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親 時歸一句話讓鄭斯年……
時歸一句話讓鄭斯年啞口無言。
當年他也是跟蹤時歸才找到了他現在這處小別墅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鬼迷心竅。
"時歸,你明明"鄭斯年看著近在咫尺的時歸有些失神,跟當年那個冷冰冰的小時法醫相比,他變了很多, 更鮮活, 也更加吸引人。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鄭督查。”聶徐川語氣有些強硬地打斷了鄭斯年, 將時歸拉向自己身后, “今天你既然過來了,那說明我們有同一個目的,那就是抓住十二年前爆炸案的真兇。這些多余的感情麻煩您先收一收。”
在南川市局聶徐川向來對他客客氣氣, 今天終于是露出皮下的冰山一角。被噎了一下的感覺并不好受,但鄭斯年也不是什么不識時務的人。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時間緊迫, 我現在不方便透露太多。”時歸四處張望著加快了語速,“我懷疑,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與我父親有關。”
遠處, 汽車發動機的震動傳來, 時歸全身一僵,只來得及捏了捏聶徐川的手心,就轉身往海棠花下跑去。
時歸利落地進入院子關門, 一切重新歸于寂靜, 只有海棠花瓣隨風飄零。
一輛北原牌照的商務車從他們腳邊緩緩駛過, 隱私玻璃將車內車外的空間完全分隔開, 在時歸鉆進去的門前停頓幾秒, 司機下來開了門,又駛進了院子。
“你知道多少?”聶徐川抬頭問鄭斯年。他不是傻子,雖然兩人在明面上沒有多少交集, 但是看今天的狀況,鄭斯年多少對時歸之前在省廳的事情有所了解。
雖然有些別扭,但鄭斯年也不耽誤時間:“時歸的父親是北原市的富豪,叫時升泰,很多年前跟著那一票炒房客發了家,現在是北原市人民企業家,平時非常低調,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
“你之前見過他父親嗎?”
“之前拜訪過一次。”鄭斯年靠在門外粗糙的墻磚上,低頭沉思:“當時是時升泰成立了慈善基金會,往省里捐了一筆大款項,上面派我來感謝。當時看也沒發現什么不對勁,感覺他們大企業家都是這個樣子。”
“時歸和家里的關系好像并不好,當時你有看到時歸嗎?”聶徐川想要從他的只言片語中獲取更多的信息。剛剛時歸倉皇失措地跑回去,聶徐川覺得他和他父親的關系不僅僅是父母孩子之間的普通矛盾,而更像是一種天然的恐懼。
“當時是在時升泰的老宅里,我們就到了前廳。”
鄭斯年回憶著多年前的場景,一股淡淡的檀香從他的記憶中緩緩而至,安靜的院子只有潺潺流水聲和幾聲輕微的咳嗽。
年輕的鄭斯年握著卷錦旗顯得有些局促,正值冬天,他的手已經凍得僵直,頭腦也有些麻木了。
順著咳嗽的方向看過去,是剛替時升泰斟完茶的女傭,大冬天還穿著那套整齊單薄的制服。
時升泰坐在前廳主位上,茶杯觸手生溫,他端在手里一口未動,俄而又放在桌面上推遠了。
“小鄭,辛苦你了,專程跑一趟。”
“不辛苦,您為省里為北原都做出了巨大貢獻,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鄭斯年客客氣氣回過去。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啊。”時升泰雙手自然下垂,鎮定地看著鼻子通紅的鄭斯年,“小鄭,你冷嗎?”
“我不太冷。”鄭斯年走上前去把錦旗遞給他,一旁的管家手腳麻利地接過來,甚至都沒展開看一眼,但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
“替時先生謝過您。”
鄭斯年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了時家大宅,他當時正是在基層做牛馬的時候,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比起其他人,時升泰已經算對他客氣的了。
“就這?”聶徐川聽完他的回憶一挑眉,半點有用的都沒有。
鄭斯年沒理會,接著說道:“當時我沒見到時歸,可以說我還不認識時歸。但是我能感覺到時家的確很嚴苛。當時我一出門就看到了那個女傭,背著個包袱邊走邊哭。”
“就因為咳嗽了一聲?”聶徐川還記得鄭斯年描述的場景,時升泰表面上客氣,但眼里卻是容不下沙子的。
雖然鄭斯年并非什么重要客人,甚至只能算時家的不速之客,但女傭在他面前丟了丑竟然直接被掃地出門。
一個女傭就這樣被對待,聶徐川不知道時歸作為時升泰唯一的孩子會被寄予如何的期待。
“我說了,到你了。”鄭斯年回頭看向時歸離開的方向,“你們倆,是什么關系?”
“還不夠明顯嗎鄭督查?”聶徐川不看他,從口袋抽出一支煙來,“非要我說那么明白?”
鄭斯年接過煙,單手掩住風,也遮住那一明一暗:“時歸和一般人不一樣,你真的明白嗎?我和時歸認識六年多。”
他沒說完,就這樣驀然停住,苦笑了一聲。
他六年沒有融化的心,就在去南川的短短數月解凍了。
鄭斯年抬手深深吸了一口煙,沉默幾秒又偏頭吐出煙圈:“算了。”
“你是好人。”聶徐川不吝評價,他聽著鄭斯年的未盡之言,嘗到的都是時歸的孤獨。
“怎么?替他給我發好人卡?”
“不是,就是客觀說說。”
“我們才認識幾天,你就不怕我賣了你?”鄭斯年眼神一變,眉頭下壓顯得嚴肅又陰沉。
聶徐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你知道嗎?時歸從來不和壞人玩。”
鄭斯年壓不住那種嚴肅也笑了,時歸仿若一只小螞蟻,天生擁有小小的觸角,他不認識人類世界繽紛多彩的情緒,但卻能通過觸碰感受到善與惡。
“你們的計劃是什么?”
聶徐川從彰霧山一直講到喬觀的出現,鄭斯年感慨道:“你們確實經歷了不少事情。”
“初步的打算是從喬觀開始查,摸到他和時升泰之間的關系。”
“喬觀在南川這邊活動多,你去查。時升泰這邊先交給我,我去查。”
聶徐川也不和他客氣:“好。你要注意安全。”
“嗯?”
“你注意到剛剛開進院子里的車了嗎?那是輛改裝車。”
“我知道啊。”鄭斯年有些不明所以,剛剛駛過的是輛商務車,很多都是大牌長軸車改裝而來,沒什么稀奇的。
“不是你想的那種商務車改裝。”聶徐川解釋道:“你回憶一下那輛車的輪轂,比平時的商務車看起來更厚,底盤很低,應該安裝的是防彈輪胎。車身、車窗都非常厚實,表面比一般的車輛要稍亮一些,保險杠也往前伸了幾厘米,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差別,但實際上這輛車可以說是鋼鐵巨獸。”
聶徐川熄滅煙頭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如果只是一般的企業家,有必要為自己設置如此高的安全等級嗎?更何況這小區里沒有什么車,但是那輛車開進來的時候還是保持著一個很低的速度,只有防彈車為了保障安全會限制行駛的速度,極有可能是司機在平時就已經習慣了以較低速度行駛,即使在沒有車的情況下也沒有提速的想法。”
鄭斯年有些驚訝,那輛車從行駛過來到進院子可能還不到一分鐘,但聶徐川這恐怖的觀察力就已經判斷出了這輛車的來頭。
“我上一次見過這樣保護自己的,還是個被國際/刑警通緝的毒/販。”聶徐川淡淡道:“這個時升泰不是個簡單人物。”
鄭斯年抽完煙,準備回一趟省廳,那里存放有關于時歸的第一手資料,他看著一動不動的聶徐川:“走嗎?”
“你先走,一會晚上見。”
鄭斯年看了眼那幾顆繁茂的海棠樹,背過身去揮了揮手:“走了。”——
天色暗了下來,聶徐川獨自立于海棠樹下,肩膀上落了幾片花瓣,周圍安靜得可怕。
他捂住心口長長舒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你沒事。
他知道鄭斯年對時歸沒有宣之于口的感情,但他不介意,只要能夠成為救出時歸的助力,他可以毫無芥蒂。
黑暗中,車輛的聲音再次發動,聶徐川側身躲在旁邊一幢別墅的陰影里,形成了一個視角盲區,避開了防彈車車燈的掃射。
等到周圍再次徹底安靜下來,他才從角落里走出,走到時歸家門前。
他從院子外看進去,時歸果然已經來了門口張望。
“你還沒走?!”時歸跑出來與他隔著院子相見,一邊擺著手讓他離門口遠一點。
聶徐川瞥了眼高處的監控攝像頭,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外,等時歸開門出來。
“你怎么還沒走?你不要來找我了,這里很危險,他疑神疑鬼,警惕性很高。”時歸嘴上推開他,但是雙手卻已經環住了他的脖子。
“我很想你。”聶徐川這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啞,“而且剛剛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時歸仰著腦袋看他。
聶徐川捏住時歸的下巴,另一只手捧住他的后腦勺。
這是一個霸道的、無法逃脫的吻。
呼吸重重地糾纏,兩個人的氣息混在一起,淡淡的煙草氣味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唔。”
時歸感受到自己的舌/頭被勾起來,有些癢癢的,一只手下意識推了推聶徐川的胸膛,但這種類似于反抗的動作更加激起了聶徐川的情緒,他低頭親得更兇。
左手摟住時歸的腰,一把將人帶進懷里,不留一絲縫隙。
放開手時,時歸的臉漲得通紅,喘著粗氣有些使不上勁。
聶徐川只好讓人靠在懷里,低聲耳語道:“寶貝,親的時候可是可以喘氣的。”
第42章 站隊 “我走了,再給我一……
“我走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聶徐川用手掌摩挲著時歸的臉頰,手指游走在他光滑白嫩的肌膚上。
“我自己可以的。”時歸在他的懷里像一頭倔強的小獸,“我會找到證據, 我是自愿回來的。”
“我知道。” 聶徐川的心像是被沉入深海后扎進了一根小刺, 傳來細細密密疼痛的同時又被輕柔的水吻住, “但我想要在你身邊, 可以嗎?”
時歸不懂, 但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問,可以步履不停地向他走來。
聶徐川低頭吻了吻時歸的額頭,“好好的, 我走了。”
他轉身沉入無邊的夜色,不敢回頭看——
深夜, 省廳停車場燈光昏暗,路邊的車燈穿過柵欄透進來稀稀拉拉的亮光, 執勤人員守在門口像一尊無聲的雕塑。
鄭斯年的車里開了空調, 車窗上蒙上一層白霧, 從里向外只能看清楚隱約色塊,聶徐川坐在副駕上打開頭頂的小燈,照亮車里零零散散的資料。
“就這么點?”
“都在這里了。”鄭斯年抽了張紙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 “基本不會有遺漏, 我在電子庫查詢條目后取走的紙質版, 賬號追蹤不到, 資料室那邊打過招呼了不會被發現。”
聶徐川翻動得很快, 三下五除二便把鄭斯年帶出來的資料過了一遍:“時升泰是孤兒?”
“他父母的情況不清楚,是從北原市南邊小縣城里的孤兒院出來的,八歲左右被一戶姓時的人家領養了, 家境還算殷實。但還不到兩年,這對夫妻就有了自己的小孩,但可惜智力水平一般,讀書也沒有時升泰用功,最后這對夫妻竟然選擇了送時升泰出國留學,而不是自己的親兒子。”
“一般的父母確實做不到這樣,后來呢,怎么沒聽說過他弟弟?”聶徐川端詳著資料上時升泰的照片發問道。
“根據戶籍警那邊拿到的資料,他弟弟叫時升望,在他出國回來后不久就去世了。”
“去世了?這么巧?”
“對啊,出了這事以后,時家父母接受不了小兒子英年早逝的打擊,也相繼去世了。”鄭斯年不僅僅查了官方的資料,也通過人脈關系打聽到不少八卦恩怨:“坊間傳聞時升泰熱心公益慈善的原因就是在贖罪,社交媒體之前出過一個關于時升泰命/格/分析的小視頻,說他命數太硬,他的家人都會受到影響,只有做慈善積累善緣才能化解。”
“你還信這個?”聶徐川挑眉道:“不符合鄭督查的刻板印象啊?”
“不是我信這個,而是這個小視頻剛發出來就銷聲匿跡了,還有被有心人保存了備份才得以保留。時升泰多少算個公眾人物,不想讓自己的家事被拿出去討論也正常,但根本沒掀起多大波浪的小視頻,十幾個點贊就被下架了,我覺得有點夸張。”
聶徐川點點頭,鄭斯年的擔心并非空穴來風,看了他發過來的資料,那條視頻是被網警以封/建/迷/信的理由下架刪除,但按道理時升泰并沒有任何警/方/背景,反應過于迅速也讓人嗅到一絲貓膩。
“收養時升泰的夫婦家庭條件殷實,但遠遠還沒到大富大貴的程度,都是老實本分的知識分子,時升泰借不了多少東風,還是得從他發家手段查起,估計能挖出不少。”聶徐川把車窗降下一條縫,窗上白霧頃刻間消散,“那個喬觀,應該也是發家之后搭上了時升泰這條賊船。”
“還有時歸,那些把他牽扯進去的案子會不會是時升泰的仇家干的?你之前提到時升泰的銅墻鐵壁一樣的商務車,想來這些年他也沒少在外面結仇。”
“我倒有另外一個猜想。”聶徐川想起時歸那些細微的反應,“有點夸張,不想誤導你。”
“那就先各自去查。”鄭斯年也不廢話,他明白偵查方向對于一個案子的重要性,一旦錯了可能會浪費很多時間,但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你別忘了,上面派我來是督查兩起爆炸案的,也得同時進行,時間緊迫。”
聶徐川下了車朝他揮了揮手,拉開福特的駕駛門坐了進去,一晚上的奔波疲累和情緒變化帶來的疲憊感都在此刻上涌,他好想抽支煙。
但躲在暗處的敵人操縱著巨大的車輪滾滾而下,不留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
車輛發動,朝著南川方向駛去,深夜的跨江大橋上車燈閃爍,燒烤攤上孜然的香氣混合著江風的熱氣徐徐而來,夏天終于徹底來了——
爆炸案的資料如同片片飛來的雪花,紛紛雜雜涌向市局,聶徐川讓猴子他們先跟進,獨自驅車穿梭在南川市CBD高大的摩天大樓間。
“先生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我是聶徐川。幫我轉達給喬先生,他知道的。”
聶徐川在海梧集團大樓休息區等待了一會就被請進了私人電梯,直達大廈頂層,喬觀已經在電梯口等待了。
“什么風把聶隊吹來了?”喬觀精神還不錯,西裝筆挺,須發都被精心打理過。
“火都燒到家門口了,喬總看起來還很清閑嘛。”
聶徐川跟著喬觀走進辦公室,看著他習慣性地將對外的那扇百葉窗降下。剛剛有人來過,聶徐川眼尖地發現小茶幾上有兩個杯子留下的水漬,茶杯卻已經被收走了,應該是走得很匆忙。
“喬總這是還有客人?”
喬觀坐到小沙發上,注意到那兩圈水痕輕笑一聲:“這不是聽說聶隊長大駕光臨,再重要的客人也只能下次再約了。也不知道聶隊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喬總我記得您是南川本地人啊。”聶徐川往四周看了看,喬觀平時總是把南川企業家這個標簽掛在身上,辦公室里的各色器具、書畫擺件都是南川本地的,就連茶杯里的茶水都是來自彰霧山,回味中透著一股微酸。
聶徐川平日里沒少偷喝安副局的茶葉,一聞一品也就出來了。
“是啊。”喬觀抬眼,不知道聶徐川是何用意,只能順著他的話先往下接。
“那喬先生這兩年對于北原的投資可是遠遠大于南川啊。”聶徐川有備而來,搜羅了海梧集團這幾年的財報攤開在他眼前,他否認不得。雖然其中很多筆款項都被披上了南川的外衣,可資金的最終流向和去處還是到了北原。
除此之外,股東分紅需要按照持股比例來分,但喬觀就像是做慈善一樣把自己所得的一部分轉移到了股東分紅中流向了公司外部。
“哦。”喬觀扶了扶眼鏡,“聶隊長心很細嘛。我的恩師是北原人,沒有他的教導就沒有我的今天,所以在回報家鄉的同時也為恩師做點什么,這才是我作為學生的本分。”
“原來如此。”聶徐川端起茶杯聞了聞又放下,這動作落在喬觀眼里讓他微微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
“我這才剛知道您與時升泰先生原來是師生關系啊。”
聶徐川拋下一枚重磅炸彈,讓喬觀有些措手不及,表情都在臉上凝滯了兩秒。他嘴唇囁嚅著,一瞬間被抽干了血色,不知是該否認還是直接裝作不認識。
“聶隊長,你這是什么意思?”
聶徐川笑了笑,把喬觀的反應盡收眼底:“喬總,你別緊張啊。我最近去拜訪了一下時先生才知道,原來你們之間還有這些淵源,實在是太有緣了。”
“哦,這樣。”喬觀松了一口氣,“時先生是我多年前的老師,早年間在經濟上給了我很多幫助,現在也到我回報的時候了。”
“我聽時先生的語氣,好像不止是在經濟方面吧。”聶徐川轉頭看向這間寬敞的辦公室,從頂層往下看,車輛行人都如同螻蟻一般渺小,“這整個海梧集團到底是誰的名字,也還說不準吧。”
“時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讓你來跟我說什么?”喬觀面上八風不動,但說出來的話早就已經出賣了他的焦急不安。
“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你最近有些過火了,不是嗎?”
聶徐川張口就來,半句真話沒有,賭的就是喬觀和時升泰之間的裂縫早已心照不宣。
“怎么?現在連時歸的小/姘/頭都可以在我這里興風作浪了?”喬觀徹底不裝了,將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果然。聶徐川心中一喜,喬觀的反應已經驗證了他的猜想,前面絲絲縷縷透露出的線索儼然嚴絲合縫地串成了一條線。
“喬總別生氣啊,我現在可還是局外人。”
“你什么意思?”喬觀透過眼鏡盯住聶徐川,他輕松放肆的姿態仿佛透著股淡淡的諷意,讓喬觀渾身不舒服。
“意思就是,我還沒站隊呢。”
喬觀盯著聶徐川半晌,忽然大笑起來,從上到下打量著聶徐川,他年輕自信、張揚得不加掩飾,完全不知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為何物。
倏然笑容停下,喬觀一步一步逼近他,語氣低沉一字一頓:“你算是什么東西?”
“夜鶯,或者說你只是被拋棄的夜鶯,我說的沒錯吧喬總。”聶徐川面對那張送上門來的臉毫不留情,單手揪住他的領帶往上提,喬觀幾乎要雙腳離地,“你又算是什么東西?”
聶徐川看著喬觀的臉漲得通紅,沒有多為難松手放過了他,喬觀癱軟在沙發上喘氣:“你到底知道多少?時升泰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要從我這里知道,喬總也得拿出點誠意來才行。”
喬觀呵呵笑了兩聲,聲帶震動讓他忍不住咳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為了什么。夜鶯的命運只有犧牲,如果你是那個被選定的新人,那時升泰的冷血程度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第43章 合作 “時先生的想法……
“時先生的想法我可猜不透, 喬總猜了這么多年,不也是一頭霧水嗎?”聶徐川眼角恰如其分的笑容刺痛了喬觀,他神情復雜地盯住聶徐川。
“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嗎?我還沒成年就被時升泰一手培養。他說我聰明有天賦,送我去留學, 讓我接手公司, 我越來越像他, 符合了他的所有標準, 卻被當成了墊腳石、試驗品。”
喬觀的眼神里沒有不甘和痛苦, 他的語速很慢,一種泡沫破碎后迷夢消散的茫然吞噬了他。
“我一開始不明白,我哪里不如時歸?他連最基本的人際交往都做不到, 憑什么取而代之?就因為他身上流著和時升泰同樣的血?不過我現在明白了,他的永遠是他的,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喬總這是不裝了, 打算徹底自立山頭了?”
“聶徐川, 你既然已經接觸了時升泰居然還來找我, 想必也是看明白了。”喬觀沒有理會聶徐川故意裝出的驚訝神情,但也沒有戳破,只是淡淡道:“他連自己的兒子都浸在真空里晾了許久, 他對你的青眼又能持續多久?”
“況且我沒想到, 原來聶隊長也是個俗人, 被這滔天的權財迷了眼睛。”喬觀頓了頓, 懷疑的目光不加掩飾地掃向聶徐川。
聶徐川聞言一笑, 笑意里還夾雜著幾絲漫不經心,“人生的機遇不多,選擇不同路也不同。走好了直上青云, 走不好就要跌落云端。”
“但是我不在乎。”聶徐川眼里的玩味更盛,仿佛世界是場巨大的游戲,“我管它是云是泥,都不會放過。”
喬觀微微怔了一瞬,壓下眼里的將信將疑。
他不夠了解聶徐川,卻足夠了解人性,趨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
如果要一個人不顧代價、不計得失地做一件事情,那這背后肯定存在更大的利益或者說陰謀。
“聶徐川,我這個人生來就謹慎。我這輩子從來沒坐過過山車,那些尋求感官刺激的項目也從來不碰,平時開車都保持在六十邁。你知道為什么嗎?”
喬觀抿了一口茶,聶徐川注意到他食指第一處指節的位置有一塊粗糙的繭,左右兩側也呈現淡淡的紅色。還沒等他看仔細,喬觀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著道:“那是因為我從不冒險,從不把自己的性命暫時交到別人手里。”
茶已經涼了,門里門外都是靜寂,喬觀應該特意交代過助理不要打擾。辦公室里采光很好,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面鋪開,不留一絲縫隙。
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海梧大樓地標一般佇立,多年來未曾改變。
“我做生意這么多年,見過太多人,但是你猜我最討厭和哪種人打交道?”
不待聶徐川反應,喬觀已經自問自答:“我最討厭無欲無求的人。不論是什么樣的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有了軟肋,抓住核心利益才能一擊制勝。”
“喬總,我要的,你不明白。”聶徐川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事成之后,你得把時升泰交給我。”
茶已經涼了,門里門外都是靜寂,喬觀應該特意交代過助理不要打擾。辦公室里采光很好,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面鋪開,不留一絲縫隙。
“那就,合作愉快了。”
屋內交談的聲音還在繼續,被巨大的玻璃阻隔得一干二凈,電梯回廊后助理焦急如焚地等待著。
“喬總正在接待重要客人,現在沒辦法打擾。”
“但是這也是喬總交代過的重要電話,必須要接聽啊,楊助理,您可得想想辦法啊。”
眼見電話已經響了三聲,被叫做楊助理的年輕男人一咬牙,捧著專線電話就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聶徐川一抬頭,是上次雨天來社區食堂接喬觀的那個年輕人。
“喬總,您的電話。”
可能是礙于聶徐川在場,他沒多說什么,但眉頭染上的焦急讓聶徐川看出了端倪。
“好。”喬觀起身致意,“我接個電話。”
聶徐川也站起身來,在他辦公室里四處轉了轉。他動作幅度不大,簡單偏頭看了看。
像喬觀這樣謹慎的人,不可能不安裝攝像頭,聶徐川暫時還不想引起他的懷疑。
頂樓視野極好,喬觀平時就在辦公室會客,幾乎能算半個公共場所,裝修低調簡單,字畫的布置也很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男人的審美。
喬觀的辦公桌很寬大,放腿的地方卻相對較窄,巨大的木板阻擋了聶徐川的視線。他走了兩步,不經意從側面一瞥,篤定其中必然存在一個夾層。
他想起進門前那狹長的電梯回廊,心中了然,喬觀的的確確是將謹慎發揮到了極致,這老小子不會是屬兔的吧。
玻璃門輕輕響動,喬觀走進來時,聶徐川已經回到了原位。
“喬總還真是日理萬機啊。”
“底下人不懂事,小事情也辦不好。”喬觀假意責怪,眼神卻陡然間變了,似乎粘黏在了聶徐川身上。
聶徐川心中一緊,剛剛那通電話極有可能就是時升泰打過來的,難道他的謊言已經被戳穿了嗎?
好在喬觀沒再多說什么,客客氣氣送走了聶徐川。
聶徐川也就坡下驢,反正他想要做的都已經完成了——
于是有嘆息聲,越壓抑越深,偷偷地一瞥,甜蜜的盜竊,燃燒的紅顏,別后的不安。【1】
聶徐川好像進入了一段隱蔽而甜蜜的地下戀情。
頻繁往來于南川與北原之間,汽油都跑空了兩箱。
但那種急于見到某人的心情,在即將到達時最加強烈。
有時只是短暫的一瞥,有時甚至隔著肉眼無法看見的距離遙遙相望。夾縫里的時間伴隨著無數個眼神的親吻交織,想念如同洪水般涌進這如線的縫隙。
“你不要再來了,時升泰很敏銳。”
時歸每次都這樣說,但見面以后手卻不舍得分開。
“我要讓你放心,你也在破案知道嗎,你也是我的戰友。”聶徐川刮了刮時歸的鼻子,“我去找了喬觀,他那邊已經談好了,但不可完全信任,關鍵時刻你要有自己的判斷。”
“好。”
時歸乖乖應下來,他沒有任何通訊工具,行蹤也被監視,只有下樓散步的一會才能暫時脫離家中無數個攝像頭和過來監視他的保姆。
保姆之前連散步也要跟,但后來發現和時歸散步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情,路上遇到一只蹚過露水搬家的螞蟻都能讓他花費一晚上的時間觀察。
她是時升泰指派來的,負責時歸成年后的生活起居。最開始還以為時歸是時升泰的私生子,所以被家里趕出來住。后來這么多年的相處,她也逐漸了解了時歸的病情,只當作是智商不高無法和人正常交流。
家里密密麻麻的針孔攝像頭記錄下了所有她對時歸的懈怠,但時升泰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只是偶爾會找她問問時歸是否出門。
時歸沒有手機也沒有錢,根本跑不了多遠,所以她有時跟上時歸出門,有時則寧愿躲在后院信號最好的地方刷刷手機。
今天時歸也是借著散步的由頭偷偷跑了出來。
“我有發現。”時歸在聶徐川耳邊報了一串案號,但他卻越聽越皺眉。
“你從哪里拿到的消息?”
“前些天時升泰帶我見了不少人、還有尸體。有一些尸體狀況和身體特征很明顯,我在省廳見過,是我經過手的案子。”
“時升泰為什么要帶你去看這些?”
“那都與他和他培養出來的夜鶯有關。”時歸垂眸把玩著聶徐川的手指,他經常拿槍,手上特定的位置有不少老繭,與時歸經常拿刀的手不一樣。
“他花二十多年讓我成為一張白紙,現在終于要開始上色了。既像是引導,又像是炫耀。”
時歸冷靜地陳述著,說得越多,聶徐川的擔憂就更深一分。
當他停下來的時候,這才抬頭看見對面聶徐川擰成麻花的眉毛。
“你在擔心嗎?”時歸伸手撫摸他的眉頭,一點點幫他舒展開來,新奇地享受著聶徐川的情緒變化,“為什么?還有,我不想要你擔心,但是知道你在擔心,為什么我還會有一點高興?”
聶徐川聞言無奈地把時歸的腦袋揉進懷里,他快要被小幽靈踢來的直球擊倒,只能勉強接住毫無還手之力。
“知道我擔心,你就要好好保護自己。”聶徐川拿出一枚小小的按鈕貼紙貼在了時歸自然垂手所接觸到的那一小塊腿部皮膚上,“遇到緊急情況就趕緊按,會向我發送你的位置,微型電流接觸可能會又一點痛。”
“回去吧。”
時歸點點頭,朝他揮了揮手,朝著海棠花落的方向走去。
總是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深夜,喬觀坐在辦公桌前沉默著。
身處中心的海梧大樓俯瞰著南川的萬家燈火,平靜得如同暴風眼。
黑暗仿佛放大了感官對于環境的感知,喬觀的食指有意識地曲動著。猶豫幾秒,干脆利落地拉出了辦公桌里近在咫尺的暗格,一把泛著冷光的T-5000狙/擊/步/槍赫然出現。
槍體通身漆黑,瞄準鏡被養護得透亮,五發子彈整齊地列在一旁,隨時準備開槍射殺兩千米以外的敵人。
喬觀撫摸著他的老朋友,回想著時升泰在電話里說的話。
“最后一個命令,執行完畢以后,你將不再是那個被拋棄的試驗品,海梧集團也會徹底交到你手里,你將是我,獨一無二的,夜鶯。”
時升泰的話語里充滿了蠱惑,那句獨一無二仿佛是喬觀多年來無法擺脫的心魔。
“什么?”
“很簡單。”時升泰的聲音蒼老而沉穩,“殺了聶徐川。”
【1】引用自《唐璜》
第44章 舊案 天邊的云黑沉沉匯成……
天邊的云黑沉沉匯成一片直向下壓, 仿佛與地面的距離很近,幾乎要將氧氣擠壓干凈。
聶徐川正在辦公室翻看著鄭斯年帶回來的資料,有了他的權限作為紐帶,查起歸檔于北原和省廳的案子的確節省了不少功夫。
“死者是在鬧市區被一槍爆頭, 這是快十年前的案子了, 當時網絡還沒現在這么發達, 不過也引發了很大的社會恐慌。”鄭斯年用權限調取了聶徐川報給他案號的資料, 找到了一宗北原市槍擊案。
“槍支來源查到了嗎?”聶徐川問道, 根據我國槍支管控的力度,一般來說發生了槍擊案首先就要追溯槍支來源。
“法醫根據尸體狀態判斷,子彈至少是從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射來的, 普通的土槍基本不可能達到這個水平,所以只有可能是從黑市購買的專業槍支或者是軍/警/用/槍/支丟失。當時禁槍已經快二十年了, 誰都沒想到會在鬧市區出這個事,等我們分析完搜捕時, 槍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鄭斯年有些無奈, 查案最寶貴的就是時間, 但在那種沒有防備的時刻,層層上報耗費的時間早已錯失了抓捕這種專業槍手的時機。
“鬧市區?”聶徐川發問道。
“重點抓對了,我還以為你會更關注時間。”鄭斯年越接觸越意識到聶徐川恐怖的偵查能力和反應能力。原本持懷疑態度的他此時此刻也不禁多了點別的想法, 也許時歸待在聶徐川身邊被吸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著聶徐川挑眉示意, 鄭斯年斂了神色繼續道:“兇手是很會挑選地方的, 行兇地點并非監控密布的市中心, 而是流動市集, 就那種居民們每個月從周邊各個村趕過來買賣東西的地方。再往前去正好是一片爛尾樓,還沒封頂開發商就跑路了,根據彈道分析應該是從那開的槍。”
“這么遠的距離也不是一般的狙擊槍可以做到的, 除了槍支以外,還得要技術。”
“對啊,排查死者的社會關系也沒發現存在足夠的殺人動機,當時懷疑是隨機作案,還戒嚴了一段時間,集市也散了好久。”
平時自己破案不覺得,現在回頭找老案子都是些令人頭大的懸案疑案,沒線索沒證人,甚至有的連卷宗都模模糊糊。
“后來還有類似的案件出現嗎?”
“我印象中是沒有了。像這樣持槍在鬧市區殺人的案件放在如今的條件下一定是要求必破的。”鄭斯年把案卷的邊角理整齊,交給了聶徐川,“怎么突然翻起了舊案?”
“這些案子的中死者的尸檢報告是否都出自時歸?”
鄭斯年聞言皺眉翻閱了幾頁:“不是時歸簽的字也有時歸配合的痕跡,他應該都經手過。”
“鄭斯年,當年在省廳時,到底是誰在為時歸遮掩?”聶徐川露出些許不快,這人居心叵測的程度簡直令人發指,表面上看是不露聲色地維護了時歸,實際上就是為他埋下一個又一個定時炸彈。
鄭斯年臉上難得露出尷尬的神情:“我也有參與。但最開始好像是特招部門那邊吹了風,具體的人員不太清楚。你知道的,在省廳這種地方水也很深,推波助瀾的地方可能不止一處。”
聶徐川不再糾結這事兒,回到取來的案子上,除了這一起槍擊案,時歸還提到了另一個案子,立案之后沒多久就結了,案卷材料也就幾頁紙。
照片上是一個像山茶花一樣的女孩,臉龐白凈帶著溫柔的微笑,一側臉頰邊還有圓圓的酒窩,死因判定為自殺。
這個案子鄭斯年也是一臉茫然,沒有任何印象。
警局一年到頭要接成千上萬個案子,其中不少也是熱心群眾發現尸體后報警,法醫鑒定為自殺的情況,這宗案子就隱沒在千千萬萬個自殺案件中,沒有任何不同。
“這案子很正常啊,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一定有什么不對勁,只是我們還沒發現。”聶徐川將這兩個案子的卷宗放進抽屜里,“我再看兩天,省廳那邊沒什么異動吧?”
“跟上次拿案卷一樣,沒人發現。”
聶徐川平靜點頭,他這種態度倒是讓鄭斯年挺好奇。
“你就不擔心我會泄密?”
聶徐川像是聽到什么笑話,抬起頭驚詫地看了一眼鄭斯年:“你?”
鄭斯年:?
“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是時升泰派來的臥底?”
“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時歸,我男朋友的個人魅力我是清楚的,你就算坑我也不會做出什么不利于時歸的事情。”
他說這話顯得十分欠揍,明知鄭斯年對時歸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但他偏偏要往人家傷口上邊踩,不僅踩,還拼命撒鹽。
“至于第二嘛,你知道你和我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嗎?”
雖然知道聶徐川此時此刻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來,但鄭斯年還是不死心,問道:“什么?”
“我和時歸再如何都泡在一線做了十幾年,就算你這位做行政工作的督查出了什么亂子,把你放在旁邊也能第一時間給你平了。”
聶徐川笑瞇了更讓人想給他一拳,鄭斯年心想我也是跑了多少年一線才調去行政的,好不容易忍氣吞聲咽下那一口“平了”,但聶徐川這小子還不閉嘴。
“還有哦,鄭督查,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做飯的,時歸最喜歡的就是我親手做的飯。”聶徐川沖他無奈一笑,“可能像我這樣賢惠顧家的男人更加具有吸引力也很正常,會有更適合你的人出現的。”
很久沒這么犯/賤/過的聶徐川說完這一通覺得神清氣爽,感覺這兩天和喬觀虛與委蛇的濁氣全給排了出去,水也不打算喝了,拉開抽屜又美滋滋地看起了案子。
在其他人眼里被視作高嶺之花但真的只會泡面的鄭斯年被氣得發抖,恨不得時空穿越回剛剛夸聶徐川的時刻給自己來兩個耳刮子。
“滾!!”
鄭斯年狠狠摔門而去,轟隆一聲震響了整個樓層,一天之內刑偵、禁毒幾個支隊到整個市局大樓都知道了,聶徐川給這位新來的鄭督查得罪了個遍。
第45章 內鬼 鄭斯年還沒離開市局……
鄭斯年還沒離開市局, 有些人聞著味兒就來了。
“鄭督,您別生氣,我聽市局的人說了,聶隊長就是這個狗脾氣。”
開口講話的是陳督, 有點微胖個子不高, 平時都穿著增高鞋。
自從在廳門口崴了腳飛出倆增高鞋墊以后再也不裝了, 直接穿上了厚底增高皮鞋。
他雖然年齡上比鄭斯年要大, 但在這一次督查中充當鄭斯年的副手, 還帶了個助理同行。
“我沒生氣。”鄭斯年面對他話不多,陳督在省廳里很出名,是個溜須拍馬踩高捧低的, 鄭斯年平時極少來往。
看他冷著張臉,陳督單以為他是強壓著怒氣, 便為他排憂解難起來:“聶徐川這個人,來之前我就聽說他滑頭, 平日里辦事有不少出格的, 都是靠他家里給他兜著呢。”
鄭斯年雖沒放在心上, 但聽一聽聶徐川的八卦也無傷大雅,流露出一絲興趣,陳督立刻面露喜色滔滔不絕。
“聶徐川家里很有錢, 是個富二代公子哥兒, 但是不學無術, 惹出來的禍經常靠爸媽擺平, 之前還因為暴/力/執/法上了熱搜差點被停職了, 但最后也就雷聲大雨點小輕輕揭過去了,他頭上那位安副局也在其中周旋了不少呢。”
鄭斯年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他前面還在講聶徐川人盡皆知的家庭條件, 后面越來越離譜擺上了些官場門道,他不得不正眼看了看陳督,到底是哪一號人物把他安排在了自己身邊。
安插在他身邊事小,想看他和聶徐川內斗才是真。
按理來說,本次督察行動牽涉甚廣,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差錯,理應不該他下派,而是選擇資歷更為老練的督查人員,比如說這位陳督的直屬上級。
但這是到南川來,他想盡了辦法靠近時歸。
外人看來他被委以重任,此行后前途廣闊無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走得是坦途還是薄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陳督,我并不是對聶隊有意見,一線刑警對于緊急情況是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的,我們督查組不能加以干涉,知道嗎?”
鄭斯年在省廳這么多年,太知道怎么與這些人打交道了,這話雖然是為聶徐川開脫,卻恰到好處流露出自己對聶徐川那些出格事跡的好奇。
果然,聽聞這話陳督笑瞇了眼睛,平時鄭斯年冷這張臉難以接近,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個與他交流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話雖然這么說,但規則就是規則,違反規則就得受罰,不然對那些遵紀守法的好同志來說多不公平吶。”
還沒等鄭斯年回答,陳督便自告奮勇表了決心:“您放心,如果聶徐川真有什么問題,我第一個不放過!”
鄭斯年冷著臉點了頭,對方卻好像更高興了。
他會想起走出辦公室時,聶徐川一閃而過的凝重,這是在提示他注意身邊人嗎?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邊被安插了人。
鄭斯年想立刻回去問他,但馬上克制住了自己,畢竟在表面上,他們倆可還在“不對付”。
——
送走了鄭斯年,聶徐川繼續拿出案卷研讀,相比起那宗駭人聽聞的街頭槍擊案,他對這一起自殺案件更感興趣。
時歸不會無緣無故指出這樣一樁并無疑點的案子給他查,這中間一定有什么原因。
“老大。”
聶徐川聞聲抬頭,謝黎手里揣著一個證物袋走進來,她四下看了看才輕輕關上了門。
“什么事?”
“沒什么事兒,就是看你對這個爆炸案沒怎么參與,是有什么問題嗎?”
“有屁快放。”
謝黎捋了捋頭發,又悻悻地笑了:“老大你忙的話,我就不打擾了,歐陽他們鬧著要吃老壇酸菜牛肉面,剩下的全是香菇燉雞,但是老大你知道的香菇燉雞狗都不吃,如果你不在的話,這個口味選擇沒法統一……”
“到底什么事?”聶徐川已經受不了她了,“能不能直說?”
“小時為什么辭職離開?”
空氣中靜默了幾秒,幾乎要凝結出潮濕的露氣來。
大家都是明眼人,時歸走后他們就盡量避免在聶徐川面前提起,畢竟時歸辭職的消息,他竟然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看起來就像是時歸為了躲他,不告而別。
半天沒有回答,謝黎幾乎賭上了一切說出下一句話——
“是不是與爆炸案有關?”
“你怎么發現的?”
聶徐川的臉色未明,但毫不驚訝的表現已經讓謝黎無比確定,他早就知情。
一瞬間,謝黎有些慌亂,作為刑警的優良素質讓她在兩秒鐘之內迅速冷靜下來。
她不愿意懷疑任何人,但她必須懷疑任何人。
“老大,你早就知道的話,為什么不跟大家說呀?你跟我們說的話,我們也能幫上忙,說不定能把小時留住,就能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聶徐川沒管她出于職業而說的comforting words直入重點:“你是怎么發現的?”
“爆炸案的牙齒移交過來后,我照例在DNA庫里進行了比對,沒有結果。但是卻和我保存過的一組數據有了關聯。”
謝黎慢慢往后退著,語速鎮定緩慢:“那一組數據是之前劉朝腦袋里發現的頭發,是小時的。”
聶徐川微微仰起頭“噢”了一聲,“差點忘了這茬。還有別人知道嗎?”
謝黎的手已經碰到了門把手,但她上下打量著聶徐川,最終還是沒有擰開,兩眼一閉賭了一把:“只有我自己知道。”
“測試失敗了啊,小謝同志。”
聶徐川走到她旁邊敲了敲門板,把謝黎嚇的夠嗆,“這種時候就應該開門就走,大聲呼救,最好是鬧得人盡皆知才好啊。不然讓我這個壞人把證據銷毀了,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謝黎長舒了一口氣,隨即憤怒起來直呼其名:“聶徐川!你演這么好明年去爭奪奧斯卡嗎?”
聶徐川笑得直不起腰來:“有什么問題就快問吧,趁著我現在還對你存在那么一點愧疚,過時不候啊。”
謝黎正襟危坐,把手里的證物袋推過去:“為什么十二年前的爆炸案里,會有小時的牙齒?我前前后后把所有能夠找到的視頻資料全都看過了,沒有任何與時歸有關的資料存在,也包括所有的直系親屬。”
“查得很細。”聶徐川夸贊了一句,“這也是我現在正在調查的東西。謝黎,我知道你剛剛沒有出去是出于這么多年來的信任和默契,我發誓不會辜負整個刑偵支隊兄弟們對我的信任。”
“但是時歸不一樣,他初來乍到,沉默內斂,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沒有義務和動機相信他是清白的。甚至你們作為辦案人員必須要做的,就是第一時間逮捕他。”
“老大!”
眼看著聶徐川這話是要把他自己和大家切分開,謝黎心里比剛剛懷疑聶徐川時更加煎熬。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只是引子,這一次的爆炸案就是示威,這背后是一個龐大的犯/罪/集/團的新舊更替,你們要做的不僅是查清楚爆炸案,更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但是我在做這些事的同時,要先證明時歸的清白。”
“但是我們都可以幫你啊,大家都是這么多年的兄弟了,要查大家就一起查啊!”
聽著謝黎焦急的聲音,聶徐川搖搖頭:“不要這么天真。”
謝黎話說出口就發覺不對,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你有什么證據嗎,我也愿意相信小時是無辜的,但是你的證據呢?”
“我會找到的。”
“還有,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你們該怎么查就怎么查,不需要顧及我的想法。”
“證據。我只相信證據。”謝黎沒有離開,死咬住這一點牢牢不放。
聶徐川沉思了幾秒,“第二次爆炸案,我可以為時歸做不在場證明。”
“好。”
謝黎剛準備走,聶徐川上去耳語了幾句,她點點頭轉身出去。
剛走到門外又探頭進來:“你該不會是戀愛腦吧老大?”
聶徐川揮手給人趕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把自殺案的卷宗鎖進抽屜,槍擊案的卷宗攤開在桌面上,作出看了一半的樣式。
他重重甩上門朝著大辦公室走過去,兩嗓子就讓里頭歡呼連連:“今晚改善伙食,什么老壇酸菜香菇燉雞都別吃了,請你們吃日料!”
外賣送過來就是一大兜子,精致的便當盒占了滿桌,炸牛排切成細細的小塊,天婦羅炸蝦朝著同一個方向擺成曲線,可樂餅的香氣勾起碳水的饞蟲。
歐陽點了個和牛拌飯,上面打了個生雞蛋怎么看怎么不對勁:“這荷包蛋是忘了煎了嗎,怎么是生的?”
“土老帽,這是給你拌進飯里的!”謝黎吸溜了一大口叉燒拉面,話都說不清楚:“你不吃給我。”
歐陽略帶嫌棄地把蛋滑進拉面湯里,又趁機偷走兩塊叉燒,忽然看見個人影往聶徐川的小辦公室里走,剛準備出聲就被聶徐川塞了個可樂餅在嘴里,噎得他說不出話來。
“吃吧吃吧,多吃點長點腦子。”謝黎優雅喝湯,一貫精準吐槽。
聶徐川端著份便當跟著他們在大辦公室里一起吃,自從督查過來他就很少離開辦公室,這是好不容易的放松時刻。
叮咚——
手機屏幕亮起,聶徐川瞥眼過去,備注是一個喬字。
“明晚九點,江心塔108層。”
聶徐川愣了一秒,想起來這地方是他要帶時歸去吃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成的法餐廳。
他回了個好就把手機撂下,雖然經常被時歸吐槽自己愛釣魚,但是總耐不住有人上鉤啊。
第46章 赴約 “誒老大,黎姐今天……
“誒老大, 黎姐今天怎么沒來啊?”歐陽環顧了一周也沒看見謝黎,她平時都會提前幾分鐘到辦公室,今天過了點還沒到。
“今天她請假。”聶徐川手里沒停,收拾著從柜子里翻出來八百年沒用過的公文包, 一股灰塵的味道蔓延開來, 他拿起給植物澆水的小噴壺隨意噴了兩下。
“她身體不舒服嗎?”歐陽有些擔心, “黎姐可是為了拿全勤買小裙子燒到四十度都要堅持辦公室報到的人啊!”
“不是, 她處理點私事。”
聽說謝黎沒事, 歐陽這才舒了口氣,叫上猴子往會議室里去。
由于是陳年舊案,爆炸案的調查進度緩慢, 省廳給的壓力很大,作為督查的鄭斯年被催得死死的, 日夜盯在大會議室。
“老大,你今天來嗎?”歐陽走到一半回頭問道, 見聶徐川還擺弄著手里的包, “一會要出去嗎?”
聶徐川點點頭, “你先去吧。”
目送歐陽出去,聶徐川這才慢條斯理地把案卷放進包里,邊角卷起隱隱露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車輛駛離市局, 平緩地停在江心塔附近的咖啡館, 甜點和咖啡的香味總勾得他想起時歸來。
如果是他來, 咖啡喝不了一口就得被換成小甜水, 還得配上被烤得金黃香甜松松軟軟的歐包, 吃一口就享受得瞇起眼睛來。
“先生,現在點單嗎?”
“蘋果汁配紅絲絨朱古力松餅。”聶徐川拿著菜單脫口而出,點完才發現這是時歸的口味, 愣了一秒后合上手里的皮質書頁,“還要一杯冰美式。”
餐品很快就被端上來,復古的木質餐桌上飄散松餅的裊裊香氣,一旁的綠絲絨窗簾只露出一條縫,白日里的陽光鉆進來切割出明亮的一角。
門口風鈴響起,聶徐川抬眼看見謝黎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還穿著昨天那身衣服沒換,一想就是徹夜去辦事了。
“老大,已經給我點好啦?”謝黎端起蘋果汁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液體順著喉嚨下去這才緩過氣來,“你讓我查的東西都已經查到了。”
謝黎掏出一個文件夾,下意識往四周望了望,壓低了聲音:“當年的審判者案件和之前發生的流浪漢死亡案件在案件細節上高度相似,我詢問了當年案件的心理側寫師,兩起案件的兇手側寫都出奇一致。但不一樣的是,當年的案件兇手是一個人,這起案件的側寫卻有兩個。”
“沒錯,的確應該是兩個。殺死劉朝的兇手手法粗糙,但是殺死王何的兇手卻能在短時間內完成殺人逃逸藏尸好幾個環節,還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溜走,經驗一定是非常豐富的。”
“還有上次的熱搜,傳播速度太快了。如果說那些城市里隱藏起來的流浪漢是刀,那么這背后推波助瀾的人應該才是真正的操刀鬼。”
聶徐川喝了一口冰美式,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舌根下壓后才重新體會到淡淡的香味。
“老大,那現在該怎么辦呢?”謝黎有些著急,雖然已經讓下轄派出所留意了這些流浪漢的動向,但是畢竟敵在暗我在明,有時候也會鞭長莫及。
聶徐川不語,手指敲打著杯壁,冰化后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漬。
上次在福利院設的局能看出,喬觀是名義上的管理者,并非真正的操刀鬼,那么這股力量應該是屬于時升泰的,讓他們流向南川也應該是要給喬觀一個警告,在適當的時機甚至能夠處理掉喬觀的背叛。
那么喬觀要對付時升泰,也應該有自己的籌碼,否則以喬觀的謹慎程度,不會選擇與時升泰翻臉。
時升泰的影響范圍主要集中在北原,現在有隱隱向南川靠近的趨勢,那么喬觀只有先一步掌握南川,才有與時升泰同桌談判的資本。
彰霧山。
聶徐川一下子想到了這座北原和南川的界山,作為新型毒品的中轉藏匿點,喬觀首先需要滲透的就是這個地方。
當時被阿瓦控制在手里,也是在阿瓦死后,才逼得喬觀現身。阿瓦被時升泰派來監視喬觀,在他死后群龍無首,阿瓦手里掌握的,就是喬觀如今掌握的——新型毒品的分銷渠道。
所以這就是爆炸案發生的原因。
以時升泰的老辣狡猾,絕不會允許一個有二心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將人手派往南川是第一次警告,檀華爆炸案是第二次警告,他在用鮮血和焦土告訴喬觀,即使他得不到,喬觀也不要肖想半分。
“謝黎你現在回局里,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聶徐川把謝黎帶來的資料推回給他,“所有的資料都要保存好。”
他低頭耳語了幾句,謝黎瞬間瞪大了眼睛,“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只有我能去,這是抓住他的最好機會。”
“這就是個圈套等你去鉆,你知道對面有多少人嗎?還有,你擅自行動,有和安副局報備過嗎?他也不會同意的!”
聶徐川一笑,安慰道:“所以這不就靠你了?”
謝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聶徐川已經移開了目光,代表著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聶徐川拉開窗簾,絲絨質地的觸感別致,江心塔一瞬間展露在眼前,游客在塔下擠擠攘攘,合影賣紀念品的小攤販絡繹不絕,人群中時不時冒出兩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閃著紅□□的純黑特警用車橫亙在塔邊的出入口一側,維持著現場的秩序,時不時還有警犬在周圍巡邏。
聶徐川搖搖頭,今天可實在不是一個行動的好時機啊,被拋棄的命運就是這樣,就連死亡也沒辦法絢爛而至。
他實在為喬觀感到幾分可惜。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個考公務員的好苗子,可惜到了時升泰那個大染缸——
夜晚悄然而至,聶徐川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寬松的西裝前去赴宴,袖口處撒上了一點香水。頭發是打理過的,就連每一根發絲上翹的弧度都有精心設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約會。
電梯的一側是完全透明的,平穩上升時,萬家燈火便如畫卷般鋪展在眼前。
今天的法餐廳被包了整場,侍者心里知道來了大客戶,對著聶徐川嘴角都要笑抽搐了,但仍舊堅持著微笑服務,嘰里呱啦說了一頓法語終于讓聶徐川聽到了中文:“聶先生您好,歡迎您的到來,電梯是緩慢上升的,大約需要五分鐘,勞煩您等待~或者您也可以選擇欣賞窗外的夜景,一會就會到達咱們的最佳觀景點,如果您需要拍照,我可以為您服務~”
聶徐川擺擺手拒絕了他的過度服務,“不用了謝謝。那位先生已經到了嗎?”
侍者點點頭,語氣輕柔:“是的。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電梯門終于叮地一聲打開,穿過一條掛滿了中世紀壁畫的廊廳,旋轉餐廳便一覽無余。
四周寬大的窗戶直落于地,棱角處包上了漆黑的窗框。正中心掏空的吧臺處沒有人,透過隱隱約約的綠植看過去,有人已經落座了。
聶徐川繞過去就看見時升泰面前擺著一杯純凈水,應該是溫的,杯壁上已經凝結了一層蒙蒙水汽。
“時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時升泰身上有一股長期處于高位的人常有的沉穩氣質,沒有挪動半分位置,也沒有揮手讓聶徐川坐下,而是抬眼瞥了一記,問道:“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驚訝?”
“我為什么要驚訝?”聶徐川沒有理會他故意釋放出的壓迫信號,自顧自拽開椅子坐下打了個響指,“檸檬水,謝謝。”
“果然像他們說的一樣。”時升泰上下打量著他,法令紋隨著他張口說話而深淺變動,“你是個狂妄的小子。”
時升泰臉上皺紋不少,但卻絲毫不顯老氣,有一種經歷歲月風霜過后的沉淀感,那雙陰狠而野心勃勃的眼睛始終明亮。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這個狂妄的資本?”
聶徐川伸手接過侍者端上來的檸檬水,檸檬皮的香氣在他的手指尖蔓延,“我只是沒想到,現在時先生要見我,也要假借別人的名頭了。還是說,你只是臨時起意,或者說發現了什么急于來向我確認呢?”
“你很聰明。”時升泰盯著他一動不動,像鷹隼瞄準自己的獵物,“但是光有這種小聰明是遠遠不夠的。”
“開門見山吧,我們局里最近案子可多得很,一會吃完這頓還得回去加班呢。有什么話不如直說,時先生您日進斗金在這說包場就包場,我可還指望著我那點兒加班費呢。”
“你覺得喬觀,我應該怎么處置?”
聶徐川碾碎那點檸檬片,“一次不忠,終生不用。這個道理您應該知道吧。”
還沒等時升泰接話,聶徐川接著道:“所以我建議您把他交給警察,最好連同上犯罪證據一起,判個死刑執行個七八次,這樣不僅解了您的心頭不快,還能給您記上一筆戴罪立功,等到您”
看到對面越來越陰沉的臉色,聶徐川識趣地閉上了嘴。
“他是我的學生,最用功最有天賦的一個,可惜心智終究不夠成熟。一開始得到的太多就會迷失自我,我吸取了他的教訓。只有白紙才最方便寫字。”
“所以您把他怎么樣了?”
“我不會把他怎么樣,他的結果由他自己決定。”時升泰深深看了聶徐川一眼,“選擇,是我給他的最后一樣禮物。”
餐廳平穩旋轉著,他們面對著的那塊玻璃朝向了瀾江的方向,相比起城市燈火要黯淡許多,漆黑的江面偶爾駛過幾艘亮著燈的游輪,能夠容納數千人的豪華游輪在塔上的人看來如同螻蟻般渺小。
“聶徐川。”
忽然被叫到名字聶徐川下意識抬頭,時升泰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那笑容令人極其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毛骨悚然。
“那你覺得時歸,我應該怎樣處置呢?”
第47章 見面 空氣的流速陡然間變慢,就連……
空氣的流速陡然間變慢, 就連呼吸都變得滯后。
聶徐川盯住他倏而展開的眉頭,他仿佛是來自更高維度的生物,欣賞著人類社會獨有的鏈接而產生的情感。
聶徐川的眉頭緊皺一分,他臉上的笑意就更充盈一分。
“時歸雖然是我的兒子, 但現在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們最愛審判人的欲望, 欲望太滿被你們看作是一種罪惡。時歸沒有欲望, 他的出生就是一種原罪。聶隊長, 你是選擇包庇還是審判這樣一個罪行累累的無辜者呢?”
聶徐川沒有接他的話, 冷眼旁觀著他的自娛自樂。
時升泰這樣一個心高氣傲手眼通天的人,完全沒有必要以喬觀的名字騙自己出來,并且還定在這樣一個地方。江心塔108層, 這里配時升泰的身價算是勉強,只能說他心里還有更大的盤算。
“為什么不叫他親自出來談談?”
時升泰的眉毛下意識跳動了下, 隔了幾秒才問出聲:“誰?”
“別裝了,時先生。”
聶徐川上下打量一番, 輕柔舒緩的音樂隨著陣陣暖香襲來, 燈光也不似以往昏黃, 另一側窗外是金融中心大樓,只比江心塔的最高處矮了一點。
“您把我約在這,可不是為了吃飯吧。”
時升泰嘴角上揚, 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頭也不回地開口:“出來吧。”
餐廳側門忽然打開, 時歸穿著一襲妥帖的西裝從門內走出, 立柱的投下的陰影將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臉上有一種難以掩飾的驚訝,但那種不可置信在一瞬間又化為了某種篤定。
聶徐川定睛看著時歸,在他的印象里, 時歸很少穿得這樣正式,鑲嵌了碎鉆的領帶夾將粗紋線條的深藍色領帶和襯衫固定在一起,深灰色的西裝減弱了他身上少年的氣質,增添了幾分歲月的韻味。
“聶徐川,我知道你不可能與喬觀合作。”時升泰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里發出精光,“交易,講究公平。公平的前提,是手里都有對方想要的籌碼。但是你想要的籌碼,他沒有。”
時升泰揮手讓時歸坐過來,侍者很有眼力見兒地加上一張椅子后就默默退出了餐廳,整個廳里變得空空蕩蕩,音樂仿佛都變得大聲了些。
“要知道,一開始我可是恨透了你。”時升泰面不改色地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我精心制作的白紙,被你先劃上了幾道。”
“可是后來,你也教會了我一個道理。白紙純潔無瑕,那就有可能被任何人寫上名字。所以,他得有軟肋,這樣才能牢牢握在手里。”
聶徐川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時歸的那些小動作怎么可能瞞得過時升泰的眼睛,但是時歸越是想要逃,想要擺脫控制,這就越證明了時歸的軟肋,他想要自由,想要有聶徐川的自由。
“時先生,所以你的籌碼是什么呢?”
“時歸的自由。時歸從此以后和我沒有半分瓜葛。”
時歸垂下的眸子瞥了時升泰一眼,被時升泰盡收眼底:“別急,你要看看他怎么選。”
聶徐川思忖半晌,這才抬眼望向時升泰:“我不明白,我這邊有什么籌碼可以等價交換的。”
“你有。”時升泰篤定道,他眼睛里略帶笑意:“你不是已經暗示過喬觀了嗎?”
聶徐川和時歸心中同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自從我坐上這個位置,窮盡所有心血與力氣都在尋找一個繼承人。我的弟弟軟弱無力,還要自己的女人為他周旋。我一手帶大的喬觀,狼子野心卻又謹慎躊躇,血液里的劣等品。還有時歸。”
他的話到這里猛然間停住,岔開了話題問聶徐川:“你聽說過夜鶯與玫瑰的故事嗎?”
并不想聽聶徐川的回答,他便自顧自地開始講述:“我第一次聽,是給我弟弟念童話故事,王爾德就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真的是沒用。夜鶯聽到大學生的日夜悲嘆,用玫瑰刺戳破心臟,用死亡的代價為他換取了一朵紅玫瑰。”
“如果我要這一朵紅玫瑰,你們倆,誰來充當這只夜鶯呢?”
聶徐川心頭一緊,這老頭的意思是,如果放時歸自由,那么他就會用箍住時歸的東西箍住他,讓他不得不成為下一個夜鶯。
旋轉餐廳緩緩轉動著,大約四十五分鐘就可以轉完一整圈,聶徐川來的時候面對著空蕩蕩的江面,現在已經能看到金融中心的邊緣了。
聶徐川暗自緊握左手側的包,“時先生,你當真以為我今天會什么都沒有準備嗎?”
時升泰瞄了一眼卻不以為意:“就算你帶槍了又如何,你們警槍不都是帶編號的嗎?你這一槍開出去,誤殺合法市民,不用我給你戴上鐐銬,你自己就得先給自己戴上了。”
“再說了,你來這里與我見面,事先沒有向警局報備過吧。”時升泰自詡對人心的把握透徹,聶徐川如果夠謹慎,今天的會面他便不會向任何一個人走露風聲,這也正好達到了時升泰想要的局面。
人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總會做出最真實又最殘忍的決定。
“你就不怕我和你魚死網破?”聶徐川沉聲道。
“我老了,不再喜歡腥風血雨的打殺了,但也總是給自己留足了后手。”
時升泰聲音絲毫不見蒼老,大權在握之后人們總是貪婪地妄圖更多的時間,欲望如深淵一般吞噬著最初的人性。
“看到了嗎,對面就是金融中心大樓,是面對江心塔108層,最好的狙擊點。”
時歸聞言瞳孔一震,瞬間想要起身卻被聶徐川和時升泰同時抬手按住,“別亂動。”
餐廳慢慢旋轉著,曼妙的音樂仿佛稱為死神來臨前的倒計時。
“時先生,我不信任對面的狙擊手很正常,為什么就連您自己也會不信任呢?”聶徐川擔心時歸與他挨得太近會受到波及,但是時升泰沒理由這樣做。
忽然,聶徐川對對面狙擊手的身份忽然有了猜測。
什么談判,什么夜鶯,都是假的。
他們所有人都被時升泰這個老頭子耍了!
什么年老放權,什么繼承人,他精心保養自己的一切,就連嗓音都不愿意染上一絲蒼老的人,怎么可能會舍得放棄自己從爛泥地里爬到金字塔頂端后才獲得的權利和地位?
聶徐川忽然笑了,撫上一側的玻璃敲擊試了試,“看來您對喬先生確實不放心。不知道他今晚,是否會掉進這個陷阱呢?”
時歸順者聶徐川手的方向看去,他們面前的這塊玻璃與其他的玻璃隱約不同,在夜色燈光下泛著微微的藍光。
“喬先生的確是有一手好槍法,鬧市之中都能精準地一槍爆頭。只不過他想不到,打穿這塊玻璃,至少需要兩槍。”
聶徐川拍拍時歸的手背,暗示他放心:“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們。”
時升泰抬手喝了口水,露出袖口繁復的花紋,眼里不乏對聶徐川的忌憚:“你有幾分本事,如果不能為我所用,將來必將成為攔路虎。”
“所以我今天,也帶了點籌碼,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了。”
聶徐川掏出一份資料,翻開第一頁,那個笑容如山茶花一般的女孩便綻開了,名字那一欄為李佳。
但當聶徐川掏出另外一份資料,時升泰卻再也坐不住了。
戶籍資料上寫得清清楚楚,李佳,曾用名——歸佳。
“你竟然能翻出她來。”時升泰這話對著聶徐川說,但眼睛卻毒辣地轉向時歸,“原來你也背著我干了不少小動作。”
“歸佳女士原本是省廳鑒證科的法醫,未婚,多年前被發現死于家中,割腕自殺。當時保存下來的資料寥寥無幾,資料更是少得可憐,仿佛這個世界上都沒有屬于她的位置。”
時歸不言語,盯住露出來的照片一角開了口,說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話:“不是自殺。”
“什么?”
“她不是自殺。刀口的方向不對,小刀滑落的位置也不對。”
照片里的歸佳面色蒼白,浴缸里放滿了水,左手腕伸出水面,血水順著臂膀往下流,直到染紅了整片浴缸,右手在靠近墻壁的位置,一把小刀醒目地放在靠壁的平臺上。
就算泡在一缸血水里,也無法掩蓋她那驚人的美麗,睫毛漆黑而濃密,雙唇失去血色卻給她徒增幾分清麗,就在這種蒼白里,眉眼間就與時歸多了幾分相似。
“這算是什么籌碼?”時升泰一直以來平穩的情緒被打破,“這幾張紙能夠威脅到什么?”
“我一直在追查,省廳里到底有誰在掩蓋一切?時歸順順利利地進了鑒證科,又留下那么多任你們控制的把柄。但是你看,時歸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的不是自殺,卻以自殺結案多年。”聶徐川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金融中心大樓,終于開口:“順著查下去,是否能知道時先生最不想讓人知道的某些瓜葛呢?”
時升泰笑了,“果然,你還是太年輕。在這局賭桌上,你的底牌亮得太早了。”
話畢,子彈擊破玻璃的聲音傳來,玻璃悶悶的爆炸聲傳入了在場三個人的耳朵。
那防彈玻璃的材質極好,穿透力極強的狙擊槍子彈也只是將其打出了蛛網狀的爆裂,而未能完全穿透。
但是細看那爆炸點的中心,既不是聶徐川的方向,也并非時升泰所預料的對準自己。
頓覺不妙,但象征著死神的紅色光點已經在時歸的額頭上游移。
金融中心與旋轉餐廳的之間相距的角度來看,僅僅只剩下一槍的機會。
但也僅僅只需要一槍。
砰!
玻璃完全碎裂。
第48章 歸佳 “時歸!” ……
“時歸!”
聶徐川一腳踹翻時歸的座椅, 巨大的桌布被他迅速用桌子頂起,擋住了對面的視野。
“你個老東西,就真敢把喬觀一個人放在那邊?!”聶徐川把時歸緊緊攬在懷里,上下檢查著有沒有受傷, 巨大的憤怒讓他裝也不裝了, 直接對著時升泰開罵。
時升泰被聶徐川踹翻的桌子絆倒, 此刻也顯得狼狽極了, 喘著粗氣躺倒在地上, 喬觀那邊很有可能已經失控了。
“約在這么個鳥地方,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聶徐川對他沒好氣,摸著懷里的時歸還是完完整整地才終于松下一口氣, 忍不住給人腦門上親了一口。
透過玻璃往下看去,特警已經進入了金融中心疏散抓人, 但是他和時升泰的事情還沒完。
“帶他過來!”
時升泰從實木桌子繞到時歸剛剛進來的小門,里面是個僅供一人通行的狹窄通道, 連接著下一層隱蔽的電梯口。
電梯迅速下行, 聶徐川一路緊握著時歸的手, 半晌才沖著一旁的時升泰開口:“現在喬觀已經被你解決了,接下來是要輪到我們了?”
時升泰避而不答,反倒是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歸佳, 就是你的籌碼?這還遠遠不夠。”
“換他的自由不夠, 但也足夠給你找點麻煩, 讓你焦頭爛額一陣子了。”聶徐川平靜地陳述著,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 新型毒品是你帶來的,彰霧山是在的命令下建立的,阿瓦就是你派來南川耳目不是嗎?”
“可是你有什么證據呢?”時升泰不屑地聳聳肩, “聶隊長,你要抓人也是要講證據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可以對阿瓦這么殘忍呢?還是說你對身邊的所有人都這么殘忍,這就是你的本性而已。”
聶徐川眉毛緊皺,眼睛緊緊盯住時升泰,狹小的空間有些悶熱,加劇了下降帶來的眩暈感,他像無法站穩似的后退兩步,握了一把時歸的手。
“不知道你還有這么多感慨呢。”時升泰看著LED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變小,“喬觀也好,阿瓦也好,我都費了心血去培養,但最終能夠得到什么,得看他們自己。不過”
聶徐川感受到時升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的聲音也隨之而來:“不過,這樣就想套話,你還是太嫩了點。”
緊握著的拳頭被猝不及防打開,手背上的青筋鼓動,掉在地上的卻是餐廳里帶出來的一張餐巾紙。
沒看到想要的東西,時升泰哼了一聲,“原來還真有個當心理咨詢師的夢想。”
“時先生謹慎過頭了吧。”聶徐川雙手一攤,彎腰撿起那張紙巾,“不要亂扔垃圾啊。”
“歸佳。”時升泰主動開了口,“我愿意為這件事后退一步。時歸留在南川,但歸佳的檔案,我要全部帶走。”
“她是我母親?”一直在角落沉默著的時歸抬起頭,望向電梯右側的時升泰,電梯內部的花紋讓影子四分五裂。
時升泰每年都要帶他去掃墓,準確地說只有碑而沒有墓,石頭鑿成的碑就孤獨地矗立在一座偏遠廢棄的花園里,上面空無一字。
“也是你殺了她嗎?你為什么要殺了她?”
時歸的情緒向內席卷而來,他沒見過歸佳,但他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被分尸的劉香凝,沉入江底的季雙,在彰霧山長眠的杜笙,還有在爆炸案里血肉模糊的一切,都像他素未謀面的母親一樣消失在時升泰欲望的刀光下。
“她原本不用死的。”時升泰罕見地有了一絲情緒波動,但很快被他重新化為向外刺穿的堅冰:“但誰讓他和我的弟弟情比金堅呢,以身入局,想要救時升望。騙取我的信任,甚至還有了你。”
“但當我知道,你竟然是時升望的孩子,我就知道她該死。”時升泰看著時歸那張與歸佳幾分相似的面龐,那種針扎似的綿綿恨意再也無法壓抑。
“所以你殺了她,你去她家里殺了她!”聶徐川冷冷出聲。
“沒錯,就在那個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會不會爬出蟲蠱,被下了蠱才讓她對那個廢物這樣死心塌地!”
叮!
電梯開了。
時升泰的話被打斷,一切仿佛從未發生,但時針卻不會回到原點。
謝黎早已帶上一班人馬守在了電梯口,聶徐川也從身后緊緊抵住他的肩膀,“跟我們走一趟吧,時先生。”
腹背受敵之下,面前是銀光锃亮的手銬,他卻絲毫不怵,信步向前:“別白費力氣了,聶隊長。我說過了,你需要證據。”
謝黎不知道他身上的武力情況,只能一邊后退一邊呵斥他立即停止,眼看他就要走向自己那輛改裝車,一道微弱的聲音穿過嘈雜的環境到達所有人的耳朵。
【沒錯,就在那個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會不會爬出蟲蠱,被下了蠱才讓她對那個廢物這樣死心塌地!】
時歸放下舉起的錄音筆,走到時升泰身邊道:“時升泰,你現在正式被列為歸佳案的嫌疑人,請你配合我的同事們走一趟吧。”
“謝黎姐,他沒有槍,你趕緊給他銬上吧。”時歸說完便退回到聶徐川身邊,生怕時升泰會暴起搶了他的錄音筆。
“做得不錯。”聶徐川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
剛剛在電梯里故意拙劣地套話,引起時升泰的懷疑,讓他親自檢查后,戒心便降到了最低,可他早就借機把小巧的錄音筆放進了時歸的掌心。
時歸也一點就通,在沒有任何商量的情況下與聶徐川演了一出戲,成功拿到了時升泰的證詞。
“別掙扎了,時先生,電梯屬于公共場合,證詞有效。”
江心塔下的游客已經被特警疏散得差不多,看著周圍層層包圍的特警和不斷趕來的刑警隊員,他終于垂下眼眸,深深看了時歸一眼,“你和那個女人一樣狡猾,你也會和她一樣死去。”
時歸在被他馴化的過程中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言語打擊與侮辱,這樣的話對他而言就和“吃了嗎您?”沒有任何區別。
“時升泰,閉上你的狗嘴等到審訊室再張開好嗎?”
聶徐川話音剛落,時歸就感到耳朵癢癢的,一雙手輕輕覆了上來,他聲音淡淡的,恰似一片溫柔的飛雪:“你是我的寶貝,我不會允許。”
不遠處,鄭斯年目睹了這一切,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這么多年的陪伴也沒辦法打動時歸,甚至連愛意都不曾被察覺。
時歸不需要一個安分守己的情人,他需要的是沖破重重阻礙,掀開所有被強加的習以為常,冒著風雨也要和他并肩的愛侶——
“聶徐川,你出息了啊。知情不報,擅自行動,你可真行啊。”安副局咬牙切齒,本身爆炸案的事情還沒解決,現在又出現了一起槍擊案,甚至還出動了特警。
聶徐川在他眼皮底下運作的這一切,抓了時升泰,逮了喬觀的現行,現在還把時歸也帶回來了,可謂是事業愛情雙豐收。
但最重要的是,這一切他都被蒙在鼓里!
“說了多少遍!報備報備!我的話都被你當成耳旁風了!”安副局快被氣成腦溢血,“我每年給你背黑鍋都快背成王八了!”
“沒事兒,王八活得長,這就是我為您送上的美好祝福。”
“小兔崽子!”安副局翻了個白眼,“說正事!”
聶徐川迅速從嘻嘻哈哈的狀態里走出來,向安副局分析著現在的形式:“現在雖然抓住了時升泰,但不指望從他嘴里挖出什么,新型毒品這條線反而要從喬觀嘴里要消息。”
安副局狐疑地掃視了他一眼:“你好像很了解時升泰,背著組織做了不少工作啊?”
“鄭斯年也幫了不少忙。爆炸案喬觀應該了解一部分,但是想要撬開時升泰的嘴,還得從歸佳出發。”
“歸佳?”
這個案子在被聶徐川翻出來調查以前只是個簡單的自殺案,安副局不知道也正常。聶徐川簡要地向他解釋了這其中的關竅,安副局若有所思。
“你說的我明白了,歸佳作為省廳的法醫,去世前后都沒有驚起一點水花,的確很怪。這其中的牽扯不少,你調查的時候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聶徐川點點頭:“我知道,之前就已經開始調查這個案子了,只不過最近才確定這個案子和時升泰之間的關系。現在扣著時升泰還可以用配合調查的名義,我會抓緊時間。”
“市局這邊我會盯著,你只管抓緊時間。”
聶徐川應了聲是準備出去,卻又被安副局叫住:“等等。”
“你小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嗯?”
“別給我裝聾作啞。時歸,你打算怎么辦?”
安副局清楚,時歸身上很多疑點洗不清,但總而言之又處于一種微妙的灰色地帶。雖然爆炸案把他牽扯了進去,最多也只能算個證人,只不過一旦進了市局的審訊室,在案件調查完畢之前,可能就很難放出來了。
“什么時歸?”
“嗯?”安副局瞪大了一雙老眼。
聶徐川雙腳并攏敬了個標準的禮,聲音洪亮清晰:“群眾時歸幫助警方抓捕了嫌疑人時升泰后便自行離開了,我也不清楚他如今的行蹤。如果組織需要的話,我立刻發協查通報,找到熱心群眾時歸。”
安副局想到這人不要臉,但顯然沒想到會如此不要臉,聽到這番冠冕堂換義正嚴辭的宣言后,竟然被這種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精神給震懾了幾秒,隨后才反應過來沖著聶徐川中氣十足地發泄著這些天積攢的所有怒氣——“滾!!!”
第49章 談心 江水奔涌而下,預示……
江水奔涌而下, 預示著一場夏末秋初的汛。
聶徐川腳步輕快,走到家門口時卻又忍不住放慢,心里漫起陣陣而來的緊張,時歸會在家等他嗎?
雖然這個答案已經無比確定了, 可當手掌觸即冰涼的門把手的一瞬間, 那種涼意卻像是從指尖凍上了心頭。
他會在的。
聶徐川不免寬慰自己。
萬一呢?時歸會不會還有他自己的考量, 再一次不告而別?
他握上把手的指尖緊了緊, 掏出鑰匙的手也遲疑了幾分。
這幾個月以來, 他甚至有點不敢回這個屬于他和時歸共同的家,面對一屋子的痕跡,沒有任何動靜的冷鍋冷灶, 還有燈光暗淡的客廳。
如果時歸走了,那他就再找一遍。
聶徐川在在心里暗暗下定, 將鑰匙插進鎖孔,還沒來得及轉動, 門忽然被打開了, 時歸穿著聶徐川之前為他準備好的家居服立在那兒, 手里還拿著一柄勺子。
之前的危機時刻掩蓋了太多他們之間沒有解決的問題,此時的四目相對,竟然生出了幾分尷尬。
“我聽到門有響動”時歸解釋道, 聲音輕輕的。
聶徐川也瞬間挪開了目光:“嗯嗯, 好。”
就這樣靜默了兩秒鐘, 時歸率先讓出一道縫隙, “快進來吧。”
聶徐川點頭進了門, 原來的房間已經煥然一新。
餐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玻璃在夕陽下泛著橘紅的暗光。投影儀的幕布被卷起,一旁的唱片機里播放著悠揚的小提琴曲。
吧臺上殘留的酒漬也被擦干凈, 取而代之的是時歸剛炒好的蔬菜,新鮮的藕片經過翻炒泛著羊脂玉般的光澤,搭配上泡發的木耳和清脆的荷蘭豆,飄散著陣陣熱氣。還有一盤涼拌紫甘藍,時歸沒有什么廚房經驗,藍紫色的汁液流出來,賣相不太好看。
“我新學的,一會你要嘗嘗看嗎?”時歸眼里有些期待,手里的勺子也微微晃動著。
“廚房里的是什么?”聶徐川指了指灶臺上還燉著的小鍋,時歸驚呼一聲,趕忙推了門進去,還好沒有糊味。
門一開,一股紅酒的香味撲面而來,聶徐川走上前看了一眼,是紅酒燉牛肉,一旁擺著的正是他從他爸那順來的那瓶羅曼尼康帝,每年大概只產出五千瓶左右。
臭小子還挺識貨,聶徐川晃了晃那瓶酒,只剩個瓶底了。
“我隨便拿的,看這個擺在里面,應該是不常喝的。”時歸解釋道,“菜譜上沒說要用什么紅酒,所以”
聶徐川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小幽靈回來后竟然變得有些謹小慎微,心里有些不舒服,對時升泰那個老家伙的恨又多了幾分。
“你隨便用,這是我們家,用什么都行。”聶徐川找來紅酒杯,把最后一點瓶底酒倒出來,“嘗嘗?”
時歸伸著腦袋抿了一口,“好香,但好難喝。”
聶徐川失笑,把最后一口飲盡,紅酒香氣馥郁,口感絲滑醇厚,心里暗暗贊嘆了一句,聶老頭這三十萬還是花得值。
菜上桌了,兩人在吧臺邊并肩坐著,誰也沒先動筷。
唱片機仍然悠悠轉著,如果不是氣氛不對,再來兩根蠟燭都可以當燭光晚餐了。
“時歸”聶徐川嗓子里像堵著點什么,咳嗽了兩聲才接著開口,“時歸,歡迎你回家。”
“我好像犯錯了。”時歸低著頭,眼底是一種名為愧疚的東西。
“在這里我接觸了很多人,看了很多電影,回去以后,我也在學習。我知道我和別人好像不大一樣,他們在笑的時候我沒有笑,他們想哭的時候我也不想哭。我大抵是有點問題的。”
時歸把手搭在吧臺上,瓷磚上鋪好了羊毛織制的餐布,燉菜的燙感從盤底蔓延而來。
“來了南川以后,我感覺好像我又沒有那么不合群,你、歐陽、猴子還有黎姐、小孫,你們不開心的時候,我的心就好像是蒙上一層布一樣透不了氣,你教我查案,冰冷的尸體好像也能讓我有所動容,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
“到了北原后,我一直心情郁郁,如果把我的感官放大十倍,就是正常人的感受,那你在我走后,一定比我感受到的難過還要多。”
“聶徐川,對不起,我明白得太遲了。”時歸抬眼看他,手里蹂躪著餐布被揪起的一個角,“對不起。”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落到聶徐川寬闊的懷抱里,“不要說對不起。”
在這段情緒逐漸恢復的日子里,時歸仍然遭受著時升泰如機器一般的對待,新生的感官仿若又被置入了滿是噪音的屋子里折磨,日復一日。
時歸就那樣孤獨地承受著一切,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小心翼翼地在半夜里思考那些被喚醒的情緒,回想著在南川一切的眼淚與歡笑。
然后,明白了聶徐川的偏愛。
那件淡淡洗衣液香氣的外套就壓在他的枕頭下,靠著這一點香甜,支撐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著調查。
淺淺的吻落在時歸的頭發上,紅透了的耳尖,沁了汗的鼻頭,最后落在他紅潤的嘴唇上,輾轉良久,急促的呼吸交織在一起,舌尖糾纏不清。
這個吻,也是聶徐川的回答——
時歸紅著臉率先從這種曖昧的氛圍中掙脫出來,他雖然主動親過聶徐川,但還是不太習慣在這種親密無間的糾纏氣氛中待太久,總有一種要喘不過氣來卻又甘之如飴的矛盾感。
“快嘗嘗我做的菜,都要涼了。”
燉菜不再像剛出鍋那樣滾燙,反而溫得剛剛好,聶徐川看著時歸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還是忍不住在他發頂吻了再吻。
“這次回來,就別再走了,有什么事情,讓我和你一起解決,好嗎?”
聶徐川說完,舀了一勺牛肉送進口中,一股劇烈的酸澀感直沖腦門——是醋,時歸放了醋!和紅酒瓶一起見底的還有廚房的醋瓶,無色透明的白醋潛入香氣濃郁的紅酒中不見一絲蹤影,潛藏在軟爛的牛肉里狠狠偷襲了聶徐川的舌頭。
聶徐川艱難地咀嚼著,醋酸宛如尖矛一般刺穿著他的牙神經和敏感的味蕾,臉上維持著繾綣的微笑,他甚至還嘗出了牛肉未除盡血水殘留的銹腥味。
草,家務分工真是新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以后還是我來做飯吧。
“怎么樣?”時歸懷揣著巨大的期待看著聶徐川,“這是我第一次做飯,電視劇里說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個男人的胃,這就是要做飯給對方吃的意思,我沒理解錯吧?”
面對求知若渴的小時同學,聶徐川說不出任何一個不字。
“之前你總是做飯給我吃,這一次,也輪到我做飯給你吃了,怎么樣,好吃嗎?”
囫圇咽下口腔里的牛肉,聶徐川窮盡所有力氣沖時歸露出一個享受的微笑,“好吃,很美味呢。”
“太好了!”時歸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雖然笑起來的弧度不大,但那種散發著笑意的感覺完全無法掩蓋,“我也嘗嘗看。”
“哎哎哎,等等。”聶徐川緊急截停了時歸的筷子,循循善誘:“這不是做給我吃的嗎?”
“對呀!”
“如果是做給我吃的,是不是就應該全部歸我呢?”
時歸不上他的當:“但是之前你做了飯,也是我們一起吃的呀。”
“這不一樣。這可是你第一次做飯,為我做的飯,我可是很貪心的。”聶徐川直接開編:“我第一次做飯,是做給我爸媽吃的,我就一口沒有吃哦。這也是表達誠意的一種方式。”
時歸從來沒在書里看見過這種人類社會的交際禮儀,但看聶徐川如此篤定的樣子,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順便把那碗炒時蔬遞到聶徐川眼前,“那你再嘗嘗這個?”
聶徐川看著眼前人畜無害的小時歸,還有毫無攻擊力的菜肴,夾了一筷子藕放入口中,咸味如同滔天巨浪一般襲來,聶徐川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海水濃縮液,一口嗆進了喉嚨管里,是鹽!時歸加了鹽!
“很香,很有做菜的天賦。”聶徐川睜著眼睛說瞎話,“快來嘗嘗最后一碗吧。”
時歸受了表揚,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你買的是低鈉鹽,比普通的鹽味道要淡一些,我特意多加了一點。”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聶徐川豎起大拇指,有些口齒不清,吃了一筷子巨咸的藕,口腔里已經開始無意識地分泌口水。
他趕緊豎起筷子去吃最后一道,賣相不好的紫甘藍居然是最成功的一道菜,至少沒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是蔬菜的原本的清香脆甜。
“哎呀,拌菜的調料忘記加進去了。”時歸一拍腦袋就要進廚房,被聶徐川眼疾手快地摁在原地。
“沒事,菜也有點冷了,我去熱一下。你去幫我看看陽臺上的衣服是不是還沒洗,可以幫我扔進洗衣機里嗎?”
找了個借口支開了時歸,聶徐川緊急對菜品進行了一次鬼斧神工的再加工,至少是可以入口的級別了,陽臺的洗衣機也轟隆隆運作起來了。
“怎么這么香?”時歸嗅著有些不一樣的味道,一路走到吧臺,菜品已經重新擺好了。
“我去熱了一下,順便把你忘記加的調料加進去了。”聶徐川招呼著時歸坐下,“現在變成我們兩個一起做的了,我們一起吃?”
時歸本身就被香味饞得不行了,添了一大碗米飯過來,嘗了嘗被二次加工的后的燉菜被自己的廚藝驚艷得不行,自言自語道:“確實是有點天賦的。”
聶徐川無奈扶額:“快吃吧,吃完了我們再來商量商量時升泰的事。”
時歸點頭:“放心吧,這一次說什么我也不會走了。”
第50章 墓碑 時升泰歸案……
時升泰歸案后, 歸佳案被提上了日程,時升泰雖然不配合,但在市局的審訊手段之下還是吐露了不少東西。
聶徐川順著時升泰的證詞和時歸的記憶,帶人來了歸佳的墓碑前, 荒廢的花園里雜草叢生, 一塊巨大的石碑就橫亙在正中央, 顯得異常突兀。
“老大, 時升泰在這邊買了這么大一塊地, 為什么不請人來打掃一下花園呢?”謝黎有些疑惑,不懂現在有錢人的心思。
聶徐川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花園面積很大, 被高高的鐵柵欄圍上,從外向里看營造出了一種有人居住的假象, 但是推門進來,碧綠的爬山虎如海洋般蔓延在細密的柵欄內側, 地面上盡是枯枝敗葉, 滋養著纏繞樹根的荊棘與艷麗的茶花。
“外面應該經常被人打掃, 但是時升泰應該沒讓人進來過大門。”
時歸穿著一件偏大的連帽衫站在一旁,腳下茶花開得正艷,仔細看去, 一種血紅從花蕊處向外蔓延。
聶徐川忽然想到些什么, 叫停了準備往墓碑靠攏的幾個人, “等等, 謝黎你先來勘驗一下這些土壤, 還有前面那些花。”
等謝黎取完樣,聶徐川才穿好鞋套,帶著時歸向墓碑的方向靠近。
“聶隊, 如果能找到尸體,我想驗個DNA。還有,時升泰的”
“我知道。”聶徐川點點頭,想去牽他的手,低頭看見手上的塑膠手套,轉而用肩膀蹭了蹭他,“別擔心,很快就要結束了。”
穿過大片大片的荊棘和茶花,墓碑矗立在眼前,光禿禿的石壁在陽光下亮得有些刺眼,觸手已經有些溫熱。
聶徐川仔仔細細摸了一遍,沒有任何細小的凸起或凹陷,“的確一個字都沒有。”
“時升泰每年清明都會帶我來這里掃墓,只說是我的母親,但姓甚名誰從未提起。以前我會問,但他不回答,甚至也不許我再問。”時歸看著那塊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感。
他從未體會過母愛,書里寫的那種無私而溫柔的愛他從未擁有過,但每每想起在還不記事的時候,他也被母親擁在懷里過,那種漠然卻又裂開一道縫隙。
“那你是怎么知道歸佳的?”聶徐川記得他當時去北原見時歸時,他迅速報出的一串案號中就有歸佳的案子。
“阿瓦死了,喬觀也有了異心蠢蠢欲動,時升泰表面上四平八穩,實際上左膀右臂都被死死按住。”時歸神色淡淡的,說起時升泰的事情時,他永遠都是那樣條件反射一般的冰冷,“他甚至在餐桌邊睡著了,說起了夢話。”
時歸想起在北原的那些天,剛與時升泰碰面時,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偽裝自己,讓時升泰以為自己仍舊是一張白紙,兩人就這樣互相防備懷疑著過了一段日子。
等到時歸已經習慣了那樣的偽裝后,騰出精力來放在了時升泰身上,卻發現看似強大不可摧的巨人,已經無比疲倦。
一直對自己的身體健康十分看重的時升泰眼下竟然出現了淡淡的烏青!
這個發現令時歸興奮不已。
但他仍然裝作什么都沒發現的樣子,與時升泰共處共一個屋檐下。
直到那天在餐桌邊,時升泰握著湯匙,手就那樣靠在餐桌邊緣,淺淡的呼吸聲傳來,時歸抬眼一看,時升泰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他竟然在餐桌上睡著了!
時升泰生活規律,飲食健康,甚至還有鍛煉的習慣,一定是集團內部發生了什么事情才讓他夜不能寐,精神恍惚。
時歸故意碰掉了一個碗,驚醒了時升泰。
“對不起,父親,是我不小心。”時歸迅速退到一旁,女傭已經拿著苕帚走上前打掃碎裂的玻璃。
時升泰深深出了一口氣,“沒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時歸垂眸應聲,沒有提起剛才的事情,給了時升泰一個臺階遮掩過去,也順便表明了自己并未注意到這件事。
多天來的事務纏身消耗了時升泰大量的精力,阿瓦死后與他單線聯系的下線統統失聯,警方還順藤摸瓜端了興發投資,查到了彰霧山,毒品運輸的主要線路被截斷。
集團內部喬觀想要掌權上位,多年來不聲不響在他眼皮子底下權力滲透的效果也逐漸浮現,他能夠直接調動的竟然只剩下那群“審判者”,但是也足夠讓喬觀老實本分一段時間。
還有時歸,至少現在時歸在自己手里,如果他能夠扶持時歸上位,與喬觀達到一個巧妙的權力平衡,那他還會是高居兩人之上的最頂端。
但是時歸去了一趟南川,出現了一些不可控因素。
時升泰往房間里走著走著忽然回頭,盯住了仍在原地的時歸,小心翼翼的,低眉順眼的,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歸佳的懷里見到他那樣。
到了房間,時升泰便再也撐不住,疲憊困倦如潮水般襲來,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收拾得干凈點,父親晚上也待在這里。”
時歸第一次對這位監視者發號施令,后者對他投來詫異地一瞥。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知道什么叫可替代性嗎?”時歸給了她一個眼神,冷漠中是深不見底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在時家多年,但時升泰一句話就可以把他換掉,即使她被時升泰派來監視時歸,但時歸說到底是主人家的兒子。
一開始,他還以為時歸是不聽話的私生子,可當她私下打聽出來,眼前這人是海梧集團的唯一繼承人時,她忽然有些慌了。
她之前對待時歸的態度可算不上客氣。
但時歸沒有和她計較的意思,徑直隱入了餐廳的連廊。
時歸這是和聶徐川學的一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些將惡意浮在最表面的人反而最是脆弱,你只要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對他們施加一點壓力,瞬間就如柿子般軟下來。
他沒有什么報復的快感,反而為今天等到的這個機會而緊張和竊喜。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時升泰最近一反常態地把工作帶來這里,想必一定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而這樣放松警惕的時間對時歸而言,錯過了可就再也不會來了,他必須牢牢掌握。
“我要去睡一會,把燈都關了吧。”
女傭應聲而動。
等時歸檢查完沒有電器在運轉時,悄無聲息地斷了電閘,監控上的紅點也瞬間消失。
他仿佛卸下了很大的重擔。
“父親,好像停電了。”
時歸走到時升泰房間口,輕輕敲著門,“父親?”
無人應答。
保姆還在餐廳收拾,時歸小心翼翼打開了房間門,他把拖鞋脫在門口,襪子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房間里陳設很少,衣柜、書桌,還有最里面的小書房。
結合房屋的構造來看,如果要藏起一個秘密,最有可能的位置不過是衣柜里的保險箱或者是書房的書架。
時歸慢慢挪動到床邊,時升泰合衣躺在床上,鼾聲漸起。
他不敢開燈,只有窗簾縫里透出的絲絲光亮作為照明。衣柜門被緩緩推開,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盡是衣物柔軟的觸感,沒有保險箱藏匿的痕跡。
時歸一點點從床邊挪出來,往小書房的方向挪去。
后背的鼾聲忽然停了。
時歸驚起了一身冷汗,木偶般慢慢回頭,甚至能聽到脖子轉動的聲音。
“歸佳”時升泰翻了個身囈語著,時不時在睡夢中發出哼笑,“為什么要和我作對?”
歸佳?時歸心中升起一股陌生而又詭異的感覺。
聽說人在夢中是可以與外界對話的,但時歸不敢賭,一旦被時升泰發現,他前面的費心偽裝幾乎就付諸東流,還很有可能遭到更嚴密的看管。
他側耳聆聽了一會,迅速地去搜查了書房。
在南川市局人手短缺,一個人得掰成兩個人用,法醫也得上前線。在聶徐川的這種加班如喝水一般的領導之下,他在勘驗搜證方面進步飛速。
三分鐘以內,書房就被他了無痕跡地翻了個底朝天,雖然沒與發現什么重大線索,但垃圾桶里廢棄的紙團和書架中沒落灰塵的那幾本書里,還是讓他找到了有用的東西。
聶徐川聽完時歸的講述,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時歸同學的冒險精神值得肯定,但下一次一定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好嗎?”
他都不敢想,如果時升泰忽然醒來又或者是女傭忽然發現門口的拖鞋,他是否還能再見到全須全尾的小幽靈。
“沒關系,你們在南川教我的,我都有好好學。”時歸看著現場忙碌的眾人,眼里流露出一絲羨慕。
他已經主動辭職了,現在不比當年,可沒有什么特招名額,再加上與時升泰的關系,他已經很難再與聶徐川并肩戰斗。
聶徐川仿佛已經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再等等我好嗎?”
時歸重重點頭,“好!”
聶徐川轉身投入到勘驗工作當中,幾乎要看花了眼時,聽見謝黎的喊聲:“老大老大,呼叫警犬!呼叫警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