    這好像是結束婚姻關系中最直接且果斷的原因了。朱序摸到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趙斯喬笑:“我沒事啊,真的,我現(xiàn)在看得開,也玩得開。”她說:“男女關系就那么回事,誰認真誰就輸。所以剛開始知道你和賀硯舟的關系,還對你挺有好感的!

    朱序說:“你這想法很消極!

    “你有多積極?”

    朱序一默。

    趙斯喬回捏她的手。

    即使賀硯舟對她態(tài)度一般,但她大度,仍忍不住說幾句實話:“賀硯舟這人還挺靠譜的,后來也沒聽說

    他有過什么花邊新聞。那會兒年紀太輕,感情會很虛浮,但是人到了一定年紀會自我沉淀,如果他待你不錯,那就有七八成的可能,他是認真考慮過將來的!

    朱序知道,她和趙斯喬在感情方面同樣彷徨和矛盾。

    她只問她一句話:“你還想再婚嗎?”

    “不想。”

    朱序沒有接著說下去了。

    沉默片刻,趙斯喬一驚一乍:“我們改行吧!

    朱序跟上她的思路:“綠植租擺?”

    “對!

    她幾乎沒怎么猶豫:“好啊。”

    兩人一拍即合,根本不用多費口舌,非常痛快。

    其實朱序一早就有變動的打算,但絕非感情用事。沖動一次也就夠了,她沒有資本再肆意更改職業(yè)規(guī)劃,一切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不知過去多久,趙斯喬終于聊累了,倒頭就睡。

    朱序卻失眠一整晚。

    天空泛白時,她輕輕起身,拿上手機去客廳準備給朱震打電話,這時候,弟弟朱鸞的號碼忽然頂進來。

    一瞬間,朱序有種不祥預感。

    她連忙接起,便被告知父親過世的消息。

    朱序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不及悲傷,立即訂票回臨城。

    父親已經(jīng)穿好了老衣,直挺挺躺在那兒。仍然是腦梗,他便秘久坐,一頭栽下去就沒有再起來。

    沈君哭暈了幾次,攤在沙發(fā)上什么也做不了,后續(xù)事情都需要朱序和朱鸞來處理。

    告別儀式在第三天的早上,頭天晚上整理遺物。

    朱序打開閣樓的門,里面都是些很多年沒清理的雜物。她雙眼哭得紅腫,看到那些記憶深處與父母有關的東西,又想落淚。

    面前的衣柜是曾經(jīng)母親在時用過的,現(xiàn)在里面堆滿朱震的舊衣服。她把那些衣服整理裝箱,要起身時,在最下層發(fā)現(xiàn)一個紙盒,整整齊齊碼放她曾經(jīng)用過的五線譜,時間久遠,已經(jīng)蒙灰。

    她搬出來,用抹布撣掉表面灰塵,翻看了幾本。

    一個白色文件袋夾在其中,上面印有“臨城xx區(qū)公證處”的字樣。

    朱序心中困惑,拆開繞繩,抽出公證書。

    上面大概內容是,母親同意將名下房產(chǎn)的所有權轉給朱震,但前提是,朱震必須積極贊成并供養(yǎng)女兒朱序讀書到大學畢業(yè)。

    朱序看著那些文字,愣在原地,她從來不知這份東西的存在。逼仄空間里暖氣很足,她卻渾身發(fā)冷,雙手不受控地顫抖著。

    一張信紙從夾層里掉落,她撿起,展開來,是母親的字跡。

    眼前模糊,她點開手機照明。

    “小序,展信安。

    做媽媽的女兒,你辛苦了。”

    朱序哽咽起來。

    她將手機湊近,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已不再你身邊。離開你,我心如刀割,無奈人太渺小了,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控。

    我是個很強勢的媽媽,逼迫你參加各種興趣班,即便知道你很累,很不開心,仍然希望你有技能傍身,將來成為一個被仰望的人。不過看來,大概沒辦法繼續(xù)了。

    我把房子轉給了你爸爸,條件是他必須支持你讀書到大學畢業(yè)。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決定,我始終覺得,精神上的力量要比一筆財富重要得多。

    你爸爸從來不是一個可靠的人,我也是婚后才發(fā)現(xiàn)的,那些零碎的事,就不再浪費篇幅贅述了。媽媽只想你記得,無論何時都要讓自己強大起來,不依靠任何人。對于伴侶,你可以愛他,但不要抱有太崇高的期待,要獨立,要有自我。

    想囑咐你的事情有很多,一件又一件,索性不說了。

    小序,事與愿違是世間常態(tài),如果你將來有段時間運氣很差,先別擔心,人生有無限可能的,觸底反彈那一天不會太遙遠。

    媽媽會在天上保佑你。加油,寶貝。”

    朱序沒有想到,二十八歲這年,還能聽見母親這樣稱呼她。

    她忽然起身,將腦袋扎進衣柜中,使勁去聞,鼻腔里卻只充斥著腐朽陳舊的霉味。

    其實母親離開的第二年,衣柜里就已經(jīng)沒有了她的味道,她存在這世上的痕跡從那時開始,也在慢慢消失,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出殯這天,朱序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對朱震的感激之情,如風雨飄搖中的燭火,終于化為一縷青煙。

    曾僥幸以為,父親多多少少是愛她的,未曾想到簡直成為天大笑話。

    她在臨城守過了頭七,收拾東西準備回北島。

    知道她要走,沈君拉她過來談心:“你爸走得匆忙,留下咱們孤兒寡母今后可怎么辦!彼呎f邊抹眼淚:“我就三千多的退休金,朱鸞要讀書,將來要結婚,就留下這么個破房子……”

    “沈姨,”朱序打斷她:“這房子該我繼承的部分,我不會放棄的!

    沈君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一時之間,被朱震扔下的怒氣和對未來生活的迷茫一起涌上心頭。她站起來,指著朱序鼻子:“一直知道你是個心狠的孩子,沒想到你會做得這么絕,成心要我們母子的命是不是?你有錢有房,將來找個好人嫁了,吃穿不愁。干嘛還跟我們回來搶這破房子?”

    “房子是我媽婚前買的!

    “現(xiàn)在是你爸的名字。”

    朱序看一眼時間,即將晚上七點鐘。

    她背著包走去門口,緩緩道:“過戶需要征得家庭成員同意,但我全然不知情,你們怎么操作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追究下去,恐怕事情沒那么好解決!

    沈君竟心虛停住腳步,站在客廳中間傻傻看著門口。

    朱序手握在門把上,頓了下,終究不忍:“朱鸞學費算我的,將來他成家立業(yè),能力范圍內,我也會幫忙!

    說完她邁步出去,關上房門,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囁盒牧逊蔚目蘼暋?br />
    朱序匆匆下樓急于逃離這里。打車去機場,轉頭看窗外,臨城的秋天與北島區(qū)別很大,滿眼寥落,沒有生氣。

    竟有些想念那座被浪濤聲覆蓋的城市。

    朱序沒有想到,她對北島的感情,竟超出了生活二十幾年的臨城。

    飛機臨起飛前,賀硯舟發(fā)來一段將近四分鐘的視頻。

    回來這幾天,他曾打過電話,朱序找借口糊弄過去了,父親的事,他并不知情。

    朱序點開視頻,屏幕晃動,先是出現(xiàn)他的臉,他頭戴一頂藍色安全帽,垂著視線,下巴對著鏡頭,這種死亡角度竟也挑不出一絲瑕疵。片刻,他調轉了鏡頭,那邊似乎是一處樓頂,面前排列著各種設備儀器及電腦。

    有些嘈雜的環(huán)境中,他低聲開口:“距開場還剩一分鐘,所有燃放效果都是通過這臺電腦操控的,”他拍拍面前的筆記本,“包括與音樂的配合、燃放次序及間隔時間!

    朱序忽然間想起,今天是國慶節(jié)。

    畫面稍微移動,他抬手指著一個方向:“沿河分布將近600米的煙花陣地,包括鼓樓、萬和門、淮南路和你家附近的國家濕地公園這四個燃放地點。”

    說完,他將視角轉回,這次高度正常,他目光望向鏡頭,一雙幽黑的雙眸仿佛穿過屏幕,深深瞧著她。

    朱序不由抿了下唇。

    他沉聲:“請你看煙花。”

    畫面便定格在他的臉上,他微弓身,手臂搭在欄桿上,視線挪向遠方,不知望著何處靜靜等待著。

    身邊有人提醒了什么,他抬腕盯著時間看,隨后拿起對講機,發(fā)出命令:“各部門準備!

    電流聲中:“準備完畢!

    賀硯舟用對講機進行五秒倒數(shù),隨后只聽砰的一聲,他臉龐被金色光芒所籠罩。

    賀硯舟再次瞧向屏幕,提醒她:“調節(jié)下音量,別嚇到!

    朱序下意識快按了幾次音量鍵。

    視野切換,畫面由豎屏轉為橫屏。

    朱序看見一枚**如天女散花般綻放開來,天空萬般璀璨,亮如白晝。

    緊接著,河流兩岸,一條流光自東向西劃過,光所到的地方,周圍事物一瞬成為主角。隨后,音樂聲戛然而止,四周陷入黑暗,卻在瞬間,咚咚咚咚,如

    扇面般的藍色焰火飛沖直上,沿著河岸,逐一綻放。

    盤旋在半空的光彩,化為萬千雨絲緩緩墜下,落入河流……

    他手機端得并不穩(wěn),畫面也沒有親眼所見的那么震撼,但朱序心中澎湃難平。

    飛機已在跑道上滑行很長時間,視頻還剩1分33秒,她關掉了手機。

    短暫失重后,飛機騰空。

    不久,乘務人員通過廣播提醒旅客觀賞窗外焰火。

    朱序轉頭看去,一時怔住。

    腳下城市被河流分割開來,鋼鐵所鑄的橋梁橫跨在兩岸,橋上燃著鳳尾般金色光輝,倒映在整個河面上,次第花開;往東看,鼓樓上方朵朵“萬壽菊”欣然怒放,一朵隕落,一朵又綻開;西面的淮南路上,車流如一條紅色緞帶,蜿蜒著穿過萬和門,城門樓的煙花瀑布般流瀉,“國泰民安”四個紅色大字倏地燃放在半空……

    霓虹、光柱、火焰,點綴著每一個角落。

    夜空炫彩托墨色,萬物歡騰。

    是他所締造的煙火帝國。

    朱序不知賀硯舟站在哪座樓的樓頂,默然看著這一切,心情如何。

    這是第一次,她站在他的國度里。

    可飛機越升越高,正在遠離。

    城市變?yōu)樾⌒〉牧庑螇K,直至縮為一個亮點,消失不見了。

    /

    黃金周的每一天都有婚禮,朱序急于返程,直接去了宴會廳。

    花材是提前叫小周準備好的,節(jié)前店里又招了名學徒,是個年輕男孩叫林源,他高個子白皮膚,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酒窩,很陽光有活力的樣子。

    另外,還臨時聘請一位花藝師,此時都在現(xiàn)場。

    與趙斯喬匆匆見過面,她詢問朱序家中情況,安慰幾句,便被一個電話喊走了。

    整整一周,通宵達旦。

    咬牙忙過去,朱序才得以休整了一日。

    轉天早上去開門,卻在門口意外地看見一個人。

    孫檸身穿棕色羊絨大衣,手拎一只小挎包,對朱序笑了笑。

    朱序也回以微笑。

    “等你半天了!睂O檸先開口:“有時間嗎?想和你聊兩句!

    朱序上前開鎖:“進來坐吧!崩_門,她回手撳亮所有的燈,看一眼緊隨其后的女人:“門就開著吧不用關,換一下空氣!

    朱序只搬來了椅子,沒招呼其他,上次換的那瓶礦泉水也沒見她動一下。

    孫檸坐下來,打量著四周:“朱小姐這間花店有多大?”

    “三十幾平吧。”

    “不知租金有多少?”

    朱序站在操作臺后面,瞧了她一眼:“沒有貴得離譜,但也不算便宜!

    孫檸點著頭:“地點好,人氣旺,無可厚非!鳖D了頓,她扭頭看向她:“就開門見山了……不知你有沒有轉讓花店的打算,說實話,我第一次過來時,就很喜歡這里!

    朱序一時沒開口。

    她說:“價格方面,你來提。”

    朱序笑了:“你能給多少?”

    孫檸別開目光思忖幾秒:“我愿意多付三倍的價格!

    “你這么大方,賀硯舟知道么?”

    孫檸心中一驚,沒想到朱序會突然提及他的名字。她轉頭迎向她的目光,一瞬間,臉上表情差點掛不住。看來她已經(jīng)知道她是誰,以及剛才那番話的真實目的。

    孫檸穩(wěn)了穩(wěn)情緒,得體笑笑:“好辦多了,或者你想要多少可以提!

    “你以什么立場?”

    “我……”

    朱序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三倍價格?我干嘛不管賀硯舟要呢。”她托著下巴,頓了下:“應該給的不止吧!

    孫檸握緊了拳,眼中的敵意已不加掩飾:“你和他到底什么關系?”

    朱序說:“情人?床伴?炮友?不太好定義!

    孫檸意外于她如此直接,生活環(huán)境的原因,她從未接觸過這類人。

    孫檸站起來,仔細瞧了瞧她的臉:“你那么漂亮,干嘛要和他維持這種關系呢?你我同為女人,青春有幾年應該都清楚,不如找個合適的人,好好談場戀……”

    “先停。”朱序打斷她:“要不然你先談上再說?”她想了想:“也不對,賀硯舟應該不是那種會吃回頭草的人,不然今天你也不會站在這里。叫我轉讓店鋪的誘惑力不算大,不知你家庭背景怎樣,但賀硯舟這棵大樹足夠牢固了,我還是繼續(xù)靠著他吧。”

    不知抽的哪門子瘋,朱序言語間攻擊性十分強烈。

    看著她眼眶泛紅,她竟內心舒暢,這種扭曲的想法一旦產(chǎn)生,便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又自輕自賤的壞女人。

    孫檸眨了下眼,用力扭緊了手中的包帶:“賀家雖不算書香門第,但在臨城的某些圈子里還是頗具威望的,胡鬧可以,想進他家的門恐怕沒那么簡單……硯舟媽媽更不會喜歡你這樣的人。”

    朱序回手取來圍裙:“看來喜歡你,你找他媽去吧!边@一句的語氣更像是句臟話。

    “你……”

    忍了半晌,一滴眼淚到底順孫檸眼眶滴落,她嘴唇嚅動,用手指輕戳去淚痕,“但愿你底氣將來也這樣足,或者根本沒有將來,你也說了,無法定義!

    說完,她轉身快步離開。

    腳步聲漸遠,屋子里一瞬陷入安靜。

    朱序低著頭,將圍裙套在脖頸上,回手費力去系腰間的帶子。

    一陣海風突如其來,將敞開的門倏地拍嚴,砰一聲巨響。

    朱序一抖,心煩至極,摘下系了一半的圍裙,丟到旁邊桌子上。

    晚間,賀硯舟過來時,她正包一束黃玫瑰。

    預感他今天會來,她抬頭笑著問:“哪天回來的?”

    “中午!辟R硯舟說。

    “視頻我看了,遺憾當時不在現(xiàn)場,一定特別震撼!

    “還好!辟R硯舟聽著她語氣稍顯夸張,她臉上笑意也略僵,道:“將來有的是機會!

    朱序說:“還在想你當時的心情,一定很有成就感!

    “相反,全程非常忐忑!辟R硯舟走去她身邊,拿起一支玫瑰看看:“不到最后,燃放效果未可知。”

    朱序沒再說什么了,垂下眼來,一捧嫩黃的玫瑰捏在她手中,她調整形狀直至完美,用膠帶扎牢,取來皺紋紙和玻璃紙進行包裝。

    絲帶在薔薇粉和米白色之間無法抉擇,她舉起來問他:“哪個好?”

    賀硯舟隨便指了一個。

    “孫檸早上來過!彼瞪纤N薇粉的絲帶。

    賀硯舟反應兩秒,眉心微動,感到詫異。

    朱序抬起頭,強調道:“我說孫檸!

    賀硯舟:“沒想到她會來找你!

    前段時間母親倒是打過電話,說孫檸同賀夕來北島游玩,要他多加照顧。他哪有那閑功夫,由著她們折騰,交代給助理,轉頭就忘了。

    他從沒和家人提及過朱序,更不知朱序同賀夕何時建立起來的友誼,是他疏忽,沒想到這方面。

    “她跟你說了什么?有些事可能需要我解釋一下。”

    花束包裝好了,已是打烊時間。

    “不用了。”朱序穿上外套,抱起花束,走到門口關燈,“她想出三倍價格讓我轉租花店,不過被我氣哭了離開的!

    賀硯舟跟在她身后,一時沒說話。

    朱序將門落鎖,轉過身,把那束花遞給他:“她和你一樣,都喜歡玫瑰。”

    沒來由的,她心中漫過微微苦澀。

    賀硯舟沒接,面色已是有些發(fā)沉。

    旁邊酒吧的音樂掩蓋住了風聲,兩人面對面站著,半刻,朱序說:“黃色代表歉意,你拿去哄哄她吧!

    她又向前遞了遞,他仍兩手插在西褲兜里,沒伸手來接。

    朱序便也不敢再遞,忽然覺得自己矯情至極,也很無趣;嘣谑掷铮胍D身走掉。

    這時,賀硯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回提了下:“因為這件事,你生氣了?”

    “沒啊。”朱序情緒穩(wěn)定,嘗試著扭動手腕:“她想用三倍價格讓我轉讓花店,希望我能找個人好好談戀愛,別跟你不清不楚。后來我也認真考慮過,的確有道理,還后悔沒有接受她的條……嘶疼……”

    他虎

    口越收越緊,朱序感覺手腕的骨頭快被他捏碎了。

    “你放手,好疼!”她去拍他手背,小聲說。

    賀硯舟下意識松了力道,手指在她皮膚上揉蹭幾下,朝路邊抬抬下巴:“車上說吧!

    “去哪兒?”

    “上去再說!彼麪恐呦虿贿h處停著的一輛黑色保時捷。

    鄭治已透過玻璃看出這兩人狀態(tài)不對,待都坐進來,立即感覺車內氣壓降低。

    他調整坐姿,謹慎問道:“賀總,去哪里?”

    “隨便開吧!

    鄭治硬著頭皮啟動車子,從內視鏡里偷偷瞧了眼后面的兩位,一位轉頭看著窗外,另外能掌控別人情緒的那位,手里抱一束花,垂著眼簾不知想什么。

    鄭治趕緊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看向前方。

    順著沿海公路往東開,經(jīng)過去吉島的碼頭、夜市、海濱浴場,再向前就是機場了。

    車內無人交流。

    鄭治正考慮著在下個路口掉頭,后面那位忽然開口:“靠邊停會兒吧。”

    “成!编嵵屋p打了下方向盤,開雙閃:“水喝多了,正好想去趟廁所呢!

    車子停穩(wěn),他立即解開安全帶溜下去。

    此處僻靜,護欄下面是海,周圍幾乎沒什么房屋和人煙。

    兩側路燈疏散,淡淡橙光快被黑夜所吞噬。

    此刻的沉默有些難捱,朱序動了動,決定先開口:“你有話和我說?”

    賀硯舟雙手隨便搭在腿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轉頭看著她:“孫檸是以前處過的朋友,兩家有些交情,不能完全撇開關系。她來北島我知情,但是去找你我沒料到,無論她說了什么,你別放心上,我和她現(xiàn)在沒有任何瓜葛!

    朱序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賀硯舟看她冷靜的樣子,涼笑了下:“看來問題不在她。”

    朱序沉默。

    他軟硬皆施,已經(jīng)毫無辦法了。

    她的心結,他從來不忍提及。

    但好像,兩人已經(jīng)走到一條路的分叉口,她縮頭縮腦急于抽身,不愿再與他同行。

    “你還在糾結過去那些經(jīng)歷!辟R硯舟道:“被蛇咬了一道,看誰都像蛇了?”

    “……我沒有。”她急于辯解,聲音不由大了兩分。

    “那為什么要撇清關系?”

    朱序手指一圈一圈繞緊了花束上的絲帶:“總和一個人,膩了!

    “我倒沒看出來!彼瓷先ト院芾潇o,但只有自己知道,被她氣得腦仁生疼。

    頓片刻:“讓我想一想,”他沉沉呼吸了一次:“你覺得你千辛萬苦離了婚,離開你前夫,就應該過另外一種生活,所以你隨心所欲,決定留在北島,決定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花店,你紋身、去酒吧,隨便找個男人一夜情……”

    “沒有隨便!敝煨蛘f。

    他句句戳在她傷口上,但聽到他那樣的話又忍不住想狡辯,像要極力澄清自己不是個隨便的人,但想想,也好像確實同他做了隨便的事,一時心中矛盾糾結,仍確定如果那晚遇見的不是他,不會有一夜情,更不會將自己陷入如今這種難堪境地。

    半刻,“嗯!彼厍焕锇l(fā)出個散漫的音,像是自嘲,“我很榮幸!

    “你……各方面都……優(yōu)秀,賀總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彼曇粼桨l(fā)小下去,想用一種極其表面的說法掩蓋什么。

    賀硯舟幾乎是給氣笑了,“我的價值向來全憑體力!彼坪醣凰驍啵浾f到哪里,隔了好半天才接上前面的話:“你想玩,好,我陪你,但你發(fā)現(xiàn)你玩不起。下了我的床,拍拍屁股想走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不是那么好被利用的!

    他言語冰冷,朱序緊抿了下嘴唇:“你這才叫玩不起!

    “你說對了,我們都一樣!辟R硯舟轉頭看她,聲音涼道:“瞧瞧趙斯喬,那才叫真玩家,你要沒有她那兩下子,趁早歇了吧。你搞這些花樣真正開心過?擺脫陰影了?內心陽光了?所有一切不叫為自己而活,是在消耗對生活的熱情!

    朱序指尖冰涼,內心感到恐懼。

    她像一只實驗室里的白鼠,被他剖開身體。他像劊子手一樣對她進行研究剖析,冷酷地巴拉著她的皮肉和筋絡,并舉起刀子,得意地展示著:“看吧,這就是她的內臟。”

    她發(fā)現(xiàn)即使分開,可能也無法維持最基本的體面了。

    她頂撞道:“說好聽了,你不能感同身受,不好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同樣的情感濃度上。”

    “那你這番說教又算什么呢?”

    “旁觀者清。你我怎么也算好一場,好心提醒!辟R硯舟承認此刻非常沖動,他清楚她的痛處在哪里:“自私懂么?是掩蓋在你所追求的瀟灑下面那東西。孫檸有一句話說對了,人生說短不短,找個人正常戀愛結婚……”

    朱序不等他說完,忽然大聲:“我就是自私,我承認,”她錯就錯,索性撒潑到底:“那求賀總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這就找人結婚去,這樣可以嗎?”

    她說完回手拉車門,邁腿跑了出去。

    “朱序!”賀硯舟反應不及,伸手抓她,但只碰到她衣角,轉身去拉身側的門,抬腿追出去:“朱序,你回來!

    一旁打電話的鄭治被驚到,本能回頭,欲追上前去,余光見賀硯舟幾大步越過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這才止住腳步?jīng)]有上前。

    夜間海風如怒,巨大的浪濤拍打著巖石,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公路一同吞掉似的。

    兩人所處位置剛好在兩盞路燈之間,光線極為昏暗。

    賀硯舟把人往懷里拽:“這地兒連個人影都沒有,你想跑哪兒去?”

    “去前面打車!敝煨蚺み^身背對著他,她這會兒力氣比牛還大,沖出他雙臂,但下一秒,又被他捉了回來,她怒道:“你想怎么樣!把我弄到這兒想毀尸滅跡?”

    賀硯舟冷哼:“我可沒這能耐!彼麎褐猓骸坝惺禄剀嚿险f!

    “沒有什么好說的。”

    索性已經(jīng)這樣,朱序豁出去似的掙扎推打,那束鮮花還緊緊捏在她手里,兩人糾纏中擠壓變形,花瓣掉落一地,瞬間被風吹散了。

    不知怎么弄的,反抗間她一把握住花莖上沒處理干凈的長刺,手指傳來鉆心般的痛楚。

    賀硯舟也察覺到了,用力將人往懷里一收,抬起她的手:“我看看。”

    朱序終于老實,任由他從她兜里摸來紙巾又擠又擦。

    隔很久,她淡淡道:“我父親去世了。”

    賀硯舟一愣:“什么時候……”

    “這不是重點。”朱序從他懷中出來,垂著視線:“記得我跟你說過,一直以來,我很感激他堅持供我讀完了大學……但滑稽的是,這只是一個條件,是他從我媽手里換來一套房子的條件。”她忽然抬頭看著他,眼中亮亮的閃著水汽:“我爸他不愛我!

    “你……”賀硯舟頓住。

    朱序弄開吹了滿臉的發(fā)絲:“還有梁海陽,我從他身上看見了世間所有丑惡。男人這個物種似乎可以溫柔深情,也可以暴戾絕情。他抓住我的頭發(fā)將我狠狠按進水里,抽過的煙頭在我手臂上碾滅,做這些時,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惜,好像根本忘了,曾經(jīng)也信誓旦旦說過會疼我愛我。

    誰能像我一樣倒霉呢,我怎么還敢再次嘗試?“朱序吸了吸鼻子,望向他狹長深邃的眼睛:“吉島的那個晚上,那三個字我聽得很清楚,可是我當時慌張得不行。還有前些天的國慶節(jié),滿城煙花,精彩絕倫,一切全部出自你的手,你本是高高在上被人仰望,我又憑什么?”

    她心中撕扯般地難受,咬著牙不給自己后悔的余地:“你見過我身上所有的不堪,與你走一段路我可以,一直走下去我沒有信心。招惹你是我不對,我已經(jīng)后悔過無數(shù)次。就當……就當……我們別再聯(lián)系了。”

    賀硯舟松開她的手臂,忽然之間,感到無力,他竟愚蠢到去感化一個童年不幸又有過輕生念頭的人。

    那

    場婚姻,讓她千瘡百孔。

    而他醫(yī)術不精,縱使心中萬般憐惜,卻不知如何救治一個諱疾忌醫(yī)的病人。

    “朱序,”他聲音澀然:“如果你無法判斷別人對你的情誼,不妨問問你自己,你現(xiàn)在在乎誰!

    朱序猛然怔住,胸口涌來針刺般的疼痛。仿佛他的這句話,是拆開一團亂麻的開端,是百毒入體的解藥。

    但她不敢。

    她攥緊了拳,嘴唇微顫著:“我誰也不在乎!

    賀硯舟這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緊緊盯了她幾秒,末了,兀自點了點頭,隨即轉頭瞧向別處。

    無言片刻:“聽你的,就到這里吧。”

    朱序鼻端酸楚,喉嚨里噎了塊石頭。

    “走吧,回去吧。”他聲音很低。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壓得他后背幾乎彎下去。

    “……我自己走!

    “上車!彼曇魳O冷,是一種不容她拒絕的命令語氣。

    第29章 第29章想過會遇見,此刻卻措手不及……

    一路沉默。

    車子開進小區(qū),在一段幽暗又顛簸的小路上行駛一兩分鐘,最終停在一扇鐵門前。

    朱序又坐了兩秒鐘,手握在門把手上,沒有抬頭:“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賀硯舟沒說話。

    車內暖氣早已驅散久處冷風中的寒意,他十指交扣,搭在腿間,等她下去碰上車門,腳下不穩(wěn)地繞過了車頭,他才抬眸瞧向窗外孤單的背影。

    “鄭治。”他聲音疲憊:“遠光燈打開!

    鄭治照做。

    朱序腳步微頓,原本視物困難的暗夜中,出現(xiàn)兩束明亮光柱,照亮了她腳下的道路。

    她內心復雜割裂,有一瞬想要掉頭回去,終究忍住,再次提步,快速穿過那扇鐵門逃走了。

    轉天,朱序有點流鼻涕。

    昨夜站在寒風里手冷腳冷,即使回來洗了熱水澡,還是著涼了。

    她隨便吞了兩粒感冒藥,從小到大一直比較抗折騰,所以沒太在意,誰想連拖了數(shù)日,有天晚上竟發(fā)起高燒來。

    外賣叫了退燒藥,服下仍不見效。

    她感覺胸悶氣短,手指顫抖,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窖,呼出的氣息卻滾燙。實在熬不住,她從床上費力地爬起來,隨便抓一件外套裹身上,只拿了手機,步伐飄忽地出門打車去醫(yī)院。

    這一去,卻被留下了。

    檢查結果是肺炎,醫(y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見效比較快。

    趙斯喬給她打來電話時,剛好是轉天早上,她便拜托她給捎來幾件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瞧瞧折騰的,小臉沒我巴掌大呢!壁w斯喬伸手過來比劃。

    朱序沒什么心情跟她開玩笑,歪頭躲開,盯著頭頂?shù)狞c滴瓶出神。

    趙斯喬把拿來的東西放在床尾,搬著凳子坐旁邊:“怎么感個冒還進醫(yī)院啦?”

    “倒霉唄!彼袣鉄o力。

    “你父親剛過世,緊接著沒日沒夜忙了一陣,心情不好又勞累,可能導致抵抗力減弱了!壁w斯喬嘆道:“告訴賀硯舟沒?”

    聽到他的名字,朱序眼神動了下。

    她轉過頭來,看向趙斯喬:“我和他結束了!

    趙斯喬微訝了片刻,但也很好接受:“哦,挺好的!

    朱序扯動嘴角笑了下:“說起來,你和我還是通過他認識的,今后可能不會再有來往了,你是不是也要選擇遠離一方?”

    “說的我好像你倆共同財產(chǎn)似的,別說沒用的,我那邊都籌備起來了,今天給你打電話,本來是想聊新公司的事!彼D了下,后知后覺道:“你因為他才生病的?我覺得你應該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朱序視線快速一轉,看向即將空掉的輸液袋,抬手按了下呼叫按鈕:“生病是因為我著涼了,和別人有什么關系!

    絕口不再提與賀硯舟有關的事,又聊了些別的,趙斯喬主動開口留下來照顧她。但這位小姐哪是伺候人的主兒,朱序洗漱出來,就見她躺在病床上啃蘋果。

    她渾身仍不太舒服,慢慢走過去,側著身體躺到她旁邊,抬腳踢她:“過去點兒!

    趙斯喬便挪了挪。

    她看著無營養(yǎng)的愛情劇,過了會兒:“吃梨嗎?”

    “不吃。”

    “那幫我洗一個唄!

    朱序:“……”

    趙斯喬在醫(yī)院混了一整天,傍晚吃過飯,被朱序趕走了。

    她白天躺得多,渾身生銹了般僵硬酸痛,起身去走廊溜達了幾圈,站在盡頭的窗戶旁偷偷吸了根煙。

    她手搭在窗沿縫隙,一縷青煙很快被冷風吹走了。

    抬起頭,夜空如墨,云層如棉絮般時隱時現(xiàn),看不見星星。

    朱序掐掉煙,拆開手機殼,夾層里藏著一張被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借著走廊昏暗的光線,再次展開媽媽留給她的信,逐字逐句閱讀。周圍極安靜,她目光定在某個段落,睫毛忽地輕顫了下,一瞬間,有什么東西仿佛要溢出胸口。

    不遠處一道聲音:“14床的,輸液了!

    “……這就來。”朱序小心收起信紙,放回手機背面。

    轉身時不經(jīng)意再次抬頭,看見幾顆星子穿透薄薄的云層,逐漸清晰起來。

    朱序第三天出院的,又在家休息一日,轉天才去店里。

    小周來這兒工作將近半年時間,大小訂單基本都能處理,新來的林源雖是男孩,但心思比較細致,又年紀輕精力旺,重活累活也都包攬過去。

    朱序才得以抽出時間,與趙斯喬商議開公司的事。

    連續(xù)碰了幾次,最終決定選址在花卉市場附近,那邊雖離市區(qū)較遠,但房租合理又挨著原材料批發(fā)地,是最優(yōu)選擇。

    趙斯喬經(jīng)驗比較豐富,準備材料、注冊公司、跑稅務都由她來辦,朱序則著手招人,組建一支專業(yè)團隊。

    資金方面趙斯喬出七成,朱序用自己所有積蓄及花店盈利湊出其余三成。

    新起步的公司存在很多未知,資金上面更無法估計,不想讓趙斯喬承擔太多,朱序準備賣掉臨城那套獨單做后期投入。

    她抽空把鑰匙寄給了江嬈,拜托她幫忙掛中介。

    江嬈挺意外的,在電話中問:“你真不打算回臨城了?”

    朱序說:“唯一的牽掛只有朱鸞了,我們微信聯(lián)系比較多。”

    江嬈不高興:“那我呢?不用見面了嗎?”

    “我一年回去看你兩次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苯瓔茲M意了:“元旦吧,元旦來我們家里過!

    朱序說:“這種日子就算了,但我年底前肯定抽時間去找你!

    她站在花店對面公路邊,和江嬈有的沒的聊了好一會兒才掛斷。

    現(xiàn)在已是深秋,但北島仿佛提前進入冬季,海水暗淡,與灰白色天空融為一體。

    朱序攏住被吹得張牙舞爪的頭發(fā),穿過馬路回去。

    已到淡季,光顧花店的客人并不多。

    她沒打算結束這里,即使工作中心挪到新公司那邊,也偶爾抽空過來看一看。

    有對情侶在選花,小周幫忙介紹,再將選好的一束交給林源去做保水。

    送他們出去,小周順窗口往外望了會兒:“這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朱序喝著水:“你認識?”

    “他們經(jīng)常來買花呀。”

    林源抱著花桶去水池旁換水:“那你怎么看出他們感情好?”

    “聽我給你們分析啊。”小周坐在矮凳上,煞有介事地比劃著,“他們第一次光顧應該在八月份,只買了一束向日葵,第二次來隔了半個多月,仍然買了向日葵,但又加了幾支白色虞美人。”她敲著腦袋回憶:“第三次好像買的非洲菊、水仙百合……還有什么我忘記了。今天是第四次,選了宮燈百合、馬蹄蓮、洋牡丹和絡新婦!

    林源一頭霧水:“所以呢?”

    “這都不明白?”她說:“他們最初選了很好養(yǎng)的向日葵,不需要多費心思護理,一捧一插了事,后來所選的花材越來越復雜,會咨詢我哪幾種搭配起來才好看,考慮意境、寓意和與空間的適配度!

    林源點頭:“仿佛懂了!

    小周一拍大腿:“對吧,要不是對那個人感情加深了,怎會在這種小事情上如此上心呢,序姐,你說對吧?”半天沒得到回應,她抻著脖子,提高音量:“序姐?”

    朱序猛地抬頭:“什么?”

    “你沒聽見呀,那我再說一遍……”

    朱序仍沒吭聲,轉動著手中的杯子,低著頭,耳邊是小周歡快的聲音。

    沉默很久,她轉頭望向門外,這一側與酒店連廊相連,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卻始終沒出現(xiàn)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明白,如果一個人不是特意來見你,即使同處一座城市,也沒有碰面的機會了。

    晚上打烊以后,朱序請小周和林源吃飯,林源大學在讀的小女友也一同過來了。

    幾人找了家烤肉自助,女孩子愛吃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林源那邊剛挑選了幾盤生肉坐過來,這邊的三人已吃半飽。

    她們邊聊天邊看著他吃。

    小周問:“你們讀的同一所大學?”

    “老城區(qū)那邊的工程學院!绷衷磁颜f:“師哥快畢業(yè)時,我才上大一!

    小周不解,瞄了瞄有些靦腆的女孩,又偷偷看向對面的林源,欲言又止。

    林源察覺到了,抬頭一笑。

    他長相干干靜靜,笑起來臉頰的小酒窩可愛而溫柔,道:“好奇我工科出身,為什么來花店工作?”

    小周點頭。

    他視線轉向朱序:“當時我來應聘,序姐是不是也覺得特奇怪?”

    “還好!敝煨蚍畔驴曜樱骸盎ㄋ嚥⒉粚儆谂,很多國際上的知名大師,包括摩納哥王室御用花藝師,都是男性!

    “倒沒有那么大野心!绷衷磽蠐项^,另一手在桌下牽著旁邊女友,“剛畢業(yè)那會兒工作上屢屢碰壁,壓力很大,后來也是師妹的提議,她很喜歡花,就說將來我們或許可以開家花店,日子能平平淡淡也挺好的!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的愛意多得仿佛要溢出來。

    小周不無羨慕地嘆氣道:“校園戀愛,多令人向往呀,我下輩子肯定刻苦讀書,不為別的,就想體會一下美好又甜蜜的校園戀!

    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旁邊朱序也被她夸張語氣逗的一笑,“那這輩子呢?”

    “先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吧!毙≈艹灾ㄊ項l:“序姐你呢?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大的愿望……”朱序想了想:“我或許可以去愛……”她又沒有說下去,頓了下:“去愛你們呀!”

    一片起哄聲中,小周說:“你有情況,到底愛誰?”

    朱序搖頭不說。

    她舉起杯來:“為各自的目標,干個杯!

    /

    月底時候,有場婚禮。

    是兩個月前接下的訂單,原本典禮是在29號,卻被告知雙方家長看錯了吉日,一定要求將日期提前一周到22號。

    這種要求本違反合同規(guī)定,有權拒絕。但考慮到那天剛好空缺,且對方愿意多付一筆補償款項,趙斯喬便同意了。

    朱序卻有些措手不及。

    新娘喜歡海芋,花墻和路引都需搭配這種花材。而淡粉的顏色不太好預定,需提前一周,太早或太晚都不行,F(xiàn)在距離典禮還剩四天,時間上肯定來不及。

    小周問:“用馬蹄蓮代替可以嗎?”

    “不好!敝煨蛘f:“價格上天差地別,而且相比較而言,海芋花型精巧,花瓣是綻開的,尖端彎曲流暢,更加靈動一些。新娘肯定知道這兩種花的區(qū)別,即使同她溝通,她也未必會同意!

    “那怎么辦?”

    朱序翻著手機通訊錄,最后打給之前的同事求助,讓她在臨城市場幫忙活動一下。

    花材收到時,已是21日的傍晚,朱序帶著小周和林源一分鐘都沒有耽誤,直接去了宴會廳。誰知到門口卻被餐廳主管攔住了,說是有桌重要客人在用餐,現(xiàn)在進去恐怕不太方便。

    朱序從牛仔褲后面口袋里抽出手機看了眼,已經(jīng)八點鐘,“都這個時間了,吃飯也應該去二樓吧。”

    “客人一時興起誰能控制?”

    她商量著:“我們只安裝架子和插花,不會弄出太大動靜影響客人的!

    對方為難。

    “典禮就在明天,時間的確有些緊迫,我是怕萬一出現(xiàn)什么狀況,酒店方面也會受影響。”朱序說:“要不麻煩你進去征詢一下客人的意見,如果他們介意,我們就再等等!

    “好吧,那我去問問!

    她轉身進去了,宴會廳的大門也隨之合嚴。

    朱序背靠著墻壁,耐心等了會兒,也就一兩分鐘,對方再次出來,對她說:“進來吧,你們動作輕一點。”

    朱序應是。

    面前兩扇門全部打開,璀璨金光流瀉而出。

    林源拉著貨運推車走前面,朱序和小周緊隨其后。

    她看見那桌客人坐在大廳左側角落,莫名的,她心中一縮。雖然相距較遠,朱序還是從大致輪廓上分辨出一道熟悉身影。

    想過會遇見,但此刻卻有些措手不及。

    她下意識低下頭,前面林源的身影完全可以遮擋住她,但想想又覺得掩耳盜鈴。剛才主管進去征詢同意時,恐怕就是他點的頭。

    這里商務宴會及各類典禮較多,吃飯一般都去樓上餐廳和包間。

    但他是老板,自然隨心所欲。

    朱序自覺應該坦蕩些,隨著走近,復又抬起頭來,大大方方朝他看過去,卻發(fā)覺,他也在側頭注視著她。

    他身體靠在椅子中,穿著一件簡潔的白襯衣,沒扎領帶,可能席間喝了些酒,臉頰及脖子微微泛著紅。

    朱序朝他彎唇笑了下,算做打招呼。

    他臉上表情不明,微點了下頭,幅度很小以至于令人懷疑到底有沒有回應她。

    朱序心臟翻個般難受了下,轉回視線,走到典禮臺。

    白天時,趙斯喬的人已搭好桁架,現(xiàn)在只需將數(shù)片花泥板用鐵絲和竹簽固定連接在上面即可。這次有林源的加入,省心不少,搬搬抬抬的工作全部交給了他。

    “序姐,是這樣固定嗎?”他坐在高高的人字梯上,手扶花泥板,用鐵絲比劃著。

    朱序仰起頭:“對的,記得多繞幾圈,以防掉下來!

    “鋼絲鉗遞我!绷衷磳㈣F絲銜在嘴角,調整花泥板的位置。

    朱序蹲下在工具箱里翻找,起身舉起。

    林源垂眼,一頓,無奈笑了下:“是鉗子啊序姐,瞧瞧你拿的什么?”男孩坐在高處,手肘撐在腿上,帶著點調侃語氣。他外形帥氣,周身被金色燈光所籠罩,酒窩淺淺,笑容無比溫柔。

    小周在旁邊笑道:“序姐困了吧,有點迷糊!

    朱序瞧著手上的錘子,也是一愣。自從進來她便有些心不在焉,暗自往大腿上掐了把,隨之而來的痛感令她稍微鎮(zhèn)定下來。

    她重新拿起鋼絲鉗遞給林源,隨口道:“逗逗你。”

    “幼稚。”相處時間雖不算長,林源卻沒拿兩位姐姐當外人。他將鋼絲鉗隨意拋起,懸空翻轉一圈,穩(wěn)穩(wěn)落回手中:“干活!彼。

    角落里,賀硯舟松了領口一粒紐扣,盯著面前的酒杯出神。片刻后,目光再次挪向坐在高處的年輕男人身上,面色漸沉。

    距離有些遠,并不知道他們聊些什么,聽覺受限,視覺理解未免不夠客觀,只是瞧著兩人一來一往,極為礙眼。

    再看朱序,她仿佛換了個人般,笑容非常甜美,

    似乎過得還不錯,生活并沒因為兩人分開受到絲毫影響。

    先前隨便問了嘴宴會廳這邊的典禮安排,誰知助理辦事效率極高,將全部場次及前期后期所有環(huán)節(jié)整理出來,發(fā)到他郵箱。

    猜她今晚可能過來布置,所以有人提議到這邊吃飯時,他未做表態(tài)。

    在座幾位是三叔那邊的副總,飯局開始前說是不談公事,幾杯白酒下去,仍是明里暗里試探他,對在酒店中開設桑拿中心這事的接受度。

    涉及灰色地帶,他不會碰。

    右手邊的王金祥王副總舉杯:“賀總待會兒沒事吧,我找個地方,咱蒸蒸去。年輕人沒幾個不愛的,等你體驗過自然知道它的妙處!

    這個“它”,可不簡單。

    賀硯舟淺笑:“喝完白酒蒸桑拿?”

    “美!”

    “不去。”他調侃拒絕:“我比王總惜命!

    其他幾位賠笑了兩聲,紛紛開口說賀總真幽默。

    可是眼看飯局已經(jīng)過半,王金祥好話說了籮筐,旁邊這位卻油鹽不進,他心中難免憋氣窩火。眼尾掃見典禮臺那邊的幾人瞎忙活,竊竊私語聲跟蚊子似的令人煩躁不已。

    他轉頭,朝那邊一指,“你們幾個,有完沒完?”

    偌大的宴會廳里,霎時安靜。

    朱序轉向那邊,見說話之人是個四十歲上下有些發(fā)福的男人。除了賀硯舟,其他幾人也年紀相當,看穿衣打扮,像是些有身份的。

    朱序一時沒說話,他們三個只在剛開始時交流過幾句,以防打擾到別人,基本都在默默干活,根本沒發(fā)出很大聲音。

    她目光落去賀硯舟身上,他身體仍然靠著后面,臉雖朝向這邊,卻因整個人隱在羅馬柱的陰影中,并看不清表情。

    朱序致歉:“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我們聲音再小些!

    “誰讓你們進來的?”王金祥提高音量,好像借此找到了宣泄出口:“趕緊出去,沒看見這里有人吃飯嗎?”

    朱序說:“抱歉,我們在趕明天的婚宴!

    “管你什么宴不宴,再找時間吧。”王金祥不耐煩地趕人:“出去出去……。”

    說完轉過身來,去摸酒瓶子。

    在座幾位沉默著,均不露聲色。

    片刻,賀硯舟淡淡開了口:“王副總好大的火氣,這是沖誰呢?”他聲音中已明顯帶了薄怒。

    王金祥醉意一陣一陣,發(fā)泄完了,恢復幾分清醒,忙笑著打圓場:“嗨,這群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咱們正吃著飯呢,就在那邊叮叮當當,也不誰讓他們進來的。”

    “我讓的!

    王金祥一驚。

    賀硯舟手中把玩著一個打火機:“你剛才同李主任說著話,沒注意到!

    “是我唐突了,要知道是經(jīng)賀總你允許,我……”

    “王副總倒是耳聰目明,怎么那邊兒的動靜我一點沒聽見?”賀硯舟扯扯嘴角,“不知道以為在這兒立威呢!

    “沒沒,我怎么敢!蓖踅鹣槟X門冒汗,體內酒精跟著一道揮發(fā)不少。面前的這位,是賀勝最疼愛的小輩,當初投資并不比賀勝低。有些提議賀勝暫時不方便露面,才派他過來試探滲透的。

    這下把人惹急了,他該怎么交代?

    他忙道:“剛才是我不對,酒滿上,我……”

    “行了,今天到這兒吧!彼亓怂脑挘汛蚧饳C往桌上一扔:“人那才是正經(jīng)事,你我吃飯聊閑天的,別影響了人家。”

    “不是賀總……”

    “散了吧!彼渎暤。起身,拎上外套,朝典禮臺那邊瞧去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第30章 第30章“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幾人布置完宴會廳,已經(jīng)晚上九點鐘。

    林源和小周返回店里送東西,她隨身就一個手機,便打算在酒店門口叫車直接回家。

    行至大堂,見會客區(qū)的沙發(fā)上坐著賀硯舟,剛好他也抬頭看到了她,站起身來。

    朱序腳步頓住幾秒,見他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也提步慢慢挪過去。

    她先體體面面打了聲招呼:“賀總,還沒回去?”

    “在等你!

    朱序心中狂跳。

    頓了頓,“別誤會。”賀硯舟并不是玩笑的語氣:“剛在宴會廳鬧的那一出,我來跟你說聲抱歉。他不管禮宴這攤,對流程欠缺了解。”

    “沒關系,也是我們動靜太大了,打擾到你們。”

    賀硯舟沒再過多解釋,看了看她:“都弄完了?”

    “是啊!

    “最近在忙什么?”

    “就瞎忙!彼鹜辏麤]再提出其他問題了,兩人面對面站在空蕩的大堂中間,周圍氣氛有些怪異。

    這個時間已經(jīng)很少見人走動,偶爾傳來的幾道聲響,仿佛也隔了很遙遠的距離。

    朱序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好抬起頭來,沖他笑了笑。

    賀硯舟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感覺她好像瘦了些,但精神和氣色卻是極好的。似乎剛洗過頭發(fā)不久,隨意綁住發(fā)尾,頭頂發(fā)縫處支棱著一些短而柔軟的茸發(fā),整個人看上去血氣很足的樣子。

    也許要干活,她穿著隨意,寬松版連帽衛(wèi)衣加牛仔褲,外面卻只罩了件粗線毛衣開衫。

    此時已是深秋,他終究還是問了句:“不冷?”

    朱序下意識低頭瞧一瞧自己這身裝束,答道:“今天沒風,所以還好!

    賀硯舟點點頭:“準備回去了?”

    “是啊!

    “送你?”

    “不麻煩了,門口叫車很方便的!敝煨驔_他揮了揮手,笑笑說:“那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應,她快速提步走向門口。

    賀硯舟視線一路跟了過去,多日沒見,竟已生疏至此。

    她最后的那個笑,刺痛了他。她現(xiàn)在明明越來越好,可那種陽光又發(fā)自真心的笑容卻是在與他分開以后。

    他望著那個方向很久,直至她身影消失在轉門后。

    朱序步伐又大又快,悶著頭一路急速,直至穿過馬路才想起來,她原本是要在酒店門口叫車的。

    腳下一個卡頓,她忽然降速,精神極度緊繃后雙腿酸軟,好像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

    朱序伸手扶住旁邊的樹干,身體貼過去一路下滑,費力地蹲在地上。

    “哎呦!辈唤l(fā)出一聲懊惱的低哼。趕緊去回憶,剛才的哪句話或者哪個表情是否露出破綻。

    或許,她應該再聊幾句的。

    就那樣蹲了好久,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忽然抬手敲了敲頭。

    轉天,朱序去觀禮。

    林源打著驗收勞動成果的旗號,也一并跟來了。

    兩人站在二樓左側的連廊處,看下面人山人海。

    新娘一身拖尾白紗,由父親牽著,慢慢走向典禮臺。

    朱序手托下巴,默默看著樓下的一幕,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在面對這樣的場面時,竟內心平和許多,沒那么重的負面情緒了。

    林源對她說了句什么。

    朱序沒聽清,轉頭看他:“再說一遍?”

    林源稍微靠近她耳邊:“怪不得新娘喜歡海芋,的確是比馬蹄蓮要精致一些!

    朱序點頭:“小雅喜歡什么花?”姜雅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林源說:“她好像沒有特別偏愛的品種,有次她說,只要能令她某一刻心情變好的花,她就很喜歡!

    朱序感到意外,竟與她對鮮花的詮釋十分相似。姜雅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子,從小到大的人生沒什么波折,一路被人呵護著成長至今。她心中有愛,將來一定比她強百倍。

    朱序問:“等小雅畢業(yè)了,有沒有興趣,花店讓給你們做?”

    林源眼中一亮,霎那又暗了暗:“可能以我們目前情況,沒能力接手。”

    “別著急,我也暫時不會退出,怎么也得等新公司那邊步入正軌。”朱序說:“我先幫你們經(jīng)營著,什么時候有能力了,你就告訴我,原價轉租給你,或者我退出你再進入,應該可以和酒店方面談的!

    林源很是開心,覺得朱序講話簡直太令人舒服了,不禁

    抱拳,語氣夸張:“從今以后,你就是我親姐,將來一定好好感謝你!

    “少來!敝煨虮凰旱米旖菑潖潱峙牧讼滤直。

    她這邊說笑完忽然頓一下,莫名的,感覺一道注視的目光正投在她身上。不免抬頭,四下尋找,心中一個重跳。

    賀硯舟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環(huán)形連廊的另一端,與這邊相隔十幾米。她瞧向他時,恰好他將目光收回,眼睫略垂至樓下的典禮臺,默默觀禮。

    距離有些遠,朱序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總能被這人身上的強大氣場所感染,嘴角笑意下意識壓了壓。

    匆匆的一眼,她掃見賀硯舟身穿一件淺色襯衫,下面黑西褲,這副打扮不太像外出回來或準備出門,倒像是特意從樓上下來觀禮的。

    周遭喧鬧不止,連廊下碎鉆璀璨,他兩手插兜,閑適而安靜地站在那里。

    朱序收回目光,林源再同她說話已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過去多久,她狀似無意地抬頭,對面空蕩蕩,已不見那人身影。

    待儀式結束,兩人準備下樓回花店。

    走向一樓側門,朱序腳步頓了下,忽然轉向典禮臺側邊的角落。有個老太太正帶著一名兩三歲的孩童在玩耍。

    老太太站在高臺下,手扶孩童腿,那孩子在摳鮮花后面的花泥板。也許板子里面蓄滿水分,按進去時手感奇特,所以孩子覺得有趣,才一下一下,將板子扣得殘缺不全。

    互相支撐的花泥板有了松動,加之吸飽了水又插滿鮮花,眼看著上面的一塊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朱序一陣駭然,幾步?jīng)_上前去,抬手替那小孩擋開掉落下來的花泥板。她隨慣性稍稍后退,本懸著半截臺階而站,腳下一崴,跌坐在地。

    林源反應不及,連忙上前扶她:“序姐沒事吧?傷哪兒了?”

    朱序腳腕處的痛感遲幾秒才到來,不禁咬住嘴唇,搖了搖頭。

    林源抬眼,“阿姨,小孩子玩這個很危險,花泥板不是很厚,又插滿鮮花,本來已經(jīng)很多孔洞了,鐵絲只固定住一部分,板子自身重量很重的!

    老太太連連點頭,抱起孩子,象征性地問候感謝了下朱序,順著墻邊靜悄悄返回座位。

    那邊儀式過后已經(jīng)開席,大家關注重點全部集中在滿桌子菜肴上面,根本無人關注這邊發(fā)生的狀況。

    林源問:“序姐,你哪兒疼?”

    “……腳……腳腕疼!彼褲M頭大汗。

    林源小心翼翼翻開朱序牛仔褲的褲腳,短時間內,看不出異樣,卻眼見著她面無血色,嘴唇也煞白。

    她這種疼法,估計是傷到骨頭了。

    “你忍一忍,我這就帶你去醫(yī)院!绷衷吹馈

    正說著,急促的腳步聲自后方傳來,有人蹲下,抬手觸到朱序肩膀。

    林源一把擋開那人的手。轉過頭,見是個樣貌不錯的男人。林源不知他身份,更不知他與朱序之間那些糾葛,剛才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阻止陌生人隨便動身邊朋友。

    賀硯舟臉色難看。

    朱序抬眸,他竟沒走。

    她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可思議,猜測他可能誤會了。剛想開口說點什么,正猶豫著,身體一輕,她已被林源抱起,快速走向門口。

    去醫(yī)院途中,林源給小周打電話求助,小周晚十分鐘也趕到了醫(yī)院。兩人帶著朱序去拍片子,她左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療。

    一個月兩次,朱序覺得自己倒霉透頂。

    她的腳被固定在功能位,躺在病床上停止一切活動。

    止疼藥的藥效還沒發(fā)揮作用,患處疼痛難忍,手指在掌心摳出深深的痕跡仍不能轉移和緩解。

    小周去樓下便利店買了臉盆毛巾,用溫水浸濕,給她擦拭額頭的汗。

    林源坐在床邊,心中默默復盤,忽然說:“序姐,這事都怨我,花泥板是我固定的,我高估了竹簽和鐵絲的支撐力,綁得不夠牢固。小孩那點破壞力怎么能導致上面的一整塊全部掉下來呢!

    其實剛才朱序已經(jīng)看出固定位置不夠理想,也怪她昨天沒有仔細檢查:“不怨你,好在沒發(fā)生什么大問題。萬一砸到了小朋友,酒店和我們都要擔責任!

    “對不起。”林源十分內疚。

    朱序搖了搖頭:“你第一次弄這個,下回肯定就有經(jīng)驗了。也是我沒站穩(wěn),過幾天就沒事了!闭f著話,她感覺好了些。

    一通折騰下來,已經(jīng)下午三點多。林源去附近飯店買了炒菜和米飯,三人把晚飯對付過去。

    朱序忽然間想起明天還有場婚禮,趕緊拿出手機看時間,打給上次合作過的花藝師。將自己這邊情況說明,請對方臨時救下急。

    溝通完畢,她讓小周和林源回去幫忙布置。

    小周擔憂:“可是你的腿……”

    “我在醫(yī)院還有什么可擔心的,有事我會叫護士!敝煨蛲扑骸皼]事,快去吧!

    小周將買來的礦泉水和紙巾擺在柜子上:“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兩人走后,朱序平躺在床上,小小感傷了下。最后想明白其實不算倒霉,最起碼沒有砸到小朋友,不用內疚,也不必承擔其他責任。

    自我安慰完畢,有些犯困,她閉眼瞇了會兒,誰想再醒來,窗外已夜幕四合。覺得有些口干,她傾身去夠柜子上的礦泉水,姿勢受限,指尖勉強碰到瓶身,往回勾了兩下,水瓶晃動,竟一個不穩(wěn)滾落在地。

    朱序身體跌回床上,視線不知第幾次地望向門口,又倉皇收回。清楚不該有所期待,卻在脆弱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內心。

    這是一間四人病房,對面的兩位均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旁邊那位是個大姐。

    已是深夜,房間里鼾聲四起。

    身體上的不適令她難以再度入眠,奏樂般的打鼾聲更加搞得人心煩意亂。

    折騰到半夜,最后也不知怎么睡著的。

    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穩(wěn),腳腕不時抽痛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房間光線暗淡,竟見床側的椅子上坐著個人。

    她一驚,瞬間清醒了。

    賀硯舟視線本在她身上,見她醒來,不由松動了下肩膀,目光沒變,仍看著她。

    他穿著件黑色西裝,沒系紐扣,里面襯衫有些褶皺,領口的兩?圩右矝]系,隨意向兩側翻開。

    他臉上難掩疲憊,整個下午往返了一次臨城。

    朱序驚嚇不已,不由瞇起眼再次確認:“你怎么來了?”她聲音無力,仿佛被疼痛折磨得氣若游絲。

    賀硯舟眼尾微微抽動,半刻,無奈輕嘆,“如果我說記掛著你會令你感到不安,那你暫且認為,我是代表酒店過來慰問的吧!

    朱序的心簡直被擰作一團,本該自欺欺人地說些劃清界限的話,開口卻裝傻:“大半夜的過來,賀總費心了。”

    “應該的,酒店范圍內發(fā)生事故,理應負一定責任。”他說:“你放心養(yǎng)著,有什么困難盡管提!

    朱序沒吭聲。

    想起一個月前的信誓旦旦,她承認自己矛盾又可惡,想遠離又期盼,希望他放手,又希望他的真心沒有消失殆盡。

    她道:“目前挺好的!

    “還很疼嗎?”

    “一陣一陣的!

    賀硯舟:“待會兒受不了叫護士再給點止疼!

    朱序點頭。

    他坐著沒動,視線挪向她頭頂?shù)囊篃簦骸澳隳切∧杏涯兀俊?br />
    朱序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誰,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反問:“問的哪一個?”

    賀硯舟一個眼神過去,臉有些黑。

    卻見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光彩,心又軟得一塌糊涂。

    朱序閉了嘴。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再開口。

    房間里鼾聲依舊熱鬧,空氣久不流通,有股悶悶的怪味。

    朱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瞧他:“那個……可不可以幫忙拿下水?”

    “在哪里?”

    “地上!敝煨虺轮噶酥。

    賀硯舟低頭,見床頭柜縫隙里掩著半截礦泉水瓶。他默了下,起身撿起,扭開瓶蓋,弓身托住她的背將她扶起來。

    朱序接過水瓶,慢慢喝了小半瓶。

    躺回去,她道:“謝謝!

    “一直渴著?”

    朱序點頭。

    賀硯舟問:“怎么不叫臨床幫下忙?”

    “我醒來別人都睡了。”

    賀硯舟抬手指了指墻壁上的紅色按鈕:“是擺設?”

    朱序沒接話,不適地調整了下姿勢,眼神飄忽不定沒有重點,片刻,又稍微側躺,幾次想開口,卻什么都沒有說。

    賀硯舟由著她折騰了會兒,輕笑一下,起身去抱她。

    朱序掙扎:“干嘛!”

    “別動!彼皇止醋∷难,一手順她腿彎穿過,很輕松地抱起了她,

    走向衛(wèi)生間。

    “不用,我不想去廁所!敝煨蝮@道。

    賀硯舟低聲:“別尿了褲子更麻煩!

    他的氣息吹在她耳畔,距離之近,可以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木調香。她臉頰無端發(fā)熱,羞到不敢與他對視,只因兩人目前關系半生不熟,這話從他口中說出尤為曖昧。

    仿佛被架在火上,渾身發(fā)燙。

    索性眼一閉不管不顧,先解決要緊問題再說。

    賀硯舟用腳尖頂開衛(wèi)生間的門,將她小心放置在馬桶前。

    朱序單腿站立,重心不穩(wěn)地晃蕩了下。

    賀硯舟忙扶住她。

    朱序:“其實我不怎么想……”

    “那行!辟R硯舟作勢彎腰:“我抱你回去!

    “別……”朱序說:“那麻煩出去下!

    賀硯舟低頭瞧了瞧她的腳,“自己行?”

    “嗯!

    “門口等你,有事喊我!

    他說完轉身出去,帶上了門。沒過多久,朱序單腿跳著出來,只是震動之下骨折那只腳仍劇痛難忍,最后到底還是由賀硯舟將她抱回床上。

    賀硯舟在病房陪了她一陣子,仍然坐在床側那把椅子上,同她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偶爾說話,偶爾沉默,直至她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入睡。

    他最后何時離開的,朱序并不清楚。

    早晨七點鐘,酒店那邊來了人。

    朱序認得對方,是花店開業(yè)之初,給她送留聲機的那女孩。她找人將朱序調至單人間,又請了位面相和善的阿姨照顧她,護理用品更是細心周到,連衛(wèi)生棉墊都準備了一份。

    一切安排妥當,她微笑道:“賀總交代過,醫(yī)院方面無需擔心,請朱小姐安心養(yǎng)著。我姓黃,是賀總秘書,您叫我小黃就行!彼龑懼淮當(shù)字的便簽紙交給朱序,“這是我電話,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立即打給我!

    朱序接過,笑著道謝。

    待人走后,她將紙條放入床頭柜的抽屜,不愿再擾他費心。

    中午時,小周帶了果籃來看她,并且拍了許多張婚禮上的照片給她過目。她走后,又換林源來。

    他提前回了趟家,帶著午餐。

    林源仍心存歉疚:“飯菜是我媽做的。昨晚跟她講了發(fā)生的事情,她就說這些天由她來做飯,我來送。”他把小桌推過來,飯盒一一擺開:“白灼菜心、糖醋里脊和大骨湯,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真別,本來也不能全怪你!敝煨蛟趺春靡馑肌

    “你就別客氣了,我家本地的,做菜取菜都很方便。本來他們也要吃的,多做出來一些而已!彼麕韮筛蓖肟辏槺愫椭煨蛞粔K兒吃了。

    接下去的幾天,都是林源送飯,偶爾他女朋友小雅也會一道跟過來。

    小姑娘嘴甜愛笑,人還特別勤快。吃飯時,見朱序杯子里沒水了,便拎著水壺出去,讓他們先吃。

    朱序由衷地感謝兩人,看著林源:“其實我有個弟弟,比你年紀小一些。”

    “在讀書?”

    “高中!敝煨蛘f。

    林源擺好碗筷:“我家就我自己,其實我特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妹妹!

    朱序指了下椅子上的單肩包:“那不就是?”

    包是小雅的。

    林源摸摸鼻子,羞赧地笑了。

    賀硯舟同黃秘書從走廊里走來,到病房前,他手扶在門框上,腳下一頓。

    順窄窄的玻璃窗瞧進去,病床前的桌子上擺滿飯盒,朱序和那年輕男人面對面坐著,邊吃邊聊。

    飯菜冒著熱氣,滿室陽光,她臉上笑容極是燦爛。

    賀硯舟臉色不大好看:“沒安排人給做飯?”

    “有的。就是平時您常用的那位廚師!秉S秘一臉為難:“但朱小姐不想給我們再添麻煩,就拒絕了!

    賀硯舟:“倒是不怕麻煩別人!

    兩人光在門口站著,不推門進去,也不走。

    黃秘跟著干著急,心說有功夫吃飛醋,您倒是往前沖啊。她很早以前就發(fā)現(xiàn)老板同這位朱小姐關系不簡單,在醫(yī)院盯了幾天,知道里面的年輕男人經(jīng)常來,但從兩人聊天中偷聽到,對方似乎是有女朋友的。

    黃秘沒忍住小聲解釋了句:“他和朱小姐好像不是您想的那種關系!

    賀硯舟轉頭:“我想的哪種?”

    黃秘吐吐舌,閉了嘴。

    賀硯舟其實一早就看出來,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極端到看見她同任何男性相處都覺得礙眼,單純不想見她對著別人笑得那樣甜。

    他緩緩吸了口氣,旁邊黃秘小心翼翼問:“那還要讓廚師繼續(xù)做飯嗎?”

    “這不沒餓著?”他轉身走向盡頭的電梯間,想了想:“接著做吧,興許哪天想換換口味呢!

    朱序在醫(yī)院住了將近半個月,出院時醫(yī)生建議仍需在家靜養(yǎng)兩到三周。

    趙斯喬來接的她,順便送了份大禮。

    朱序瞧著面前嶄新的輪椅,皮笑肉不笑:“真是個好兆頭!

    趙斯喬扶她坐上去,“沒辦法,公司需要您,請您克服一切困難,早日回歸吧!

    目前公司各部門還不算完善,綠化工程部暫時只入職兩位設計師,加上朱序,也才三人而已。必須盡快做出幾套效果圖及租擺方案,給到運營部,用作宣傳和推廣。

    所謂綠植租擺,就是可以提供租賃造景服務的一種行業(yè),不同于鮮切花壽命短、護理難的缺點,可租賃的植物多見于有土栽培,能為客戶一站式地提供設計、搬運、日常維護和更換等服務。

    應用范圍也更廣,比如大型商場、各大公司及寫字樓、酒店、飯店等,如果把市場打開,前景還是很可觀的。

    朱序帶著幾位設計師趕出多套方案,經(jīng)開會商討,選出最優(yōu)質的一些作品。

    趙斯喬坐在會議室中,邊看演示圖稿邊聽人解析,發(fā)現(xiàn)整個方案中,就連細節(jié)都做得極其出彩。

    她心中大為贊嘆,原來這才是朱序所擅長的領域。

    趙斯喬回頭,給朱序豎起大拇指。朱序一挑眉,沖她揚了揚下巴。

    她笑笑,忽然覺得這人似乎與之前不太一樣了,但區(qū)別在哪里,一時又無法說清楚。

    忙碌之下,日子過得飛快。

    一天,趙斯喬去酒店樓上送文件,在電梯間碰見賀硯舟,飛進腦子的第一想法是搖錢樹來了,便說改天找他談事情。

    賀硯舟隨便問了嘴:“什么事?”

    趙斯喬心想出賣朋友可不地道,但誰會跟錢過不去呢,于是掙扎兩秒,便說:“我約了朱序去xx商場見客戶,結束大概四點鐘,也許累了就去一樓的休息區(qū)坐一會兒再走。今天實在沒時間,改天約哈!

    她說完急匆匆離開了。

    今天要見這人是北島一大型商場的相關負責人。趙斯喬設計方面一竅不通,但她人脈廣、腦子活,其實這些天已經(jīng)同朱序見了一些人,專業(yè)內容還是由她面對面地溝通效果比較好。

    談完才三點半,趙斯喬便推著朱序在商場里四處轉悠,拍了些照片,以便將來用作參考。

    走累了,去一樓大堂的休息區(qū)歇著。

    趙斯喬把輪椅面向自己放,她攤在沙發(fā)中閉目養(yǎng)神:“昨天沒睡好,為了公司,我簡直日理萬機!

    朱序不信:“你晚上消停點,可能精力更充沛!

    趙斯喬猛地睜眼,某些畫面突然映入腦海,想起那人偏硬的面孔和沙啞的聲音,只覺得荒謬至極。

    “都有關系的好吧!彼欀迹骸靶幕呕诺摹!

    “你壓著點!

    趙斯喬白她一眼:“真是新鮮。”嘴上這樣說,倒是默默抬起手按了下胸口。

    朱序撐著頭,不自覺地看向門口。

    玻璃窗外,只剩枝條的榆樹被寒風撕扯著。她忽然想起剛來北島時,坐在海濱公園的長椅上回復賀硯舟微信,那天的風也是這樣大。

    粗略算算,竟過去一年了。

    朱序說:“天氣越來越冷,門口的保安都裹得像粽子!

    趙斯喬從她整句話中,敏感地提煉出兩個字來:“什么保鏢?”

    朱序皺眉:“什么什么保鏢?”

    “……沒事!彼嘲l(fā)上扭來扭去,找不到舒服坐姿:“該穿條藍裙子的,你知道嗎,藍色有鎮(zhèn)定效果。”

    朱序心不在焉地哼一下:“難怪我考研失敗,可能因為那天穿的裙子是紅色的!

    趙斯喬沒等懟回去,背面綠植遮擋的沙發(fā)中發(fā)出一聲輕笑。

    朱序心一抖,竟一秒認出那是賀硯舟的聲音。

    她探頭繞開遮在面前的金屬柱子,瞧見幾株散尾葵的縫隙中透出一個背影,寬寬的肩膀,輪廓分明的側臉和清爽利落的發(fā)型。不是他是誰。

    趙斯喬回頭,不禁一挑眉,其實她也剛剛注意到他。

    先前并不確定他會來,看來還真是對某人上心了。

    賀硯舟繞過沙發(fā),走到兩人面前。

    他目光不經(jīng)意間將朱序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還纏著紗布的腿上:“從醫(yī)院偷跑掉的?”

    “才沒有!敝煨蚧氐,猶豫一下,仰起臉看著他:“你怎么在這里?”

    “等鄭治。表鏈松了,來修修。”

    趙斯喬趕緊讓出一個位置來,腦中已高速旋轉怎樣開口。

    賀硯舟手從西褲兜里抽出,坐在趙斯喬旁邊,面對著朱序。剛想說點什么,旁邊遞來一張名片,“這不巧了嗎,還想哪天特意拜訪一下您老呢。我們的新公司,如果有需要,憑這么多年同學關系,一定給你個大折扣。”

    賀硯舟接過,手指捏著名片,見上面印有“北島市綠喬花序租擺公司”的字樣,嘴角不經(jīng)意動了動。

    他沖趙斯喬道:“你這老板夠苛刻的,人生著病呢,也給拉來見客戶?”

    “可別這么說!壁w斯喬大喊冤枉:“我倆屬于平起平坐,她這是為了自己公司,可不是給我打工!

    賀硯舟不禁抬眸去看朱序,把名片收了:“大概是做什么的?”

    趙斯喬:“簡單來說,就是植物造景,可以用在酒店大堂,能給客人帶來好心情,營造出賓至如歸的感覺……”她話說一半忽然卡了殼:“具體細節(jié)還得讓朱序講來聽,她比較專業(yè)。”

    賀硯舟轉頭看向朱序,隨之視線抬了抬,見鄭治從遠處大步走來。

    他抬手掃一眼腕表,先前聽了趙斯喬的明示,抽出一些時間趕過來,后面也的確是有事。便道:“要不這樣,約個時間來我辦公室談?”

    朱序沒等說什么,趙斯喬倒是爽快:“好呀,那回頭讓朱序針對酒店具體寫一個策劃書,你們約個時間,看看效果圖?”

    賀硯舟點頭表示同意,隨著鄭治走近,他站起來,系上西裝扣子。

    “那回頭跟黃秘書約個時間?”這話沖著朱序問的。

    朱序只好點頭。

    “回見!辟R硯舟說。

    朱序:“再見。”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掉頭走向商場門口。鄭治緊隨其后。

    朱序收回目光,見趙斯喬一臉興奮的樣子,氣道:“羊毛不能總逮著一只薅吧。”

    “誰叫他肥呢!

    朱序拒絕:“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趙斯喬說:“太專業(yè)的東西我又講不明白,再說了,他約的你,我去未必談得成!

    “我又憑什么能談成?”朱序說:“我和他鬧掰了,見面尷尬!

    兩人正推來推去,朱序腿上放著的手機震動起來,上面顯示一串號碼。她拿起來仔細看了下,雖未標注,卻有些眼熟。

    朱序接聽:“喂,你好!

    “你好,朱小姐。”電話中一道清亮女聲:“我是黃秘書,打電話來是想跟你確定下會面時間。賀總下周二上午十點鐘有空,請問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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