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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季雙 聶徐川手機收到一條信息,來自小……

    死者名為季雙, 是南川一中的高三學生。父母昨晚在分局報案說孩子失蹤了,剛剛到市局確認了遺體,孩子身上還套著校服,腕上是過生日時父母從國外帶回來的名貴手表。

    “家屬情緒不是很穩定, 堅持要求尸檢。”時歸從法醫室過來辦公室, 身上隨意套了件白大褂, 雙手自然垂落卻不緊挨褲縫, 橡膠手套的手感還殘留在掌心。

    聶徐川抬眼往門口看去, 夫妻倆在法醫室門口堵著苦臉小孫,解剖臺上正是季雙的遺體。

    這案子本身沒什么好查的,監控錄像拍到了季雙跳江的全過程。

    雨水模糊了大屏幕中季雙的身影。少年出了家門, 在江邊徘徊半晌,還是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了湍急的江流。

    夜里的跨江大橋上空無一人, 江水如黑洞般流轉。季雙選擇了一個空曠黑暗的角落迅速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尸體順流而下, 從跨江一橋一路漂流到三橋附近, 三天后才被江水帶到岸邊, 被一根釣竿牽扯上岸,重見天日。

    “打電話咨詢了一圈,季雙在學校學習成績很好, 但是不愛說話。父母平時工作也忙, 沒時間管他, 孩子具體什么情況一問三不知, 估計是高三學習壓力大。據季雙的班主任反映, 季雙最近幾次模擬考試都發揮不太好,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可能心理上出了點問題。”

    聶徐川嘆了口氣, 對猴子說道:“把這案子轉分局去查吧,自/殺的不歸咱們管。”

    “我想解剖試試。”時歸立在門邊,剛好擋住那對夫妻守在法醫室門口的背影:“我在淺灘上看了一眼,覺得和溺死的尸體好像不大一樣。”

    “小時法醫你確定嗎?這話可不敢隨便說。”猴子往時歸身后瞧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這樣的家屬可不是一般的難纏,你別看現在要求尸檢,到時候檢測出來什么問題都沒有,還得繼續堵在這兒找麻煩,也不肯火化。前兩年還有把尸體搬市局門口來鬧事的。”

    “生前溺死口鼻處一般會出現蕈狀泡沫,手里也會因為生前無意識的掙扎留下痕跡,比如說抓住水草或者殘留部分泥沙。”時歸陳述他的想法,一邊把當時在江邊拍的照片出示給猴子看,“你看,口鼻處的蕈樣泡沫殘留幾乎沒有,手里除了套狀脫皮以外,也并沒有其他異物。”

    聶徐川看了一眼照片,回憶起當時尸體被打撈起來的場景,現場人多眼雜一片混亂,但時歸還是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發現了疑點。

    “先別移交了,這案子我們來查。”聶徐川沖著猴子吩咐了聲然后轉向時歸,“你盡管驗,讓小孫配合你,我們去走訪季雙的人際關系。”

    猴子苦著臉跟上聶徐川,上一次尸體被搬到市局門口,還是他親自背走的,第一次沒有隔著裹尸袋背尸體,留下的觸感終身難忘。

    “老大,這次要是還要背尸體可輪到歐陽了”

    聶徐川毫不猶豫豎起大拇指,狠狠賣了一波兄弟,“放心,絕對公平公正,輪崗制。”——

    季雙的父母被客客氣氣請到了會客室,實習生倒了幾杯茶送進來,茶香在無人在意的長桌邊氤氳開。

    “聶警官,這里面肯定有什么問題,我們家孩子絕對不會自/殺的!”

    聶徐川和猴子并排坐在沙發上,安撫著受害者家屬的情緒,一邊等待時歸的尸檢結果。季雙的父母是做金融的,屬于典型的高收入人群,平時工作非常繁忙,所以季雙上了高中后基本處于獨居狀態。

    像千萬對父母一樣,孩子自/殺以后,他們的第一反應永遠是不可置信,但沒有一棵樹苗是忽然枯萎的。轟然倒塌后才發現生機勃勃的盎然之下是無數腐爛的根系和蟲洞。

    猴子例行公事詢問:“孩子在此之前有什么異常嗎?”

    季雙的母親還穿著職業裝,季雙失蹤后她急匆匆趕回來尋找,眼睛已經哭腫了,干練之下的破碎與脆弱讓她哽咽著坦白:“季雙從前很小就被診斷出心理疾病,我們帶他看了很多醫生,三甲醫院、心理診所,甚至還到國外去治療,都沒有好的治療方法。他小時候我全職在家帶他,但是他除了內向木訥一些和別的孩子沒有差別,甚至還特別聰明。”

    “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是很讓我們省心的孩子。”季母打開班級群,找到老師發在群里的優秀學生名單,季雙的名字赫然在列。

    “季雙的班主任反映,他高三的成績下降了,是感到壓力太大了嗎?”

    季雙的父親連忙否認:“不可能的。季雙從小身體就不好,我們對他沒有任何要求。他上初中后我愛人也出來工作了,就是想為他將來攢下一份兒家底。”

    “季雙罹患心理疾病,自/殺的可能性不是會上升嗎?”聶徐川將桌子上的茶杯推到季雙父母面前,她母親輕聲道了謝,沒有接那杯茶,眼淚掉得更厲害。

    “他患上的心理疾病與其他孩子不一樣,跑遍各大醫院的診斷都是先天性情感缺失,但沒有任何伴生性抑郁或者人格障礙。”

    聶徐川心底產生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這個我們一開始也不懂。”季雙父親接著解釋道:“意思就是說,孩子對于外界的刺激反應很微弱,所以即使是學習上壓力很大,他能夠感知到的其實很少,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自/殺的。我們當時反復向醫生確認過的,單純的情感缺失不會讓他懷有自/殺/傾向,而且每年我們都帶他去醫院復查,所以自/殺真的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里季父的情緒有些激動了,雙手顫抖著抓住聶徐川的袖擺:“聶警官,你們一定要查清楚,雙雙一定是被什么人害了,他絕對不可能會自/殺的!”

    聶徐川任他抓著衣服沒有掙脫,認真道:“放心,我們會徹查的。我再多問一句,季雙的情緒缺失是什么時候查出來的?”

    “大概是在七歲多的時候。”季雙的母親仔細回憶著,“那時候雙雙剛上小學,我們剛開始都以為這孩子是內向,不哭也不笑,逗他也不理。后來覺得不對勁帶他去醫院檢查才發現了這病。我就立刻辭職在家照顧他。”

    聶徐川看著對面泣不成聲的夫妻無盡的懊悔:“都怪當時我們掉以輕心,雙雙慢慢長大,就和正常孩子一樣,雖然不愛說話,有時候反應慢,但他太乖了,太讓人放心了。”

    季母按亮手機屏幕,是一張季雙伏案寫字的照片,短袖校服里單薄的脊背挺直,頭發被打理得很清爽。

    “我能看看季雙的照片嗎?”

    季母連聲答應,打開相冊,里面季雙的照片占據了大半個屏幕,點開一張正臉照,聶徐川心底的那一絲怪異迅速蔓延。

    好像。

    live圖中,季雙低垂著眸子寫字,發現有人在拍他下意識抬眼,一雙灰色的眼眸就這樣霧蒙蒙地撞進了書桌邊慘白的燈光下——

    找季雙的父母聊完以后,聶徐川和時歸決定到他們家里看看。季雙的手機已經隨著他一起沉入江底,但是家里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可能會找到蛛絲馬跡。

    他們家就住在南川一中附近的高檔小區,看到門口保安的平均年齡在三十歲上下就明白這小區的實力了。門口綠化繁盛茂密,圍繞著大束天鵝噴泉,上面掛著“歡迎業主回家”的橫幅。

    “季雙平時一個人住嗎?”

    “是的。我和他爸最近這些年工作越來越忙,經常半夜出差加班,影響孩子休息。干脆買了套學校附近的房子讓他自己住。”

    電梯直接入戶,兩面落地窗的設計讓家里顯得明亮寬敞,一室一廳的房型供季雙獨居綽綽有余。每個月阿姨會上門打掃一次,客廳和臥室都透露出一股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男孩子的整潔。

    季雙的筆記本和ipad都擺在書桌上,沒有設置密碼。猴子拿出硬盤拷數據,聶徐川則四處觀察著房間里的擺設。

    遮光窗簾是拉開的,隔窗眺望正好是南川一中的校門。一旁的書架上整齊碼放著心理學哲學方面的書籍。

    “那些書是我買的,希望他看了也能自我開解一些。”季母想到兒子在房間里安安靜靜看書的模樣,眼淚都要流盡了,靠在同樣眼眶紅腫的季父身上才站穩。

    聶徐川眼尖地注意到在這大片大片的嚴肅文學和大部頭書籍中,有一本薄薄的精裝版王爾德童話。他抽出來端詳一陣,書籍的封面都已經磨出了毛邊。

    “這本書也是您買的嗎?”

    季母思索一陣:“我也不記得了,但雙雙很少給自己買什么東西,也說不準是是商家送的。”

    聶徐川翻開書頁,里面沒有任何批注,只有扉頁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仔細地把房子看完,拍了不少照片,猴子那邊的數據也拷貝完畢,把幾樣派得上用場的東西裝進證物袋,帶回市局勘驗。

    叮咚。

    聶徐川手機收到一條信息,來自小幽靈的消息框迅速跳轉到通訊軟件的頂端。

    【聶隊,有發現,季雙的死有蹊蹺。】

    第23章 他殺 某種隱忍和陳舊的傷痛在他平靜的……

    聶徐川不敢耽誤, 迅速開車回了市局往法醫室奔。

    法醫室里空調開得很低,時歸和小孫穿著全套防護服,藍白色的紡物在無影燈下一塵不染。

    聶徐川連忙給自己套上一件,走到了尸體旁。尸體已經解剖勘驗完畢, 正在做最后的縫合, 針線在時歸手里靈活地穿梭, 從人道主義原則出發盡量還原他生前的面貌。

    “怎么樣?”

    “季雙并非死于溺水, 而是水中猝死。”時歸聲音埋在口罩里, 聽起來悶悶的。

    小孫脫下手套,將檢驗報告遞給聶徐川,他大致掃了一眼, 解剖結果顯示溺液并未進入呼吸道,說明在入水后死亡非常迅速, 并非因為液體阻塞呼吸道阻礙氣體交換而導致的窒息死亡。

    “我解剖了季雙的心臟,發現其冠狀動脈壁硬化, 循環栓塞導致急性心肌缺血。在他入水后冷水刺激和水壓刺激進一步加重了心臟負荷, 判斷最終由于心律失常循環衰竭而亡。”

    “像他這樣的年輕人, 沒有高血壓冠心病的,怎么會因為冷水刺激忽然就猝死了?”

    “所以這也是問題的關鍵。”時歸縫合完最后一針收線,針頭朝著下方拉緊, 裂開的皮肉瞬間相貼合。

    他摘下手套走到聶徐川面前, “你調查過季雙的藥物使用情況嗎?”

    聶徐川掠過他灰色的眼睛, 視線轉移到手中的檢驗報告上, “季雙的父母說他患有心理疾病, 但是沒有使用藥物干預。季雙的家里勘驗過后也只有部分家庭常備藥物,沒有發現特定藥物依賴。”

    “我從尸體中抽吸了部分血液,但是數量不足, 所以還提取了膽汁作為備選化驗,毒物化驗結果皆為陽性。”

    “他吸毒?”

    “但是他的毛發檢驗中未出現反應,牙齒整齊干凈,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接觸毒品。”

    “能檢測出是什么嗎?”

    “只能判斷出屬于苯//丙//胺/類,但不同于常見的冰/毒、麻/果,季雙接觸到的毒品純度顯然更高,在血液中濃度遠超一般毒品留下的痕跡。”

    時歸身后,季雙的尸體陳列在解剖臺上,丑陋而灰暗,和季母相冊中那個沉靜的少年判若兩人。聶徐川望著面前的時歸恍惚了一瞬,心臟一緊。

    “老大老大!有發現!”

    猴子一路狂奔到法醫室,手里還抱著季雙的筆記本電腦。時歸脫下防護服,聞言一起湊上來。

    “你快看,季雙這一年以來都在和一個叫阿笙的女孩聊天,雖然電腦上的消息記錄不完全,但是這個聊天頻率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很頻繁了。”

    阿笙?

    聶徐川和時歸對視一眼,殷竹和杜文進的女兒不就叫杜笙嗎?

    知道他們想起什么,猴子解釋道:“應該只是巧合,這個阿笙是大約兩年前找到的季雙,根據聊天記錄顯示應該是在醫院認識的。”

    少女阿笙在醫院記下了季雙的手機號碼,二人聯系上以后便時常聊天。大多數時候都是阿笙在說,季雙偶爾回復,但是一定會回復。

    聶徐川上下翻動著聊天記錄,發現大多數都是一些少女心事,對于家庭管束的抱怨,對于居住環境的抵抗。

    “能查到對方的ip地址嗎?”

    “這個還在查,需要服務商那邊配合。”猴子把電腦放在桌子上,“只要找到這個阿笙,就可以從她那邊獲取更多的信息了。”

    尸檢結果顯示季雙的死因是毒品,但他一個高中生去哪里尋來如此高純度的毒品呢?

    “他們的聊天記錄當中有沒有出現過毒品、藥物或者是糖丸之類的話題?”

    “從電腦上遺留的消息記錄來看完全沒有。他們倆就像是純網友,根據最近的聊天來看應該根本沒有見過面。”

    “好,你去和服務商那邊溝通,拿到完整的聊天記錄和ip地址定位。”

    “收到!”

    猴子抱著電腦一溜煙兒跑了,聶徐川看向時歸,他翻完聊天記錄之后便若有所思。

    “有什么發現嗎?”

    “我總覺得阿笙有一點熟悉,她和我之間”時歸斟酌了一下用詞,“有一點像。”

    聶徐川吃了一驚,他一直覺得季雙和時歸相似頗多,但時歸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反而在阿笙身上找到了共同點。他不動聲色道:“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時歸含糊道:“就是一種感覺,就像我和季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但是阿笙不一樣。”

    聶徐川收斂了驚愕,反問道:“阿笙看起來很活潑,季雙更內斂不是嗎?”

    “我不是指性格。”時歸頓了頓,“我不知道怎么說。”

    他的目光直白坦然地對上聶徐川的,煙灰色的眼眸微微閃著光,重復著:“阿笙不一樣。”

    某種隱忍和陳舊的傷痛在他平靜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動,但瞬間又被淹沒在無邊黑暗深邃的海洋中——

    聶徐川回到辦公室,謝黎和歐陽癱坐在沙發上懷疑人生,口里默念著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和八榮八恥。

    “你倆干啥呢?”

    “老大——你來了——”歐陽如乳燕投懷一般撲向聶徐川,卻被他側身躲過,歐陽撲到桌上吃了一嘴打印紙。

    “呸呸呸!你這個絕情的男人!”歐陽拉著張臉指責,謝黎更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聶徐川一臉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答應我,老大,以后審邪/教/分子也要搞輪班制好嗎,我的精神污染已經要達到頂峰了!三次啊!我連審了整整三次啊!我把將來對女朋友的耐心都用上了!”

    聶徐川看向謝黎,她虛弱著解釋:“你跟他們講案情,他們跟你講功法。雞同鴨講,我都懷疑我們是不是同一個物種了。”

    聶徐川沉下眉毛分析道:“這說明彰霧村被洗腦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暫時啃不下來也正常。你們倆辛苦了,先去吃飯休息吧,我報銷。”

    “老大!”歐陽眼淚汪汪,“你這輩子最帥的時候就是說我報銷的時候。”

    “滾。”聶徐川言簡意賅,把季雙案的簡報扔給謝黎,“一會你們休息好了看看新案子。”

    謝黎接過來看了一眼,“阿笙?”她之前跟了殷竹的審訊,對這個名字也很敏感。

    “還有,老大,殷竹的口供已經拿到了,里面提到了點東西。我覺得你還是親自去看看。”

    聶徐川沖著謝黎點了點頭,揮揮手讓他們倆趕緊下班休息。

    走進辦公室,時歸已經站在門口,眼睫低垂,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起看看?”

    時歸應了一聲,乖巧坐在桌邊的沙發椅上。聶徐川挨著他,快速翻動著審訊筆錄。

    關于女兒的事情殷竹提到了很多,自從七歲之后她和杜文進就沒再見過女兒杜笙,作為人質押給了阿瓦,基本和杜文進的話對上了。

    但除了阿瓦之外,殷竹還提到了一個人,似乎隱藏在阿瓦身后。

    阿瓦是個外國人,沒有戶籍沒有身份,在國內可謂是寸步難行。如果身后沒有更強大的力量支撐,他很難憑借自己完成如此縝密而龐大的犯罪。

    “和杜文進子承父業不一樣,殷竹純粹是被卷進了漩渦里,她迫切地想知道阿瓦究竟代表著哪一方勢力。”聶徐川分析道:“所以在接收命令時,殷竹會更加關注阿瓦的動向。”

    “沒錯。阿瓦和那個人聯系很緊密。”時歸接著往后翻頁,每看一頁就總結一句,“但是聯系的次數并不頻繁。阿瓦的權利很大,但是仍然受到嚴密的管制和監控。”

    “他身后的那個人控制欲強,果斷、狠辣,沒有用的人就會被立刻放棄。比如杜文進和殷竹,也許還包括阿瓦。”

    翻完一本審訊筆錄,聶徐川揉了揉太陽穴:“怎么就讓這孫子跑了!”

    “阿瓦是他們在南川的話事人,現在阿瓦失勢,他們肯定還會有更大的動作。五年前從新型毒品被查驗流入省內開始,他們就不會收手了。”

    聶徐川放下手,帶著點不明顯的笑意看向一旁的時歸:“你還學會安慰人了?”

    時歸無辜擺手道:“我實話實說。去彰霧山之前,你不是也這樣分析的嗎?”

    上一次被杜文進擺了一道,還是從新型毒品開始一點一滴梳理出彰霧山的線索。

    新型毒品?

    新型毒品!

    聶徐川忽然福至心靈:“小時法醫,又要辛苦你了。”——

    禁毒和刑偵是南川市局中以加班為常態,不加班為例外的兩個部門,用謝黎的話來說,一出門兒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泡面加鹵蛋的氣質。

    聶徐川帶著時歸迅速趕到了禁毒支隊,一屋子人正一邊開會一邊吸溜著紅燒牛肉面,時歸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好香。”

    “要不要來點兒?”禁毒支隊支隊長名為齊非,平時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兒,看到法醫室的雪蓮大駕光臨,拿出一桶珍藏的老壇酸菜味就要款待。

    “邊兒去!有正事。”聶徐川三言兩語說清了事情,一旁的時歸暗自咽下口水。

    “好說好說,我馬上讓人去取。”齊非答應得很爽快,“上次真是繳獲了咱小半年的指標,算你一份功勞,獎勵倆鹵蛋,去吧!”

    “稀罕你這倆蛋!”聶徐川無語道,“趕緊給我拿東西來化驗。”

    “我餓了。”

    聶徐川和齊非同時看向為自己默默發聲的時歸。

    “老弟,怎么回事啊!請人家幫忙飯都不給吃?”

    聶徐川心道我他媽都送上門做飯了還不行?

    “吃飯吃飯,馬上就吃。”聶徐川趁著東西還沒取來眼疾手快點了個外賣,“一會就到。”

    時歸眼巴巴望著齊非手里的老壇酸菜牛肉面。

    “”

    齊非湊過去低聲耳語道:“你們這雪蓮小法醫還挺可愛。”

    聶徐川一把就給人推開了:“同事關系,麻煩你保持距離。”

    齊非:?

    “你他媽翻臉不認人啊,上個月來我碗里搶最后一口老壇酸菜的時候怎么不知道保持距離了?”

    聶徐川啪一聲關上禁毒辦公室的大門,給齊非的冤屈隔絕在內,推著時歸的肩膀就往鑒證科走,“走走走,咱不吃這破泡面,咱吃聚寶樓去。”

    第24章 死因 開玩笑歸開玩笑,齊……

    開玩笑歸開玩笑, 齊非那邊的速度很快。上一次在西都倉庫繳獲的毒品有一部分未能確認具體成分,聶徐川要的就是那部分正在檢驗的,正好省廳的檢驗報告也發回來了,齊非派人一起送了過來。

    時歸在小桌子上一邊吃晚飯一邊看那份檢驗報告。

    聶徐川深知求人辦事要拿出態度的道理, 夾了一只蝦餃到時歸碗里:“怎么說?”

    “這種新型毒品仍然屬于苯/丙/胺/類, 從其分子式倒推制作過程, 成本降低純度增加。”時歸翻動幾頁, 又皺眉補充道:“相比起五年前第一次發現它, 它一直在進步。”

    “我記得季雙的血液檢測顯示他接觸的也是苯/丙/胺/類毒品。”

    時歸低頭抿了口聶徐川剛給盛好的瑤柱花膠湯,“是的,我要再去化驗一遍才能最終確定。”

    “好好好, 吃飽了就有力氣干活了。”聶徐川壓榨起人來絕不手軟,但還是得給小時法醫伺候好了。上次給人餓了一天, 差點兒沒被時歸幽怨的眼神給埋了。

    今天點了一桌粵式點心,聶徐川看著時歸一樣一樣瞇著眼睛品嘗, 一個也不落下, 忍不住說道:“小時不挑食。”

    時歸搖搖頭:“有的吃就很好。”

    小少爺還挺好養活的, 聶徐川看時歸不顯山不露水,但那種從優渥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氣質騙不了人,清冷而又松弛, 如淙淙流水中倒映的明月。

    “那你還這么瘦, 可不能瞎減肥。”

    知道聶徐川誤會了, 時歸看著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才解釋道:“我一個人住, 保姆阿姨做飯, 她忘記來了,我就沒得吃。”

    “你爸媽呢?”

    聶徐川看到時歸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筷子的邊緣,純白的袖口不小心沾上了腐竹卷的醬汁。伸手捧起他的手腕, 隨手抽出張紙巾墊上,把袖口往上折了兩折。

    “給我講講你小時候唄,我也給你講,我們交換。”

    口里說著最幼稚的話,手上卻做著最貼心的事。聶徐川仿佛有很多面,時歸想,他同時也無法忽視其中粘稠的強勢。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嗎?”

    聶徐川訝異了一瞬便很快反應過來:“當然可以。”

    “那我也下次再告訴你。”

    這小子還挺機靈。

    時歸拿著報告去做檢測,聶徐川跟在后邊兒收拾了碗筷,猴子恰好把恢復好的聊天記錄送了過來。

    “我看聊天記錄感覺還挺正常,但是這個IP地址”猴子欲言又止,把電腦遞給聶徐川,聶徐川掃了一眼眉頭皺成了川字。

    彰霧村,怎么會是彰霧村?

    神使的身份,村民的口供,還有詭異的尸坑,現如今又多了一宗。案件撲朔迷離交織纏繞在一起,南川之下究竟掩蓋了多少秘密?——

    安副局辦公室里,聶徐川正在匯報案件進展。

    “這個阿瓦,是南川的關鍵人物,一定要盡全力搜捕。”

    “已經通知了各大機場、火車站、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就連交警和海警都收到協查通告了,他絕對跑不出南川。”

    “還有季雙這個案子,要盡快破了,未成年/人/涉/毒不是小事,毒品的來源去向一定要查清楚。”

    “我們現在懷疑,季雙接觸的這種毒品正是我們追查的新型毒品,時歸正在化驗確認。”

    安副局少見地沉下臉,背部挺直了坐在辦公椅上,手指一下下擊打著茶杯的邊緣。

    “折進去一個林伯山還不夠,他們的手伸得更遠了。”

    聶徐川看著安副局藏不住的白發,順口提了一句:“林伯山的死因,查清了。”

    安副局擺擺手,“不用再說了。”

    殷竹和杜文進一交代,他就已經明白了。林伯山被人當了投名狀出賣了,促成了一樁集體的謀殺,和時歸的尸檢結果相符。

    五年前,林伯山從最低等的馬仔做起,一路闖進了檀華。可是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檀華只是拆家的地盤,新型毒品的上游比想象中藏得更嚴密。

    找出了一個叛徒,罪惡的狂歡就開始了。

    腹部有阿瓦留下的一拳,幾乎擊碎他的內臟,杜文進不耐煩地把他的手臂當成了煙灰缸,對于他們而言林伯山的性命如螻蟻一般渺小,對于其他人而言,則是一場巨大的服從性測試。

    他們順從地用自己的方式折磨林伯山,越狠,就越忠心。甚至沒有浪費一顆子彈。

    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林伯山的死就像一顆炸彈,炸開了穿山隧道的黑暗一角,瞬息的光芒照亮無邊無際的黑暗。

    安副局猛抽了一口,嗆咳不已,“一群狗娘養的玩意兒!”

    “也就是說,林伯山是到了檀華以后,才傳出了710爆炸案的線索?”

    聶徐川隱約記得,710爆炸案中那家娛/樂/城也在升平路,但案卷塵封實在太久,記憶有些模糊。

    “是的,當時的爆炸地點離現在的檀華并不遠,隔了幾家商鋪。”安副局沉聲說:“710作為懸案檔案一直存放在省廳,可一直沒有新的證據”

    十二年前,不僅僅是一場爆炸。

    十八個人的命運在爆炸中顛倒,意氣風發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病退、殘疾甚至死亡,囿于一方小小的木盒。

    聶徐川知道,那是安副局心里的潰爛的傷疤,每每提起往事,他挺直的脊背仿佛支撐著千斤重物,隱忍而滄桑。

    他平時和安副局嘻嘻哈哈沒大沒小,可他真把安副局當師父。入行的愣頭青被安副局一點一滴地帶過來,遭了多少罪他心里是知道的。

    “您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一早,會議室里東倒西歪了一片,咖啡和茶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猛吸一口方可續命。啃了一半的煎餅果子隨意擺在桌上,討論兩句又拿起來咬兩口。

    化驗結果出來,時歸發現兩者成分相同,正式并案處理。謝黎和歐陽翻動著猴子恢復出的聊天記錄,尋找下一步的偵破方向。

    “結合尸檢和化驗結果,季雙身上沒有針孔,通過肺部和胃內容物的化驗得出他應當口服了毒品,但由于初次接觸與毒品純度過高,引發了幻覺和心律失常,最終導致了跳江行為。”

    “所以小時你和聶隊懷疑和這個叫阿笙的女孩有關?”

    聶徐川接著說:“季雙的人際關系簡單,幾乎沒有朋友。由于不喜與陌生人接觸,保潔阿姨也是每個月趁著季雙上學的時間來打掃一趟。阿笙可以算是除了父母以外與他聯系最緊密的人,暫時無法排除嫌疑。”

    “我覺得不對啊,他們網友都沒見過面,毒品到底是怎么到季雙手里的呢?”

    “既然ip地址定位在彰霧村,就先審一審彰霧村里有沒有這號人物。”聶徐川看著歐陽連連躲閃的目光,“這次我親自審。”

    謝黎翻來覆去地看著手里的聊天記錄,“你們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嗎?”

    幾個大老爺們兒面面相覷,“什么不對勁?”

    謝黎掃了一眼,隊里三個鐵血鋼鐵直男加上小時一個悶葫蘆,確實是指望不上。

    “使用文字消息聊天,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習慣。一旦形成,在不可以控制的情況下很難改掉。”謝黎挨個分析,“比如老大,發消息永遠是簡短有效,不帶句號;歐陽你的標點符號就特別多,一激動就是一串感嘆號;猴子的生活微信開了免打擾,所以回消息的速度很慢。至于小時嘛,回答問句總是一個字。”

    “牛啊黎姐,不愧是細節控。”歐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隨后轉向時歸:“小時你看你來這么久了還沒加我微信呢,趕緊加上趕緊加上,太不夠意思了。”

    聶徐川輕咳一聲拉回正題:“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阿笙的聊天習慣有問題?”

    “季雙從始至終的聊天習慣都趨于統一,但阿笙的卻風格很割裂。”謝黎擺出兩張不同時間的聊天記錄,時歸趕緊湊上來學習,卡在謝黎和聶徐川中間,讓聶徐川碰了一臉頭發。

    “你們先看第一張,在抱怨父母對她一面嚴厲一面卻又漠不關心,這里的感情很充沛,大段大段的文字以及標點的使用,就像是一個普通小女孩在抱怨在手機的另一頭憤怒地哭泣。”

    聶徐川的手扶住時歸的腦袋,順著那張打印紙往下看,的確和謝黎說的一樣,長段長段的句子鋪滿了屏幕。

    “再看另一張。這里是在說阿笙的哥哥,一不小心撞破了她的頭,導致她臥床了很久。”謝黎的手指挨著白色的方框往下滑,“但是習慣卻和上一張大相徑庭,幾乎都是短句,仿佛只對事實進行了描述,幾乎無法透過句子識別阿笙的感情。”

    “不過黎姐,有時候我在心情都不好的時候,也會懶得發標點符號啊;或者是跟領導匯報的時候,也不敢亂發。”歐陽撓撓頭,覺得有些解釋不通。

    “你看,你自己也說了,心情不好是狀態上的改變,跟領導匯報是對象上的改變。但是你們看這兩張聊天記錄的時間,中間只間隔了十多分鐘,并且聊天對象季雙也沒有改變。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所以這個阿笙,可能并不是一個人?”

    第25章 村民 “我提供一種思路,如果……

    “我提供一種思路, 如果僅憑這些的確也有些武斷。”

    聶徐川沖謝黎點了點頭,“做得很好。”

    時歸也暗自拿出筆記本唰唰記下,這些天跟著大家一起破案分析,他的小筆記本已經記錄了不少東西。

    “小時法醫, 你再學一段時間都能轉行了。”

    “不行的, 我格斗技巧不合格, 體能也勉強過線。”時歸是個實誠孩子, 自己的黑歷史統統往外抖落。

    “沒事的, 到時候給你配槍,一槍一個小毒販。”

    “你們幾個別逗他了,閑著沒事的去給我審村民。”

    一聽聶徐川說要審村民, 一個兩個溜得比兔子還快,偌大的會議室就只剩下時歸和聶徐川四目相對。

    “他們都跑了, 你跟我去?”

    “好。”時歸初生牛犢不怕虎,跟在聶徐川身后就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里, 村長兒子微微昂著頭略有些不滿, 他媽的審了一次又一次, 有完沒完了。

    燈光啪地亮起,他瞇了瞇眼,門口進來兩個熟悉的身影。

    看清來人, 他偏過頭去嘁了一聲, 隨后又用一種挑釁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時歸。

    “這么喜歡看, 不如去看看你爹?”聶徐川不動聲色地擋在時歸身前, 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對面坐姿吊兒郎當的年輕人。

    他雙手一攤, 整個人面條似的掛在椅子上:“要問什么就趕緊問,大清早給我拉出來。”

    聶徐川坐在原位不動,也沒有理會他的抱怨, 手里翻閱著一本小冊子,時不時皺眉碰一碰時歸讓他一起看。

    “你們倆談戀愛呢?”村長兒子狐疑的目光來回掃視著聶徐川和時歸,“膩膩歪歪的。”

    “你別管我倆談沒談,反正我知道你是沒談。這么大年紀了,連個對象也沒有。”聶徐川沖他揚了揚下巴,說罷繼續引著時歸看手里的資料。

    “你!”

    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他有點不爽,前幾次來審訊的倆人哪一回不是被他繞得團團轉。

    “哼,我不是想談就能談?像這樣的”村長兒子從鼻孔里發出聲音,身體往椅背上靠,用下巴指了指時歸,歪著腦袋作出一副輕松姿態。

    “你可別吹牛逼了。”聶徐川嗤笑一聲,“你們村人口普查統計資料都在這兒,你是跟四十三歲的李二芬談,還是和八歲的牛大丫談?”

    “差點兒忘了,你要是喜歡男的,村里的適齡青年倒是不少,只不過你爸肯讓他們進門?”

    “你他媽的!”村長兒子伸長了脖子反駁,“這年頭你不上網?微信搖一搖不會?”

    聶徐川挑起眉毛輕笑一聲:“還有姑娘為了你肯來這窮鄉僻壤?”

    時歸從側面看聶徐川,發絲根根硬挺,側頰線條流暢,笑起來時才微微柔化了眉梢眼角的冷硬。

    看著聶徐川一句一句刺激、引誘,他腦海里只有兩個詞,挖坑設套,游刃有余。

    夾槍帶棍地聊了半天,對面果然不設防:“我們這兒大著呢,你以為彰霧村就只有我們這一村嗎?東南西北幾塊山頭幾年前都叫彰霧村,比你們局里的男人婆水靈多了!”

    聶徐川笑笑不說話,時歸這實誠孩子又來添一把火:“這就是黎姐說的普信男吧?”

    “你他媽普信男,你們全家普信男!”村長兒子漲紅了臉罵罵咧咧,“我找老婆是要講吉利的,不吉利的女人根本不配進我們家的門!”

    “不吉利的女人?”

    “聽不見神使指引的外人,本身就低人一等。”他兩頰肌肉向上做了個不屑的怪表情,兩條豎眼顯得更小。

    “是申請了沒通過吧。”聶徐川毫不留情地點破了他的謊言,在目的未得逞時將對方進行污名化,是心胸狹窄小人的慣用伎倆。

    “你放屁!”

    “阿笙也不會喜歡你這種人吧?”

    “她怎么就不喜歡了?我他媽還看不上她呢!”

    聶徐川將那疊手機里的申請記錄扔過去,紙片如雪花般紛紛落下,村長兒子還不知說錯了什么,一臉呆滯地看著這一切。

    “那就說說看吧,你認識的這位阿笙。”——

    村子里壓根沒有名字里帶笙的人。

    彰霧山周圍幾個村子都跑遍了,甚至連一個適齡少女都沒找到。

    根據村長兒子和他本人的供述,他們覺得笙這個字被寫在村里那座古怪的墓碑上,里頭還存在過一具死狀凄慘的尸體,直接給這個字打上了不詳的烙印。

    聶徐川不免譏諷道:“你們不是口口聲聲念著神使嗎?說不定正是神使的杰作呢?”

    “荒唐!神使帶領我們看到光明!我們是走投無路的老鼠,是他讓我們重新成為人!”

    “那你們還不如做老鼠的社會危害小。”聶徐川真誠發問:“考慮過重回老本行嗎?”

    局里請來了心理治療師進行輔導,聶徐川一來村民們就一片謾罵,只好被委婉勸出了門建議換個人來問話。

    聶徐川一步三回頭罵罵咧咧地走開,他媽的,現在精神病可他娘的惹不起。

    時歸貓貓一樣跟在他旁邊:“你是怎么知道村長兒子會認識阿笙的?”

    聶徐川一邊回憶一邊解釋道:“我們第一次見他,他在看直播刷視頻。我們走訪過全村,村子里的其他人使用智能手機的頻率很少。阿笙使用微信,剛需智能機。以現在互聯網信息泄露發生的程度,我猜想村長兒子至少在一個平臺上對這個人有印象。”

    “所以一試就出來了。”時歸接過話,停在門口看向聶徐川,“我覺得你想法很大膽,不是貶義詞。”

    聶徐川強壓下嘴角很酷地嗯了一聲,和他并肩走進辦公室。

    “結合黎姐之前的發現,阿笙這個人是虛構的,可能是好幾個人假扮的,那彰霧山這個ip地址也很有可能是用來混淆視聽的?”

    “但怎么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歐陽聽著猴子的復述,疑問道:“這么做的動機是什么呢?假扮阿笙的人和季雙時間根本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啊。”

    聶徐川想到那一沓聊天記錄,他們的生活沒有交集,也不摻雜金錢,認可道:“歐陽說的沒錯,排除了物質上的利益,就只剩下情感上的利益了。”

    “老大,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倆在談戀愛?情殺?”

    “我咨詢了局里的心理治療師,情感缺失這種癥狀經常性伴隨著抑郁癥、雙相情感障礙或者是躁郁癥同時發生。但是季雙只有情感缺失這一種癥狀,并且醫院的鑒定結果為輕度,其表現就外化為父母所說的內向、不愛說話。”

    聶徐川看著手機上發過來的資料和相關解釋,結合案情講解著,“情感缺失的患者在人際交往中往往呈現出很強的邊界感,甚至是回避、自我保護。但是阿笙在走進季雙的設定邊界后,季雙產生了一種對她的情感依賴。”

    借由謝黎的觀點審視后面的聊天記錄,消息簡短、回復間隔拉長,這些細微的變化在季雙眼里幾乎等同于無,他察覺不到阿笙逐漸抽離的情感和傾訴欲,直到最后一條消息,一直沒有被回復。

    阿笙就這樣從他的世界忽然消散了。

    “難不成他真是自殺?”

    “不會。我們已經拿到彰霧村民的證詞,這個阿笙的ip地址并非作假,而是隱藏在他們中間。”

    “毒品、阿笙、情感缺失。”時歸望著遠方出神默念著,“夜鶯。”

    “小時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在想,這個阿笙的扮演者會不會包括阿瓦?”

    “你的猜測也很大膽。”聶徐川抬眼看他,眼里不乏欣賞。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假設,只剩下他,只有阿瓦能夠和這一切產生關聯。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新型毒品,他可以悄無聲息地隱藏在彰霧村里,他也和那個名字里帶笙的女孩脫不開關系。”

    “阿瓦!怎么又是這個阿瓦!”歐陽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半滿的水跟著震了一震,“要是抓捕那天再快一點,再早一點分析出來,說不定季雙就不會死。”

    謝黎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辦公室里唉聲嘆氣,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但這個人就是怎么也抓不住,甚至沒有蛛絲馬跡可查時,憋悶、后悔的情緒蔓延開來,沒人肯開口說一句話。

    “一個個的都給我打起精神!”聶徐川沉聲道,“抓不到的人就不抓了?沒有線索就不查了?南川刑偵支隊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歐陽憋紅了眼圈,他那天去法醫室看了尸體,也碰見了季雙的父母。

    自從這案子開始查,季父季母除了努力尋找任何可得的線索外,其他時間就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尸體,和躺在解剖臺上的季雙沒什么兩樣。

    作為刑警,生離死別的事情看多了應該早就麻木了,但正是那些觸動的瞬間,一次一次在絕境中引導著他們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老大,對不起我沒想放棄,我一定要把這個案子破了,給季雙一個交代!”

    “好。”

    時歸默默捂住了心口,好悶,好難受。

    本應該無動于衷的。

    看到歐陽泛紅的眼圈,大家低垂的頭顱,還有聶徐川半是威嚴半是安撫的話語——細細密密的震顫撫上時歸心頭,呼吸變得斷續而急促。

    “大家冷靜下來,這不還不是最后,還有一個辦法。”聶徐川盯著桌面上阿笙的聊天記錄,A4紙打印出來厚厚一沓擋住了大半視線。

    他猛然間抬頭,時歸側對著他,肩膀微微起伏,露出一小塊汗濕的額頭。

    大家屏息等待著聶徐川的后話,可他卻像被定住了似的卡殼了。

    第26章 抓捕 聶徐川心中像被鋪下一層細細密密……

    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時歸的異樣。

    聶徐川凝眉,空氣中靜默了兩秒。

    “阿瓦很看重杜笙,他一定會回來。”

    訝異了一瞬,聶徐川想說的話被時歸搶先一步, 盡管他盡力壓下聲音中那一絲顫抖, 但急促的呼吸仍然暴露了此刻的不尋常。

    聶徐川定定地看著他, 果然, 他又習慣性地捂住了心口。

    “小時你還好嗎?”謝黎有些擔憂, “你是不是發燒了?”

    “我沒事。”時歸強壓下心口的不適,偏頭看向窗外來往的人群,幾次深吸間略微平靜下來。

    “時歸說的沒錯。”聶徐川強迫自己的注意力到案子上來, “從尸坑案就起,阿瓦和杜笙就關系微妙。神使的身份現在并非關鍵, 彰霧山在阿瓦的控制下一直籠罩在毒品和邪教的陰影當中,涉及到阿笙尸體的轉移, 從簡陋的石棺到萬人朝拜的塔葬。”

    “除此之外, 根據杜文進和殷竹的供述, 是阿瓦綁架了杜笙,一個綁架犯怎么會給被害人如此隆重華麗的葬禮?還有杜笙的死亡,她置于阿瓦的控制下, 是控制殷竹和杜文進的棋子, 竟然就這么死了, 這也很不尋常。”

    “阿瓦雖然張狂但行事低調, 唯一大張旗鼓顯得出格的只有彰霧村的邪教, 雖然定有教規,實際上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這完全偏離了他的風格。”

    聶徐川的語速很快, 結論呼之欲出。

    “阿笙的尸骨還存在法醫室的停尸房,他一定會想辦法拿到。”

    商量完對策會議結束,大家三三兩兩地散了,聶徐川叫住正往門口走的時歸。

    “你剛剛不舒服?”

    “我不知道。”時歸深呼吸幾次,右手按住心口的位置,“這里,很難受。”

    聶徐川不敢耽誤,拉著時歸就去了醫院,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醫院來往的人□□錯雜亂的光與影切割出一幕幕陌生的場景,鼻息間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前方,是熟悉的洗衣液清香。

    廊檐的長椅上,時歸的手被牽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汲取更多。

    “心臟超聲和冠狀動脈造影結果正常,心電圖顯示心跳偏快,但總體來講沒什么問題,還是在正常范圍內。”

    聶徐川緊蹙眉頭聽著醫生的結論,“醫生,您再仔細看看,病患一個月以內平均出現三到四次心臟不適,會不會是沒有診斷出來?”

    醫生嘆了口氣,看著手牽著手的小年輕:“有時候生理上的不適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你有沒有考慮過帶您的伴侶去看看心理醫生?”

    時歸順著醫生的目光看過去,低頭望著自己被聶徐川握著的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好的醫生!那我再去掛個號。”

    他沒有否認。

    可能是沒有注意。

    時歸暗自嘆了口氣,想著之后一定要找機會解釋清楚這個誤會。

    “聶徐川,我現在沒事了。”

    他很少被時歸直呼其名,聽到身后人的輕喚不免一愣,隨即手中溫熱的手掌被掙脫開。

    “謝謝你,我想我應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時歸停下腳步,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你沒事就好。”聶徐川用被松開的那只手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你是刑偵支隊的一份子,時刻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健康,不然我,作為隊長,會擔心。”

    “好的聶隊。”

    又回來了,為什么又是聶隊。

    聶徐川心中像被鋪下一層細細密密的玻璃碴,晶瑩美麗的外表下是無法靠近的殘忍,他不敢想。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時歸對上他失措的雙眼,“你是因為這個才答應我留在支隊嗎?因為我的病。”

    天氣好熱,醫院的恒溫系統好像壞掉了,聶徐川周身甩不掉的煩悶襲來,時歸還在等他回答。

    “不是。”聶徐川向前一步,眼神堅定,“如果你不夠格,我不會答應。”

    “好。阿瓦還沒抓到,我們先回隊里吧。”

    時歸轉身朝著大門口的光亮走去,刺眼的光芒讓他的背影漆黑一片,挺直而輕如蝶翼的脊背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時歸!”聶徐川脫口而出。

    時歸回頭,側臉隱沒在極致的光亮中。

    “我知道,但我不逼你,時歸。”聶徐川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但是你也要答應我,當你想說的時候,我一直在這。”

    簡單一個好字被大門推開揚起的風吹散,聶徐川知道,他的心理可能也不對勁了——

    市局停電了。

    全力搶修了一個半小時后,法醫室還是一片黑暗。小孫和時歸在走廊里焦急等待著電力檢修反饋。

    “小時法醫,怎么突然就停電了?”

    時歸指了指門外,“聽說是變壓器的問題。”

    “不過幸好,最近案子里需要解剖的尸體都已經出結果了,不然肯定要耽誤案子。”

    “嗯。”時歸答應了一聲,“你聞到什么了嗎?有股臭味。”

    “不好!”小孫大驚失色,“停尸房里存的尸體可能全部都要化凍了!”

    小孫簡直無法想象那個場景,空氣中腐臭彌漫,不明液體從尸柜縫隙處滴答流出,“小時法醫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時歸盯著無頭蒼蠅似的小孫嘆了口氣,“沒事的,我打電話聯系分局,暫時運去他們那邊存一段時間。”

    聶徐川和猴子聽說了情況也隨后趕來,押運車很快就準備就緒。兩輛大運輸車拖著尸體往分局進發,時歸和聶徐川坐在前一輛車,歐陽帶著小孫坐后一輛。

    從市局到瀾興區分局的路程并不遙遠,開過兩條鬧市街區后,轉上輔路上高架橋。

    前面的運輸車忽然失去方向,小孫坐在副駕上還沒來得及驚呼,一陣顛簸瞬間襲來,猴子用力把住方向盤但仍然控制不了車輛往右偏移直直撞上一側的防護欄。

    “轟隆!”“轟!”

    接連兩聲巨響,運輸車前蓋冒著煙幾乎撞裂了車道邊的防護欄,安全氣囊瞬間彈出,幾乎把小孫悶暈過去。

    一輛越野摩托急停在側,高大健碩的身影下壓輕巧翻下車,熟練撬開貨車后備箱從上到下掃著著尸袋上的名單。

    “不許動!舉起手來!”

    歐陽從一輛偽裝的出租車上下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那個眼角疤痕的男人。

    “哦?”阿瓦輕笑了一聲,“原來是個圈套啊,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不少了。”

    “別廢話!”歐陽一步步小心靠近阿瓦,周圍一圈被堵住的車輛中魚貫而出手持防爆盾的警察,聶徐川帶著車上的幾人從另一個方向逼近。

    他無路可逃。

    阿瓦舉起雙手,黑色緊身衣背后有一小塊凸起,他歪著頭向防護欄挪了兩步,時歸眼前一緊,熟悉如同電流般的感覺擊中了他。

    “不好!快閃開!”

    歐陽聞聲迅速側身閃開,一枚手榴彈精準擲向歐陽方才站立之處。

    嘣的一聲白煙四散,阿瓦從借著兩輛車身作掩體,從輔路上一躍而下,手臂勾住欄桿借力,驚人的彈跳力和控制力讓他雙手下甩平穩落地。

    聶徐川在第一時間扣響板機,阿瓦從槍林彈雨中出走,躲避飛速而來的子彈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前方是城市飛馳的車輛,后方是緊追不舍的警察。

    幾槍未中,聶徐川拔腿追趕,后面的兄弟們立刻上車輔助。阿瓦很機靈,沒有往大路走,反而橫七八拐鉆入了一條小巷,阻擋了體型龐大的警車。

    聶徐川暗罵一聲,跟著他鉆了巷子,垃圾桶被撞倒,臟污蜿蜒出恐怖的痕跡,傳來陣陣腐臭。阿瓦從天而降撲倒闖入的聶徐川,手槍被狠踹向垃圾桶的方向,滾落到污水里。

    聶徐川雙臂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將企圖扼住他脖子的男人掀翻,兩人的反應力都是頂級的,瞬間扭打在一起。

    “在巷子里,沒人能贏過我。”阿瓦啐了一口,仿佛在嘲笑聶徐川的不自量力。

    “這么喜歡鉆巷子,你是下水道的老鼠嗎?”聶徐川壓根不想給對方裝逼的機會,一拳直沖面門而去。

    阿瓦單腿后撤曲腰躲過,強大的核心爆發出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在空中回旋半周左拳直擊聶徐川防守薄弱的腹部。

    如果細看的話,這位置竟然和林伯山腹部的拳痕一模一樣!

    聶徐川生生挨上一拳喉頭涌起一陣腥甜,血性被徹底激發,當然不會讓他占到便宜,雙手橫絞住他的脖頸,小腿下踢幾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阿瓦一時不察失去平衡,聶徐川趁機抱住他的頭往地上狠砸,砰砰作響毫不留情,一邊腦袋要被砸爛,血液幾乎聚成一個小坑。

    但沒想到阿瓦還有繼續行動的能力,雙手使力硬生生掰斷了聶徐川的手指,讓脖頸掙脫出來。

    聶徐川垂著左手的斷指繼續前撲,阿瓦搖晃著血糊糊的腦袋堪堪躲過,喉嚨如同風箱般沙啞喘氣,“很好,很好你是真的,激怒我了!”

    阿瓦的拳風在下一秒凌厲而至,聶徐川絲毫不憷與他對上,“你他媽!先把普通話練好再來中國!”

    一分鐘之內數不清過了多少招數,兩個人纏斗在一起你來我往甚至出現殘影!阿瓦招數下流狠辣,專挑聶徐川的傷處出手,腹部的幾次遭受重擊的聶徐川噴出一口血來。

    但聶徐川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拳拳往他腦袋上招呼,阿瓦幾乎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在和他打。

    “不許動。”

    時歸如鬼魅般出現在阿瓦身后,冰冷的槍口對準阿瓦的后腦勺。

    聽到到熟悉的聲音,阿瓦放開手,雙手緩緩舉過頭頂。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在顫抖,但這種顫抖并非來自于恐懼,他眼底無邊的興奮就快要掩飾不住,他仿若高/潮/般激動,眼角蓄起的一滴淚水轟然落下。

    聶徐川渾身是血地從地面撐著身體站起來,看著與他對視的時歸,還有虔誠跪于地面血淚交雜的阿瓦,這場面說不出的怪異。

    阿瓦顫動著想要轉身。

    “我說過,不許動。”

    第27章 阿瓦 他眼睜睜看著聶徐川跳下救護車,……

    “你終于來了, 小時法醫。”仿佛是某種莫大的諷刺,阿瓦狂笑不止,“我等你好久了。”

    “你的槍法很準,但是我已經不想再陪你玩這過家家的游戲了。”阿瓦一字一頓, 很難想象期待、仇恨、激動夾雜著幾絲似有若無的寵愛在同一個句子里出現。

    聶徐川如捕食的獵豹一般蓄勢待發, 直勾勾盯住跪在地上的阿瓦。余光中, 時歸舉槍挺直而立, 姿勢標準。

    “你我都是籠中鳥, 不過你的籠子,稍微華麗些。”血液啪嗒啪嗒如雨點般砸向地面,開出一片殘忍艷麗的花, 阿瓦熟視無睹,瘋魔般自言自語:“逃離了最中心, 你以為你得到了自由,但這只會讓你越來越認識到牢籠的存在, 你逃不掉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時歸握槍的手不偏不倚, 手心里的汗卻悄然沁濕了槍把, “你說的我聽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聽不明白,還是因為你的新朋友在這里所以才聽不明白?”嘲諷刻薄之色浮現在他微微瞇起的眼角,“沒關系, 現在還有時間。”

    “我出生認識的第一樣東西不是母親的面龐, 而是沙漠里滾燙的子彈。”阿瓦指了指眼角的疤痕, “一開始我就被打下烙印, 我是奴隸、是人質、是老爺和少爺的狗。”

    “一輩子被控制, 被擺布,他們都以為我習慣了,但是人怎么會習慣當狗呢?就像你, 一出生就被關在籠子里,但是你仍然渴望自由,不是嗎?”

    聶徐川看不清時歸臉上的表情,他仿佛雕塑般沉默,阿瓦的字字句句如同鐵錘敲碎了他。

    “所以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樣呢?小夜鶯。”

    “時歸!”聶徐川忽然臉色大變,瞳孔瞬間凝滯,立刻撞向時歸手臂,“你冷靜點!”

    “啪!”的一聲,彈道偏離原本的軌跡,老舊的水泥地面碎片飛濺,差一點就要打爆阿瓦的腦袋。

    “看到了嗎聶隊?這只能說明,我說的都是真的。”阿瓦在一旁狂笑不止,幾乎要嘔吐還不停止。

    聶徐川回身撿起自己原本掉落在污水里的槍支,時歸臉色蒼白站在原地,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你是他派來的嗎?”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露出這樣的表情,”阿瓦終于轉過身來,用他那可怖的腦袋對上時歸,“恐懼、緊張、膽小如鼠,他最討厭的你都有。”

    “但是我不一樣,我很喜歡你。喜歡看著你可憐兮兮像條小狗一樣搖尾乞憐,看你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瑟瑟發抖。”

    “他是誰?”聶徐川用槍抵住阿瓦的腦袋,余光瞄著時歸的方向,“不要和我打啞謎。”

    “時歸,看來你的新朋友不太信任你,你這算是交友不慎么?”阿瓦被槍指著也不改那瘋癲的狀態,時歸更是緊抿住嘴唇一言不發。

    “阿笙是你假扮的吧。”聶徐川換了個切入點,“你是變態吧?”

    “阿笙,阿笙”阿瓦默念著這個名字,眼里兇光畢露,像匕首上淬染的寒光,“時歸,阿笙是在替你抵命你知道嗎?”

    “我早該懷疑的,他怎么會派我來殺了你。”

    黑暗中,阿瓦的反應速度比常人要快出許多,更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用電線勒斷舌骨的時間不超過三秒,脖頸幾乎都斷成兩截。

    確保眼前人再無生還之機時,阿瓦轉過了那懸掛的頭顱,看到的卻是杜笙的臉。

    “所以是你殺了她。”時歸面無表情地開口,“阿笙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扮演,你患有精神分裂癥對嗎?”

    “自從阿笙死后,你就分裂出了第二個人格,代替她活在這個世界上。”

    “阿笙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你綁架了她,如果不是你,阿笙應該已經到了美國,過上正常的生活。”

    阿瓦痛苦地抱住腦袋,猛烈的撞擊幾乎壓扁了他的腦袋還比不上一句阿笙來得痛:“阿笙是無辜的,我是兇手,他是兇手,你也是兇手。”

    “季雙也是無辜的。”聶徐川厲聲道,“你為什么要殺他!”

    “他在向我復仇。”時歸搶先一步回答了聶徐川,“你殺不了我,或者說你并不被允許殺了我,對嗎?”

    時歸打量著阿瓦隱沒在血跡里的神情,“你對我的感情很復雜。”

    “你同情我,以為我也是他撿來的一條狗;你嫉妒我,因為沒有得到他的重視;你恨我,因為他讓你錯殺了阿笙;那你喜歡我,純粹是因為變態嗎?” 時歸從聶徐川那兒拿了詞就用,“不過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因為我不認識你;并且我也不在意他。”

    “還有,你說我和你有什么區別,區別就是我有自由,而從今往后你都不會擁有了。”

    遠處的警笛聲呼嘯而來,荷槍實彈的刑警穿著統一的防彈衣迅速趕到對阿瓦進行抓捕,小巷內被圍得水泄不通,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插翅難飛。

    “是嗎?”阿瓦喃喃自語,“自由?”

    “時歸小心!”

    無數槍支齊發,子彈沒入身體發出沉悶的響聲,飛撲向時歸的阿瓦在空中吐出一口血花,重重摔落向地面。

    “牙齒,牙齒!”阿瓦喊出兩聲,終于在如煙花般綻放的彈雨中咽了氣——

    救護車停靠在巷子口,聶徐川拉著時歸鉆進了車廂,醫生簡單為聶徐川處理了手指骨折,司機發動車子拉著倆人去做全身檢查。

    “我沒受傷。”

    “我知道。”

    車廂里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醫生見多了這種自稱沒病的人,“同志,咱們這兒可以走報銷的,檢查一下為好。你同事也是為你好。”

    時歸“嗯”了一聲。

    只回答一個字兒,這讓醫生也接不上話,干脆拉了簾子眼不見為凈,車廂里再次陷入寂靜。

    “他是誰?”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時歸抬眼看向坐在車廂邊緣看不出喜怒的聶徐川,“是不知道。”

    “為什么要開槍?”

    “那一瞬間,很憤怒。”時歸回想著當時的情緒,解釋給聶徐川,“當他說出夜鶯的時候,心里像著火一樣。”

    聶徐川回想起那只在出租屋里慘死的夜鶯,難道阿瓦是用夜鶯來發泄對時歸的怨氣嗎?

    “你說你不認識阿瓦?”

    “你是在審問我嗎?”時歸淡淡垂下眸子,“如果是,應該要去市局,兩人以上才能審。”

    “時歸!”聶徐川不明白他的抗拒到底來源于哪里,上一次說的不會逼他簡直就像放屁一樣,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關于時歸的一切。

    “我不管你在隱瞞什么,抗拒什么,你要知道你首先是一名警察!”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開始就意識到阿瓦藏在病房門口!隱瞞重要線索,身份存疑,我都不和你計較,但你要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

    “阿瓦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在這里,只有你知道!”

    時歸緘默良久,直到救護車穩穩停靠在醫院側門,他才輕聲開口:“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他眼睜睜看著聶徐川跳下救護車,那種失望的眼神幾乎要灼傷他。

    聶徐川最后冷冷向后一瞥,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角,“我沒有撒謊。”

    那冰冷的眼神在接觸到時歸的一瞬間垂下,帶著一絲不忍心。

    “你自己選。在這兒說,還是回局里說。”

    “我能記住的,不多。”時歸松開他的衣服,又重新拉開距離,“你要聽嗎?”

    第28章 記憶 “如果你想要把我交給市局調查,……

    連著來了好幾次醫院, 時歸輕車熟路地找到花園里的長椅,他和聶徐川占據兩端,中間好似隔著銀河。

    聶徐川的左手被石膏裹成粽子搭在扶手上,“你要說什么, 我聽著。”

    時歸坐在長椅的邊緣, 只占據了一小塊位置, 雙手交叉相握:“你知道記憶封閉嗎?”

    “記憶封閉?”聶徐川咀嚼著這個詞, 記憶如同時間海洋里的珍寶, 有時會被遺忘,而有時會被刻意地藏起,而記憶封閉顯然屬于后者。

    “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 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尤其是關于小時候,我像是一條沒有起點的線, 不斷向前延伸,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只清楚不能回頭。”時歸一五一十吐露的同時, 情緒也變得低沉。

    “這種情況可以找心理醫生處理?”

    “已經試過了。醫生診斷為自我保護型記憶封閉, 我嘗試過催眠、藥物診療、電擊多種方法喚醒我的記憶,都沒有效果。”

    時歸像是抽離出整個自己,在描述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想不想要恢復記憶。”

    “你的情緒缺失與記憶封閉有關系嗎?”聶徐川記得他曾經在一本書里看過, 即使記憶丟失但是習慣還在。情緒反應作為一種先天本能理應發育完全, 時歸身上的不完整很可能意味著他從來未曾擁有過這個階段。

    “可能有關。我不記得小時候發生了什么, 但是我很抗拒回家, 回到那間屬于我的臥室。仿佛逃離的念頭從一開始就種在我的心里。”時歸眉頭緊皺, 回憶逐漸變得痛苦,“對于我的父母,我也沒什么印象了。”

    “我知道我的母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父親也不常回家。”時歸想得有些費力,額頭上逐漸涌出一層細汗,“或者說,我住的房子并不是我父母的家。”

    “屋子里有我,有保姆,還有,”時歸停頓了許久,下定決心才終于坦白,“還有一只夜鶯。”

    夜鶯。

    聶徐川猛然抬頭,正是在阿瓦對時歸的這句稱呼的刺激下,時歸扣響了扳機。

    “他為什么會這樣叫你?”

    “我不知道。”時歸呼吸急促起來,回想起那個場景仍然讓他汗毛直立,仿佛觸發了身體里的某個開關,“他讓我很不舒服,感覺就像,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對不起,聶隊。”

    聶徐川抬起另一只沒受傷的手,輕輕擦去他額角的汗水,一時間無言。

    “我可以相信你嗎,時歸。”聶徐川偏頭不看他,眼神遠遠落在醫院小花園中央的噴泉上,飛濺的水花明明咫尺就要逃離桎梏卻在空中狠狠跌落,再次化作池中之物。

    “如果你想要把我交給市局調查,或者去省廳,我沒有意見。”

    陽光分明很好,但四周很暗。大門關閉的吱呀聲沉重而詭異,遠處傳來幾聲夜鶯的低鳴,時歸緩緩睜開眼,一切卻又消失不見。

    聶徐川長久地沉默著,他知道此刻最正確的做法是全盤托出,時歸會立刻接受調查,不論是市局還是省廳,會有審訊專家、心理醫生輪番上陣,遲早會從時歸口中得出一個似真或假的答案。

    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時歸,他側坐在花園的長椅上,顯得十分疲憊,任何對于過往的回憶于他而言相當一場酷刑,是綿密而持久的疼痛。

    瘦削的身軀不知背負著何種沉重,他的脊背仍舊挺直。低著頭,脖頸處露出優美的弧線。

    聶徐川也知道,如果時歸真想被審訊,他不會選擇在這個時機向自己坦白。

    他在賭。

    苦笑一聲,聶徐川捂住臉,“時歸,我算是輸了。”——

    “由于情況危急,犯罪分子阿瓦仍然存在戰斗能力,時歸同志不得已向他開了一槍,可惜沒有打中。”

    聶徐川面不改色扯著謊,安副局臭著臉聽。

    “你小子,雖然我說了讓你帶著他點,但是這么危險的抓捕行動你也要帶上時歸?”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沒有下次了。”安副局擺擺手,“阿瓦死了,死前對于之前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你們寫個報告結案吧。”

    “安副局,我認為是時候重啟十二年前爆炸案的調查了。”聶徐川的手還腫著,打著石膏吊得老高,“阿瓦死前喊的話,您也聽到了。”

    安副局挪動了兩步,一屁股陷進了沙發里,“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足夠的證據,上面不會輕易同意重啟調查。”

    “這件事情,是整個公安系統的痛,沒有動機、沒有線索、沒有結果。參與了行動的同志死的死傷的傷,好不容易活下來,還要被當成內鬼摸排,阻力很大。”

    聶徐川剛要爭辯,卻又被安副局打斷:“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我讓你們注意牙齒,也是一種默許。背后的始作俑者遲早會露出端倪,在此之前敵在暗我在明,所以辦案要知道變通。”

    聶徐川明白了安副局話里的深意,隔著茶幾應了一聲。

    “還有,你個半殘查個屁查!”安副局沖這聶徐川包成豬蹄的手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查個水表都費勁。”

    “”

    您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

    “市局這邊留存了部分710爆炸案的資料,當時移送比較匆忙,留下了一些邊角。”安副局拉開柜門,里面是個小型保險箱,銀色柜門光芒鋒利刺眼。

    “這是”聶徐川接過安副局手中牛皮紙封的文件袋,“當時的資料嗎?”

    “我一直留著,現在到了起作用的時候了。”安副局的目光落在聶徐川手中的文件袋上,“好好用。”

    聶徐川點點頭,神色還未凜然一秒,安副局的魔法攻擊再次到來:“聽說你跟彰霧村那犯罪嫌疑人說你和時歸是一對兒?你小子怎么回事,皮癢了是吧!”

    三十多年來,聶徐川闖過的大大小小的禍他什么沒見過,從小遭狗嫌的玩意兒作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不就是編個瞎話糊弄犯罪嫌疑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副局隨口打趣了一句,聶徐川卻在原地沉默了。???

    “你小子別跟我說你倆是真的。”安副局顫顫巍巍端過辦公桌上的茶杯,隨即想到什么又緩緩放下,“你他媽要死啊!”

    聶徐川單手插兜往那兒一站,資料夾在臂彎之間:“沒有。”

    安副局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他又嘴賤補上一句。

    “暫時沒有。”——

    案子剩下一點尾巴移交給禁毒那邊繼續查,齊非一聽說阿瓦死了差點兒沒給刑偵辦公室屋頂掀飛咯,線索正正好好斷在這兒,還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繼續摸排。

    刑偵辦公室一團和氣喜氣洋洋,摩拳擦掌準備放假。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輪流值班,一周假期。”

    “耶!”

    周五下班了大家風一般往外跑,聶徐川搖了搖頭看著這群瘋崽子,拿上外套準備回家,辦公室門口立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在等我?”

    聶徐川就是嘴貧一下,但時歸認真地點了點頭,“在等你。”

    聶徐川靠過去,離他只有兩步距離,“說吧,找隊長什么事兒?延長假期還是陪吃陪玩?”

    “你的手,是不是不方便?”時歸指了指聶徐川被繃帶纏緊的左手,聶徐川下意識往后一藏。

    “沒事我這”

    “我可以去幫你換藥嗎?”

    “我這確實是有點不太方便。”聶徐川如獲至寶地將身后的左手抽出,潔白粗糙的繃帶上還掛著點血星子。

    這幾天都是他自己換的藥,急匆匆出門也沒好好包扎,把傷口蓋住了就是完事兒。沒想到無意間成了魚餌,釣上了時歸這條大魚。

    “為什么要給我包扎?”聶徐川眉眼帶笑逗他,“心疼隊長了?”

    “心疼?”時歸疑惑不解,“那天去了醫院,我的心已經不疼了。”

    “”我最恨你是塊木頭。

    “沒什么。”聶徐川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你什么時候過來?”

    “鑒于我對你家藥物品種的不熟悉以及還會居住其他人的可能性,我可以帶著小藥箱來你家門口,換完了就回去。”

    時歸一本正經地說著,但聶徐川的腦子里已經在想怎么把他帶回家了,“那要不我搬去你家?”

    嘴在前面飛腦子在后邊兒追的聶徐川瞄了一眼時歸的臉色立刻糾正,“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可以。”時歸凝眉思考,細說著理由,“我租住的房子本身就是你的,你可以住在另外一個臥室。而且你也不用擔心家里有其他人。”

    其他人,我不是其他人。

    聶徐川前幾天陰霾的心情瞬間一掃而光,向時歸靠近一步攬著他往前走,卻被時歸躲開了。

    “你不要靠我太近。”時歸伸出手擋了一下,退開一小步。

    聶徐川:?這不都要同居了?

    想起來時歸貌似有點潔癖,聶徐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換上的襯衫慢慢退開,留出一個兩步的安全距離。

    “回家?”

    時歸緩緩松了一口氣,“嗯。”

    第29章 餛飩 華燈初上,跨江大橋……

    華燈初上, 跨江大橋的路燈照亮了一旁加高的護欄。江水拍打岸礁,渾厚的前浪掀起后落下清脆的響聲。

    聶徐川兩條長腿邁著熟練的步伐往家走,時歸落后他半步跟著。

    今天下班早,沒在局里吃飯, 而聶徐川已經摸清了時歸的脾性, 裝作不經意問道:“吃點兒東西?”

    時歸沖他點點頭, 聶徐川就帶他往橋邊走。

    那邊兒支了個餛飩攤子, 雞湯的香味隨著傍晚的江風飄飄蕩蕩直往人心口鉆, 平凡的溫暖撫平一天的勞累。

    兩大碗雞湯餛飩端上桌,濕乎乎的潮氣都被驅散了不少。時歸額間的頭發被江風吹亂,他隨意地撥向一邊, 從熬得金黃的底湯中舀起一顆飽滿的餛飩。

    “小心燙。”

    時歸聞言吹了吹,奶白色的霧氣蒸騰起來, 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似乎看到聶徐川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

    “你笑什么?”

    聶徐川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一點兒轉彎沒有的直球時歸, “笑你可愛, 你吃飯一直都這么可愛嗎?”

    時歸“唔”了一聲, 用另一只手蹭了蹭臉頰,禮貌回答,“謝謝, 你也很帥。”

    聶徐川眼里的笑意更盛, 他想到上次和時歸貼著臉在山里的巨石上躲避, 他就是這樣盯著自己, 語氣平淡地陳述他的臉有多么符合黃金比例。

    時歸應該也不討厭自己吧。

    聶徐川沒了吃飯的心思, 掏出手機搜索,一會兒歷史詞條就刷新了好幾輪。

    “夸對方帥是喜歡嗎?”

    “怎樣追求自己的下屬不算性/騷/擾?”

    “小男生的心思怎么猜?”

    劃拉了半天也沒看到一個靠譜的答案,聶徐川“嘖”了一聲, 按熄了手機屏幕,一抬眼時歸還眼巴巴看著自己。

    準確地說是看著自己面前那碗一筷未動的餛飩。

    “你不吃嗎?”

    聶徐川扶額,你小子勺子都要伸我碗里來了你還問我吃不吃。

    “你吃吧你吃吧。”

    時歸壓住嘴角的一絲驚喜,小心翼翼地給他那一碗挪到自己面前,晃散了碗面上的蔥花,“你每次選的地方都很好吃。”

    “那是當然,我老南川人了。”聶徐川看著他一口一個餛飩,又伸手要了杯手磨豆漿放在他碗邊兒。

    “我媽只會做實驗不會做飯,我爸當時正忙著評教授呢工作也忙。家里沒人的時候我就拿著零花錢出去吃,每天都不重樣,整個南川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店。”

    時歸注意到,聶徐川談起父母時,眼底就會鋪上一層柔軟的底色,一種對他來講極其陌生而感到好奇的情緒。

    “除了學校附近,要想吃地地道道的南川味道,還是得走街串巷。一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都藏著好店呢,比如二橋邊上的阿婆炒面,菜市場檔口旁邊的雜醬粉,改天帶你去試試啊。”

    時歸胃里的饞蟲被勾起來,順從地點點頭,好似有點明白了聶徐川跟任何人稱兄道弟的能力從哪里來了。

    隨即聶徐川話鋒一轉,“上次不是說要去我家玩兒嗎?啥時候去?嘗嘗我爸的手藝。”

    時歸想了想,問道:“我需要帶什么禮物嗎?我看到去別人家都得帶禮物,如果你爸爸媽媽不喜歡我,會給我錢讓我滾出去嗎?”

    “”

    “你在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小孫拉著我看休息室的電視,電視劇里說的。”

    “你倆不會是加班偷看晚上八點檔的吧”聶徐川滿頭黑線,趕明兒就向局里反應給休息室那破電視給拆了。

    看著時歸意猶未盡地在空碗里撈了撈,聶徐川問道:“吃飽了嗎?”

    時歸站起身來踉蹌了一下,默默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撐。”

    “要扶著我嗎?”聶徐川將右邊手臂遞過去,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畢竟現在時歸不愿意他靠太近。

    所以他到底討厭自己嗎?

    聶徐川忍不住胡思亂想,手臂卻被輕輕搭住,一瞬間溫涼的觸感從皮膚直沖大腦。

    “我這幾天,有點奇怪。”時歸的手掌還虛虛扶著聶徐川的手臂,時而靠近,時而遠離。

    “怎么了?”聶徐川壓低了聲音,有點無法控制亂跳的心臟,被搭住的手臂僵硬在原處。

    “你離我太近的話,心臟就跳得好快。”時歸右手捂住心臟的位置,模仿著心臟快速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

    兩個人緩步往前走著,江風輕撫過浪花驚起一陣戰栗。時歸驚奇地發現從聶徐川的耳垂為起點紅了一大片,好像傍晚天空中緋紅的云霞。

    “你耳朵,紅紅的。為什么?”

    聶徐川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還是被這幾記直球打趴下了。他伸手輕輕攬住時歸的肩膀,不想錯過這片夜色。

    時歸輕輕托起他的左手,一切都恰如其分。

    “你繃帶散了,回去重新包扎一下。”

    “”

    媽的。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聶徐川壓過心中那片擂鼓般的轟鳴,飽脹的情緒破開一個小口,如握不住的氫氣球般向天邊而去——

    說是包扎真的是包扎,時歸雖然是法醫,但是基本的醫學基礎還是非常牢固的。他將小型固定板取出,散落的繃帶被他一一清理,纏繞上幾圈新的。

    聶徐川的手指毫無知覺,只覺得半邊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時歸垂下眸子,客廳明亮的燈光下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顫動,覆蓋住那抹清冷透亮的灰色。

    他該剪頭發了。

    是他該剪頭發了,還是我想看清他的眼睛。

    聶徐川有點后悔,他該在那一秒吻上他。

    可是又多出一分慶幸,沒被發現那點微妙的心思,留下了一些轉圜的余地。

    “包好啦。”時歸系上最后一個結,利落地剪短多余的繃帶,跟時歸的手法相比,聶徐川自己胡亂弄的堪比樓下王大爺家的狗。

    聶徐川有些暈暈乎乎地應了一聲,目送時歸的背影往房間里去,面前的人卻忽然轉過身來。

    “忘了,應該先洗澡再包扎的。”

    “沒事兒我”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

    “我確實有點不方便。”

    同樣的劇情再次上演,聶徐川的話都快學會轉彎了。

    時歸幫他脫掉襯衫和外褲,順手丟進了洗衣機,聶徐川單穿了條內褲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

    雖然天氣回暖了,一般緊張一半冷地咬牙挺緊了肌肉。他回想起剛剛在手機上刷到的追人秘籍,要善于展示自己身材。

    聶徐川收回了去夠浴巾的手,寬闊的背肌緊實的腹肌都展露無余,如雕塑一般焊在浴缸旁的小凳子上。

    時歸一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坦蕩如斯,不羞不避。

    反而上下掃視了幾眼,終于在他目光朝下要看到某個關鍵部位的時候,聶徐川頂不住這種3D建模一般的掃描率先敗下陣來。

    “沒事兒,你身材挺好的。”時歸看著他慌忙拿起浴巾裹住自己,想起歐陽之前的玩笑話,補充上一句。

    “你無需自卑。”

    “”

    聶徐川心想,話是這么說我的確不自卑哈,但怎么總感覺怪怪的,于是嘴硬道:“我就是有點兒冷。”

    時歸點頭表示我懂。

    聶徐川扶額無語,干脆不再解釋,讓時歸順順當當地幫他沖了澡,擦了擦背。

    其他的事情聶徐川還沒不要臉到那種地步,三兩下收拾完了出了浴室,思考著手機里那份追人秘籍。

    除了身材,還要善于展示自己的財力。

    聶徐川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帶時歸吃點兒好的。

    第30章 夢境 聶徐川做了一個夢。 沾著……

    聶徐川做了一個夢。

    沾著露珠的接天碧綠草地延伸盡頭垂落無數小小微光, 螢火蟲一般閃爍。潔白玫瑰纏繞而成的花門穿越而過一群白鴿,幾片絨羽遮擋了他的視線。

    踩著灑滿花瓣的地毯穿過花門,幽藍的聚光燈打在巨大的儀式臺上,時歸站在那燈光下穿著一襲白色西裝。

    他皮膚白, 很適合淺色。裁剪精良的禮服顯得整個人挺拔而精神。時歸遠遠地笑著, 灰色的眼眸像浸在湖水里的玻璃珠, 折射出清淺的光芒。

    聶徐川抬腳向前, 一旁巨大的海報上是連綿的wedding字樣。

    誰的婚禮?時歸的嗎?

    聶徐川往下一瞥, 巨大的花體字下方時歸笑意繾綣地摟著一個穿白紗的姑娘,是他從未見過的神采。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他滿腹的委屈化作往前奔跑的力量, 他要找時歸問個清楚。

    你討厭我嗎?

    或者說,你究竟喜不喜歡我?

    四周風很大, 大片花香熏著他的頭腦,腳步幾乎邁不開。明明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腳仍舊被磨得生疼。

    他終于趕到時歸身邊, 時歸正用海報上同樣的眼神望著他, 把他的話堵在喉嚨里。

    “時歸,你!”

    司儀從暗處走上臺,宣布新郎新娘到場。

    聶徐川低頭一看, 自己正穿著抹胸婚紗還有高跟鞋, 被時歸摟在懷里。???

    “呼!”

    聶徐川一個猛子坐起來, 腦子里還是自己小鳥依時的樣子, 三兩下套上了衣服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

    伸手截斷冰涼的水柱, 飛濺的冷水從鏡子上滑落,聶徐川抬起頭與自己對視。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聶徐川沒談過戀愛,見過組織上介紹的相親對象但最后也沒成。這么多年來, 也沒遇見過能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對象。

    愛情于他而言,是猜不透顏色的晚霞,是刻舟求劍的海水,是虛無縹緲的云煙。

    “你還要用洗手池嗎?”

    聶徐川一回頭,時歸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他身后,眼睛還沒完全睜開,頭頂的呆毛立起來兩撮,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但所有的感情就在這一刻具像化。

    喜歡。

    他已然喜歡上這只懵懂又聰慧的小幽靈——

    聶徐川大清早就讓人給他送來了倆大行李箱,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知道時歸是識貨的,一定會夸他。

    他們要去南川市地標性建筑江心塔,108層有個旋轉餐廳,法國菜。平時排隊預約都到半年以后了,聶徐川花了四倍價格搞到了今天臨窗的晚餐預約,南川夜景一覽無余。

    他心里盤算著,先帶時歸坐游輪觀賞江景,然后到達江心塔觀光,最后再去旋轉餐廳用餐。這樣既展現了自己雄厚的財力,華麗的外表,還有細膩的內在,時歸好感度這不刷刷往上漲?

    聶徐川推開衛生間的門,時歸果然應聲走過來,瞄了一眼又徑直走進房間,臨了才問了一句,“你噴香水了?”

    “你不喜歡?”

    “沒有,挺好聞的。”

    咣當一聲,臥室門關了。???

    怎么回事?

    聶徐川低頭審視自己,棕色長款薄呢大衣,黑色高領內搭配休閑西褲,抓了頭發刮了胡子甚至噴了香水。

    怎么回事啊!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啪嗒一聲房門打開,時歸穿了一件與他款式相近的大衣出來,“我剛剛在網上查了一下,去旋轉餐廳好像有著裝要求,我跟著你穿可以嗎?”

    時歸簡單套了件黑色大衣在白色羊絨打底衫外邊兒,烏黑的頭發軟軟垂落在耳側,他眨著眼睛問聶徐川話,聶徐川卻像整個人被定住了——他主動和我穿情侶裝耶!

    “可以出發了嗎?”時歸看他一動不動,碰了碰他的左手,覺得觸感有些不對,低頭瞥過去發現固定板被拆下來了。

    “你怎么不遵醫囑呢?”聶徐川的左手被輕輕托住,時歸皺著眉頭發問:“醫生不是說了要四周才能拆嗎?”

    聶徐川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對阿瓦的恨更深,你他媽打哪里不好給我把手掰折了,法餐我他媽用單手使筷子吃嗎?

    聶徐川不敢反抗,老老實實讓小時法醫給他把手重新裹成了粽子。

    “我明白你欣賞自己的外表,但是首先功能性痊愈后才能考慮美觀性。”時歸坐在沙發上教訓道,聶徐川啞然。

    “我沒有欣賞”

    “你今天在衛生間的鏡子面前待了一個小時四十八分鐘,就為了確認你的額前劉海是否為精確的三七分。”時歸冷靜陳述事實,傷害性極強,“但是聶隊,您平時的發型更加接近于我們俗稱的寸頭,是幾乎沒有額前劉海這一組成部分的。”

    “”

    聶徐川尷尬而又不動聲色地抹掉三七分界限,“出門了,走。”

    “你今天不太方便用刀叉,或者我們改天再去?”時歸試探著發問,“之前都是你帶我去吃飯,我也可以給你推薦一家。”

    關心我。

    聶徐川心中暗喜,四倍價格換到的旋轉餐廳沒了也值了——

    他們最終來到一家附近的老年社區食堂。

    食堂剛開門,大師傅們陸陸續續把盛滿菜肴的大盆卡進保溫設備里,霧氣蒙蒙蒸騰上蓋子,看不清里面的菜色。

    “你又來啦?”盛菜的阿姨看到時歸,熟捻地打招呼,“今天吃什么?”

    時歸明明沒什么表情,很容易被誤會是冷著一張臉,但可就是莫名討了很多人的喜歡。聶徐川看著他挨個觀察,不一會就選好了菜。

    食堂里大多數是附近的老年人,還承包了養老院的餐食供給。

    他倆找了個窗邊的位置,時歸挑選了幾樣清淡營養的菜,還照常去領了兩份例湯。

    “你經常來這里吃?”聶徐川看著他熟練的樣子不禁發問。

    時歸點點頭,“很好吃,也很實惠。”

    他環顧四周,爺爺奶奶們也結伴來到食堂用餐,阿姨們熱情細心地詢問,細細密密的說話聲傳來,有一種莫名的溫馨和安心。

    “我很喜歡這里,讓我感覺到很舒服。”

    窗外陽光很好,軟軟鋪開一層淡金色的暈,時歸低頭坐在對面吃飯,頭發絲閃著微光,皮膚白皙而嘴唇紅潤,散發出一種柔和堅定的魅力。

    聶徐川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窗外,右手撐在唇邊掩飾那壓制不住的笑意。

    “等我手好了,我們可以一起來這里做義工。”

    “義工?”時歸有些驚訝,順著聶徐川的視線看過去,一個穿著紅色志愿者馬甲的男人正往食堂搬著幾個大箱子,“我之前來好像沒看到。”

    “哦,那可能是最近才開始的吧。”聶徐川沒有在意,這種穿紅馬甲的志愿者在南川一抓一大把,有時候體制內的員工也會被安排來做一些志愿工作。

    他之前剛入警時,還被發配到十字路口勸導文明禮貌過馬路,穿個小紅褂被他的交警同學好一頓揶揄。

    時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人的動作。

    “怎么了?”聶徐川有些不解。

    “沒有。”時歸轉過頭來,“那個人,好熟悉。總感覺在哪兒見過。”

    聞言,聶徐川又多看了幾眼。

    搬箱子那人約莫四十來歲,身材中等,頭發打理得很整齊。不太合身的紅色馬甲里面是一件輕便的夾克。聶徐川瞇著眼睛觀察,他鼻子下方還殘留著八字胡的胡茬,確實感覺在那里見過。

    他仔細回憶著,記憶閃回到當時帶時歸去吃豆腐腦的那天。南川一中門口的宣傳欄里,展覽了好幾位優秀校友事跡,其中好像就有這個人——喬觀。

    喬觀是聶徐川前幾屆的畢業生,家境貧寒靠助學金生活,但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后,現在已經是南川龍頭企業海梧的CEO,前些年還給母校捐了一百萬。

    “沒想到他還會親自來做義工,好低調。”聶徐川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時歸,但他并沒有顯得很驚訝。

    “你要去打個招呼嗎?”

    “不用。”聶徐川擺擺手,“人家大企業家低調做好事,現在上去跟碰瓷兒似的。”

    他倆專心致志吃自己的飯,沒想到喬觀自己找上門來了。

    “聶隊,好久不見。”喬觀走到他們倆的飯桌邊,主動朝聶徐川伸出手,“上次見面還是在學校吧。”

    隨即他又轉向時歸,“這是小時吧,也好久不見。”

    聶徐川還在回憶喬觀說的在學校見過,但時歸向來說話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問了:“我們見過嗎?”

    “小時還是這么有意思。”喬觀哈哈大笑,額頭上浮現幾道皺紋,“不過你記不得我也正常,當時我是去見你父親,一晃這么多年,長這么大了。”

    聶徐川終于想起來,喬觀和他是在母校周年典禮的后臺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喬觀竟然還記得。

    “喬總好記性啊。”聶徐川有些佩服,人要是成功總是得有些本領在身上的,喬觀識人記人的本事已經能讓他迅速脫穎而出了。

    “沒想到你們二位竟然認識。我記得小時你不是在北原市高就?”

    “小時法醫調任來南川,現在我倆是同事。”聶徐川準備站起來,又被喬觀擺手拒絕。

    “你們二位安心吃飯,我那邊還有點事情要忙。下次有時間再聚。”

    喬觀說得很客氣,最后還補上一句讓聶徐川好好養傷。

    “喬觀認識你父親?”聶徐川有些好奇,等到喬觀走遠后忍不住發問。

    時歸低頭喝著例湯,里頭漂浮著幾片蔥花,半晌才開口,“我不太了解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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