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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落雪 雪是冰冷的,掌心滾燙的水滴不是……

    晏沉再如何厲害, 到底不過幾百歲,對于壽命悠久的仙人與龍族來說不過是個小毛頭。

    二人年歲與閱歷差距擺在那里,沒有人覺得實力強悍的天戈君會輸。

    鏖戰數日, 戰況慘烈。縱是早有仙人聯手布下防護陣法,最靠近戰場中心的區域還是被戰斗的余波摧毀了大半。

    最后的結果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天戈君敗了!

    而這并非尋常的切磋,沒有點到即止一說。晏沉更是心狠手辣之輩,更不會手下留情。

    若非最后關頭天戈舍棄肉身, 成功地用出了半神器和上古秘術使得神魂遁逃而去,此刻定然已經跟極意君一樣身死魂消。

    他落敗的消息不脛而走,炸得所有人頭暈腦脹,人妖仙三界俱是人心惶惶。

    這一次, 那些原本自恃甚高沒把晏沉這小崽子放在眼里的各界老東西也變了臉色。

    仙界中庭,昔日個個端著的眾仙君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風度盡失。

    天戈君一敗, 他們再如何心高氣傲也不敢再輕視那魔龍了。

    要知道天戈傳來的消息可是說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已經底牌盡出、未有半點留手與輕敵, 最后卻仍是靠法寶才留下神魂,可那魔龍似乎仍有留手。

    “都說得那么大義凜然, 那你們誰能去收拾他?又有誰愿意去!”

    爭吵中,一聲巨大的拍桌聲伴著厲喝響起。

    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華麗的大殿內突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出聲了。

    仙界中, 天戈的實力排名第四,連他都敗了, 還敗得那樣慘,他們在座的許多人還不如他呢,若是與那魔龍交手, 豈不是死路一條?

    而比天戈還強的兩位仙君彼此對視幾眼,也都默不作聲。他們可沒有比天戈強很多,更沒有天戈那樣保命的半神奇。

    他們若與魔龍對上,別說贏,只怕是要隕命。

    “南明仙君呢?”有人瞧了瞧臉色無比難看的二人,突然開口道,“今日商議如此大事,他怎可缺席?他可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盡之言。

    雖然南明一貫是一副笑瞇瞇的人畜無害模樣,但在座的都知道他才是個狠角色,實力也是深不可測。

    除了數千年閉關后就鮮有音訊的天尊外,仙界里如今的一眾仙君仙將里當是他實力最盛了。

    這也是他雖是凡人之身飛升卻能成為另一派勢力核心人物的原因。

    要對付那魔龍怕是必須請他出手了……哪怕他為此獅子大開口。思及此,一部分人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帖子肯定是發了的,只是不知……”另一位仙君接話道,只是未說完就被一陣動靜打斷了。

    輕微的嗡鳴聲后,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門口站著的人正是他們正提到的南明。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身后卻還跟著一個清瘦的身影。

    “南明,你就是再器重你的弟子,也不該帶他……”座位很前的一位仙君瞥了一眼,不忿地開口,語氣很是不滿,只是未說完就突然閉了嘴,想來是有人傳音給他。

    南明并不惱怒,走到首座右下首的空座施施然落座,臉上的微笑一如以往和煦,開口便直奔主題:“諸位無需擔心那魔龍,他神話一般的勝利該結束了,天威不容挑戰。”

    “謝濯玉是我的親傳弟子,兩日后他會出戰,截殺那魔龍。”

    眾仙一愣,旋即又是軒然大波,有性子急的更是已經拍桌,指著謝濯玉嚷:“就他?你知不知道天戈已經敗得只剩神魂了,讓他去干嘛,再踩一腳我們仙界的臉?!”

    “南明,我們都知道你這弟子很有天分,你很重視,但他畢竟年輕啊!”

    “那魔龍已經強到不容小覷,你讓他去不是讓他送死嗎?南明,此事我覺得……”

    “此事我早已請示過天尊了,”南明打斷了勸說的人,眼中閃過一抹不耐但很快又恢復如常,“這也是天尊的旨意。”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塊小巧的金色玉牌,輕輕地擱在桌上。

    所有人在看見那塊金色玉牌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樣,全都無話可說了。

    天尊是仙界至高無上的存在,數千年前聲稱閉關后再無音訊。有傳言說他已經突破,離開此界前往更廣闊的域外,也有人說他已經身隕。

    但數千年了他確實再也未管過仙界的事,哪怕仙界早非當年的仙界,背地里爭斗不休甚至鬧得人界禍亂頗多,天尊也并未發下任何旨意。

    “魔龍的事諸位大可放心,靜候佳音便是。”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事要宣布。”南明咬重了宣布二字,“極意君身隕,天戈君肉身毀滅,還有幾位仙君重傷。于情于理,此事解決完之后都該封新君了,而我認為極意君那個位置該是謝濯玉的。”

    他的話剛落下,在座的仙人都變了臉色,包括那些與南明屬于一個派系的。

    “南明,你是真敢提啊,他才多大啊,飛升好像都未滿百年,也配與我們平起平坐嗎!荒唐!”南明對面的仙君與他分屬兩派,實力與南明相近,平日就與他針鋒相對,眼下更是咄咄逼人,“還是你要說,這也是天尊旨意?”

    與南明一派的人面面相覷,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吭聲幫腔。

    他們也不樂意謝濯玉封君。要知道這小子好像都沒到五百歲,飛升未滿百年,不過是個晚輩罷了,一下子就要跟他們平起平坐甚至地位在他們之上……想想都很難接受。

    南明瞇了瞇眼,微微頷首:“連天戈都不是那魔龍的對手,只要謝濯玉能斬殺魔龍,不就說明他的實力已經足夠封君,甚至比天戈更強?這中庭高位,能者居之,有何不妥?”

    “況且,這確實也是天尊的意思,因為我已經請示過天尊。”南明斂了笑,表情瞬間肅穆。他拿起金色玉牌注入了一道靈力。

    玉牌驟然發出耀眼的白光,一道訊息也進入了眾仙的識海。

    訊息傳達后便隱沒,但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未在置喙半句。

    他們再次看向靜靜站在南明身側的謝濯玉時,眼中仍有幾分審視,卻不再有上位看下位的輕視與高傲。

    而心底深處,皆有不愿承認的驚懼。

    而謝濯玉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站在南明側后方,微微垂首,表情冷淡,仿佛所有爭端都與他無關。

    *——*

    掀起仙魔二界戰爭并非晏沉本意。

    從他去往魔界的第一天起,他已經在計劃登上魔界之主尊位后如何奪回晏靈微落到仙界的龍骨。

    ——可他留在謝濯玉身上的那抹守護靈力在某一天突然被一種不知名的外力抹除了,而他向謝濯玉發去急訊卻得不到回訊。

    絕不是修行出了岔子,是有人對謝濯玉下手!

    意識到這件事的晏沉打碎了茶盞,臉色鐵青,恐怖的威壓在一瞬間毫無保留席卷了整個魔宮,壓得一眾正在匯報事務的各族首領被迫跪倒在地,說不出一句話。

    狗屁計劃,去他的先禮后兵。

    他一腳踢開了面前的桌案,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計劃作廢。以最快速度整兵。三日內,我要百萬大軍兵臨仙界界門外!”

    魔族大軍抵達二界交界處的同時,一紙信箋終于到了晏沉的手中。

    那是他多年前留在北境的一枚暗樁,也是唯一一枚。說不清當初是為什么埋下這暗樁,絕非監視,好像那時只是因為想謝濯玉了才隨手指了地圖上的北境。

    這些年晏沉從未啟用他,眼下也是第一次收到情報。

    卻是噩耗。

    【經查探,約五年前總使欲離開北境,后不知所蹤,疑與某位仙君有關。】

    暗樁傳來的密報寫得簡潔,字跡清晰,落了做不得假的專屬印記。

    晏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凝著紙上仙君二字的目光熾熱,仿佛能將紙燒穿。

    命令下屬按計劃行事的下一刻,他破壞了界門的防護陣法,生生撕開了通行之路。

    他一路殺過去,誰也擋不住他前行的腳步。他問過每一個手下敗將,卻得不到半條關于謝濯玉的有用信息。

    他的小仙君好像從未出現在仙界過。

    晏沉心中的煩躁與不安愈盛,而極意君敗了竟還敢火上澆油。

    “聽說你在打聽南明座下那小子的消息?”拖著殘破軀體的極意君說每一個字都在嘔血,卻還堅持翻著眼皮看踩著他頭的晏沉,喉中擠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笑聲,“可憐,可憐!天賦驚人又如何,嫩得很啊!”

    晏沉握著長槍的手一緊,當即加了幾分力,厲聲道:“老東西,你到底知道什么?說話!”

    極意君吐出一口血沫,表情更加扭曲:“你想知道何須我說?我只等來日在冥界再見,哈哈哈……”

    他的凄厲笑聲在一簇蓮型火苗落到他身上時戛然而止。

    微弱的火苗在接觸到極意君的下一瞬便氣焰大漲,然后將其完全包裹。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地上已經沒有了人影,甚至沒有灰燼,只有四周的血跡與被摧毀的靈木林證明曾有一場大戰。

    晏沉臉色蒼白如紙,金瞳也暗淡了些許,臉上表情卻更凝重了幾分。

    心中的不安與焦躁因為極意君這沒頭沒腦的啞謎更加強烈,以至于識海中的紅蓮火種也開始躁動。

    他深呼一口氣,調息數周天努力平定下來。

    他本就與極意有仇,不能信那老東西說的。臨死之人狗急跳墻想擾亂視聽而已,做不得數。

    心神不能亂,中庭未至,后面還有苦戰。

    ……

    晏沉瞇著眼看了看眼前一眼望不盡的通山石階,輕呼出一口氣,眉眼間閃過一抹輕快。

    只要越過這座山、撕裂那道界門,他能在半個時辰內踢開中庭神殿的大門。屆時,他自然能從那群老不死的嘴里逼出謝濯玉的下落。

    只是,他再次在腦海中搜尋了一圈,仍是猜不出鎮守此關的仙將人選。

    連那所謂前五的“戰神”天戈都敗在自己手中,那這次會是誰呢?

    可別是南明。若是南明,那倒棘手,畢竟是濯玉的師尊……可與這種層次的人交手若還敢有所保留,他的下場只會比先前被燒的神魂俱滅的極意更慘。

    晏沉眉毛緊擰,運氣拾階而上,眨眼便是數百階。

    登上山頂的一瞬,一陣強大的靈力波動驟然卷來,隨即便是劇烈的空間震蕩。

    空蕩蕩的山頂在下一秒消失,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無盡雪原,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雪白一片。

    山頂應該有個陣法,連接了這個獨立的小空間,看著確實很是適合無所顧忌地死斗。

    晏沉沒有心思欣賞雪原的綺麗風光,他只想快點解決了阻攔的人好去尋謝濯玉。

    大抵飛了一炷香,晏沉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對手。

    他驟然停下疾行的動作落到一座雪山上,死死地盯著立于對面峰頂那人的背影,臉上一點點浮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人一席白衫,執一柄通體雪白的劍,長身玉立于雪峰之上,宛如一棵雪中青松。

    而他太熟悉那個略有幾分單薄的背影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錯認。

    那分明是謝濯玉。

    可謝濯玉為何出現在這最后一道界門外……以鎮守之人的身份。

    晏沉心知肚明,卻不愿去想,心中仍存幾分僥幸,也許這是想騙他大意的高明易形。

    “濯玉?”他開口喚道,聲音輕得像羽毛,好像怕稍大聲一點就會像驚動膽小的小動物一樣把人嚇到,“你為何在這?”

    謝濯玉反手持劍于身側,微微轉身,不躲不閃地看向晏沉。

    確實是晏沉熟悉的那張漂亮臉蛋。分別多年后猝不及防的重逢讓晏沉心頭一跳,就像許多年前群仙宴他看見謝濯玉第一眼就挪不開眼那樣。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澄澈依舊,卻讓晏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那雙眼睛里沒有半分昔日對視時的愛意,仿佛眼前人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晏沉的心陡然一沉。

    只對視一眼,他便無法再騙人自己眼前的人是別人。

    一瞬間,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惶恐,卻又被強壓下。

    “濯玉,很多事情并非我所愿,你聽我解釋,”他輕聲道,“我以為你……”

    “你的事情與我何干?”謝濯玉眉毛輕蹙,打斷了晏沉的話,“既然你冒犯天威、傷我同族,那便是敵人,敵人之間何須多言?”

    晏沉笑容一凝,只感覺那顆高懸已久的心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他心中有無數話想說,想說挑起戰爭本非我愿,想說他與仙界的仇怨,可對上謝濯玉冰冷的目光,卻覺得根本張不開嘴。

    但不等他再開口,謝濯玉已經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干脆利落地出手向晏沉攻去,簡單的劍招中卻是磅礴的殺意。

    晏沉抬手召出長槍赤烏吞魂,反手格擋,然后便疾退數百步。

    轉眼間,兩人已過數百招。

    槍劍嗡鳴不斷,靈力余波激起無數雪塵,震塌無數冰山。

    即使到了如此兵刃相向的境地,晏沉仍是有所保留,但謝濯玉卻是不管不顧地盡出殺招。

    一時之間,晏沉已落下風,臉上添了無數道劍氣所致的血痕。

    他逐漸打出了火氣,龍化的跡象越來越明顯,退至另一座冰山后抬手用力蹭了一把臉上的血痕,目露不甘,咬牙逼問道:“是不是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全都不作數了?”

    謝濯玉面色冷凝,動作微滯,心中莫名生出些許煩躁。

    這家伙從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他說的話、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們熟識多年而且關系甚好一般。

    可更讓人困惑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見這魔龍,他卻真覺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識,聲音也宛如故人。

    然而當他想要回憶時,靈識卻劇痛無比。

    下一刻,南明的聲音突然在識海中響了起來。

    “魔龍狡詐,最擅變換樣貌迷惑對手,其言皆不可信。”

    “你的至交好友命喪其手。”

    謝濯玉目光一凜,再看向晏沉時眼神帶上了幾分憎惡。

    是了,眼前的人之所以給他熟悉感,不過是因為他一舉一動,連說話的腔調都在模仿他的摯友。

    殺了他的摯友,現在還故意易形成如此模樣說這些話想要亂他心神……當真是不可饒恕。

    “爾等邪魔,人人得而誅之。”話音落下的同時,謝濯玉再次出招。

    他垂下眼睛,一手持劍豎于面前,一手飛快掐訣。

    于其身后,無數道劍影浮現又一點點凝實,。

    漫天劍影齊聲嗡鳴,要叫天地變色。

    晏沉面色一凝,清楚地感覺出這劍陣的威力與蘊藏其中的殺意。

    若是再有保留,他一定會死在謝濯玉手里。

    他心中最后一絲希冀終于徹底破碎。

    ——謝濯玉當真是不留余力地想要殺他。

    晏沉凝著謝濯玉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只覺心中有股火在熊熊燃燒,轉眼間就將理智燒的一干二凈,心中戾氣橫生。

    與謝濯玉相處太久,他幾乎要忘記自己的本性了。

    他可從來都不是什么講理的好人——既然說不通,那就打贏了帶回去鎖起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

    他收回赤烏吞魂,抬手按了按從方寸就一直突突直跳的額頭,再不壓抑自己化回了原形。

    只聽一聲洪鐘般的龍吟,巨大的黑龍盤旋予半空,璨金色豎瞳緊盯雪峰上凌空而立的白衣劍仙。

    謝濯玉不慌不亂,念完最后一句劍訣才陡然睜眼。

    下一瞬,萬劍齊出,兜頭將黑龍吞入。

    龍族本就肉身強悍,晏沉更是其中佼佼者,他還有紅蓮火護體,一個掃尾就能將無數劍影毀去。

    然而這劍陣玄妙無比,以本劍為陣眼、劍主為靈源,一道劍影毀去的瞬間無數劍影會再次生出修補劍陣。

    謝濯玉閉目不語,靜立于峰頂,呼吸卻一點點變得急促,臉色也一點點白了下去。

    他是支撐劍陣的靈力本源,維持劍陣對他來說消耗巨大。晏沉每毀劍陣一次,他全身的經脈都像要撕裂一般。

    不知過去了多久,嗡鳴的劍陣突然平息,謝濯玉猛地吐出一口血,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劍了。

    晏沉同樣受到重創,已有油盡燈枯之相。

    然而下一刻,他卻撲向謝濯玉,粗壯龍尾一把卷住謝濯玉纖細的腰,帶著人飛至高空,又直直地墜向一座雪峰。

    謝濯玉握緊劍柄,一掌狠狠拍向龍身,一劍斬向晏沉龍角。

    劍光轉瞬即逝,靈力劇烈碰撞掀起狂風。

    狂風平息后,兩人皆站在雪峰之上。

    晏沉化回了人形,卻也不是完全的人形。

    他臉上的龍鱗與額上龍角未收,眼睛仍是金色豎瞳,只是因為重傷不再璀璨。一手是人臂,另一邊卻又是龍爪,瞧著詭異又滑稽。

    渾身是血的黑衣青年凄然一笑,再次不死心地撲向謝濯玉。

    謝濯玉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落到劍尖,竟是半點也不再設防,只是劍刺晏沉心口,一副同歸于盡的姿態。

    他的劍如他所愿,利落地貫穿了晏沉的心臟。

    刺穿心臟的下一瞬,謝濯玉幾乎是本能地收回了劍。

    出乎謝濯玉意料的是,晏沉的龍爪卻沒有在被刺穿心臟的同時捅進他的腹部。

    他被一只手攬住了腰,落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而那只氣勢洶洶的龍爪則落到了他的后背,將他死死按入懷抱,不容他掙扎逃離。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鼻尖,屬于對方的溫熱血/液沾上了衣袍,帶著讓人戰栗的溫度。

    他被晏沉這一番莫名的舉措搞糊涂了,以至于忘記掙扎和還手,只是瞪大了眼盯著那斷了一根的龍角。

    輕飄飄的吻落到了臉側,又落到了頸側。

    謝濯玉能清楚地感受到晏沉微弱的呼吸撲在他的頸側。

    他的后頸突然刺痛了一下,似是尖利的龍爪劃過。

    “你贏了。”謝濯玉聽見很輕的一聲嘆息,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笑意。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一把推開晏沉,踉蹌地后退了幾步。

    這是這片雪原最高的一座雪峰,高得似乎聳立云間。而晏沉身后便是萬丈高崖。

    謝濯玉其實沒有多少力氣,然而他這輕輕一推,卻將晏沉推下懸崖。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撲到崖邊,卻見黑衣青年重新化成龍形,如斷線的風箏一樣直直地下落,已經沒有光的金色龍瞳卻還盯著他。

    有句話清晰地傳入了謝濯玉耳中。

    那樣輕的一句話,本該被吹散在風中的話,好像跨越了千山萬水,跨過了萬千光陰,終于抵達了謝濯玉的耳邊,然后在一瞬間讓人心跳如擂鼓。

    我好想你啊。

    不知多久之后,他終于聽見厚冰碎裂的聲音,聽見什么巨物砸入水中的聲音。

    結束了。他不負師尊寄托,殺了那頭罪不可赦的魔龍。

    謝濯玉跪坐在崖邊,垂著頭看著胸口和衣擺大片大片的血跡。

    那上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都是晏沉的。

    寒風呼嘯著將他裹挾,那一點殘存的溫度很快被抹盡。

    謝濯玉靜靜地跪坐在原地,好像一座石像。

    不知過去了多久,晶瑩的雪落到了他柔順披散的頭發上。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到了他冰涼的臉上。

    謝濯玉伸出手去,用掌心接住了一朵雪花。

    他的掌心也有血,迅速地將那雪花染紅,然后又見雪花融化成水。

    下雪了。

    雪是滾燙的,與血一樣。

    謝濯玉怔怔地盯著掌心。

    他呆了很久,終于意識到了他的第一個錯誤。

    雪是冰冷的,掌心滾燙的水滴不是融化的雪,而是他的眼淚。

    第102章 如愿以償 “我終于重新找到了屬于我的……

    塵境終于在這一刻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褪去顏色, 天空、冰原、雪峰,所有的事物都變得灰蒙蒙,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可怖扭曲感。

    緊接著, 漆黑的“潮水”涌現而出。與其說是潮水,更像是大量黏糊糊的觸手黏結在一起。它們如同活物一般緩慢蠕動,悄無聲息地靠近謝濯玉,緩慢地黏了上去。

    然而, 謝濯玉卻對周遭變化無知無覺。

    他維持著跪坐的姿勢,腰卻彎了下去,身體幾乎蜷縮成團,一只手捂在心口, 另一只手搭在晏沉龍爪碰過的后頸處,雙眼緊閉, 仿佛已經成了沒有生命的石像。

    全身的骨骼、經脈沒有一處不在疼, 識海更是仿佛被利劍劈開一樣劇痛無比, 甚至。

    數不清的回憶如千軍萬馬踐踏而過, 卻又因為在識海深處的古老咒印作用下瞬間變成一塊塊難以捕獲的碎片。

    陰沉的天空無聲無息撕裂了一角,露出了一只血色眼睛。

    那只眼睛里死死地盯著痛苦掙扎的謝濯玉, 寫滿貪婪與喜悅。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便有弱點。

    而這只血眼是人世間最極致的惡與欲凝結而成,也是塵境的核心之一。

    它能將踏入塵境中的人所經所想看得一覽無余, 然后以其心中欲望與不平編出一個幻境。

    說是幻境, 卻也是踏入者真真切切的過往。這是無數人求不得的重來,也是一個兇惡的陷阱。

    無數隱形的絲線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纏繞上獵物, 只等獵物露出最脆弱的一刻將其絞殺予網中。

    再有神通的人也會在那一刻潰敗,最終落得一個神魂破碎的下場。

    神魂破碎的那一刻,便是血眼吞噬他們的時候。

    千萬年來, 它吃掉了數不清的人。

    被吃掉的人失去了肉身,破碎的神魂只能被困在塵境。

    記憶將再次被抹去,他們會一遍又一遍重歷最刻骨銘心的過往,然后又在抵達幻境的終點那一刻再次破碎。這場酷刑永無止境,直到他們的神魂徹底化為虛無才算結束。

    而這中間無數次重歷產生的所有欲望與情緒,都是滋養塵境最好的養分,而怨恨與絕望使得血眼更加強大。

    血眼本無喜悲。最初的它只是把無情抹殺闖境者的刀,只是吃的人太多、沾染了太多惡欲,也生出了幾分可惡的靈性。

    就如現在,它盯著神識隨時都要破碎的謝濯玉,覺得無比雀躍。

    若有人形,它一定會興奮得戰栗不止。

    它太久沒有進食了。而在它感應到謝濯玉闖入的第一瞬,它竟生出了饑餓之感。

    在它的感知中,謝濯玉跟以前的許多口糧都不一樣。他有著古老而強大的血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不悲不喜沒有情緒,就已經像一塊散發著甜香的糕點,比最香醇的美酒都醉人。

    它第一次這樣渴望吃掉一個人,以至于編織幻境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它盯著自己的觸手一點點向上爬,爬過胸口、脖頸,然后沒過那漂亮的口鼻,然后才不甘地停在眼下。

    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人在一點點窒息,神魂在一點點虛弱下去,距離死亡只差一線。

    再等片刻,等神魂出現裂紋的一瞬,觸手將完全裹住他,讓它吃掉他。

    下一刻,變故陡生。

    謝濯玉的眉心處突然浮出一簇蓮型火苗。

    那火苗無比微弱無比,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吹熄,卻讓空中的血眼本能地警鈴大作,指揮觸手撲去要將其吞噬。

    然而下一刻,那些觸手卻被燃得一干二凈。原還微弱的火苗頓時氣焰大漲,化為半透明的巨大火蓮,將謝濯玉護于其中。

    只見一道火光閃過,雪峰上的“黑潮”就被焚去大半。

    一道身影在火光跳動間緩緩浮現于謝濯玉身后,然后一點點凝實。

    來者一身黑色錦袍,袍上用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龍。

    正是晏沉。

    他蹲下身去,伸手攬住謝濯玉的腰將人一把撈進懷里,一只手摟著膝彎,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背處。

    謝濯玉緊閉雙眸,在感受到來人氣息的下一瞬就放松了下來,只是無聲的眼淚卻淌得更洶涌。

    他劇烈地喘息了幾息,緊接著便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才罷休。

    晏沉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后背給人順氣,輕聲引導他調整呼吸的節奏:“歲寧,放松。聽話,對,就是這樣把呼吸慢下來,我們寧寧真厲害。”

    謝濯玉呼吸慢慢穩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伸出手,攥住了晏沉胸口的衣服。

    他的手指還在顫,卻攥得那樣緊,像是要靠這種方式來確認他的存在。

    晏沉被他的小動作討好到,很輕地笑了一聲,只是目光落到他蒼白的面頰和雪白衣袍上刺目的血跡時心又揪成了一團,再笑不出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現在我在這里,不是假的,”他輕聲安撫道,“不哭了好不好?”

    謝濯玉緊蹙的眉終于松開了,也不再哭了,只是仍閉著眼,慢慢地將臉貼在晏沉的頸側。

    熱度隔著衣袍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溫熱的身體在這一刻帶給人莫大的安全感。是真實存在著的,并非混亂的記憶拼湊出的幻想。是鮮活的,不是分別時生機漸褪的冰冷。

    天空中的血眼死死地凝視著這對緊緊擁抱著的人。那金紅色的蓮火竟不懼它的化身觸手,甚至能輕松地將其焚得干凈,它著實忌憚,以至于許久沒有動作。

    但它很快就被激怒了。

    這兩個人拿這當什么地方,怎敢如此旁若無人地無視它?!

    想它自誕生靈性以來數千載,何嘗被如此輕視過!而且,這頭該死的龍竟然敢碰它的獵物!

    只差一點,它就能如愿吃掉他,飽餐一頓!

    這里是塵境,可是它的大本營。

    它要將這兩個家伙都吃得干干凈凈,再讓他們在幻境中一直重歷痛苦,直到消亡!

    從血色巨眼中源源不斷涌出觸手,轉眼間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黑潮,唯有晏沉二人與蓮火的周圍五寸還是干凈的。

    晏沉抬起頭,璀璨的金色龍瞳冷冷地回望著那只血色的巨眼。

    他單手抱穩謝濯玉,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一朵金紅色火浮在他的掌心。

    這朵火蓮足有九瓣,比現下籠罩他們的更加凝實。

    這是真正的紅蓮業火,只在部分古籍中才提到只字片語的,能與鳳凰火齊名的神火!

    火蓮所過之處,黑潮盡數被焚得一干二凈,無聲無息,而那火蓮非但沒有變得微弱,反而變大了幾分,仿佛黑潮成了它的養分。

    與此同時,天空中一直窺視的血眼卻發出了尖銳的嚎叫,若有人聽到一定會當場神魂俱散!只是,這招卻對晏沉他們起不到作用——晏沉的火蓮仿若一個精小的領域,將那攻擊神魂的聲音盡數阻隔。

    九瓣業火蓮一路暢通無阻,不過幾次呼吸便已到了血眼面前。

    而在火蓮與血眼相撞的那一瞬,一道鋒芒畢露的強大劍意也融入了火蓮!

    晏沉敏銳地捕捉到那道劍意,緊張地低頭望向懷中的人,然后對上了一雙沉靜的琥珀色眼睛。

    謝濯玉望著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眉眼慢慢彎了起來:“阿沉。”

    “我終于重新找到了屬于我的道與劍意……還有你。”

    隨著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血眼再次發出尖銳的爆鳴,腳下的雪峰乃至于整個空間都開始劇烈地震動。

    無數道黑煙從血眼正中竄出,卻來不及散開就被火蓮燒得干干凈凈。

    火蓮肆意焚著黑煙然后不斷壯大,火光映紅了黑沉的天空。

    一柄通體雪白的裹著火焰的劍插在血眼中心,饒血眼如何排斥掙扎也紋絲不動。

    晏沉卻沒有分去一個眼神。

    在與謝濯玉對視上后,他的腦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好想親他。

    想法冒出的下一瞬,他就付出了行動,低頭吻住了謝濯玉。

    而謝濯玉對親吻也展現出少有的主動,很配合地松開齒關。

    他等這樣一個飽含愛意的親吻等了太久了,從當年分別那一刻開始的等待卻一直落空。

    他只等到被囚于石室渾噩度日以至于忘記自己的名姓,等到記憶被咒印封鎖,等到與愛人刀劍相向,等到數百年的分離與遺忘。

    直至此刻,他終于如愿以償。

    他需要這個吻。

    在晏沉的吻里,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著。

    天地倏地寂靜無聲,唯有心跳與喘息聲轟鳴如雷。

    終于被松開的謝濯玉重重喘了兩口氣,凝著晏沉滿是笑意的眼睛,鄭重地表白道:“我愛你。”

    “這一次,絕對不會再忘記了。”

    “濯玉,”晏沉勾唇笑了笑,喊了名字就停住了,等謝濯玉眼中顯出幾分忐忑時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半句話,“我也愛你。”

    最后半句話,他在心中輕聲說完了。

    忘記了也沒有關系,無論多少次,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

    天空中的血眼眼見自己的攻擊不起作用便尖叫著想逃離,只要能遁逃進塵境的核心之地,它就能休養,靠著吞吃入境者,總有一天能恢復。

    然而紅蓮火和謝濯玉的至臻劍意都不給它機會,緩慢卻又堅定地、一寸寸地磨滅著它。

    隨著一聲充滿不甘的凄厲尖叫,它終于還是被碾碎了。萎靡不振的殘余觸手在一瞬間化為烏有的同時,血眼也緩緩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一只淡漠的沒有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瞳。

    “恭喜你通過歷練,得到前往圣地的機會。”沒有感情的冰冷聲音憑空響起。

    金瞳遙遙地凝望著謝濯玉,過了一會便漸漸隱去。

    而它原本所在的地方,一道像門一樣的空間裂縫靜靜地散發著白光。

    然而晏沉和謝濯玉眼下卻對那所謂的圣地沒有興趣,彼此只能看見對方,再裝不下其他。

    “你們倆到底要親到什么時候啊,”拂青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聲音從天穹之上悠悠傳來,“現在不去,回頭進不去了,別又巴巴地求我救,我可救不了啊。”

    謝濯玉臉上瞬間浮起紅云,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去,抓在晏沉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緊:“放我下來吧。”

    晏沉嘖了一聲,卻是沒有撒手,氣定神閑地凌空而行,直至光門前方才把人放下來。

    謝濯玉在無形的階梯上站定后抬手攏了攏晏沉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將散在臉邊的幾縷頭發別到耳后。

    ——身上的衣袍已經被清潔咒清理得干干凈凈,謝濯玉又變回了往日清冷出塵的模樣。

    晏沉望著謝濯玉干凈的側臉,心頭剛跳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他牽住了手。

    然后就見那雙沉靜的眼睛跟著纖細的眉一起彎了彎。

    他挑了挑眉,將那只手牽得緊緊的,一幅誰叫也不撒開的模樣。

    也許是托謝濯玉的福,他這個強行闖入塵境的人在跨進裂縫時竟也沒有受到半分阻礙。

    門后是另一個嶄新又陌生的世界。

    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而他們現在站著的島嶼好像是這片海洋里唯一的陸地。

    謝濯玉拉著晏沉往前走,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眼中浮現出幾分驚訝。

    數不勝數的珍貴靈草靈木在這里隨意地生長著,一叢叢挨挨擠擠的,長勢很是喜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路邊的狗尾巴、菜地里的白菜,因為實在是多。

    謝濯玉甚至在其中辨出了認出了幾種只在古籍上見過的早已絕種的靈植。

    謝濯玉收回視線,與晏沉牽著的手不自覺緊了幾番。這地方無疑是好地方,可越是有著好東西的地方才越危險。

    他瞇著眼看向島中心那棵巨樹,越走心跳越快。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居然一路順通無阻地走到了島嶼中心,別說攔路虎,連只兔子都沒有見到。

    眼前,通體漆黑的樹高得直聳云端望不見頂,樹冠如云般鋪開。

    而那樹下有一個白衣女子靜靜跪坐著。她似有所感地微微偏,露出了半張臉。

    謝濯玉遙遙望著那半張臉,突然就覺得雙腿跟灌了鉛一樣沉重,以至于根本邁不開步子。

    女子站起身,完全地轉過身來,抬手將臉側的頭發別到耳后,露出了那張與謝濯玉有七分像的臉。

    她定定地望著謝濯玉,輕輕招了招手,聲音輕柔:“到我這里來,孩子。”

    晏沉早在之前就已經因為那抹名為拂青的神族殘魂對謝濯玉的態度有了個大膽的猜測,而在看清這女人長相后,所有猜想都得到了證實。

    他皺了皺眉,到底識趣地要松開謝濯玉的手。

    謝濯玉卻在察覺他要松手的一瞬偏頭看向了他,然后一把扣緊了他的手,不許他松。

    “我們一起過去。”他艱澀道。

    “好。”

    謝濯玉在距離女子只有一臂距離的地方站定了腳步。

    這個距離足夠近,近得他能清楚地看清這張臉的每一處細節……也太近了,以至于他在感受到她氣息的一瞬間想后退。

    容貌或許會騙人,血脈卻不會。

    在望見那半張臉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親近是真真切切的。

    這是他的血親……他的母親。

    白衣女子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謝濯玉的頭。

    她閉著眼,像是在感受什么,好一會只會才露出個溫柔的笑:“濯玉,真是好名字。”

    女人嘆了口氣,手指在虛空中劃了一下,然后飛快地結印,繁復的印記快速成型。

    纖長素白的食指點在謝濯玉眉心,印記也落了上去。

    謝濯玉身體一顫,只覺靈臺清明,一股暖流自丹心處升起,融入了全身血液,流走于脆弱的經脈中,而先前已經出現裂紋的神識已經被徹底治愈。

    識海深處的印記被抹得一干二凈,被另一個印記不客氣地取而代之。

    他凝神去感應那抹印記,然后在得到信息的一瞬僵在原地。

    ——那抹印記是毫無保留的神族傳承。

    一般而言,越厲害的傳承越是考驗接受傳承之人的實力。傳承越強大,吃的苦頭越大。

    然而,這毫無保留的神族傳承仿佛天生就屬于他。

    沉寂的血脈被傳承喚醒,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他那殘破不堪的靈脈已經被修復了大半,而幾大主脈因為被挖走而缺空的地方也在散發著柔和金光。

    他凝神內視,驚訝地發現空蕩許久的丹心處重新出現了一個靈力小漩渦。

    毫無疑問的是,再過不久,謝濯玉的所有舊傷都會痊愈,就好像從未出現。

    他實力不僅會重回巔峰。甚至會遠盛以前。

    這能化無為有、重塑靈脈的力量,只能是神力。

    事到如今,謝濯玉就是個傻子也該想明白了,更何況他本就聰明。

    謝濯玉一直都心有疑惑。世間天才無數,他就算再有天賦,也不至于讓南明近乎魔怔地器重他。

    他囚禁他,又對他下咒,不僅是要他將晏沉忘得干凈,更是要一勞永逸,讓他永遠不再動情。

    他驚人的天賦來源于身上流淌著神族的血脈。

    而自他有記憶起,所有的事情都有仙界那群仙人的手筆。

    仙界的所有人,那個“至高無上”的天尊,都是南明的共犯。

    他們所有人做了一個驚駭世俗的嘗試。

    都是因為血脈。

    謝濯玉閉了閉眼,心中不由升起了幾分茫然,眼眶莫名有幾分酸澀。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的話,他的幾百年算什么呢。

    他的苦修、他的傷病、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歲寧!”晏沉關切的聲音將他從繁冗的思緒中喚了回來。

    謝濯玉睜開眼,卻發現面前的人影變得虛幻,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得一片空白。下一刻,他露出了少有的驚慌與傷懷。

    “不必傷心,我的孩子。我本就只是一抹神念,哪怕傳承仍在,也終有消散的一日,”白衣女人溫柔地笑了笑,“你我能有今日一遇,本就是上天賜的機緣。”

    她的面容隨著話語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輕:“濯玉,很抱歉沒能陪你長大。但是,我們都很愛你。”

    謝濯玉下意識伸手去握她的手,卻抓了個空。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心頭仍有疑惑。

    為什么神族會突然覆滅,而且沒有任何人知道原因?為什么只有他活下來了,為什么仙界的人能找到他?

    “破壞規則與秩序的種族,即使是神族,也會覆滅。濫用權柄作惡的人,便會被剝奪權柄。”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空靈,帶著幾分感嘆。

    “世間自有其規則與,每個人也有自己的因果,無人能逃。

    “你不必去探究神族滅亡的原因,那與你無關,也對你無益。神族的時代早已結束,身負神族血脈的你該有自己的人生。”

    “濯玉,你是好孩子,也是天道寵愛的孩子。走你自己的路,去追自己的道,只要正確,便無人能攔你。”

    “回你的世界去吧。”她伸出手,五指輕輕在空氣中劃過。

    光門重現,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纏上了謝濯玉與晏沉,像是有人在拽著他們要往門那邊跑。

    謝濯玉只能順著那力量與晏沉往門邊快步走,將要跨過門時他忍不住回頭去看。

    漆黑巨樹下的人影已經快要消散干凈,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依稀地看見她輕輕地沖謝濯玉揮了揮手,無聲地告別。

    “再見,母親。”謝濯玉的聲音很輕,帶著難以掩藏的難過。

    他心中生出了幾分后知后覺的懊悔。

    方才為什么沒有喚出哪怕一句母親呢,為什么要把時間和思緒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之人的事情……這是他唯一見到親人的機會,再不會有了,卻被他浪費掉了。

    門外是晏沉與謝濯玉熟悉的世界。

    他們眼下正站在一池水旁邊,這池如鏡一般清澈的水正是塵鏡入口。

    不遠處的樓梯口,拂青跟沒骨頭似的陷在搖椅里,表情依舊懶洋洋的。他手里捏著一把折扇,見謝濯玉惆悵又失落地盯著那池子水半晌都沒有動靜,終于還是不耐地用扇柄輕輕椅子扶手。

    謝濯玉這才收回目光,視線落到了拂青臉上。

    現在看來,拂青與他也有那么幾分相似,只是這幾分實在太少。

    拂青輕嘖一聲,展開扇子 ,用無畫無字的雪白扇面擋住大半張臉:“恭喜你通過塵境的歷練,想來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多謝前輩出手相助,”謝濯玉認真道謝,“前輩如有我能幫忙的,我定……”

    拂青哎了一聲,眉毛挑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停停。我不過一縷殘魂,可沒能力在塵境中助你,那頭龍能闖進去救你是他的本事,我不過是給了他一個機會罷了。你我相遇本就是天定的緣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報。”

    謝濯玉偏頭去看了晏沉一眼,對上視線時就見晏沉露出了頗有幾分自得的笑,好像無聲地要他夸夸。

    他心頭驀地一軟,只是眼下當著拂青的面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只好輕輕地沖他眨了眨眼。

    “你既已得到了傳承,以后便不必跟其他人一般等秘境開啟,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來取便是,”拂青說著撇了撇嘴,捏著扇柄往上挪了挪遮住眼睛,多看他們兩眼都要覺得自己多余,“但是沒事還是少來擾我清凈,你能一個人來就更好了。”

    “只要不違天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該是怎樣就怎樣做,無需顧忌別的。”

    謝濯玉恭敬地拱手作揖行了個禮,認真應下:“多謝前輩提點。晚輩若無要事定不會來煩擾。”

    說罷,他未再磨蹭,拉著晏沉就往樓下走。

    拂青的話近乎是明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天道不會管他。

    塵境中重歷當年一次后,謝濯玉有很多話想要與他那位總是笑容和煦的好師尊說。

    許多問題他心中雖已有了最接近真相的猜測,卻還是想求一個答案。

    也是求一個了結。

    第103章 門外人 傳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鳳……

    離開拂靈秘境時二人沒有刻意遮掩行蹤, 卻一個人也沒有遇上。

    回到浮月島與裴無心碰上面,他們才知,距離那場混戰竟已過去了三月有余。

    拂靈秘境中發生的事情早在外界傳得沸沸揚揚, 即使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也熱度不減。

    這一場眾族打破了頭才爭來的大機緣,竟葬送了無數精英。

    且不提那些死在秘境中尋不著尸身的,只說那一日留到最后的那一批天驕被一股無形力量同時踢出了秘境后無一例外地重傷不醒。

    極少數的只是靈脈受損,到底有辦法養回。更多數人醒了, 卻絕望地發現境界倒退幾階甚至靈脈盡斷淪為廢人。還有個別修為本就弱又在混戰中受了傷的,最后也沒能再睜開眼。

    而活下來的這些人全都口徑一致、滿臉憤懣地說之前血河魔君與問月仙君有茍且的風言風語并非謠言,確有此事。

    他們親眼所見,那問月為了重傷的魔龍血河竟對同族刀劍相向, 一副要同歸于盡的模樣。

    只是天道有眼,問月大動干戈, 竟驚動了神府殘魂。而就是因為問月驚動了那神府殘魂, 他們此次機緣全無收獲不說, 還死的死、廢的廢, 一時之間各界各族從年輕驕子到高層長老都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將他挫骨揚灰。

    兩張聯合通緝令鋪天蓋地地鋪遍了仙妖人三界,損失最嚴重的仙界更是派了幾隊人不間歇地搜尋問月的蹤跡。

    然而, 讓人拳頭打到空氣一樣憋氣的是,問月和血河好像根本沒活著從拂靈秘境出來。

    晏沉把頭貼在謝濯玉的手臂旁,瞇著眼去看他手里寫得無比詳細的情報, 半晌才輕嗤一聲, 懶洋洋地看向司鎮:“所以說現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倆死了?”

    司鎮摸了摸鼻子,低聲道:“人界與仙界的人多數是這么覺得的。妖界那邊, 龍族倒是有一小部分人暗中打探,似是不信。不過,我們魔界都相信主上一定沒事的, 只是……”

    他頓了頓,表情僵硬了一下:“容公子已經在盡力處理了。”

    晏沉冷笑了一聲,不用想也知道魔界有些不安分的聽到他的死訊該多欣喜若狂。

    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可沒閑工夫收拾那些家伙。

    他從儲物芥子中取出一塊墨玉令牌丟給司鎮:“拿去給容樂珩。今后萬影閣必須無條件服從他的命令,擁護新的魔界之主。順便告訴那些這段時間里不安分的,早點交代好后事,選好合適的繼承人后就可以開始挑棺材和墳地。”

    司鎮被她幾句話砸得心頭一震,面色微變,但還是很快地接了墨玉令牌領命。他瞥見尊上陰惻惻的表情,一句話也不敢多問,以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謝濯玉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交談,捏著信箋,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下一刻就被晏沉的手指輕輕蹭了蹭下巴。

    “想什么想這么專心。”晏沉揩了把油就伸臂攬住謝濯玉的腰,枕在他膝上仰著臉看他。

    “我們倆現在可真是正道得而誅之的公敵了,”謝濯玉輕聲說著彎眼笑了一下,“想去仙界南境一趟,怕是艱難險阻無數啊。”

    他們必須去南境,找到南明,為所有的恩怨做個了結。

    彼時大概又是一場惡戰,去的路上若總是與旁人交手,多少也是消耗。

    所以謝濯玉在思考,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們盡可能繞過防守。

    晏沉知他心中所想,卻不以為然,話語無比狷狂:“不必如此麻煩。直接闖過界門走最快最方便的路線去就是了,誰敢不長眼地來攔,就讓他把命留下。”

    謝濯玉推了推他枕在自己腿上的腦袋,反倒被握住了手,輕輕掙了一下沒抽出手也就隨他去了。

    他輕嘆了口氣道:“南明該是除那位天尊外的一眾人里實力最深不可測,到時又要打上一場。就算南明打不過我們,如果那位天尊也出手呢?不管如何,總要做好最壞打算,與南明交手之前能減少些消耗總是好的。”

    “我知道你在秘境中得了一番機緣,只是天尊實力不明,我還是不想冒任何風險。”

    晏沉抬手捧住他的臉,與他額頭相抵,然后輕哼了一聲:“區區南明,以前也許還有幾分棘手,現在么,他可能在我手里走不過三招,遑論對我造成消耗。至于別的人,更是雜魚三兩只,跟碾死螞蟻一樣簡單。”

    “歲寧,我在拂靈中得的機緣,可絲毫不遜于你。”晏沉撐起身來,又跟沒骨頭的蛇一樣環住了謝濯玉,把腦袋擱在謝濯玉肩上,“你猜一猜,猜對了有獎。”

    晏沉當時已是瀕死狀態,后來卻能闖進塵境來救他,而且瞧著狀態很好,當時謝濯玉便知道他得了份大機緣,只是當時還要對付血眼,后又進入傳承地,便暫將此事擱置腦后了。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只想起塵境中晏沉凝出的火蓮。那火焰與之前在魔界見的幾次很是相似,卻比以前的火更加純凈有形,殺傷力更是上了個檔次。

    “你那異火進化完了?”謝濯玉心中有了猜測,輕聲說道。

    晏沉把頭埋在他的頸側蹭了蹭,低聲笑了出來,話語里是毫不掩飾的好心情:“現在可不是異火了。這可是真正的神火。”

    “你走后,拂青為我打開了一扇門,那扇門通往上古最后一頭燭龍的隕落之地,那里有燭龍的傳承。他說,如果得到了傳承,我才能活,也能去塵境中尋你。”

    燭龍的埋骨地是一方獨立的空間,一踏入便是撲面而來的熱浪。天空、土地,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紅到發黑之色,這是極致的干燥與炎熱之地。

    整個空間里只有崎嶇曲折的路、巨大的赤色礦石、地裂之處緩慢流淌的巖漿,除了他好像沒有第二個活物。然而當他試著往前走時,這燭龍埋骨地馬上就顯露出它的險惡。

    當時的他本就靠拂青給的那微末的神力才勉強吊著口氣,若非想要活著離開那鬼地方去塵境尋謝濯玉的信念支撐,那也將會是他的埋骨地。

    當他通過一系列目的都是抹殺來人的“考驗”艱難地抵達隕落地的最深處后,他在那見到了燭龍的遺骸。

    巨大的燭龍遺骸沒有半點腐壞,每一片龍鱗都還富有光澤,好像只是沉眠著等待一個蘇醒的時機。

    前面一路走得險象環生,沒想到得到那燭龍殘魂的認可和珍貴的傳承堪稱輕而易舉。

    那個站在龍頭上的黑色身影模糊得難以看清面容,晏沉只感受到一道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很快就隨著黑影一起消失了,好像只是晏沉瀕死前產生的幻覺。

    象征傳承的金印卻在下一秒從龍頭上浮現,悠悠地飄向晏沉,落到其眉心,霸道地闖入他的識海深處,與神魂融合。

    傳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鳳凰涅槃一樣重獲新生。

    數百年前,晏沉曾在一個上古秘境中得到了一顆紅蓮火種,為此他甚至殺了數個想要奪寶的仙界天驕。秘境中為秘寶爭斗出現死傷是常有的事,但這與仙界的梁子還是結下了。

    晏沉剛得到蓮火火種的時候,這火連點個葉子都費勁,他喂了無數天材地寶將它養起來。后來與謝濯玉交手戰敗后,他前往魔界金烏境深處的金烏火獄,花了二百年讓其進化。

    進化過的紅蓮火已經霸道得不講理,甚至能連人帶魂都熔了。饒是如此,這火焰卻仍屬于異火。

    直到這一次,他得到了燭龍的傳承,這火焰也再次進化成了真正無所不焚的神火——紅蓮業火。

    謝濯玉看著在晏沉指尖搖曳的金紅色火苗,怔怔地出了神。

    晏沉將傳承地中的經歷說得那樣輕描淡寫好像只是去樹上摘個熟透的果子一般,也將得到火種和第一次進化的艱難一筆帶過,可謝濯玉又怎會不知其一路的兇險。

    要不是晏沉在最后闖進塵境里來救他,他也得折在塵境里。燭龍的傳承……謝濯玉只是想想就覺得心跳都快了幾分。

    “怎么了?”晏沉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伸手將人推倒在軟榻上,然后捧著他的臉俯下身,額頭相抵,“哎,早知道不跟你說了,平白惹得你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我只是,”謝濯玉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我只是……很心疼你。”

    晏沉舔了舔犬齒,輕嘖一聲:“這話我愛聽極了,一天聽你說千八百句都不夠。小仙居既然心疼我,便該好好疼疼我。”說著,他便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目的十分明確。

    謝濯玉差點氣笑了,他算是發現了晏沉的本性,這家伙就是個混不吝,總是這樣說不到兩句就沒了正形……偏偏他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還真就很吃這一套。

    謝濯玉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如他所愿,一只手搭上了晏沉的肩膀,另一只手將身子支起一點,慢慢地湊近。

    嘴唇方貼上還來不及更近一步的時候,門突然被叩響了。

    謝濯玉一把慌亂地推開晏沉坐了起來,甚至坐到榻的邊上與晏沉拉開了很大一截距離,欲蓋彌彰地整理著微微散亂的衣服。

    晏沉氣得腦袋都要冒火了,隨手抄起小案上的一個白瓷茶杯砸了出去。砸了茶杯他猶嫌不解氣,響指一打就是一朵金紅色火蓮彈向門口,帶著濃濃的毀滅氣息:“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謝濯玉微微瞪圓了眼睛,趕忙撲過去拉了晏沉一把,失聲道:“晏沉,你給我停下!”說著,他也抬手打出一道凜冽劍氣朝那火蓮追去。

    開什么玩笑,這里可是他們自己的地盤,來的人不是晏沉的得力心腹就是裴無心,能來敲門必定是有急事要報,怎么能讓晏沉把人燒的尸骨無存!

    晏沉伸手回抱住謝濯玉,冷冷地看著劍氣與火蓮相撞,最后一同消散。

    只是相撞一瞬還是產生了一陣恐怖的余波,將那用特殊陣法加固過的門頃刻碾成木屑,激起一陣濃煙與塵埃。與此同時,無形的威壓迅速彌漫,永夜樓方圓百里的人都感到腳下的地突然震顫了一下,心臟仿佛被人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修為弱的更是直接噴出一口鮮血不省人事了。

    濃煙散去,門外的人身影終于變得清晰。

    “還請尊上息怒。”一個不卑不亢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濯玉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微微睜圓了眼睛:“怎么是你。”

    第104章 寧愿 我寧愿是我死了!

    “師弟。”最后兩個字如同黏在齒間一般含糊不清。

    然而晏沉還是聽得清楚, 知曉來人身份后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黑沉如墨池,凜冽殺意已是難以掩藏。

    謝濯玉察覺到后搭在晏沉手臂上的手指微微蜷縮,攥緊了他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無聲地安撫了一下。

    他盯著宗堯,抿著唇未開口,也沒有請人入內的意思。

    “我們一定要站在這門邊聊么,再怎么說待客也該上茶吧, 師弟。”宗堯笑容未減,似乎未察覺到緊張的氣氛和面前二人的排斥。

    謝濯玉哂笑了一下,輕聲道:“我非仙界之人,又與南明有仇怨未解, 如何當得這聲師弟。”

    “我與你實在沒什么可聊的。況且,你擅自前來, 不是我邀你來做客, 便不要浪費我的茶葉了。”

    宗堯臉上強撐的笑容因他這番話徹底僵硬, 嘴角抽動, 最后還是垮了下去維持不住。

    他的視線先是凝在謝濯玉臉上,又順著落到了站在一側滿臉殺意仿佛隨時都要將他活撕的晏沉身上, 最后停在晏沉虛虛摟在謝濯玉腰間的手臂上。

    來時的一路上他很興奮。久別重逢,原有許多話想與謝濯玉說。可是望著謝濯玉與那魔龍并肩站在一起對著自己滿臉戒備,便再也說不出了。

    他從來都不是那個可以跟謝濯玉推心置腹的人, 而今更是連坐下來喝杯茶心平氣和說話的資格和身份都沒有了。

    可悲的是, 事到如今,他還是想勸謝濯玉回頭。

    他知道南明是什么樣的存在, 謝濯玉和晏沉再厲害也不可能打得過南明的。

    晏沉的生死他不關心,甚至他巴不得晏沉被南明弄死才好。

    可他不愿看謝濯玉也跟著這頭龍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師弟,師尊已經出關了。”他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你沒有偷盜秘寶,之前的事情皆是誤會一場,你受的那些委屈師尊也會為你討回,只要你愿意,你就還是問月仙君。”

    “你與魔尊廝混在一起這事,也是事出有因無奈之舉。只要你肯認個錯,到時候我再為你求情,師尊他肯定不會重罰你的。說來說去,不過是誤會……”

    晏沉額頭青筋直跳,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然而下一刻,一聲清脆厲喝先于他的動作打斷了宗堯惱人的喋喋不休。

    “住口,”謝濯玉眉頭皺緊,目光冰冷,“那是你的師尊,但不是我的,早就不是了!”

    “我與南明之間根本沒有什么誤會,有的只是血海深仇!”

    “師弟,”宗堯心中一痛,頂著晏沉要殺人一樣的目光和脊背上突然出現的恐怖威壓輕聲喚道,“你聽我……”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師弟。你再這樣喊我一次,我會先動手殺了你。”通體雪白的靈劍憑空出現在謝濯玉的手上,下一秒劍尖已經抵在了宗堯的頸間,一道血痕瞬間出現。

    宗堯感受到頸間的冰涼和刺痛,瞬間啞火。他修為不弱,必要時也可動用秘法舍棄肉身,可這不代表頭被砍下來他還能安然無恙。

    而且,晏沉可是身負一種可以針對神魂的異火。

    稍有不慎,他今天就會折在這里。

    謝濯玉冷聲道,“如果你今天來就是講廢話,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你說的我一句都不想聽。當年我就是聽了你說的,才活了下去。于理,我該謝謝你,沒有你我如今早已是一具枯骨甚至可能已成一抔黃土。”

    他深吸一口氣,握劍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說話的聲音變得無比艱澀:“可如果我知道活下來后我要為他做什么,我寧愿死在那個洞里……我寧愿是我死了!”

    晏沉總擔心他會后悔與他在一起,他對晏沉說過很多次他不后悔,在與晏沉有關的所有選擇上他永遠不會后悔。

    這幾百年間他最后悔的事只有當年聽了宗堯的話,選擇活下去,最后做了那把南明手中砍向晏沉的刀。

    “你做南明的幫兇騙了我卻也讓我活命,我們兩清了。可你要是想攔著我找南明清賬,那我就先殺了你。”謝濯玉說完未收劍,反倒更用了幾分力。劍氣毫不費勁地劃破了宗堯脖頸,血蜿蜒爬下暈在領口,加深了那處衣料。

    晏沉眼下倒是不再恨不得整個人掛謝濯玉身上了,他靜靜地站在他身側,聽見謝濯玉說寧愿是自己死了的時候心口一疼,差一點就要忍不住抱上去了。

    趕人的欲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宗堯只感覺頭頂那股壓力一瞬間加強幾乎要逼得他跪倒在地。

    “魔尊還請息怒,”在晏沉隨時都要暴走之時,他終于深吸一口氣,說明了來意,“仙界與魔界已維持數百年和平,相信誰也不愿再次開戰鬧得生靈涂炭呢。此番在下前來是奉南明仙尊的命,也是代表仙界,邀請您前往仙界南境共商要事。”

    “不管怎么樣,能毫發無傷地抵達南境見到師尊,對你們來說也是好事,對吧。”他說著從懷中摸出兩封潔白的信箋,遞給謝濯玉時定定望著他,表情流露出幾分殷切。

    晏沉嗤笑一聲,指尖冒出一簇蓮火。

    謝濯玉微微蹙眉,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只輕輕動了一下,那簇躍躍欲試的金紅色蓮花就被晏沉掐了。

    宗堯只覺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無形氣勁擊飛出去。靈力在經脈中不受控地流竄,神魂痛得仿佛要撕裂成幾片。他狼狽地趴在地上,一時半會竟是爬不起來,身子重得好像有山岳壓在脊背上。

    等他再三調息終于撫順體內靈力、哇地噴出了一口血后,他才終于能看清眼前環境。

    眼前正是他來時走的門。厚實的漆黑木門緊閉,門上的青銅獸首微微泛光,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他方才拿在手中的信箋已經不翼而飛,想來是到了晏沉手中。

    宗堯愣了愣,很快便反應過來晏沉在打飛他的同時啟動了某種守護陣法。若是無法破陣,即使推開門也只會看到一個普通院子。

    他艱難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緊閉的門,轉身離去。

    仙界如今戒嚴,就算是他也不能直接走特殊通道直接往返兩界。路途遙遙,他得盡快動身回去復命。

    *——*

    信箋內容寫得言簡意賅,用詞也禮貌,沒什么好看的。

    但謝濯玉靠在榻上,舉起手上的信箋對著光翻來覆去地看。只是思緒還沒來得及飄遠,手里的信箋就被人抽走了。

    “我還沒看完呢,快還我。”謝濯玉抿了抿唇,視線從晏沉臉上移開,忍住笑意,“你的在桌上呢,搶我的干什么。”

    “攏共就這么幾個字你看半天還沒看完,誰信。”晏沉將拿著信箋的手背到身后,突然就坐正了,退到軟榻的另一邊,“什么你的我的,你這人都是我的。”

    魔界高層人人都懼怕晏沉皮笑肉不笑,更怕他黑臉。兩種表情都代表要有人倒大霉,甚至要丟命。

    可謝濯玉一看見晏沉垮著臉就想笑。明明生氣,又非要裝出幾分不在意,其實就是要人說軟話哄。

    龍居然也會炸毛。謝濯玉想到這還是沒忍住彎了彎眼睛。

    “別生氣了,”謝濯玉主動挨過去,輕輕戳了戳他胳膊,“宗堯來得確實不是時候,廢話也一堆,但好歹是來辦正事,又對我們有利,裴先生讓他進來也是好心。”

    晏沉將手中的信箋丟到一邊的桌上,反手摟住他的腰將人一把抱進懷里,低頭埋進人頸間:“歲寧,我不想再聽你說別人。”

    “那不說了,說點別的你想聽的好么,”謝濯玉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輕地笑了一下,“比如我好喜歡你。”

    “我想你再說一次,你不后悔。”晏沉這一次少有地沉默了許久,半晌,他才輕聲道。

    謝濯玉聞言一愣,緩緩坐正身子,推了推他的腦袋,然后定定地望著他:“我不后悔與你重歸于,也不會為失去所謂的仙君身份后悔。”

    “在愛你這件事上,我永遠不后悔。”他湊近了一點,在晏沉唇角落下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晏沉伸手捧住他的臉親了一口,笑得心滿意足。他與謝濯玉額頭相抵,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鄭重道:“我也不后悔愛你。當年被你斬下一角后,我恨你恨得要命。”

    “我曾覺得你是這天下最虛偽的人,謊言連篇騙得我團團轉。于魔界的這幾百年我無時無刻不恨你。”

    謝濯玉推了他一下,然后翻身趴在他身上。他伸手摟上晏沉的腰,把臉埋在晏沉的胸口。他的肩膀微微顫抖,道歉的聲音那樣悶又那樣輕:“對不起。”

    “歲寧,你聽我說完。”晏沉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又安撫地揉了揉他的背,“可即使如此,我也從未后悔過愛你。而現在我慶幸的是,當年你活了下來。”

    “你剛來魔界的時候,我對你說過很多傷人的話,還傷害過你,我也該說對不起。”

    與他當年斬角相比,晏沉那些才哪到哪。謝濯玉聽著他這聲道歉只覺得眼眶越來越熱。他想說我不怪你,我原諒你了,該道歉的是我,卻怕自己開口便藏不住哭音,最后輕輕搖了搖頭。

    晏沉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只是低頭吻了吻他的頭發:“所以你不用責備自己,也不要后悔活著。當年你被種下枯情斬了我的角,先前我也傷害了你,我們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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