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林寂在懲惡司里待著時, 哪怕是打坐冥思,閉上眼睛腦海里開始頻頻閃過一些畫面。
躺下休息時,更是每晚都做夢。
夢到的卻都是上一世以前的事。
夢做多了, 畫面也就越發清晰,內容和細節也變得越發詳細。
于是林寂突然發現一個事實, 他的記憶似乎有所殘缺。
本以為上一次他沒想起和陸蕭白的約定是個意外, 可林寂方才突然意識到,上一世和陸蕭白在竹屋的相處細節他在腦海中閃現畫面之前沒有印象,更別提小白以前說過仰慕他的話……這么重要他居然不記得!
就連在風鳴山初見, 上一世居然也是陸蕭白主動提出, 他才認出他。
林寂一直以為, 他是后面自己想起來的。
但也不能說他完全不記得, 他努力回憶,依稀記得曾經有這么件事,但是卻對這件事的經過完全模糊,自己認為不重要。
仿佛他的腦中有一條線,可以把前世發生的事串聯起來, 在自己的世界里邏輯完整合理, 卻未必與真正的事實完全重合,可能有錯漏和偏差……
林寂停止打坐, 按了按額頭思索:為何會這樣?難道是他前世入魔的后遺癥?到重生也沒好?
只有重新經歷一遍,情景重現,他的記憶才開始漸漸復蘇。
林寂嘆氣。這么說如果他剛重生想起這些,心中的憤懣會少很多。
他想起前世入魔前發生的事, 如今也差不多放下了。其實他后來也知道陸蕭白不可能是害他全家的人,鮫珠許是龍傲天從他仇人手里奪的,他只是沒想到苦主另有其人……
不過眼下這些都過去了, 林寂發現更重要的事。
就是他前世到死,到如今,都沒有搞清楚那天偷襲他的人究竟是誰。
按照前世的時間線,乞靈掌門早死,莫清茗接任掌門改名凌云派。有可能是他么……可能性應該不大,林寂和他交過手,莫青茗沒那么厲害。
那還有可能是誰?還有上一世玄逸真人怎么會突然死了?他負氣離開時,對方口吐鮮血,究竟是被他氣的,還是……另有原因?
而且云宗主林寂離開前根本沒見過他,他為何非要說是自己打傷了他,向天下昭告他弒師叛宗?他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那個人始終沒被抓出來,今生沒出現過卻不代表不存在,這么說他們豈不是有一個潛在性的敵人?
林寂不確定究竟是他不知道還是他不記得了,連忙閉上眼,想要回憶出更多有用信息。
許久,卻只能睜開眼無奈,想到頭疼也沒有新的記憶浮現。
看來得等此事了了,和小白好好對一下,如今他們已經沒有任何事不能對彼此說了。同一個世界,他退場得早,自己不清楚的,問小白會有用得多。
介時他們共同面對,一起把幕后之人揪出來。
林寂拿起木雕看了看,他已經困在懲惡司專門關押他的閣樓里三四天,雖然沒被為難過,卻與世隔絕,完全不能和外界交流。
也不知師父和小白怎么樣了?林寂起身走到閣樓外站了會兒,對外面看守他的弟子打了聲招呼,請他們過來一下。
有兩名弟子走來,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態度比較和善,主動問道:“林師兄有何事?”
另一人警惕道:“不要主動和他說話,萬一他要打暈我們潛逃出去呢?”
……那你們還敢過來?
林寂垂眸:“我是想問,這些日子……可有人問過我?”
和善的那個斬釘截鐵道:“有!不僅有,還很多,傳音符快堆滿了。”
另一人道:“但我們都攔截了下來,不能讓你聽到。否則若外面有人與你是同伙。你們有什么暗語我們聽不出來怎么辦?”
林寂看向警惕性高的弟子,不得不佩服他很盡職盡責。
“大多都是培風門的師長,同門,還有相信你的同修寬慰之言!
林寂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師父還有師兄可有傳音過來?”
“有吧,但不能給你聽!
“……”
和善的那個弟子看了同僚一眼,道:“罷了,你想知道的話也可。陸師兄,也就是你親師兄,每日都有傳音過來,托我們轉告于你。”
“他很好,讓你不用掛心,但是無聊的話可以多想一想他。”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不過確實是陸師兄傳音符的原話。
林寂聽此心安了許多,自己走了回去。
不過對方都可以繪聲繪色替別人傳話了,干嘛不直接把傳音符放給他聽聽?他有些想念陸蕭白的聲音了。
此時,陸蕭白按照林寂說的話御劍到了阿寂上一世遇到老者,借走觀塵鏡的地界。
四處看著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很普通的山和林。
阿寂說得挺明顯,但陸蕭白還是得裝一裝,那老祖說不定正在觀察著他的動向,總不能一下子就找到正確入口,顯得目的性太強太刻意了。
尋找老者的事,陸蕭白已經輕車熟路,畢竟他身邊就跟著個舒華老者。
他用相通的心神問對方道:“你可有感覺到大能的氣息?”
舒華老者:“……沒有啊!
陸蕭白:“那是對方隱藏太深,還是實力高出你太多?“
舒華老者:“……”
怎么個意思?嫌棄就直說!他生前好歹是化神大能,雖然如今肉身已作古,但他的神識依舊存有化神的感知力好嗎?
按理說陸蕭白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尋找到隱世高人,從他那里借走觀塵鏡,阿寂的困境便自動解了。
然陸蕭白卻皺著眉頭,一路都在思索。
老者問:“你怎么了?一直悶悶不樂的。”
陸蕭白依舊心神傳音:“不知為何,我有一種被什么力量推著走的感覺。”
不止是今生,就連前世阿寂的入魔,陸蕭白都覺得十分蹊蹺。
找到老者,借到觀塵鏡得知仇家身份是很好,可阿寂卻在即將找到老者之前突逢巨變,性情也大變了,那時再知道仇家的身份,簡直是雪上加霜。
如若他沒有背負所謂弒師叛宗的罪名,就算得知仇家,阿寂也應該不會用最極端的方法報復,更不會入魔。
舒華老者不屑:“怎么,你能遇到老夫,得法寶機緣,你師弟不行?”
陸蕭白:“……跟你說不通。”
但是管他呢,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現在只能先把眼下的事解決了,一步步來。
陸蕭白把附近轉了半天,按照林寂說的方位到那一片,卻沒有發現有很大樹洞的古樹,四處大樹不少,但都是實心的。
……難道那老祖只撿受傷的,非要暈倒才行嗎?
罷了,暈就暈吧。陸蕭白就地躺下,看著樹影透進來的光,他竟真感覺一陣困意襲來,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人已經到了某處全然不同的境地。
陸蕭白從山坡處站起來看,有屋有田有小路,耳邊聽到雞鳴犬吠,水車立在田中,一派寧靜安然。
不像秘境,倒像是隱居的場所。
陸蕭白順著田埂一路走到了屋前,看到農田和稻谷菜地就感覺十分親切。
他蹲下身拔了田里的雜草,又去看菜地。
他有些奇怪,田里明明有水車,卻沒有多少水,為何地中看起來如此干枯,連菜都焉巴巴的,菜葉枯黃。
陸蕭白干脆提起木桶去接了水澆灌,可無論怎么澆,地里的菜總是綠起來幾息,又干枯了回去。
陸蕭白放下瓢,放棄無用功,向屋子走去。
屋子的主人就站在屋前,蹣跚著步伐,在曬著某種蘑菇。
陸蕭白第一次在修真界中見到真正意義上的老者。
對別人尊稱一聲前輩,老祖什么的,無非是看資歷或是高強的修為境界,從不是因為相貌如此稱呼。
但面前這個,完全和他小時候見過的鄰家老爺爺差不多。須發全白,皮膚枯黃如樹皮,眼皮子耷拉著無精打采,陸蕭白都懷疑對方牙齒是不是也快掉光了。
他的一舉一動,與真正的耄耋老人無異。
就連舒華老者都驚得失語:“這……修真界凡有仙體之人,都可駐顏永葆青春,此人為何如此蒼老?”
“老夫判斷不出他的修為境界。”
修真界中,當境界差距過大時,低位者是無法看出高位者境界的。
陸蕭白目光一凌,了然:“也許是心境如此!
“是啊!
老人緩緩轉身,道:“你們說得沒錯!
陸蕭白和舒華老者兩人皆驚。
老人打量著陸蕭白,混濁的眼里滿是羨慕:“你倒和旁人不同,想來見老夫,卻沒傻傻地把自己弄一身傷暈倒,反而真的睡著了,也算特別!
其實老人有時會把路過的人帶進來,與他們重傷還是睡覺,無意還是刻意無關。
他就想見見人,和別人聊聊天,看一看后輩年輕有力的容顏身體。
陸蕭白聽此一笑,“難道經常有人在此溜達,想要來探望您不成?”
老人淡然道:“也許是幾十年前出去過一次,被他們發現了隱居之所。便總有人煩憂,想拿走我的東西,或是得只言片語指導!
“若是再年輕個幾百歲,依老夫的暴脾氣,他們定然有去無回。可后來,我甚至希望有人來見我,哪怕帶著目的。”
越老,越怕寂寞啊。
“陪老夫走走吧。”
陸蕭白干脆走過去扶起了老人,沒有在意他手上皺巴巴的紋路。
背后場景變得越來越虛,老者解釋:“你此處所見,也算你的心境顯化,想必你出生于這般環境吧?”
陸蕭白:“是!
老者:“可你心思太深沉,老夫竟有些看不透你。”
兩人穿過某種界限,簡樸褪去,四周突然變得無比繁華奢侈,像是凡間的京師皇城。
再一越,場景又成了瓊樓玉宇,似是九重天宮。
最后兩人到了山水潭間,老人坐在巨石上,仰頭看著眼前無數個鏡面。
每個鏡面里,都顯現出不同的人的生平: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貧賤富貴不一,各人的命運也不同。
老者問他:“方才我帶你去的不同地方,你最喜歡何處?”
陸蕭白道:“我都喜歡。”
老者又指向觀塵鏡里的畫面:“那你認為,這些人當中的生活,你最羨慕誰?”
陸蕭白道:“我一個也不羨慕!
老者似是有些意外,他能洞悉人心,看出陸蕭白的確沒有說謊:“為何?”
“因為別人再如何,也不是我自己的人生,沒什么好羨慕的!
老者歪著身子,百無聊賴看著無數鏡面,“可為何老夫我看著這些,卻只覺得無比乏味?”
“老夫看了數百年,看過無數人的生平,發現他們的一生無論是波瀾壯闊,還是平淡如水,最后終將歸于虛無,究竟有何意義?”
“老夫很想解開這一難題,卻始終慘不透,亦無法飛升……”
“等來等去,都快死了!
陸蕭白垂眸,嘆氣:“照您的說法,飛升也無意義啊!
沒想到老者卻激動起來:“飛升怎會沒有意義?世人如此是因為他們的時間終將走到盡頭,無論如何掙扎,最后都會變成死水!”
“可飛升不同,成了仙就能獲得永恒的時間!沒有終結和盡頭,自然也不會歸于虛無!到時無論做任何事,產生的意義也不會消失!”
陸蕭白:“……”
但若想不透心底的疑問,還是無法飛升,除非放棄疑惑和執著,卻又不可能不思考,有時候人的煩惱就在想太多。
漫長和永恒就會讓意義永遠存在嗎?也不好說。
然陸蕭白底眉順目,沒做任何反駁。他知道這種事以感受為主,每個人想法都不一樣。
但他也能理解為何浩渺老祖沉浮七百年都沒能飛升,太愛跟自己較勁,飛升已成執念。
老者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他發現陸蕭白十分沉得住氣。明明此來有目的,卻陪他逛了那么久,提都沒提一聲。
老者主動道:“你找老夫的目的是什么?”
陸蕭白指向空中,行禮道:“借前輩觀塵境一用!
老者一愣,良久甩袖道:“可以!
陸蕭白抬頭:原來陪老者嘮一路有的沒的就可以了?他答應得如此輕易?
他記得阿寂也這么跟他說的,老者雖脾氣古怪,卻很好說話。上一世他見到老者,把舉薦信遞過去,老者看都不看,問過他的目的后,就把觀塵境借給他了。
老者道:“你用此鏡處理事情,很急嗎?”
陸蕭白道:“是,很急。”
老者:“那老夫便不留你了!
“但你若有心,半日之后還我。我算出我的生死大劫就在明日,你還晚了老夫就收不到了!
陸蕭白:“……”
被老者從樹洞里放出來時,陸蕭白有些恍惚。
真就這么簡單讓他拿到了?他還以為脾氣古怪的老者都會設置重重關卡,故意為難年輕人。
要他表現十分優異或是出乎意料,才肯幫忙——以前他遇到的前輩都要走這樣的流程!連最開始收服舒華老者時,他也對自己擺夠了架子。
舒華老者:“……喂。”
陸蕭白來的時候,其實心中設想了無數可能,都是比較陰暗陰謀的猜測,如今結果比他預想中順利太多。
陸蕭白想起歸還時間,渾身一震,連忙快速御劍返回。
他懂了!浩渺老祖是要在時間上為難他!只要他送還晚了規定時間,對方就會大發雷霆!
可是半日是不是太夸張了?他來回都要好幾日啊?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陸蕭白想明白后不急了,慢悠悠到了某個地方元神出竅,先讓自己的神識瞬移到目的地,再施展術法把身體從千里之外瞬息搬回來。
于是他完成了十息之內返回原地回竅的壯舉,只是平時沒必要用。
陸蕭白看了看自己,果然突破金丹身體脫凡入仙后,就連反噬也很輕微了。
可是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天色一片漆黑,只有繁星點點。
可在秘境時,是清晨啊,天色由朦朧變得慢慢明亮,太陽初升。
他連忙找到親自坐鎮拖延時間的掌門,“我拿到了證據,請盡快給我師弟洗脫冤屈吧!”
掌門抬頭一看,“子時夜半,恐怕無法召集眾人。林寂如今還好,有本掌門在,沒人敢為難我培風門弟子。”
陸蕭白道:“不是,只是借人東西總要按時歸還。”
話音剛落,陸蕭白想起掌門的描述,子時夜半?
陸蕭白問:“敢問我離開了多久?”
掌門道:“十日了,老夫方才還想問你,為何回來如此晚?你們要做什么事也不跟我說一聲!
“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你師父都回來了,咱們就等你了!
陸蕭白:“……”
原來洞中和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陸蕭白明明記得他陪浩渺老祖才逛了幾個時辰,外面居然已經過了數日。
陸蕭白問過具體時間一算,洞中一個時辰,外面過去一日。
這么說老者也并不是在為難他,他要求歸還的時日換算下來還剩七八日,沒那么緊急。
當真是他多心?
陸蕭白:“好吧,天亮之后再算吧!
掌門和善道:“那你先回去休息一晚,養足精神,和你師父商量一下,有備無患。”
這十多日懲惡司也派了人去調查,可惜所獲不多。
但靈昀尊者孟晚秋和他的大徒弟堅持找到了新證據,道是能服眾,必不戲耍于人。
懲惡司便召集眾人,公開審案,各宗派有頭有臉,心思不一的師長都來了,想知道真相的弟子也自發前來,一向冷清的懲惡司一下子滿滿當當。
有人連忙去請示懲惡司使,作為懲惡司司主,想了想吩咐人把明義堂外的場地騰出來,讓所有人都能圍觀。
懲惡司的存在是為了公正和遵循多年來明文規定的禮法,便該坦坦蕩蕩,無論任何案子都經得起關注和質疑,除非不宜公布的特殊情況。
但這么一布置,一耽擱,陸蕭白回來后足足等到第三天才正式“升堂!
可能是懲惡司有些繁瑣流程要提前準備,不過挺浪費時間的。
正堂外,懲惡司使居于主位,加入懲惡司的各宗派長老坐在次位,與其無關卻非要來看熱鬧的仙長則坐得更下首的位置,弟子們就站著了。
林寂和莫青茗都到了,站在最中心當眾對峙,所有的視線都匯聚到他們身上。
莫青茗這次準備更充分,正想要把他的懷疑和證據再復述一遍時,陸蕭白獨自出列。
雖然分開的時間不算長,卻在一個比較關鍵的時間里,林寂再次看到陸蕭白,心仍然跳了跳。
陸蕭白看了他一眼,緩緩走上前。
莫青茗警惕道:“你做什么?此事與你無關!”
陸蕭白淡淡微笑:“莫仙友不也正在為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事奔走操心?你可以我不可以嗎?”
“再說了,我師弟的事怎會與我無關?”
他彬彬有禮地抬頭觀望過眾人,對懲惡司使道:“敢問司主,是否每一個修仙者,都有資格向懲惡司提出世間任何令人憤慨,不平之事?”
懲惡司使面無表情,薄唇輕啟,給出的卻是肯定答案:“對!
陸蕭白挺直腰板:“那么在下今日斗膽,要提的,并不是乞靈派滅門案!
眾人聽此議論聲陡然變大,有別宗師長不滿道:“今日我等匯聚于此,本就是為乞靈派的慘烈滅門案討個結果而來,你拿不出證據便是欺騙懲惡司使,還敢說自己不是戲耍眾人!”
培風門掌門道:“此話老夫就不樂意聽了,難道只有乞靈派的冤屈才叫冤屈,別的冤屈就不是了么?何不妨先聽聽他如何說?”
“掌門,你們莫不是提前串通好了聲東擊西演戲,實則打定主意包庇門下弟子,浪費我們的時間?”
懲惡司使用靈力傳音道:“懲惡司可斷任何案子,不想聽的可自行離開,而不是擾亂秩序!
說話的長老:“……”
陸蕭白唇角笑意更深,頂著莫青茗和其他看不慣的人吃人的眼神,鏗鏘有力道:
“在下今日要提的,乃是數年前,東州邊境,首富林家的滅門慘案,請司主做主!
眾人嘩然。
懲惡司使已經料到了,之前他派人去查訪時,發現林寂身上也曾背著一樁血案,他家的一百多口人,竟在一夜之間覆滅,后來他卻成了滅掉乞靈派的懷疑對象。
林家滅門在前,乞靈派滅門在后,懲惡司使直覺兩者定有關聯,但這種事得講證據。
卻又有人提出質疑:“什么東州首富,這不是凡間之事么?與咱們仙門有何干系,要拿到懲惡司斷案!
陸蕭白道:“非也。林家覆滅,是因妖物侵襲,并非全然是凡間之事,與修真界也有所關聯!
陸蕭白看向林寂:“何況林家幸存之人林寂既已拜入仙門,又怎能說與仙門無關呢?”
“難不成長老門下弟子若有人遭遇不平之事,不可以找宗門為其做主么?”
旁聽的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大多也是從凡間拜入宗門的,設身處地想了想。
若是蒙受不白之冤,宗門卻無動于衷,他們會覺得這個宗門毫無情義,不會久留。
林寂聽此回想前世心中酸澀,下意識看了看云上仙宗,眼睛卻一頓。
坐在前方的云宗主今日尤其安靜。在林寂印象里,對方一直是十分自大,喜歡大放厥詞,表達觀點之人,尤其是大庭廣眾之下。
今日卻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說話的長老在所有弟子的注視下,連忙道:“那自然不是!”
“但,但也不能憑你一面之詞,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懲惡司使總是在需要控場時開口,他充分給了別人質疑的時間:“是。林家覆滅與妖物有關,懲惡司有卷軸歸檔!
只不過懲惡司派人去時沒發現生還之人,頂多除了剩下的妖物便回來,讓凡間結了案。
陸蕭白繼續道:“我今日要提的便是,我懷疑林家覆滅并非單是妖物之禍,而乃人為所致!”
“修真界某一門派,貪婪林家的至寶,先設法驅使妖物侵害林家,再以除妖之名義進入屠殺,實則為了搜刮至寶,據為己有!”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不傻的人已經聽懂了陸蕭白要表達的意思,以及林家覆滅和乞靈派滅門的關聯。
就連長老席也被驚到,閉嘴不輕易表達看法了。
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懲惡司使言簡意賅:“證據!
這時孟晚秋起身:“司主明察秋毫,諸位若沒有異議,我便拿出證據了!”
“……”
孟晚秋去了一趟東州,帶回一堆物證人證,讓人呈遞上去。
司主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沉默許久道:“天下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他并不吝于向眾人公開物證,當然總不可能傳閱給所有人看,讓各宗仙首看過之后,每個人都一臉凝重。
孟晚秋和陸蕭白找到的證據也有三件。
一是林鈺和乞靈派掌門來往的書信,配上曾經知道林鈺做臟事的心腹人證。
乞靈掌門和林家家主林鈺一向有往來,林鈺給予錢財,掌門則派人跟隨保護他,以及給他一些法器法寶,可延壽健體的靈丹妙藥等,真假難辨。
每一次乞靈掌門在最后都要提醒,讓林鈺閱后即焚。
但林鈺行商多年也不是傻子,防著一手,并沒有銷毀,如今他死后才能被找到。
最后一封,乃是乞靈掌門所贈傳音符。懲惡司使靈力一動,當眾放出。
“林家主放心,有老夫出馬,定替你找出你長兄的遺物鮫珠!”
第二件人證則是林家另一個幸存者,余容。
林寂:“娘。”
余容對他點了點頭,當即拿出手帕醞釀了一下,開始痛哭,邊哭便講述前情。
她表示自家夫君確實出海時有所奇遇,拿到鮫珠,他們當時知道此物寶貴,便設法藏了起來,只有夫妻知曉。
他們不知何時走漏了風聲,更不知此物竟連道貌岸然的仙人都覬覦!終究招致大禍。
第三件,就是陸蕭白拿回來的觀塵鏡。此物之前雖不現世,卻也在古籍上有所記載,各仙首看過乃是真品。
林寂從儲物玉佩中拿出裝了血的瓶子呈上,他當初雖然很快復仇,卻也并非毫無準備,他把乞靈掌門的血和林鈺的血都收集了一滴。
分別抹在鏡面上,畫面當眾顯現。
林鈺的罪行不用說了,引狼入室,罪魁禍首。
乞靈掌門的生平卻令人毛骨悚然,他帶著門下弟子殘害的不止是林家,還有其他家族,用的差不多方法。
一邊招搖撞騙,一邊搜刮錢財享樂,底下弟子都是一丘之貉,沒有例外。
他們還把搜刮撞騙來的錢財寶物藏在乞靈派某個地方,至今無人發現。
乞靈掌門甚至還和朝廷官員有勾結。
所作罪行,罄竹難書。
比起莫青茗的質疑和證據,陸蕭白和孟晚秋拿到的證據才是全面具體,毫無轉圜。
雖然反面印證了林寂滅門是真的,林寂見機行事,連忙上前當眾請罪。
但他殺的人是仇家不說,仇家還如此十惡不赦,林寂簡直是為民除害啊!
局面瞬間反轉,而莫青茗傻眼了。
本來他以為今日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檢舉的功臣,是心懷正義不平則鳴的弟子,頂多被蒙蔽產生了誤會。
但乞靈掌門聯系的官員中……有他爹。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懲惡司與凡間朝廷組建的修士玄門有聯系!如果懲惡司把卷宗調過去和凡間朝廷一起辦案,他們家……
莫青茗心里只有兩個字:完了。
幾日后,林寂終于被放出懲惡司。
懲惡司使表示他所作所為雖情有可原,卻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擅自行動,很可能造成誤殺和牽連無辜的后果。
雖然綜合考慮他不用受任何懲罰,但此風絕不能長,須得小懲大誡,多關幾天。
他出去后,還得在培風門的監督下反思呢。
林寂待在里面的日子度日如年,他覺得他真的知道錯了!因而被放出來時他連忙把木雕收回袖子里,用瞬行符馬不停蹄離開,懲惡司他再也不會來了!
出了山門,余容上前就抱住他,“你真的是嚇死我了!這么重要的事也不跟娘和師父提前知會一聲,萬一你有事怎么辦?”
林寂連忙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對不起娘,是我錯了!
余容哭得一抽一抽的,罵道:“跟我說就完了?去跟你師父道歉!”
……他也沒說不去啊。林寂上前行禮,“對不起師父,讓您擔心了!
孟晚秋扶起他,神情確實不太高興,嘆道:“罷了,這次就繞過你。下次再敢隱瞞,加倍懲罰!”
不過這次他是和余容一起去尋找證據的,沒想到余容看上去柔弱無比,實際上卻很有手段。
掌門同門之類自然等回去再說,把時間留給他們親近的人。
林寂出來最想見的人卻沒個人影,他四處張望著。
孟晚秋貼心解釋:“小白等不了你出來,他還觀塵鏡去了。”
“等回培風門,你們就可以見面!
林寂劫后余生的心情頓時打了個折扣,但陸蕭白是為他奔走,他想了想抬起頭對兩人道:“我就先不回培風門了!
“師父,娘。咱們在培風門見!”
說罷林寂御劍離開——他等不了了!他要去接小白!
孟晚秋了然:“小兔崽子。”
倆兔崽子關系是越來越好了。
然,所有人沒料到,包括林寂也沒想過。
所有人以為,浩渺老祖把觀塵鏡借走的時候毫無問題和為難,還回去又怎么可能徒生波折?
陸蕭白也是這么認為的。
但他到地方時,卻果然碰到暴怒的老人家,滿身戾氣朝他逼近。
陸蕭白驚疑不定,下意識就要逃:“前輩為何……”
卻被老者抬手設禁制困住:“你還敢來!”
陸蕭白腦子飛速反應,高聲道:“前輩究竟是何意?”
浩渺老祖指著天色道:“你借走老夫的東西,老夫對你別無所求!
“可我只想在大限之日有人送我最后一程,你口口聲聲答應,卻遲了半日!”
陸蕭白不可置信看著天空,太陽明明即將升起,在老者混濁的眼中卻是日暮之象。
不是,他老糊涂了吧?早上傍晚分不清?太陽在東在西也分不清?!
他明明沒超過時間!
如果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被針對就太荒唐了哈!陸蕭白打破禁制飛身往后,“前輩,您莫不是故意的?”
老者歪著的頭直起來,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猜對了!
他的身上,竟四溢出黑氣!
如同暮云身上一般的,黑霧。
老者算自己算得太準,果然是生死大劫。短短一日不見,他就入魔了。
老者瞳孔暗紅,氣質與一日前天差地別。
陸蕭白想起他在島中看到的景象,沉默許久道:
“老祖,您還是老祖本人么?”
“老祖”贊賞道:“很聰明!
“那你可知,你今日前來的后果?”
“老祖”聲音突然變異,忽男忽女,忽老忽少,有時一起發出不同的聲音。
“對于這個老不死的來說,他太怕死了,你的年輕身體他十分喜歡,于是我們引誘他,使他錯亂時間,順著內心的惡,來對付你!
“可我們的目標是你。£懯挵,你就是我們尋找數百年選定的宿主!”
“主人,不要掙扎了,接受我們吧……”
第62章
林寂沿著記憶里的路線, 去尋找陸蕭白。
他們突然分別的時機太不巧,小白生辰剛過完一天,他想說的話也才說到一半。
林寂被迫與人隔絕開的那十多天太難受了, 除了擔心他們行程順不順利,也有點不甘心。
是以出來后他真的不想等, 等不急要去接陸蕭白, 把未盡之言補全。
其實林寂想說的話并不復雜。
“我想我們以后都能……一直走下去!
就這樣簡單。更直白肉麻的話林寂也張不開嘴。
可他依著記憶來到古樹旁時,沒有樹洞,也沒有靈力波動, 四處一片安靜, 連風吹草動都消失了。
天空陰沉沉的。
往來幾次, 加上兩世的經歷, 其實他們都猜出了秘境主人的身份。
浩渺老祖,就是傳說中七百年未曾飛升的大能前輩。
林寂記得對方很好說話,也很體恤后輩,像家族里看似嚴肅,實則心軟的老太爺。
于是林寂恭敬行禮, 在古樹下表達了三次想要拜見老祖的愿望, 希望對方能打開秘境讓他進去。
然半晌過去了,四處也無半分變化。
正當林寂感覺有點不對勁, 擔心陸蕭白安危時,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轉身,正好看見陸蕭白放下手。
林寂看到他,眼睛亮了亮:“小白!
他沒意識到自己刻意放輕, 還有點緊張的聲音。
陸蕭白卻面色如常:“你來這里干嘛?”
林寂頓了頓,眼睛直勾勾看向他:“我來接你。”
陸蕭白不屑嗤道:“我又不是會迷路的孩童,何須別人來接?”
話雖如此……林寂問道:“你何時出來的?觀塵境還給老祖了么?”
陸蕭白:“我早就已經出來了, 該做的事已經做完。四處溜達了一圈,咱們不必打擾他老人家。”
“那便好!
林寂松了氣。不過上一世浩渺老祖借他觀塵鏡,并沒有急著讓他還,不知此時為何如此急切。
老祖得知了他的事跡后,還詢問他要不要拿觀塵境去懲惡司對峙,當眾揭露凌云派的惡行,解釋清楚自己行事的緣由。
可那時他已入魔,想法極端,已經鑄成大錯,想著說清楚也沒人信的自暴自棄心情,自己放棄了辯解。
林寂回想起來他那時確然過于意氣用事,沒想到今生還有將林家受到的冤屈公之于眾,為自己和家族翻案的一天。
這都是陸蕭白帶給他的。
林寂想到此內心完全軟化,他緩緩上前,伸出手,握住對方垂在身側的手:“小白……”
他正要鄭重道謝,表明自己生辰那天的心意時,陸蕭白卻面露驚詫,狠狠收回手,“你做什么?”
許是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生硬了,陸蕭白連忙調整心情,唇角勾起慣常面對人的笑意:“我有些累了,咱們非要站在此處說話嗎?”
“你既是來接我,那我們快回去吧。”
陸蕭白說完攬住林寂的肩,笑著催促他回去。
林寂有些失落地看向對方,不確定陸蕭白是不是在刻意回避。
以前有幾次也是這樣,每當他以為他們可以更親近一些時,陸蕭白心中總會生出他不知道的顧忌,要么避之不談,要么四兩撥千斤地拒絕他們更進一步。
可玉瓊島之后,他們已經推心置腹,林寂以為自此后他們再不必分什么你我。難道事到如今,小白還是,不能接受他們……那樣嗎?
可那晚,是他先親自己的。
但這種事只有兩廂情愿才行,陸蕭白抗拒,林寂便沒辦法把想說的話說出口,總不能強迫對方接受回應。
只見陸蕭白言行舉止一如往常,林寂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暫且按捺心底的妄念,和他一起御劍回去。
兩人的身影消失。
殊不知,古樹樹洞內的秘境中,飛沙亂石晃動,陳設建筑七零八落,一副即將坍塌被摧毀之象。
靈物枯竭,邪氣四溢,再不復往日模樣。
林寂和陸蕭白一起回到了培風門。
林寂還擔心同門對他有何看法時,素日與他們交好的同伴率先把他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跟他們說話。
“你們真是太厲害了!”
“你們不知道,林師兄被懲惡司帶走時,我們有多擔心和驚訝。”
“都過去了還有啥好說的?還好有驚無險,真替你們捏了把汗!”
“那說點高興的吧!你們知道莫名針對林師兄的那個莫青茗嗎?聽說乞靈掌門和他爹有勾結,他爹很可能官位不保了,說不定還會下大獄呢!如今他正跪在懲惡司,求司主網開一面,手下留情呢!
“但懲惡司使一向公正嚴明,我看懸了!
“還以為他是正義之人,只是不清楚情況被蒙蔽了,這么看來,他也不過嚴以待人,寬于律己……”
“林師兄,沒想到,你的身世如此坎坷……虧我以前還和別人說你太冷漠,都是情有可原。”
“……”林寂心底涌起暖意,看向關心他的同門:“我還以為,這次回來你們會怕我。”
其他人紛紛道人非圣賢,情有可原之類,換作他們也不會放過乞靈派。
林師兄在海島救了這么多人,他們相信林寂的本性。
正當一派其樂融融時,陸蕭白突然開口:“你們光顧著夸他,是不是忘了我這個大功臣?”
“沒有我,此事哪能如此順利解決?”
林寂渾身一震,看向他。
陸蕭白明明是開玩笑的口吻,聲音卻泛著冷意,臉色也不太好,看上去因自己被人暫時忽略而真切動氣了。
陸蕭白看向林寂,笑容滿面道:“你說呢?”
林寂:“……自是如此!
氣氛凝滯須臾。有眼力見的連忙夸起陸蕭白:“說起來陸師兄也真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們大開眼界,不僅掌握的術法精湛,還如此能言善辯,憑一己之力為林師兄翻了案!”
“對啊,陸師兄的氣勢也很足。若我不認識他,還以為他是哪家的尊長呢,完全不遜色在座的眾宗門仙首!”
陸蕭白這才轉怒為喜,摟著說話弟子的肩,“那你們可知其中兇險,想不想聽我講故事?”
他被人簇擁著走了進去,期間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多看林寂一眼。
與他們交好的同伴猶疑地湊上前問:“林師兄,你們又鬧別扭了嗎?”
林寂:“……”
陸蕭白與同門師弟們鬧了半日,這才返回落霞峰。
孟晚秋看到他,連忙招手道:“小白,你過來!
“這次實在是辛苦你了。我回來路上遇到了酩酊莊主,他送給我幾壺酒,正好拿來慶祝一下阿寂劫后余生。”
陸蕭白看向孟晚秋,“酒在哪兒?”
孟晚秋施展靈力,很快酒壺出現在他手心,他興致勃勃道:“看到沒有?”
陸蕭白面露不解:“看到了。不過有什么好慶祝的?發生這種事,應該反思才對!
“師父您有空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如多督促弟子們的修行!
說罷,陸蕭白抬手順過孟晚秋手里的酒壺,勉強行了個禮就走了。
“我要回洞府歇息,無事不要叫我。”
孟晚秋:“?”
小兔崽子幾個意思?越發不像話,連師父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寂過來時,看到的便是孟晚秋一臉氣悶不可思議的神情。他指著陸蕭白離開的方向,問道:“誰惹到他了?跟吃錯藥一樣!
林寂心慌意亂,突然道:“師父,我還得出去一趟!”
孟晚秋:“……”
林寂一路打聽,聽同修說云上仙宗在懲惡司逗留了一陣子,說不定還沒走。
明明前一天他還解脫般表示再也不踏足此地,沒過多久卻又來此。
他要進去時,正好云上仙宗的眾人從懲惡司走出來,懲惡司使正在和云宗主寒暄告別。
看到他,懲惡司使有些疑惑:“可是忘帶了什么東西?”
林寂低頭:“是!
懲惡司使:“那你待會兒進去拿吧,我讓人給你找出來!
“多謝司主。”
林寂一邊和懲惡司使說話,一邊暗中抬眼看向云宗主。
云宗主寡言許多,客套話說完后,就帶著門下弟子走了。
擦肩而過時,林寂保持恭敬行禮,某一刻,云宗主卻狀似無意暼了他一眼,唇角微勾眼神犀利,甚而有些邪氣了。
林寂渾身僵住。
云上仙宗離開后,懲惡司使招呼林寂,卻見他神情肅穆走到自己面前,“司主,敢問這次云上仙宗為何逗留如此之久?”
懲惡司使嘆氣:“他們宗內出了問題。據云宗主所說,有弟子修了吸人靈力的邪功,走火入魔了,許多無辜弟子遭了毒手,多年修為被廢,境界大跌,如今死傷眾多!
云上仙宗競爭惡劣是人所共知的事,弟子中若有人靈力被抽干,成了廢人,在宗門屬于生不如死。
有人接受不了多年努力一朝成空,落差太大自我了斷,有人被同門欺負死……
“懲惡司絕不允許這樣喪心病狂之舉肆意發生!本司主定要將潛伏的人抓出來!”
要知道,當年陌上仙修的就是這等邪功,拿別人的修為靈力滋養自身,這類邪修一旦出沒,非同小可。
懲惡司使本就打算跟林寂說完后,親自走一趟查案,語氣十分冰冷。
可他看向林寂時,卻發現對方的神情讓他看不懂。
一副十分震驚,又恍然大悟的模樣。
林寂恍然:前世發生過的事,今生再次重現。
原來除了他,還有這么多的人深受其害。
可前世他被吸走功力是好幾年后的事了,并非發生在此時。難道劇情的發展不完全依照時間線么……
還有為何禍端先從云上仙宗起,莫不是前世……!
林寂聯系起來想到了什么,連忙上前詢問懲惡司使:“您是否覺得,此次云宗主性子和以往大為不同?”
懲惡司使一愣,拂袖道:“我從不與人背后議論他人!
林寂急切道:“可此事十分要緊,還請司主解惑!”
懲惡司使:“……”
其實他也覺得,云宗主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
話少得稀奇,也不故意找事。總是高深莫測地笑著,偶爾看過去時卻一臉陰沉。
次日傍晚,林寂來找陸蕭白。
這次他保持了合適的距離,對方才沒有反感他,卻還是愛搭不理。
林寂權當自己沒感覺到,輕聲道:“小白,師父讓我喚你去靈器庫,挑法寶新劍!
“如今你已突破金丹境,原來那把劍雖是優品,卻仍有不足。師父那里有極品靈劍。是該給你換一把了。”
陸蕭白看向手中的莫懷,認同道:“也對。”
他跟著林寂,一前一后朝落霞峰靈器庫走去。
將至目的地時,陸蕭白偏頭看向林寂手里的劍。
青色劍身,劍光寒芒鋒利,一看就知是把好劍。
陸蕭白抓住劍身,眼中現出貪婪:“此劍定是極品,師弟手中的劍為何不能給我?”
林寂冷笑:“我的劍自是可以給師兄。但給你,也要看你配不配!
林寂拔劍出竅,劍指陸蕭白。
下一刻孟晚秋和掌門現身,揮出結界將其困在中間。
陸蕭白微笑:“你們何時發現的?”
孟晚秋冷哼:“裝都不裝,好意思問?”
小白何時對別人如此冷淡過?還那么拽里拽氣,從頭到腳哪里像本人?
陸蕭白道:“那你們該立即拆穿我才對,何必多此一舉設下陷阱?”
林寂冷聲:“那自然是因為你占著我師兄的身體,你以為我不想將你碎尸萬段?”
“無論你是什么鬼東西,最好識相點自己滾出來!”
最后兩句,林寂厲吼出聲。
他得知云上仙宗的亂象后,終于想起來。當初自己受刺激入魔時,耳邊總有一個聲音誘導他。
只不過他以為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聲,心神大亂下,產生了幻覺。
如今再回想,他聽到的聲音有時是他自己的,有時卻不是。
陸蕭白淡然拍掌,贊賞道:“很不錯,那你猜,我究竟是什么東西呢?”
林寂很快道:“魔氣!
此時,陸蕭白終于臉色大變。
林寂幻化出魔氣瓶,“雖然說你們這些東西比普通魔氣高等許多,讓陸蕭白拘來給我的魔氣瓶毫無反應,但我就是知道。”
孟晚秋閉了閉眼,聲音頭一次含著憤怒隱而不發:“阿寂,不必廢話了,把他抓起來,想辦法替小白拔出魔氣!
魔氣不可小覷,一旦入體便會侵蝕人的內心,尋找出陰暗面誘導其誤入歧途。小白如今居然被魔氣附體了,稍有不慎他很可能會入魔,要拔除魔氣比拔出妖毒還艱難無數倍!
孟晚秋恨不得把魔氣揪出來打散一萬遍,可此時也只能將其困住,慢慢想辦法把小白的神志喚回來,又不能損傷他的軀體。
陸蕭白突然大笑起來,滿臉邪氣:“很好,看來你們腦子還不錯,短短時間竟想得如此深刻!
“可惜你們料錯了一點,我什么時候說過占了陸蕭白的身體了?”
話音剛落,他拂袖一揮,顯出本來面目,竟是——浩渺老祖!
只見老祖隨手拂袖一揮,便破了幾人精心布置的結界。
“就憑你們,也配困住我?”
掌門大駭:“他身形容貌竟是變幻出來的!”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是魔氣附身了陸蕭白。卻沒想到,魔氣俯身的不是陸蕭白,而是浩渺老祖,隨后他卻變成陸蕭白,騙過所有人。
林寂腦子空白了一瞬,反應過來后大吼:“你們把他怎么了!”
這里的人不是陸蕭白,那陸蕭白被這些鬼東西弄到哪兒去了!
浩渺老祖卻不再言語,別看他面貌蒼老得像是快死了,甩一甩袖,竟把所有人都震飛出去!
培風門大亂。
這世間最后一個大乘半仙,竟突然現身。
掌門發出緊急號令,讓所有弟子撤走避難,長老和領主們則都往落霞峰趕來。
所謂大乘,可是就差臨門一腳飛升的半仙,真打起來縱使所有人都上也只能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落霞峰除了林寂一個弟子,別人都是長老。
然培風門眾仙首打了半日有傷無亡,浩渺老祖的身形漸漸消散。
可他消失前卻大笑著余音繞梁:“不過兩成功力的分身,就讓你們如此忌憚,無可奈何了嗎?”
“放心吧,陸蕭白在一個很美妙的地方,享用我們特意為他準備的供奉。你們想找到他,下輩子吧!”
孟晚秋被左右的師兄弟扶住,林寂則一言不發就要走。
掌門連忙上前拽出他,“林寂,你要去哪兒?”
林寂語氣平靜:“我要去找他,我知道浩渺老祖的本體在何處!
孟晚秋連忙揮開眾人,站直身體:“我也得去。”
掌門揉著發痛的眉心,“可對方是半仙,你們去也是送死!”
林寂回頭,雙眼猩紅:“那又如何?!”
說罷他御劍離去,什么龍傲天主角光環,通通被他拋之腦后。
林寂只求陸蕭白不要有任何事。
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等我!
孟晚秋很快追趕上來:“咱們一起去!”
掌門無法,咬牙回頭安排。
大乘修士發瘋,修真界將再次萬劫不復,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他一邊讓人通知修真界各仙門,一邊留下一成長老看守培風門,帶著剩余的所有屬下,一同御劍去往洞中秘境。
可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到古樹下時,雖然聯手引出了樹洞,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打開秘境。
樹洞漩渦,完全被封閉,里面的情況誰也不清楚。
任憑所有人急得要命,秘境就是打不開。
掌門權且穩住眾人:“晚秋和林寂都進去了,想來是他們封的結印!
“浩渺老祖在秘境里不出來就不會禍害到外界,他們師徒用心良苦!既然封印未破,說明他們也沒事!”
可區區師徒兩人,修為境界差距如此之大,就算獻祭自己,又能抵擋多久呢?
掌門安慰著別人,心中卻已絕望。
半日后結界松動,他們連忙進入樹洞,用同樣的方法加固封印,不能讓大能出來,他們也抱著無法返回的必死之志前往秘境。
可在無數的廢墟中尋了許久仍未有所獲,也沒有傳來打斗的聲音,難道晚秋和林寂已經……
最后掌門帶領著自己的屬下來到山水潭間,唯一沒有崩塌成廢墟的地方,居然毫無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然山已枯,水已竭,四處一片昏黃,如同深秋枯枝敗落的景象。
眾人行至一處停下,震驚過后默然靜立。
浩渺老祖盤坐靠在石邊,雙目緊閉,身體干枯。
孟晚秋深深嘆氣,伸手替其整理遺容,讓他體面離去。
林寂則癱坐一地,手里捧著玉制的吊墜,整個人恍恍惚惚。
第63章
半日前。
林寂和孟晚秋一起落地, 強行破開了樹洞后隱藏的秘境。
孟晚秋在林寂身后,剛進去就反手用靈力封印了樹洞的出入口。
只見他果斷劃破手掌,將血液附著到結界上。
林寂回頭一看, 連忙走過去:“師父,您這樣做會元氣大傷的。”
孟晚秋臉色微白:“我知道。如此結界與我命脈相連, 除非我身死, 結界才會從里面破開!
但不限制外面的人進來,也好讓靈力同源的掌門他們找到此處。
林寂頓時明白了孟晚秋的意思,他是想把所有事端在秘境中解決, 不連累外界。
若秘境崩塌延伸到外界, 也是他們無能為力的了, 卻不能不盡力。
林寂便也劃破手掌, 如法炮制。
師徒倆順著一條路往前走,可路上霧氣朦朧,看不清前方。
他們走了許久,這條路似乎會無限延長,讓人怎么也看不到盡頭。
林寂越發急切, 孟晚秋拉住他:“許是遇到了迷陣, 不要自亂陣腳,想想該如何破陣!
事已至此, 再糟糕也糟不到哪里去了。孟晚秋反而冷靜下來,聲音平和安定人心。
林寂深呼吸,這時他們終于走到了分叉路口,但這岔路太多太雜, 每條路都看不到盡頭。
但既然有可能是迷陣,說明岔路并不是最要緊的,重要的是方位。
兩人以五行八卦為依托, 連續施展出幾種破陣方位,小路終于消失。
可下一刻他們又來到了另一處,有點像林寂曾經待過的歸墟之境。區別在于,虛空之中漂浮著許多碎片。
觀塵鏡不知為何居然碎了,可每一鏡面中,都映射出不同的鏡像。
鏡像里是不同的場景。
師徒互看一眼,各自化成一道靈光鉆入不同的鏡面中。
林寂進入其中一片碎鏡里,只見四處堆滿了廢墟,大地在震顫,從殘留的建筑里可以看出,沒坍塌前環境應是皇城宮廷。
他找了一圈沒看到任何人,又連忙穿梭到另一鏡面,全然不同的場景,卻如前面那般一樣震顫崩塌。
林寂上一世來過,知道浩渺老祖雖不在世間出沒,卻依托著觀塵境看到的人間景象,用自己高深的靈力和修為創造了不同的秘境,幾乎仿制了九州最為鮮明特別的地方。
如果說浩渺老祖被困在了他設置的秘境中才沒能出去作亂……那必是陸蕭白在危急關頭故意砸壞了觀塵鏡,以不同鏡面涵蓋了原先秘境……只有他能做到!
這么說浩渺老祖和小白都有可能在某一鏡面中,也許他躲起來了,沒被老祖發現。
林寂終于定下心神,先把他發現的消息傳給孟晚秋,再穿梭于不同的鏡面,如同當初破開秘境的不同領域,去到陸蕭白身邊一樣。
他連續穿梭了許多不同的鏡面,場景都已經塌成廢墟,可見如果讓浩渺老祖出去,外界會被他毀成何種模樣。
但林寂來不及感慨,他不停尋找人影,無論是小白還是老祖,哪怕出現其一都好!
終于,林寂來到此前陸蕭白走到的農田屋舍前,此處雖有破壞,卻沒到被摧毀的地步,看來老祖離得不遠了!
林寂屋前屋后找了一通,就差掘地三尺。
他腦子里繃著根弦,確定一無所獲后,正要離開,卻聽到什么動物叫了一聲。
林寂腳步一頓,只見屋頂某個角落,瑟縮地爬出來一只橘色的貓。
林寂懷疑自己也是魔怔了,走過去便問:“你可知你家主人會在哪兒?”
說完之后他又甚感荒唐,卻不想小黃貓對著他喵喵叫了兩聲。
林寂渾身一震,只見小黃貓回頭咬下一撮黃毛,又喵了兩聲。
林寂懷著僥幸心理收下貓毛,想了想干脆連小黃貓一起收進儲物袋了,好歹也是樹洞秘境里唯二的活物。
林寂繼續穿梭,他發現貓毛居然順著一個方向吹動,他連忙隨之而去。
浩渺老祖和外面假扮陸蕭白的那個不太一樣。
林寂看到的是一個頹廢弓腰的老人,拖沓著蹣跚的腳步緩慢行走,垂著頭在念叨什么。
他通知師父趕到時,孟晚秋拉著他退到了遮蔽處,示意他先看看。
林寂焦灼地看,良久,才聽到老人自言自語:
“七百年了,老夫為何才是不能飛升……”
“等不到飛升的渡劫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讓我算到自己大限將至?我躲了七百年,終究躲不過命……”
“若世間萬物的存在,就是為了走向滅亡。那我們存在的意義究竟是為什么?”
他抬手:“為何給我永生的希望,又親手打破它!為何讓我離飛升只差一步,無論如何也無法打破!”
浩渺老祖一生氣,抬掌就轟塌了某一處。
隨后他又開始重復言語,內容差不多都是這些。當他得不到答案時,他便毀去一物。
反正都會消失的,時間早晚有什么區別!
突然,浩渺老祖一掌劈開了他們隱藏的地方,兩人連忙飛身躲避。
本以為要惡斗一場了,老祖卻露出渴求的眼神,似是終于找到了聽他說廢話的同類。
“你們說!這世間究竟什么是有意義的?”
師徒倆互看一眼,顯而易見,如果他們回答得令對方不滿意,老祖下一個劈的就是他們。
孟晚秋問:“您為何覺得一切沒有意義?”
老祖連忙把之前的疑問又說了一遍。
林寂反問:“可前輩認為世間萬物都沒有意義的話,活著和死去,得到和失去也沒有區別,那您為何要貪生懼死,不敢直面自己的大限之日?”
孟晚秋聞言看了林寂一眼,阿寂一向耿直敢說,但這樣不會激怒對方嗎?
但林寂知道,浩渺老祖這個人不在乎是否被冒犯,重要的是能否說中他的心聲。
果然浩渺老祖思索過后,喃喃道:“因為,因為我不甘心。≡谖覍ふ业饺松囊饬x之前,我居然就要死了!”
“老夫以為,只有飛升了才能獲得永恒的時間,那時做任何事的意義都不會消失!”
這時他的周身溢出黑氣,乃是入魔征兆。
孟晚秋嘆氣:“那如果您飛升之后,發現還是沒有意義該怎么辦?”
浩渺老祖發怒:“怎么可能?介時老夫總能尋到有意義的事!”
兩人被震得后退一丈,胸中血氣翻涌,看來浩渺老祖的執念就是想要飛升,恐懼消失。
林寂想到什么,連忙道:“前輩看過數百年觀塵境景象,還不能有所感悟嗎?”
老祖聽此發怔:“我的確看過世人無數悲歡離合,可他們的人生無論如何精彩,都會歸于虛無!
林寂繼續道:“那您也該知道,世間任何事情都被人做過,您想尋找充滿新意的事是不可能的。晚輩斗膽問您,若您擁有了永恒的時間,是否也是在重復別人過過的生活?就算您找到一件十分新奇的事,做個十年百年,乃至千年萬年,您當真不會厭煩?當您一旦停止,是否那件事的意義也就消失了,那還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浩渺老祖整個人愣住,不斷回想林寂說的話,漸漸被說服。
他慢慢平靜下來,正當兩人松口氣時,老祖突然又暴怒起來:“這么說人之一生毫無意義,那世間萬般存在又有什么意思!”
林寂:“……”
師徒抵擋了須臾,四處被毀個七七八八。
孟晚秋高聲道:“那是因為您一心向道,為生而生,避世逃脫了劫數,卻從未真正融入世間,你以為世人都要消失便沒有意思,但其實我們活著的每一刻都在享受當下!經歷不同的事,產生不同的情緒和感想,這份體驗只要還活著,便能一直保留下來,成為難忘的記憶。就算有一天死去,也還有后人和生前親近的人替我銘記!
他從儲物袋里拿出古籍展開,以靈力送到浩渺老祖面前:“包括您。請看,你這一生刻苦修行七百余年,行至半仙。就算您一直避世不出,也有后人專門記載下來,教導弟子要向你學習永登高峰的心志,仰慕您的高深境界。”
林寂也接口道:“對啊,前輩與其葉公好龍,不如看看當下。不說您的實力世間難及,就說您在秘境里做的事,難道沒有哪一刻讓您有所觸動嗎?這些體驗和經歷便是意義,可您卻毀了自己一手創造的世界,無異于毀去您存在的痕跡!”
“就像我和師父也有自己執著要做的事,我們此來是為了尋回之前來向您借觀塵鏡的弟子,請您把他還給我!”
林寂承認他心急如焚,已經沒心思再去跟別人論道。
良久,老祖像是不會動了,完全被他們鎮住,在思索什么。
他瞳孔的異色漸漸褪去,人似乎有清醒過來的跡象。他后知后覺,抬頭打量著四處,混濁的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存在便是意義么……浩渺老祖移動步伐,愛憐惋惜地抬手撫摸被他親自變成廢墟的秘境。
林寂的儲物袋一亮,黃貓快速朝老祖而去,來回蹭他的衣袍,發出呼嚕的聲音。
這時,老祖身上的黑氣突然氣急敗壞大喊:“殺了他們。∧氵在磨蹭什么?”
老祖眼神陡然犀利:“你是什么東西,敢命令老夫?一點禮貌都沒有!”
說著,大乘修士奮力一振,將身上四溢的魔氣振了出去。
他微微抬手便抓住魔氣,化掌為拳,黑氣消散。
可他的壽元已經走到盡頭,做完最后一件事,他盤腿打坐,把貓咪抱著躺到自己膝蓋上。
老祖道:“多謝你們為我破除迷津!
他想證明的大道原來每時每刻都在體驗著,他這個人也是有存在意義的,那便足矣。
他看向林寂:“你們要找的人,不在老夫這里!
浩渺老祖說道,魔氣因他畏懼消失,趁機迷惑他的心智,誘他入魔。
陸蕭白來還觀塵境時剛好碰到,幸運的是老祖本來的意志在抵擋,徹底入魔前將陸蕭白送走了。
浩渺老祖一直很怕死,在每個秘境都設置了傳送陣,他一掌將陸蕭白拍進傳送陣,送他離開了。
但傳送陣的另一頭通向哪兒,卻不是固定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般來說,他心中傾向的目的地,自然是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可陸蕭白被打入傳送陣前,他已半入魔,無法確定傳送陣是否還能代表他的意志,而不是魔氣的意志。
包括冒充陸蕭白出去作亂,挑釁仙門的也不一定是他本來意志。
他是老得將死之人,魂魄不穩,魔氣竊取他的幾分神魂偽裝成他,也是有可能的。
浩渺老祖說完后,把黃貓托付給孟晚秋師徒,看向他們固執又請求道:“如果可以,請你們記住老夫,在這世上走過一遭!
林寂握住他枯如樹皮的雙手,“不僅是我們,后世也會銘記您的。”
浩渺老祖聽此欣慰,緩緩閉上了眼睛,死前卻再無從前那般不安和恐懼了,遺憾隨著最后一聲嘆息隨風而去。
不是不想活,而是壽元已經終結,飛升已成虛妄,無力改變。
他唯一能決定的,只有坦然面對結果。
“……”
掌門和長老們終于趕到,目睹大乘修士的離去,紛紛嘆息。
林寂則連忙在附近找到傳送陣,發現了他送給陸蕭白的玉墜。
可陸蕭白的蹤跡又失去了,這次甚至沒有線索。
孟晚秋行裝凌亂,以自己的方式送別浩渺老祖后,走到林寂身邊,扶著他的肩安慰道:“雖然老者也不知小白被傳送到何處,但他保了小白的命,一定會有轉圜余地。小白福大命大,不會出事的!”
“不要灰心,咱們一定能找到他!”
“他會沒事的!”
林寂看著吊墜,看向孟晚秋,眼中帶著無助:“師父,可是這串吊墜是我送給小白的。以他氣息為引,只要他靈力聲息尚在,就絕不會從他身上掉落遺失!
孟晚秋聽此驚詫須臾,又想到什么繼續安慰道:“有沒有可能是小白故意摘下來做標記,等待我們發現的?”
林寂聽此,一片混亂的腦子終于清晰幾分,勉強冷靜下來。
對啊,小白一向聰明,絕不會坐以待斃。
林寂這時才想起來話本設定,作為主角的龍傲天不會有性命之危,可他又想起此前文靈說過的不削能玩言論,無比心驚膽顫。
性命無憂是一回事,可林寂擔心陸蕭白遭受折磨。
手中的玉墜子離開了陸蕭白猶如凡品,也沒給林寂半點反應。
可林寂很快收起玉墜,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站起身:“來不及多想了,咱們必須爭取時間,早日找到小白,他就少一分危險!
眾人離開,洞中秘境永遠封存。
其余仙門姍姍來遲,有的甚至沒來等著別人沖鋒陷陣,從掌門口中得知事情原委,慶幸是虛驚一場。
但培風門回去后立即發動懸賞令讓修真界所有修士一起找人,自己門下的弟子能出動的都出動了。
這年頭,他們宗門居然還會有弟子憑空消失。
但介于培風門老頭們開出的報酬太豐厚,就算不感興趣,眾人為利益也迫不及待行動起來。
更不必說在玉瓊島中受陸蕭白庇護的那些宗門修士,也相約著自發尋人。
九州各地,各路修士施展出十八般獨門秘術,尋找陸蕭白。
可陸蕭白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林寂召出文靈,逼問它陸蕭白的下落。
文靈四處亂竄,飄得遠遠的,“我只能告訴你,主角是不會有事的。”
“其余屬于劇透,我不能說。你們最后肯定能找到他!”
林寂:“……那你告訴我他現在好不好?有沒有受傷,他在的地方危不危險?”
文靈:“說不好也還好,說好也……”
林寂一拳差點砸它身上,文靈連忙閃了。
林寂滿眼通紅,從陸蕭白失蹤起再也沒睡過。
他也每天都御劍各個地方查看,把他們從前一起走過的地方都尋了一遍。
他知道個人力量微弱,培風門已經懸賞九州,把所有人調動起來都找不到,說明陸蕭白在一個不能輕易去到的地方。
林寂突然想起魔氣化身浩渺老祖時說的話,什么叫做享受供奉的地方?魔氣的供奉……難道是魔門?
仙魔不兩立,雖然如今實力差距大,可雙方勉強保持平衡,一旦被打破,很可能爆發大戰。
師父和掌門他們不能堂而皇之去魔門要人,否則無異于上門挑釁,任何宗門也承擔不起后果。
去找人,只能以個人的身份去,不能拖累宗門。
但若小白當真在魔門,落入魔修手中,豈不是走上了他前世的老路?
林寂垂眸,一瞬間下定決心:大不了今生再把魔門打穿一次,他也要把小白找回來!
掌門長老最近齊聚落霞峰,都為了陸蕭白的下落奔走。林寂聽著他們商議,猜測出幾種結果。
“現在大抵可以確定,使盡解數尋不到的人,只有可能在兩個地方!
領主理智分析,孟晚秋和林寂都緘默著。
“一則是遺跡。然大多長老還沒到能進去的時間,卻也有自愿前往的,便只能拜托他們!
孟晚秋起身行禮,自愿去的長老們接受了這個禮,不想讓對方更難受。
“小輩之中,風扶年,沈澈,洛湘等人也請愿去遺跡尋人。”
但問題是陸蕭白不明生死,宗門真的還要讓底下幾名杰出弟子身陷囹圄嗎?
除非給弟子們每人一件上等傳送法器,一旦沒有收獲或是遇到危險,就能自動傳出遺跡。
但弟子們百年才有一次去遺跡的機會,這樣是否對他們也不公平?
“其二……罷了,咱們先從遺跡找吧!
其二就是魔門,在場的人心中有數,但誰也無法說出口。作為仙門,不可能和魔門做交易,否則無法于正道立足,可是不這樣怎么去找人呢?
但尋人不是先后的問題,而是時間的問題,氣氛僵持住了。
夜晚,林寂準備好一切放進儲物玉佩中,拿起本命佩劍走出去。
他已做好闖魔門的準備,可離開之前,林寂最后來到陸蕭白的洞府。
走進去,無數回憶涌上心頭,這里處處充斥著陸蕭白生活的痕跡。
林寂強撐多日,在看到這些時,卻突然繃不住了。
他四處撫摸著陸蕭白用過的東西,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坐在陸蕭白原先坐過的地方,想象著他做某一件事時的模樣和神情。
思念無聲。
小白,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才能找到你?
窗戶突然被風吹開,書架上的紙張自動翻頁,發出颯颯之聲。
林寂閉了閉眼,勉強打起精神去關窗。
突然,儲物玉佩一亮,林寂施術,一道碎鏡騰空而起。
林寂驚愕。觀塵鏡已碎,他拾了其中一塊比較完整的碎片,抱著說不定還有用的想法收起。
難道真有用處?觀塵鏡幾百年看多了,已經養出了靈性?!
林寂心中猛地升起希望:“可否替我找到有陸蕭白靈力氣息的物件!”
觀塵鏡晃了晃,突然屋內靈風憑空而起,書架上的某本書掉了出來。
林寂連忙想要打開,卻發現這本古籍被陸蕭白施了禁制,無法打開。
他想起陸蕭白平時最喜歡結的術法:一是清潔術,二是燃火咒。
所謂個人禁制,便全依自己心意而設,一向會結合喜好和日常,不會太偏,但依陸蕭白的性子不好說。
林寂看古籍除了顏色比較昏黃老舊,材質從外到內都很干凈,一看便知十分愛護。他嘗試了一次清潔術,便成功了。
古籍終于打開,一頁頁紙張騰空而起,展開在林寂面前。
林寂抓住其中一張來看,上面赫然是陸蕭白的字跡。
內容卻令他僵在原地。
“秘境大比時,洛湘師妹因……而被我連累身死。重來一次,我應……絕不可重蹈前世覆轍……”
“若非阿寂,我竟一直沒發現師父身中妖毒,怪不得前世他……若我及早察覺,或許……思及此,悔恨難當,定要引以為戒!
再看其他張紙,分別對應了前世今生的一些事件點,通通被他記錄在冊。
秘境、遺跡、玉瓊島……有的事改變了,有的沒改變。
陸蕭白通通標注了時間和做法,他不是不能心算,而是要提高成功改變結果的概率。
這樣事事打算,步步籌謀,得有多辛苦?
這種苦并不僅僅體現于身體,更多在于勞心勞神。
林寂仿佛看到了陸蕭白深夜伏在案邊,邊寫邊思索出最佳解法,不同解決思路,以及可能會發生的所有意外情況,要如何應對等等……的模樣。
林寂看別的,握住厚厚的信封。信封上,竟赫然寫著他的名字!
林寂連忙打開,里面寫的不是給他的信,而是無數個事件點。
林寂一開始看不懂,后面越看越熟悉,陸蕭白幾乎把他們前世的所有交集記錄下來了,尤其注重時間的推算。
他在反推。
林寂一直看到很后面,終于出現了熟悉的地點,和人名,和時間。
他忘了,陸蕭白雖是龍傲天,可他并不算知曉全局的神,也不是書評里說的上帝視角。
總有他不知道,需要求證的視角。
譬如林家被滅門的具體時間。在書里也不過是短短一段話,一筆帶過的背景而已。
陸蕭白經歷了三個世界,正因為是主角,他走完了全書的所有劇情。
就算他過目不忘,記性再好,要從旮瘩角里想起被一筆帶過的一小段,推測出具體發生時間,無異于難于登天。
他的腦子塞得越滿,干擾他的信息就越多。
看到最前面,陸蕭白只標注了一句話:
“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林寂想起了今生突然復活的三叔和娘親。
還想起今生他們的初見,為何剛好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
陸蕭白隨手一指,林寂從反方向而去,遇到了培風門。
有什么打濕了信紙。
不知過了多久,林寂雙唇顫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我算什么東西,值得你如此待我?”
殘存的氣息匯聚于鏡面中,林寂從中看到了畫面。
他似是從陸蕭白的視角中,重新審視了一遍他們前世的關系。
他看到風鳴山時,陸蕭白不用眼睛,便從其他地方揣測出他的身份。
云上仙宗山門前,陸蕭白看向無意間為自己解圍的他,眼中露出野心和光華。
遺跡時雙拳碰撞,意氣風發的他們。
反目成仇的他們。
還有最后……站在靈昀尊者畫像前的陸蕭白。
他側身仰頭,林寂看不到他的神情。
卻聽他道:
“老頭,我還是決定再試一次。我不信林寂這輩子再也無法回頭,我一定要查出他入魔的原因!
“如果你在世,也許會問為何我如此篤定。”
“我在落魄無能之時,受過無數欺凌打壓,那時候沒人能看得起我。越是以為自己能力強的人,便越發以欺壓弱小為樂。”
“我其實真的很恨他們,明明我們是不相干的人,就因為我是雜靈根,便要遭受無盡的屈辱。我曾經真的每時每刻,都想把那些人踩到腳底,甚至想殺了他們,解我心頭之恨!”
陸蕭白嘆氣釋然:“可我遇到了你們。我才知道,也有人不一樣。”
“老頭你教我如何做人,林寂卻是教我如何做事!
“我不信一個在最風光之時都會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從不乘虛而入,從不輕視別人的人,本質能有多壞。”
據說風光時,落魄后都是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本性的時候。凡事不能篤定,但陸蕭白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提起劍,繼續看著畫像:“但您放心,若是林寂殘害眾生,我也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他執劍轉身離去。
這是他們前世最后,陸蕭白來找他下戰貼前發生的事吧……
良久,林寂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把玉墜拿出來,將陸蕭白遺留下來的靈力氣息匯聚其中。
不能再耽擱了!
他把陳設復原,正要離開時,孟晚秋趕到:“阿寂,你不要沖動!”
從方才時,孟晚秋就看到林寂神情十分不對勁,找了一圈才找到他,幸好來得及阻止。
林寂連忙上前道:“師父,我沒有沖動,我有辦法找到小白了!”
他拿出重現靈光的吊墜,有了陸蕭白新的靈力氣息,就能順著指出他的下落。
無論他在哪里,他都會不顧一切去把他帶回來!
陸蕭白不在魔門。
林寂循著靈光強盛的地方一路御劍,一直往北方而去,到了九州最北端。
林寂落地,順著風雪四處尋找,不敢把手抬起來擋臉,生怕看不清前方。
陸蕭白竟被傳送到了雪原禁地,遺跡里最危險的地方。
可林寂一路尋來,沒見到一只雪狼,他看到的血跡已經被冰雪覆蓋。
林寂手里的墜子靈光黯淡下來,能量不夠了。
雪原禁地何其大。
林寂腦中卻靈光一閃,依著記憶朝一個方向而去。
墜子的靈光重新明亮起來,且越來越明亮。
林寂找到了前世他們待了許久的山洞。
走進去之前,他已經做好見到任何形態陸蕭白的準備,步子卻仍然頓了頓,居然情怯起來。
可看到山洞隱光石發出的光芒,林寂幾乎狂奔而去。
陸蕭白沒有入魔,沒有失去神志,沒有死,他只是靠著石壁休息。
白衣上帶著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雪狼的。
陸蕭白似有所感,猛地睜開雙眼,凝聚靈力抬頭就要戒備,看到林寂站在面前時,他頓住了。
陸蕭白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直到林寂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把他渾身都打量了一遍,見他沒事,狠狠松了口氣。
他抱住他,似是要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陸蕭白伸手回擁,“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寂拿出玉墜子。
陸蕭白微笑:“為難你了,我當時情勢所逼,只來得及留下此物,也沒注入更多靈氣,這一路很難找吧?”
林寂哽咽道:“找到的那一刻就一點都不難了。”
陸蕭白看他眼眶通紅,頭發凌亂,平時講究的人竟也不修邊幅起來,有些心驚。
陸蕭白撫上他的臉,“我以為你心里有底,不會太擔心我,你覺得我能有什么事?”
畢竟他可是活了兩世,若是被整得無還手之地,那他前世不是白活了?
怎么倒像是把林寂嚇壞了的模樣?
陸蕭白語氣輕松把最近的經歷說了一遍,他把雪原禁地想要攻擊他的雪狼清除了許多,其他危險也算不得危險。
他逗留多日,是有些別的情況,暫時出不去,在這鬼地方也聯系不到他們。
他說這些是為了寬慰林寂,可看他還是渾身緊繃,寡言少語的模樣,便知沒有用。
陸蕭白只好通過撫摸他的手和背,讓他放松下來。
卻被林寂握住手,良久他問自己:“你有何處傷到?”
陸蕭白便晃動四肢:“你看,沒有大礙。就是跟雪狼搏斗好幾天,有點累!
林寂見他還在裝作無事,勉強勾了勾唇角:“那你怎么不直接躺下,把床褥枕頭都拿出來歇息?”
陸蕭白道:“匆忙,沒來得及帶!
林寂垂眸:“以后,我都提醒你。”
陸蕭白莞爾一笑:“行啊!
林寂抬頭看時發現陸蕭白雙唇和唇角還粘著血跡,剛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你這是傷到哪里?不是說沒事嗎?”
陸蕭白下意識要抬手去擦,“沒事!
些許內傷罷了,難免的。
他的手卻再次被林寂抓住,陸蕭白眼睜睜看他捧著自己的臉,“我幫你!
林寂的聲音,似冰凍三尺的雪消融,以后迎來的就是春天。
陸蕭白頭一次感受到林寂還能如此溫柔。
林寂目光漸漸深邃,捧著他的臉緩緩靠近。
他很細致,也很認真地一寸寸吻去陸蕭白雙唇上的血,輕微舔舐,一邊還在給他輸送靈氣。
陸蕭白睜大眼睛,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貼在自己唇上的冰涼物什。
雙唇相貼時,似是冰山也能噴發出火焰。
他感覺到林寂整個人都在發顫,一滴滴液體滴在他膝蓋間的手背上。
陸蕭白緩緩閉上眼睛。
第64章
林寂扶起陸蕭白, 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傳送法器,他們一起走出了雪原禁地。
雪原禁地雖險,但對陸蕭白而言不是問題。只是他數日來沒睡過好覺, 剛回培風門心下一松,頓覺疲乏不已, 去給孟晚秋看了一眼就回去睡了。
他看林寂眼下淤青深重, 恐怕也是沒睡好,當即讓他也回去睡。
林寂嘴上答應,看陸蕭白睡著后卻直直坐在榻邊守著他, 直到醫修登門, 才站起來主動騰了位置。
醫修看過之后, 表示陸蕭白有些外傷, 卻不是什么大問題,都能養好。
孟晚秋松了口氣,林寂則想著陸蕭白居然沒故意寬慰他,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可他為何會嘔血,當真傷得不重嗎?”
醫修道:“沒有大事, 就是浩渺老祖送走他時掌力沒把握好, 被震到而已,好好調養就沒事了。”
林寂總算安心, 這才感覺到了身體四肢酸痛無比,腦袋也有些疼,遂揉了揉眉心。
孟晚秋道:“阿寂,這下你放心了吧?從小白失蹤起你就沒合過眼, 還不快回去休息。”
醫修聽此暼了他一眼:“你以為你自己沒少操心嗎?我看你們都該回去歇著!”
孟晚秋:“……”
果然,無論多大的歲數,到了醫修面前只有乖乖聽訓的份。
師徒三人重逢第一件事, 就是各自回去睡了個天昏地暗,累得沒有做任何事的心情。
林寂及時把陸蕭白找了回來,也避免了弟子長老們去更危險的地方深探,培風門又平靜了下來,不過眾人心中還是有許多感慨,最近當真發生了不少事。
陸蕭白睡飽了再起來時,才從醫修的口中得知他失蹤這段時間,培風門找他找得九州皆知,上下全體都折騰得不行,心中又是有些暖,又有些慚愧。
更多的還是心暖。哪怕是上一世,他前期在培風門過得苦樂參半,可走得越遠,越走到后面,他功成名就后想起最多的還是最開始就站在他身邊支持他的人。
曾經不記得是哪位友人,跟他說做人不必太過念舊,尤其是往事不可追的情況下。
陸蕭白心想他并不經常提起故人,對方是怎么發現的?
他的確有念舊的毛病,想改也改不了。所以,今生他打算一直留在這個世界,陪伴著他們。
陸蕭白正思索時,醫修又搭了搭他的脈,皺著眉提醒道:“這次你受的傷雖然沒有大礙,但我觀你脈象,發現你時而思慮過多,有些心衰之癥,平時要放寬心,多注意身體!
加上陸蕭白經常使用超過軀體極限的術法,雙管齊下,長此以往對他更不好。
陸蕭白愣住,良久行禮道謝。
醫修看他一眼,似是苦惱又似是疑惑,在他看來陸蕭白這樣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有什么好多想的呢?尤其是他資質已經改變,以后修行路上都會是光明坦途,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才對。
醫修挎著藥箱思索離開。
陸蕭白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不得不承認他被說中了心事。
有的人的緊迫感是從外表就能看出來的,比如林寂,做什么事都追求最好,對自己要求高,達不到就會抓狂;可有的人的緊迫感卻深深埋在心里,譬如陸蕭白。
陸蕭白也不想這樣,但他也知道,恐怕只有完全改變他想要逆轉的結果,他心中的憂慮緊迫感才會慢慢消失。
陸蕭白把想要嘆的氣憋了回去,從身側拿出本書看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去想比較愉快放松的事。
結果他書沒看幾行字,腦中便突兀地浮現出林寂在雪原禁地山洞找到他的畫面。
陸蕭白心跳漏了一拍,他不知不覺摩挲自己的雙唇,居然有些回味起來。
他兩輩子,還是頭一次有與人相吻的經歷。
前世自不必說,除了莫須有的傳言,他把所有精力放在競級飛升上,從不與任何男女有情愛上的糾纏。對外說自己修了無情道后,更是一心向道,古井無波。
今生呢,陸蕭白卻發現這親人和被親的感覺完全不同,親的地方不一樣,感覺就更不同了。
林寂這小子,平時性子總是內斂的,關鍵時候卻……還挺主動,也挺放肆。
當時可能是四處太冷,腦子有點混沌模糊,雙唇分開后他們居然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心情很平靜,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
但有的事情就是經不起事后回想!
陸蕭白正回想細節時,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很快林寂走了進來。
陸蕭白連忙恢復正常,唯有耳根和面頰殘存的薄紅和熱氣出賣了他。
林寂卻沒有多注意,他看到醫修來過后,這才判斷陸蕭白已經醒了,于是過來。
他輕車熟路坐在榻邊,看著陸蕭白看書,目光在他雙唇停頓了一會兒,微微別開臉唇角微勾。
陸蕭白勉強看了幾頁,裝不下去了,放下書,看向對方:“你這么快又過來,就休息好了嗎?”
林寂嗯了一聲,“我已經好多了,你呢?”
他身體的疲倦睡過一覺后已經養回半數精神,但他只有看到陸蕭白就這樣在他面前,他的心才會被安撫。
陸蕭白微笑:“如你所見,我看著哪里不好了?”
林寂微微闔首:“那就好。”
隨后林寂代自己娘親余容,以及他們共同的朋友轉達了關切之意,表示等陸蕭白好些后,他們都會來探望他。
陸蕭白:“讓他們擔心了,所幸虛驚一場。”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才回歸正事。林寂把最近發生的事都跟陸蕭白說了一遍,包括魔氣的偽裝,誘導老祖入魔差點引來修真界災禍,以及云上仙宗的異常等。
當提起浩渺老祖應劫隕落時,陸蕭白深感惋惜。
林寂忍不住問起:“小白,魔氣上門挑釁時,說他們把你送到了可以享受供奉的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陸蕭白一愣,許久道:“我在雪原禁地,確實遇到了魔氣,就像在玉瓊島看到的那一片黑霧一樣!
剛一落地,魔氣便爭先恐后,拼命想要鉆入他的軀體。
陸蕭白匍匐在雪地里,抬頭時發現黑霧遮蔽到他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遺跡里戾氣深重人所共知,但以前總是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動消失,怎么會出現如此多的魔氣和邪氣?
林寂愕然,驚懼得連忙握住陸蕭白的手:“那你沒事吧?”
陸蕭白低頭看了看相握的手,輕聲一笑安慰他:“阿寂,你放心吧,我沒事!
“從浩渺老祖那里你應該也看到了,魔氣并非無懈可擊,完全沒有解法。像老祖縱使一時被迷惑,他醒悟片刻,便能用強大的實力把魔氣給震出來捏碎!
他靠向林寂,面對面看著他笑道:“難道你覺得,我不如他?”
修真界中,修士走火入魔不是完全無法逆轉。
魔氣攻心,若有人后悔醒悟,破除執念和惡念,達到超脫的境界,心性回歸澄澈,最后便能擺脫魔氣,回歸本元。
所謂一念成魔,一念成神就是這樣的道理。
但這種可能性太低了,幾乎很難實現。
所以要對抗魔氣,比起盼著一個人入魔后能幡然醒悟,遠不及一開始就守住底線,不讓魔氣入侵。
當一個人毫無惡念和弱點時,魔氣是無法趁虛而入的。
同樣,世上從來沒有邪念的人也很少,哪怕是再小的邪念,也可能讓魔氣有可趁之機,尤其是眼下作亂的還是加強版魔氣。
但陸蕭白似乎做到了,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對林寂道:“相信我!鳖D了頓他伸了個懶腰:“不過魔氣見誘惑我不成,催化了雪狼,我為清除它們費了不少時間,這才沒能盡快出去。”
林寂想到什么垂眸:“此魔氣,似乎自主生了神智,有了獨立的意識,意圖四處誘人入魔。”
“小白……”林寂艱難道:“我前世,似乎也受其蠱惑!
林寂緊接著,頭一次把前世他入魔前發生的事全盤告知陸蕭白,包括他被吸走靈力,被暗算的事。
他那時太絕望了,事情都累積到一起,看到陸蕭白拿出鮫珠,才會完全喪失理智,怒不可遏。
這些對于林寂來說是最痛苦的記憶,可為了找出禍端,他還是再次剖析了自己一遍。雖然已經知道陸蕭白前世便為他著想,從未怪過他,可林寂還是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陸蕭白愣住許久。有的事他知道,可林寂被神秘人抽走一半修為的事他從來不知,怪不得……
陸蕭白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連帶著得知真相后的憤怒,甚至涌起一股恨意。
他心臟突然抽痛了一下,卻沒讓林寂看出來。陸蕭白幾乎下意識去抱林寂,“沒事,這些都已經成過去了。你再不會重蹈前世覆轍,如今我們都在你身邊。”
“今生你重新有了牽掛的人,也有很多人掛念你。這些并不是軟肋,而是我們的后盾!
“阿寂,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開心,以后無論何事,讓我們一起去尋找解決之法!
林寂想起他在此處看到的陸蕭白寫的信紙,早已明白師兄的用心良苦。他緊緊抱著陸蕭白,手撫摸著對方的后背和披散的發,心被填得滿滿的。
兩人抱了許久才分開,原本是安慰溫暖的舉動,時間久了有些意味不明起來。
尤其是想起不久前的親密,兩人從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同樣的心情和羞赧,頓時有些尷尬,心中卻泛起一種慌亂又愉悅的甜味。
林寂還握著陸蕭白的手,后者恍然回神想要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握住。
林寂大著膽子又坐近了一些,前不久他做了夢中想對他做的事,如今也跟夢中一樣,伸手環住陸蕭白的腰。
陸蕭白驚詫看了眼他的手,輕輕打了下林寂的手,并不痛,只不過示意他松開:“你別得寸進尺。俊
親近可以,想把他當女子一樣圈在懷里就過分了哈!
林寂悻悻收回手,他這次沒有誤會陸蕭白是在拒絕他,也猜出來他抗拒的原因。
林寂垂眸,他知道陸蕭白和自己一樣,不樂意……那什么,把自己放在兩者中被施予動作的一方,更不可能示弱。
但一向性子被動的林寂,卻突然生出賊心,偏偏很想對陸蕭白做一些,以下犯上的舉動。
可能是因為今生對方是他師兄,也可能是因為前世,陸蕭白總在世人的眼中要壓制他一些,林寂想起如果在這份情中,他能占據某種主動權,心中就莫名興奮起來。
可如今小白連讓他摟一下腰都不肯,林寂發現自己的妄念,好像還挺任重道遠的……
兩人默然對視,在曖昧的氣氛中。林寂輕聲開口:“小白。”
陸蕭白呼吸一滯,似乎忘記了起伏。
林寂緩緩湊近,再次喚道:“小白,上次我是想跟你說,以后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師兄,今生要不你就……別修無情道了?”
陸蕭白腦海中似乎有什么聲音炸響一片,如同他生辰那天,林寂為他放的漫天煙花,絢爛多彩。
陸蕭白心想,如今恐怕就算他想修無情道,也修不了了。
林寂說的話,已近乎挑明他們之間的關系。
林寂很少看見陸蕭白發懵的神情,心生歡喜,目光再次定格在對方的唇上。
正當林寂又想湊近做什么時,陸蕭白突然聽到什么四處張望:“什么聲音?”
林寂:“……”
然而不是錯覺,他們聽到了一陣貓叫。
林寂這才想起來:“遭了,我把老祖的貓帶回來卻忘了把它從儲物袋里放出來了!”
陸蕭白:“……”
一連幾日黃貓都呆在黑漆漆的儲物袋里,早就不耐煩了,放出來時朝他們哈了哈氣。
陸蕭白佯嗔道:“看你干的好事,它怕是早就餓壞了,先給它找些吃的吧!
林寂:“……”
然而給黃貓去廚房里找吃的投喂后,說好要來看望陸蕭白的朋友們也到了。
人一水兒的去看望他,林寂被擠得差點找不到坐處。
后來他們又被一起召去商量魔氣的事,更沒有時間。
大好時機就被這么浪費了,林寂跟自己嘔氣都嘔了幾天。
如今老祖不在了,他豢養的唯一一只靈寵也沒了主人,自然留在了落霞峰。
這只貓一點都不小,體型比一般的貓大許多,通體橙黃,毛色類似于柑橘,抱起來重得要命,趴著又成一坨。
它吃了林寂特意做的魚干后,一下子就原諒了他把自己關在儲物袋里悶幾天的事,蹭著他呼嚕叫。
但此貓也不黏人,人想摸它就隨意給摸,人不在場,它自己溜達曬太陽去了。
每日它都會迎著朝陽和夕陽,趴在屋前張望著什么,情緒有些低落,大約是想念原主人。
孟晚秋看到黃貓一下子就特別喜歡,陸蕭白也很喜歡,他們都喜歡有空就抬手摸貓,就連沈撤最近打著看望陸蕭白的借口,來了落霞峰好幾次。
林寂對動物都感覺一般,甚至不太喜歡有別的東西分走他在乎之人的注意力。
不過因為小白要食補,家中又多了張嘴,林寂經常在廚房,一邊無奈一邊拿極好的手藝做食物。
他去靈田摘果子和蔬菜時,正好看到焱羽獸飛著去啄黃貓,顯然不接受落霞峰的新成員。
在黃貓來之前,焱羽獸原本是唯一的靈寵,大家都疼愛它,經常把它叫在身邊逗它玩,給它講修煉的奧義,還會摸摸它的羽毛,拿晨露果子投喂它。
憑什么這個臭東西剛來就享受到和它同等的待遇,甚至因為黃貓來了,它被主人和主人師父撫摸的次數都下降了嗚嗚……
趁著人不在,焱羽獸打算教訓一下新成員,告訴對方誰是老大,誰是先來的!
林寂擔心焱羽獸不知分寸弄傷黃貓連忙過去勸架,走近才發現,黃貓壓根不懼,甚至做出捕獵的姿態。
焱羽獸攻擊都落空了,反應力根本比不上貓。
然別看黃貓身形笨重,卻十分靈活,反過來對焱羽獸虎視眈眈。伸出爪子一躍而起那瞬間,如果是一般的鳥就被它按住了,還好焱羽獸閃得快,否則如此鋒利的爪子,說不定會在它漂亮的翅膀上留下深痕,給它抓掉一爪子毛。
林寂瞠目:“……”
我去,他們都忘了,某種程度上貓和鳥是天敵!養在一起豈不是……?
正在林寂發愣之際,焱羽獸被激怒了,原來它只是想單純教訓下黃貓,顧及人類并沒有噴火,這家伙居然反過來差點傷了它!
焱羽獸這次真的噴火了,黃貓卻還是沒躲,甩了甩尾巴就把焱羽獸噴出的火擋住了。
林寂渾身一震。
黃貓用的是靈力余波,它并非凡物。
對啊……浩渺老祖養的怎么可能是普通動物,這只貓是靈物,只是受外表所限,他們都沒有察覺。
正當打架要升級,林寂走了過去:“你們在干什么?”
兩靈寵停下,黃貓轉身,打算優雅離去。
可它走在田埂上時,身體不斷顫抖,腳滑差點摔跤,原來方才是強撐出來的勇氣。
它主人沒了,只能自己保護自己,這個破鳥干嘛這么兇呀?黃貓委屈。
黃貓走后,焱羽獸連忙撲到林寂懷里,突然發出嬰孩的啼哭聲,委屈得不行。
林寂:“……”讓它學說話就是為了這么嚇人的嗎?聽著毛骨悚然的!
林寂彈了一下焱羽獸的羽毛,斥道:“別以為哭你就有理,就是你先動手的,你要干嘛?”
“咱們家就是多了個家人,以后你們要和睦相處,再讓我看到你欺負小黃,我就要教訓你了,這次先放過你!”
焱羽獸止住哭聲不可置信!為什么,那只貓才是后來的,到底誰欺負誰!
然看到林寂瞪著它,配上看透一切的神情,焱羽獸又主動心虛起來。
可是,可是它,嗚嗚……
林寂罵完,又摸了摸焱羽獸的頭,用心良苦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焱羽,不用擔心,沒人會忽略你。”
說完這些話,林寂頓時有一種自己歲數上來了的感覺。
焱羽獸終于被安撫好:對!主人一家就是新鮮感!過了這陣子就好了,它還是最受寵的老大!
林寂勸好焱羽獸,讓它把菜搬回去做懲罰,又得回去安撫黃貓。
黃貓比較好哄,無論投喂什么食物它都愛吃。
林寂懷疑它跟著浩渺老祖年年吃素,根本吃不到肉才會如此不挑食,嘗了一口跟發現新世界一樣。
林寂更懷疑,這只靈貓會不會就是他們想要尋找的,從未造殺孽的靈獸……畢竟老祖造的秘境連活物都沒有,它想殺生都沒處殺啊!
也不知它多少歲了,但它身上有靈力是真的。
如果它的血就是師父解妖毒需要的靈血,那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林寂思索著,想直接問,黃貓說不定聽得懂他的話。但才把它接回來沒多久就要它的血,有一種目的性過強的感覺。
林寂發愁,還是決定暫且按捺,過幾天再說。
但他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陸蕭白,陸蕭白也覺得有道理,微怔之后便是大喜。
“太好了,但愿我們沒有料錯,如果師父的妖毒就此解開,便是最好的結果!”
陸蕭白越想越興奮,但他也認同林寂的顧慮,既然是靈物,還是得征得黃貓的同意,在不對其造成很大傷害的前提下取一些靈血。
不過家里倆靈寵打架,也不能放任不管,陸蕭白想到了個好辦法。
隔日他把焱羽獸和黃貓都叫來,給它們立規矩:不許互犯領地,不許私下打架,誰冒犯誰也不許私下解決,可以來告訴主人,讓他和林寂教訓。
陸蕭白發現黃貓爪子太長太鋒利,將其抱起,跟它商量:“我想把你的爪子和毛發修剪一下!
黃貓一開始有些抗拒,但其實毛長了它也不舒服,爪子太長倒是符合它的本能,可它爪子處生了痤瘡,有時自己碰到也會痛。
于是黃貓還是乖乖讓陸蕭白修剪了爪子和毛發,處理過傷口,完成時清爽多了。
林寂就在一旁看著陸蕭白動作,突然覺得此刻一切都很圓滿。他已經在腦海里想象起來,倘若以后他們生活在一起,能如此刻一樣,便很好。
雖然他們如今也生活在一起,但林寂說的卻是另一回事……
林寂想著想著,心不在焉起來。
最近來落霞峰的人少了,陸蕭白終于空出了時間,他是不是可以把上次說到一半的話續下去?
陸蕭白修剪完起身拍拍衣服,走到林寂面前,突然道:“今日是休沐日,我們一起去泡溫泉吧?”
“你看我這一身貓毛,還有股味道!
林寂愣住之后,想起什么耳根滾燙。
然休沐日大家都在,男修這邊基本上下餃子式,七八個同泡一泉,林寂和陸蕭白沒機會單獨說什么或是做什么。
直到兩人從溫泉山出來,迎著夕陽散步。
穿著木屐和閑適的長袍,披散著頭發。
陸蕭白走在前面等了許久,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林寂,“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林寂正在思忖,被他直接挑破后,心快跳到嗓子眼。
正要開口時,陸蕭白又笑出聲:“你先等等,我有話問你!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含糊不明,無論是對某件事,還是對某個人。尤其是我們之間,我希望咱們還是能……來去明白。”
“林寂,上次你親我,不想給我個交代嗎?”
“……”林寂感覺哪里不對:“你要這么說,海島時是你先親我的!”
什么說要論個明白,上次陸蕭白親完他的臉,不也跟沒事人一樣!
陸蕭白笑出聲,轉身負手繼續走,“我沒說你不能跟我要說法啊,是你自己不要的!
林寂:“……你有時還真無賴。”
陸蕭白:“你第一天知道我無賴嗎?”
無賴難道不是本書龍傲天的秉性嗎?
兩人在夕陽下漫步,就這樣說著話,身心漸漸放松下來。
林寂突然在他身后問:“那如果我現在要呢?”
陸蕭白腳步頓了頓,又繼續走,緩緩道:“那我……”
這時,林寂的聲音很輕,順著風飄到他耳邊:
“親吻來源于愛念,我所做的皆是心甘情愿,情之所至!
“我不會賴賬!
陸蕭白停住,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回頭。
林寂的眼中帶著笑意,緩緩走近他。
宋若辭說得對,心系一人,表達是最基本的做法。
林寂雙唇微顫,輕輕一動,道出了那四個字。
陸蕭白抬頭時,看到的是林寂被風吹拂的青絲,微微凌亂,如同他們此刻的心思。
良久,陸蕭白唇角微勾:“可你以前不是討厭我嗎?”
林寂垂眸,又倔強地微微抬起看他:“我無法否認曾經的心情,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是,我厭過你,妒過你,恨過你,是真的。如今喜歡你,也是真的!
“我曾經對你的厭憎,來自于不甘。我不服氣,憑什么你什么都有,你什么都要比我強一點,運氣也比我好?”
“你被人人喜歡,我卻被人人打壓厭憎。你得到了太多,我卻失去了太多!
曾經的惡意,來自于不了解,他以為陸蕭白得到的一切都很輕松。
是嫉妒,也是羨慕,唯獨不是本源的厭惡。
曾幾何時,他也一邊妒他憎他,卻又忍不住靠近。
林寂緩緩靠近,伸手攬住陸蕭白:“可我如今卻不想再去計較那些過去了。”
“因為我發現,人人都喜歡的人,我也喜歡!
“那些還是你的,但只要……你是我的就夠了!
“那你呢?”
林寂這些話著實想了很多天,他說的時候很順暢,說完等待回應的過程卻很煎熬緊張。
所幸陸蕭白沒舍得讓他等太久,他也伸手擁住他,看向他:“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林寂,我從未修過什么無情有情的功法!
林寂完全愣住,不可置信看向他。
陸蕭白笑著反問他:“你覺得什么是強者呢?”
“連自己的心性和意志都管不住,要靠功法才能約束自己的是強者嗎?”
“我上一世的確修了無情道,卻從未修過什么無情心決。我想修無情道,只是因為我選擇了這條路,只是因為我想。”
“事實證明,我一直餞行著,也飛升了,可今生我想換個活法。”
“如今我不修,也是因為我不想修了!
就這么簡單。
“或許你會覺得我得隴望蜀,如果我沒有飛升過,今生還是會不停晉升尋機緣,說到底是我飛升過了,才會如此輕易說出要換重新來過的方式!
“但是林寂我告訴你,我就是得隴望蜀又如何?貪心沒有對錯,有的只是能力問題,只要不傷害別人,日子想怎么過都可以!
“我們讓自己變得強大,不就是為了多出很多條選擇,想怎么選都可以嗎?”
“如今,我貪你。”
回應他的是林寂驟然壓下的唇。
陸蕭白心里清楚,這次的親吻和前兩次截然不同。
第一次是沖動,第二次是心疼,第三次才是愛欲。
于是陸蕭白也擁住他熱情回應。
可親到一半他又突然發現哪里不對,憑什么兩次都是林寂主動?!
陸蕭白趁著換氣的間隙將林寂寬厚的胸膛和他隔開幾許,在林寂還想繼續時又把他推開一點:“不行,你太放肆了!”
“哪有你這樣得寸進尺的?竟兩次都突然就過來,我拒絕!
“別忘了我是你師兄,別沒大沒小的!
林寂:“?”
不是?可這么說,他更想……了。
第65章
孟晚秋原先的下山計劃因為發生事情太多而擱置了, 且不知期限。
從玉瓊島到小白失蹤被尋回來,如今又是有自主意識的魔氣出現殘害修士,就算他想走也走不了。
不過沒有大礙, 孟晚秋最大的問題是讓自己停滯不前,如今他已經想通, 恢復了行動力, 最近的事都積極去參與了,掌門和長老們察覺都很欣慰。
不過要徹底用意志推著行動做出改變,還是需要時間慢慢來。
然魔氣的事不宜走露風聲, 否則修真界自此會陷入人人自危之中, 卻又不能完全不給予警示。
培風門為解決此問題, 掌門絞盡腦汁想理由, 秘密召集了修真界許多宗門仙首加上懲惡司,當世有頭有臉,有影響力的仙首都到了。
然他們到了才發現掌門并不是單獨邀約自己,居然一口氣叫了這么多人。
眾仙首警惕起來,生怕培風門對他們不利。
有暴脾氣的率先發作:“不是說浩渺老祖生前留下重要的東西, 邀本君前來秘密商討嗎, 怎么他們也來了?”
“對啊,怎么你也在?”
都到場后才發現, 都是熟人。
他們以為,培風門第一個發現浩渺老祖的去處,如今浩渺老祖又隕落了,掌門神神秘秘親自下貼邀請他們過來, 反復強調不要聲張,他們還以為是培風門發現了老祖遺留的厲害靈器和修煉功法呢!
大乘修士的遺物,沒有人不想要。
懲惡司使后知后覺原來同修打著這樣的主意, 他單純以為掌門請他來就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培風掌門,你莫不是在耍我們?”
培風門眾長老紛紛出來迎客,掌門站在最前面,嘆道:“老夫當真是沒說謊,眾位請進,聽我們慢慢道來!
眾仙首面面相覷,最后一個個滿臉疑惑和不悅,拂袖走進了培風門特地建來秘密商討要事的內室——這種地方不管用不用得到,總要建一處。
眾仙首仍然心懷希望。難不成是浩渺老祖遺物太多,培風掌門要跟他們商討如何分配?
直到眾仙首坐下來,掌門拿出觀塵鏡碎片,把林寂提前留下的一縷老祖氣息匯入,眾人才看到畫面,弄清原委。
掌門拱手:“老夫語意不明,令在座各位有所誤解,在此先賠個禮!
但掌門也沒說假話,是他們會錯了意?粗旅孀鶡o虛席,掌門十分憂心他們修真界的前途。
大多仙首看過浩渺老祖的隕落真相,仍然不明所以。
有人感慨:“沒想到浩渺老祖避世七百余年,最后還是沒能成功飛升,反而敗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中。然他最后及時破除了心中魔障,不辱大乘威名。”
浩渺老祖死后,以后修真界稱他估計就是浩渺仙了。
有人疑惑:“可這些與我們有何干系?”
掌門道:“眾位只知其一,觀塵境顯示浩渺老祖因入魔而亡。實則其二才是最關鍵的,浩渺老祖入魔并非他的修行或功法出了差錯,而是被魔氣主動找上門,誘導了他,才會落得如此結果!
也許沒有魔氣浩渺老祖也會因衰老而死,但至少不會死得連尸身都留不住。
懲惡司使最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掌門的發言如驚雷,炸響了一片。
自古以來,魔氣產生只有幾種原因。
一是從入門起就修魔功,選擇邪道成為魔修,那種天生修煉的方式便會產生魔氣。
二則修士本屬正道,練的也是正道功法,修出的便會是靈氣。然而心生魔障,或是遭逢巨變,心性被惡念侵蝕,功法出了差錯,靈力就會因走火入魔而轉化為魔氣,這種被稱之為墮魔者。
最后一種就是倒霉了,譬如與魔修對戰時被暗算,被惡意種下魔種,如此才會被魔氣侵蝕,誘出陰暗邪念趁虛而入,最后可能墮魔,可能修為全廢,可能反抗至死。
但他們從未聽說過,會有魔氣主動去尋找修士,誘導入魔的情況!
絕不可能!否則人們豈不是都完了!畢竟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永遠一身正氣,毫無惡念。
原來老祖并沒有什么法寶遺物,反而留下了大麻煩!
掌門一副就知你們不信的神情,跟心腹隨侍耳語一番,讓他把林寂和陸蕭白請上來。
兩人被提前知會過,在密室后的內室中等了許久。
被叫上場前,陸蕭白表示馬上就來,放下茶杯起身。
林寂走到他身邊并肩而行,悄悄伸手勾了勾陸蕭白的小指。
陸蕭白仰了仰頭示意前面還有人走著,別太明目張膽,不過還是回勾了一下林寂的小指,隨后松開他,假裝若無其事揉揉手腕。
林寂盯著他看了會兒,回頭唇角勾起,心中甚為滿足。
兩人見到各宗門尊長,便收了心思談正事。
無論是林寂還是陸蕭白,都是見過魔氣的證人。
先是林寂道:“玉瓊島的禍端,便是因魔氣附身靈獸,使靈獸失控反撲而起。實不相瞞,在下親眼看到暮云殺了島主后,已經放棄報復其他人?伤篮螅饩惯是自發尋到靈獸,最后釀成慘禍!”
陸蕭白接著表示:“我同樣親眼目睹魔氣利用老祖飛升的執念,侵蝕誘導他入魔,害死了他。幸得老祖神智尚存,給我留了一線生路。”
至于魔氣也想要侵蝕他的事當然不能說,否則別人不信他能抵擋,把他抓起來就得不償失了。
緊接著掌門也把魔氣竊取浩渺老祖神魂,故意上培風門挑釁的經過說了一遍。
眾人驚愕。
“你們的意思是,此魔氣能自發去尋找修士入魔,還能隨意變幻成人類?”
陸蕭白:“也不全是。”
老祖那里是意外情況,一般情況魔氣并不能化成人形,才會四處找人附身。
而且魔氣誘導的,一般是心有偏執,站在入魔邊緣的修士。
無論是暮云,浩渺老祖,還是前世的林寂,都有相通之處。
“今日請眾位前來,便是為了此事,希望各宗門加強防范,及時發現采取行動,否則為時已晚。”
眾仙首神情肅穆,深感此事之嚴重。
倘若魔氣無孔不入,以后豈不是草木皆兵。
才過了百年,修真界又要陷入萬劫不復之中嗎?
然,也有些人并不相信。畢竟鏡面顯示并不能明確看出魔氣主動誘導,人證也全是培風門的弟子,光用嘴說,并沒有實質證據。
這一部分仙首本就為法寶和功法而來,別的聽不進去。
“本君就不信浩渺老祖活了七百年,會沒有能流傳于世的好東西?是不是你培風門搶先霸占了,不想分出來,才編出如此荒謬的故事來誆騙我等?”
其實大多數仙首也是半信半疑,魔氣生出自主意識聽上去就挺荒唐。
掌門無奈:“若仙友非得執著于這些,老夫想也是有的吧。可閣下也看到浩渺仙親自毀了他自設的秘境,他的遺物還在不在,是否完好,本掌門也不得而知!
再說了如果培風門真的要私吞,干嘛還把這些人叫來,給自己添堵嗎?
“哼,我不信你!說不定你以術法刻意打造出這樣的假象來取信我們,實則秘境根本就沒有毀!”
掌門:“……那閣下便去查看吧,老夫自不阻止,不送了。”
仙首中也有刺頭,率先拂袖離去。后面幾個比較溫和的宗門,也一一告別。
反正培風門該提醒的都提醒了,希望別家不信,也能秉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平時多留心,他們也算仁至義盡。
唯有懲惡司使留在最后,主動問林寂和陸蕭白:“你倆所言當真屬實?”
得到肯定回答后,懲惡司使猜測:“最近云上仙宗發生的亂象,會不會與此有關?”
林寂聽此垂眸嘆息,陸蕭白拍了拍他的肩,回道:“所以這次培風門并沒有邀請云宗主!
懲惡司使眼睛微睜:“難道你們懷疑他也……?”
林寂道:“一切皆有可能,望司主小心,也請不要走露風聲。”
浩渺老祖都中招了,云宗主沒逃過也沒那么難以置信。
良久,懲惡司使闔首:“好!
他帶著思索和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離去。
懲惡司使不會像別人一樣把時間浪費在猜測真假上,這種事只要有一點可能成真,后果就是不堪設想的。
所以他絕不會抱著僥幸心理,既然有隱患,便該想辦法拔除。
林寂和陸蕭白看向懲惡司使的背影,發現司主看上去雖年輕,身形十分板正,想法卻通透成熟,一身正氣,比那些老迂腐要討喜得多。
正事暫時處理完,林寂見長者都走了,四下無人,又牽起陸蕭白的手。
陸蕭白:“……”
兩人拉拉扯扯回落霞峰,一會兒貼近,一會兒又推拒的。
孟晚秋路過看到,不由得停了一會兒。他站得不遠,兩個徒弟竟都沒發現他。
孟晚秋嘶了一聲,心中生出一股怪異感。
小白和阿寂最近怎么黏黏糊糊的,他們的相處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奇怪……
其實,林寂頗為苦惱,總覺得還是不達他的預期。
他以為他和陸蕭白在那天相擁著心意互通后,相處模式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雖然他也沒想象出究竟得改變成什么樣……但那天過后,林寂覺得他們之間也沒多大變化啊!
還是和以往一樣說話做事,頂多私下里牽牽手,抱一抱,但以前他們也經常碰碰對方,不缺擁抱。
……好吧,林寂最介意的是陸蕭白不讓自己像那天一樣親近他,或者說不樂意讓他主動。
林寂牽一下他的手,他勢必要牽回來,有時還會不讓牽,非說這次應該讓他先牽。
但林寂又不知陸蕭白何時才會來牽他,他摸不準對方的心思,還是喜歡自己明確地貼近,所謂山不就我我就山。
陸蕭白與他爭辯:“咱們同為男人,你已經搶先好幾次了,我總得找回場子!
林寂抱胸:“但你別忘了,你在秘境時說過,我隨時可以還回來啊。”
陸蕭白:“……”
好啊,記到現在!
“可那次我是給你渡氣,又沒親到你,你上次在雪原給我渡靈氣已經算還回來了!
林寂垂眸心虛,又想到什么:“那你海島時又親了我一次,咱們頂多算打平!
陸蕭白睜大眼睛,深深懷疑林寂學走了他的無賴之術。
自己那樣居然也算兩次!有沒有搞錯?那他每次都差一點,可林寂都親他嘴巴,他豈不是虧大了?
陸蕭白無語凝噎,良久妥協:“那咱們各退一步,一人一次吧,下次我主動!
林寂:“……”
為什么要折磨他?
陸蕭白的意思不就是他遲早要親自己,但不知是何時何地,他只能等著嗎?
于是后來他們就爭起來了,不僅要計較誰先親誰,還計較誰先伸手,誰先擁抱……
在陸蕭白一手喂貓,一手喂鳥時,林寂坐在旁邊拿出食物,輕微抱怨他們把時間都浪費在糾結爭執誰先誰后了,還是不夠親密。
陸蕭白聽此不可思議看向他,原來林寂還嫌不夠招搖?沒發現最近老頭看他們的眼神都變了嗎?
每日他們都要和師父見幾面,吃飯的時候大家還坐在一桌。
林寂吃飯時又是盯他,又是主動湊過去和他說話,陸蕭白都有些不自在了,他居然還覺得他們不夠親密!
陸蕭白想了想輕笑:“阿寂,你平時要做什么前是不是總會在腦子里設想出一種場景,如果現實稍微差那么一點,你都會覺得變扭失落?”
林寂試圖狡辯:“也不算,如果師兄不愿意與我親近,在下自然會順遂你的意愿,我自己能調理心情!
當然他只是說說,如果陸蕭白真不和他親近,他才會不樂意。
“……”陸蕭白:那你語氣怎么有點委屈起來了?
陸蕭白笑著搖搖頭,阿寂果然方方面面都想追求完美,也挺可愛。
投喂完靈寵,陸蕭白拍了拍手,突然襲擊。撲著林寂把他按在一旁的樹干上,“那師弟既然這么想與我親昵,為何不放棄掙扎,等著師兄上下其手呢?”
林寂倔強看著陸蕭白:“……”那就是另一種堅持了。
陸蕭白眉眼彎彎,雙眸明亮如星,伸手緩緩撫上林寂的臉。
林寂心臟開始胡亂跳動,難道他說的……要來了嗎?
其實小白主動獻吻,他也能接受……不對,是很期待。
陸蕭白撫摸著林寂的臉湊近。
許久,林寂額頭被敲了一下,睜眼時陸蕭白笑意吟吟,裝模作樣搖頭:“我還是覺得大好男兒不能耽于情愛,師弟不是要當修真界第一劍修么?我怎可因一己私情,老是拉著你沉溺于一時的歡愉中,恐耽誤你的修行啊。”
林寂愣過許久,直到陸蕭白負手從容和轉身,他才回神:“……陸蕭白!”
好啊!竟然故意逗弄他!
焱羽獸和黃貓本來沒人管又想互相給對方搗亂了,見此卻都停下來觀望。
兩個主人最近總這樣你來我往地互相膩歪,它們明明沒吃多少,卻突然有點撐了。
陸蕭白覺得能和林寂一直這樣也挺好的,然他們還有正事要考慮。
魔氣的事暫時那樣了,最好先找到魔氣盯上的目標,提前控制住人,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眼下最緊要的……應當是靈血。
他們一直等過了一陣子,黃貓漸漸適應了落霞峰,不覺得寄人籬下后,才慢慢道出他們的苦衷和打算。
靈貓坐在中間聽著,耳朵豎起來,他們居然從貓的臉上看出來類似于人類思索的神情,看來它真的也能聽懂人類說話。
黃貓頓了許久,理解透徹后突然跳回了廚房。
兩人微怔,并肩走進去看時,黃貓居然把前爪放進它喝水的小缸里涮干凈了,隨后又講究地舔了舔毛,主動向他們露出爪子。
靈昀師父很喜歡它,待它很好的。如果用它的血就能讓師父身上的傷與毒好起來,讓他恢復健康,那它愿意被取血。
它雖陪伴了浩渺爺爺很久,可對他的離去還是很不能接受。
一個老頭,天天都能看到,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見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它不喜歡這種感覺。
它希望下一個待它好的主人,都能長長久久陪伴它。
反正只是取一點血而已,又不會死,頂多有點痛,它可以承受的。
陸蕭白和林寂互看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觸動和笑意。
他們小心翼翼在黃貓前肢,劃了個小口子,用碗接了少許血,給黃貓包扎治療。
熬好孟晚秋每日都得喝的藥湯,把靈血混入,便一起端過去給他。
在此之前,陸蕭白跟焱羽獸掰碎講清楚了道理,希望它可以跟黃貓和睦相處,最近不要鬧它。
焱羽獸已經學會說一些簡單的人話了,聽此垂了垂頭:“那主人要多摸我,我才聽話!
陸蕭白伸手欣慰道:“乖!
主人們走后,焱羽獸跳到廚房外沿,歪著頭觀察黃貓。
黃貓警惕地抬起爪子。
焱羽獸突然開口:“你沒事吧?”
黃貓:“……”
孟晚秋坐在秋水閣,被對面坐在一起的兩個徒弟盯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犯了什么事。
血氣隔老遠就聞到了,孟晚秋也知道靈貓的事,卻仍有些抗拒。
但血也取了,藥也熬了,總不能辜負他們的心意吧。
孟晚秋端起藥,在陸蕭白和林寂關切的目光中一口悶。
陸蕭白問:“有沒有感覺?”
林寂看向他:“你太心急了,才喝下去呢。師父,快調息!”
孟晚秋:“……”
調息了半個時辰,陸蕭白靠在林寂肩頭等得忍不住,又問道:“有沒有感覺?”
林寂趁機攬了攬他的腰,不過解毒應該有什么感覺呢?
一個時辰后,孟晚秋睜眼結束調息,對他們搖了搖頭。
他也以為自己身體會有一些反應,實際上什么都沒有。
“不過也不是全無感覺,我覺得自己有些,輕盈!
孟晚秋寬慰道。
陸蕭白卻挎下臉,垂眸嘆氣,難道又不是嗎?說不定黃貓以前不小心踩死過螞蟻。
林寂也沒想到會是全無反應,卻連忙寬慰他在意的兩人:“許是師父的妖毒沉疴太久,并非一日就能改變,需得慢慢緩解吧!
兩人看向他,這么說得堅持服用靈血嗎?
孟晚秋垂眸:“要不算了,靈貓何辜,要為我損傷軀體。”
林寂卻堅定道:“我的意思不是說每日都得持續這般,而是可能需要喝幾次才會有效果!
“今日乃是既望之日,以后每月此日,多試幾次吧?既然已經有了希望,就不要輕言放棄!
主要是短期內他們也尋不到其他從不造殺孽的靈獸,提取純粹的靈血了。
從秋水閣出來后,陸蕭白有些迷惘,興致不高。
畢竟他對孟晚秋的擔憂貫穿前世今生,一天不能給他解毒,他的心總是懸著的。
此時反而是林寂更加冷靜,扶著他的雙肩安慰道:“不要一次就灰心,你以前不是總告訴我要樂觀地看待嗎?”
陸蕭白抬手覆蓋林寂放在他肩頭的手背,“阿寂,如今倒是你寬慰我了!
兩人相擁。
林寂安撫他:“關心則亂難免,但也要保重自身!
他知道,師父對他們來說都很重要。
孟晚秋心中也不平靜,不想看到徒弟們的失望神情,卻又忍不住去觀察。
他站在窗外,見兩人緊緊相擁時,不禁在心里想:兩個徒弟關系的確是越來越好了。
如此,就算以后自己不能長伴他們,小白和阿寂也能互相扶持,不至于缺了他就撐不下去。
夜晚,孟晚秋靠在秋水閣的榻邊,一邊喝酒,一邊看向掛著的畫像。
不知過了多久,他踉蹌著起身,把掛畫拿下來,靠回榻細細地看。
他曾經瀕死之際,的確有個女仙救了他,可他連對方的面目和五官都不記得了。
一開始是有印象的,奈何總找不到。時間長了之后,記憶就模糊了。
孟晚秋那時看到她,的確產生了傳言中一見鐘情的感覺,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可近百年過去了,孟晚秋也分不清,如今他時時念著,看著這張沒有五官的畫,究竟是因為鐘情的愛,還是因為追憶過去意氣風發的時光。
他幻想出一場鏡花水月,是期盼著心中的女仙能再次降臨,還是期盼自己被拯救?
孟晚秋有些分不清了,主要是過去太久了。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沖動,如果此生注定他要這么活下去,是不是也該為自己爭取一回?
不要等來不及了,空留憾恨。
孟晚秋突然把掛畫小心翼翼卷起來,繼續整理他收拾了許多天的包袱。
他其實想通后,便真的期盼出去走走了。
可眼下時局不好,孟晚秋生怕自己錯過什么,不能及時救到別人,一直在猶豫。
孟晚秋等自己收拾累了,這才靠著榻睡下。
模糊中,他感覺到腹部丹田生出一股熱氣,卻不灼燒難受,而是暖洋洋的。
渾身似乎真的輕盈許多,靈脈四肢,身體每一處都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像是被渾身上下按摩了一遍。
就像是身體里常年堵著一口氣,突然通暢了一瞬。
孟晚秋一開始以為是喝酒喝的,卻又想喝醉了好像沒那么好受……
意識到什么時,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連忙打坐調息。
可調息時那種感覺又消失了,孟晚秋卻十分篤定并不是幻覺。
他的心突然砰砰狂跳起來。
次日,陸蕭白突然起了個大早來給他送早飯,還替他澆起了閣外花圃里他養的幾種花。
孟晚秋起身吃了早飯,“今日為何不等我自己下去,你師父我又不是缺胳膊斷腿了!
陸蕭白道:“因為我有話要跟你說!
原來陸蕭白特意來一趟,也是想勸他繼續當初的下山計劃,不要耽擱了。
孟晚秋時隔多年心生向往,又好奇問:“為何?”
陸蕭白看向他:“因為我怕你好不容易走出這一步,拖著拖著,又退縮了!
還有就是,他希望老頭能遠離事端。
但,如果注定無法避開某些劫難,至少能讓師父過上一段他想過的日子,讓他真正開心快活。
孟晚秋嗔道:“你師父我就是這樣的人嗎?可我擔心……”
陸蕭白:“你放心吧,培風門或是修真界若有什么事,我會及時通知你的!
才怪。他要死死封鎖消息。
陸蕭白繼續保證:“別的你就更不用操心了,落霞峰本來就是徒弟在打理,我和林寂也會好好的!
孟晚秋終于忍不住問道:“我看阿寂最近一臉喜色,小白你心情也挺不錯的。你倆身邊發生了什么喜事,竟還瞞著師父?”
有好事不跟他說一聲?還是一家人嗎!
陸蕭白澆花的手頓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他表現也很明顯嗎?
不知過了多久,陸蕭白繼續澆花,語氣盡量平靜:
“我們許下誓約,以后要好好在一起。”
孟晚秋哦了一聲,把這句話在腦子里過了過。
第一遍稀松平常,第二三遍有點奇怪之前不是也在一起么……過了數遍,某一刻孟晚秋渾身震住:“等等,這句話什么意思?”
“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陸蕭白拍了拍自己的臉,有些難為情:“……就是你想的意思!
他回頭看向孟晚秋:“我們好上了。”
孟晚秋:“???”
等等,小白說的是人話嗎?怎么每個字他都聽得懂,連起來卻無法理解。
孟晚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們……”
“你們……?”
陸蕭白無奈補充:“好上了。”
孟晚秋:“……”
那一刻,孟晚秋完全凌亂了。
第66章
陸蕭白性子傾向于看重時機, 順其自然。
在此之前,其實他沒有刻意去想要不要把他和林寂的事告訴別人,如果孟晚秋不提他不會主動說, 但既然孟晚秋都問了,陸蕭白自然要如實相告。
因為那是他和阿寂的師父, 他們是陸蕭白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 沒什么好隱瞞的。
畢竟,孟晚秋雖是師父,對他來說跟父親也差不多了, 雖然對方看上去還很年輕, 不過自己一向愛把他叫老。
陸蕭白剛說出口時心中有些忐忑, 如今卻只剩坦蕩, 全然沒理會孟晚秋被他幾句話劈得外焦里嫩。
從孟晚秋的視角看,自己養在膝下的兩個徒弟突然就……就跟他說他們好上了?任誰都會凌亂的!
孟晚秋一張臉就差被嚇得失去顏色,甚至在他看來兩人的關系轉好也沒過多久……他這些年擔心兩人將來會不會水火不容,甚至決裂,意思是他以前的操心全是杞人憂天?
比起他們在一起本身帶給孟晚秋的震驚, 兩個男人相戀反倒不算什么了。
在修真界中, 分桃之好不算常見,真正結為道侶的數量也少, 但不至于讓他人無法接受。
修士無須像凡間那樣受倫理綱常,傳承宗嗣之類的拘束,比起性別,眾人找道侶更在意彼此的修為實力是否匹配。若兩個實力差距過大的修士結合, 才會惹來口舌議論。
其實就連在凡間的大戶人家里,斷袖者也有,且家族不怎么管, 但一般男女通吃,修仙者聽來不恥。
畢竟修真界大家都有靈力修為,都想飛升進取,誰會為了區區同修委屈自己?不找道侶的是多數,找了也必須一對一,明面上絕不會出現幾個人扒著同一個,又不是人參果,至于私下里不好說,也許有玩得花的。
修仙道侶可以散,卻不可不專。
斷袖這個嘛,不影響什么的情況下沒人會刻意反對,頂多初聞時有些驚訝。
陸蕭白和林寂之間不存在任何問題,甚至他們無論從能力還是從相貌上都堪稱良配。
不知過了多久,孟晚秋終于回過神,走到陸蕭白身邊,緘默許久才試探詢問:“你們是來真的嗎?”
陸蕭白漫不經心回答:“難道還能來假的?我很認真,林寂更不用說,他性子最較真了。”
他只要逗林寂一句不來真的,下一瞬就能給對方難受死。
陸蕭白想到林寂可能會作出的反應,輕笑出聲。
孟晚秋還是有些不解:“可是為何?”
陸蕭白回頭睜大眼睛看他:“老頭,你問這個不覺得很冒昧嗎?”
“還能為何?我們看對眼了唄。”
孟晚秋:“……那,那余容夫人知道嗎?”
陸蕭白癟癟嘴:“這個,讓阿寂跟伯母說吧,我湊上去也不合適!
余容伯母一直對他很和善友好,也挺喜歡他,但她知道后還會不會繼續喜歡他,陸蕭白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陸蕭白也不知道他和林寂的情感是何時轉變的,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
在看出阿寂對他的反常和情愫之前,其實陸蕭白并沒有把他們之間時而親密,時而變扭的心思聯想到情愛上。
可在他發現之后,他重新審視了他和林寂的每一次接觸,自己對他身心產生的反應,也問過自己的心。
就像他現在也沒想明白林寂怎么喜歡上他的一樣,但陸蕭白早已過了糾結的年紀,暫時理解不了過程就先放下,追求結果更重要。
他只需要想清楚一件事,他喜不喜歡阿寂,想不想和他在一起。
如今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皆是順遂己心。
他也知道,老頭就算得知了也不會反對他們,更不會露出半分嫌惡,他只是太驚詫了,需要時間反應而已。
果然孟晚秋花了很長時間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漸漸接受了現實,隨即眉頭微皺,替他們考慮起前路來。
這時陸蕭白正好澆完花,孟晚秋拽住他,“咱們進來說!
兩人進了秋水閣,孟晚秋欲言又止許久,陸蕭白坐在對面喝茶,“怎么了?您干嘛一副愁容?”
孟晚秋是很愁,但不確定自己要不要提醒。畢竟他們剛在一起,自是先享受當下的歡愉,談將來還有些遠。
須臾,孟晚秋還是道:“小白,你和阿寂都得考慮清楚了,千萬不要一時興起,你們情況有些復雜!
陸蕭白握著茶杯的手一頓:“為何?因為我們都是男人?還是你怕我們性格不合?”
孟晚秋看著他搖頭:“你倆都兩情相悅了,為師又何必在乎這些?”
性格合不合只有自己知道,他們都看對眼了,當然是對彼此口味脾氣的。
“為師想說的是,你們心里要有打算,要堅定一起走下去的決心,去面對將來可能發生的一切情況!
“別忘了,你們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仙門修士。你們的一生并不是凡間幾十年,而是千百年!
此言一出,陸蕭白就懂了。
在成為戀人之前,他們先是師兄弟,是朝夕相處的竹馬和伙伴,朋友。
但如果將來哪一天他們不再是戀人了,那他們數年來建立起來的所有關系也會一夕崩塌,并不能像那些半路道侶一樣灑脫,輕飄飄說一句合則聚不合則散。
他們如果鬧掰,只可能會老死不相往來,鬧得難看說不定還會大打出手同歸于盡呢!
修士的壽元很長,所以不能僅憑一時的激情做決定。
孟晚秋說的這些話看似有些潑冷水了,但只有親近的人會如此關心他們的前路,也只有他有資格勸誡。
陸蕭白垂眸,又想起此前林寂說的要問鼎巔峰,做修真界第一劍修的志向了。
但他思索過后,抬眼時唇角卻掛著笑意:“您放心吧!
“我想過。可是我愿意去承擔風險!
“我無法篤定未來我們一定會一帆風順,但我絕不會不戰而屈人之兵!
所謂的永遠不也是由無數個朝夕組成的,陸蕭白決意和林寂攜手從朝夕開始,說不定走著走著,就到永遠了。
孟晚秋聽他想得已經夠遠,眉心舒展開。
幾日后,孟晚秋把行裝收拾好了,便打算下山。
他把掛畫卷進畫筒里縛在背后,輕裝簡行。
和小白聊過一場后,孟晚秋也堅定了自己,果然還是得學年輕人的勇氣!
他這次下山,要用心地,細致地去尋夢中的女仙下落。
未必非要發生什么故事,他只是想找到她,然后對她說一聲謝謝,剩下的順其自然。
孟晚秋不喜歡聲勢浩大的離別,只把自己的行程告訴了兩個徒弟,連掌門都沒說。
因此離開那天,也只有陸蕭白和林寂送他。
他看向兩人,又多看了眼林寂:“你們以后……好好的啊!
林寂心里涌起傷感,連忙答應,陸蕭白對著師父點點頭。
這時黃貓輕身一躍,跳進儲物袋里,扒著爪子露出個腦袋。
孟晚秋驚訝,“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林寂:“想來是它還記著給您解毒的事,你就帶它四處走走吧。”
想起那晚服下靈血后的身體異常,孟晚秋摸了摸貓頭答應了,在心里告訴自己以后解了毒定要好好補償靈貓。
陸蕭白把胳膊搭在林寂肩頭補充道:“不過老頭您可得好好養,不要對貓像對自己一樣粗糙。”
孟晚秋:“去去去!”
他雖然不會做飯但他有錢!都是阿寂給的,在外面大魚大肉不知有多舒坦!再說小白不也給他做了一兜干糧,各種食物都有,還給他準備了衣服被褥,這樣他都照顧不好自己和隨身貓咪,他們還把他當大人嗎?
孟晚秋最后摸了摸焱羽獸,看了兩個徒弟一眼,轉身離去。
陸蕭白和林寂一起行禮,伸長脖子張望著直到孟晚秋的身影徹底消失。
林寂看到師父轉身時背后的高級追蹤符和藏在儲物袋里的追魂箭,看向陸蕭白,問他是何緣由。
陸蕭白道:“我想師父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也希望能在必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
孟晚秋的修為不至于毫無察覺,既然沒說什么,就不算違背他的意愿。
陸蕭白有些惆悵:“以后落霞峰,當真只有你我了。”
林寂伸手與他十指緊扣,“有我陪著你,師兄有哪里不滿意嗎?”
陸蕭白看向他一笑,緊了緊他們相握的手,“那我們回去吧。”
走在回山的路上,林寂知道陸蕭白的心情比起自己除了不舍,還有些沉重,便又寬慰他。
雖然師父出遠門了,但他們還是可以常常下山去看望他娘啊。
“哦,對了。”說起這個,陸蕭白輕飄飄道:“我們的事,我已經和老頭說過了。”
林寂聞言猛地看向他。
怪不得,最近師父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一副探究不解的模樣!
林寂沒想到陸蕭白這么輕易就說了!他都只到在心里想想的階段,生怕說出來會讓師父接受不了,因而他最近都比較克制,只暗暗歡喜。
陸蕭白:“……”他臉上的喜色都藏不住了,居然還是克制過的?
林寂連忙詢問陸蕭白孟晚秋的看法,得知師父除了過于驚訝并不反對,他狠狠松了口氣。
不過陸蕭白此前表示會把孟晚秋為他們的未來著想的話轉達給林寂,話到嘴邊卻沒有開口。
林寂容易多想,想著想著就會自己打擊到自己,別到時候他又對自己定下什么超高的要求,不是陸蕭白想看到的。
他希望他們相處的時候能夠輕松愉悅,享受當下,不要給彼此施加壓力。
感受至上,注重體驗。
就陸蕭白這么快交代了他們彼此生情一事,林寂想起什么壓力一下子大了起來,“那我娘那邊……”
陸蕭白撫了撫腦門,心道他果然料得不錯,“你如果要告訴余容伯母,須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此事不用急!
畢竟余容在凡間生活,觀念和孟晚秋不一樣,應該沒那么容易接受,慢慢說比較好。
林寂則已經在思索怎么跟自己娘透露他們的事,將其納入計劃中。
他緊緊握住陸蕭白的雙手,鄭重許諾:“你放心,我娘這邊你不用管,這是我該解決的問題。我一定會告訴她,讓她接受我們的。”
哪怕中間他和他娘也許會有些爭端,但他絕不會讓陸蕭白沾到一點。
陸蕭白盯著林寂看了半天,成功令對方緊張起來,卻又大笑出聲。
林寂瞪他:“你笑什么?”
陸蕭白:“我只是發現,我有些喜歡逗你。阿寂,你這樣真的很令我心動!
突如其來的表心意令林寂面頰微紅,他有些奇怪陸蕭白怎么突然這么說。
陸蕭白拉著他的手繼續走,“話說,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實際大你許多歲。”
林寂疑惑:“很重要嗎?”
陸蕭白:“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好奇我的年齡?”
這么說他真有點好奇了,林寂:“那你說說看。”
陸蕭白表示,他飛升后,總共一百多歲,具體超出多少不記得了。
林寂:“……”
不愧是主角,其實比他預想中的飛升時間要短很多,走完三個世界才百歲出頭,還是很年輕啊。
不過林寂前世的確死得早,不能細算,細算起來陸蕭白當真比他大得多了。
林寂抱住他:“何必糾結這些,反正如今你我也才二十左右,年輕得很!
陸蕭白盯著他:“你避之不談,是嫌我老了?”
“……”林寂反駁:“別血口噴人,又想逗我了是吧?”
林寂眼中浮現笑意:“小白,我也很喜歡你能告訴我這些。”
陸蕭白又道:“那你可知,我是何時回來的?”
林寂:“何時?”
陸蕭白:“也是十四歲那年,比你先回來一年吧!
就這樣不經意聊起,他們漸漸了解,滲透到對方的過去中,林寂太喜歡這種感覺了。
然陸蕭白其實想說的是,他心態不是很年輕了,剛回來時除了籌謀制定此世的計劃,并不常與人來往。
他還殘留著前世修無情道的余力,心境古井無波,沒什么起伏。
后來他發現如此不符合這個時期的他,恐人見疑,才表演出今生該有的模樣。
除了對老頭,他對其他人都戴著面具,下意識偽裝自己。
是林寂的出現,和他每日朝夕相對,即使前期他們的關系忽冷忽熱,可漸漸陸蕭白發現,自己并沒有在偽裝,而是真情流露,真的慢慢開始變回最初的自己。
每個時期的他都是他,他也很滿意自己,可身邊有林寂伴著,他好像恢復了年輕的活力。
包括得知林寂和他一樣是重生者后,陸蕭白一邊擔心他找自己尋仇,一邊其實很慶幸,這個世界還有人和他一樣,真正看到完整的他。
兩人回了落霞峰,第一頓飯僅僅少了一個人,便覺得缺了什么,十分不習慣。
但整個獨峰只有他們倆,又好似可以肆無忌憚,想做什么都方便。
林寂干脆強烈表示要和陸蕭白搬到一起住,后者埋汰他真是狼子色心,沒拗過還是同意了。
反正睡一起也不是一次兩次。
但好上了之后睡一張榻,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矜持著裝模作樣幾天,便不太老實了。
陸蕭白覺得互相舒緩還挺費精力的,而且麻煩。
每每興起之后得持續挺長時間,不僅得打水洗漱,凈手,換衣服和墊著的褥子,然后才能抱著睡覺。
還會出汗,有時受不了就得去沐浴。
太麻煩了!林寂卻很熱衷。
一日兩人依舊如此,林寂正擦了他額角的汗時,陸蕭白推開他:“算了算了,以后咱們還是清心寡欲點吧!
林寂:“?”
陸蕭白平躺著十分迷惑,“以前咱們沒有在一起前,好像沒那么……耽于此道,難道是最近吃太好了?”
常言道,飽暖思□□。
他翻身面對林寂:“反正我沒有,莫不是師弟私下里,也經常自……”
林寂連忙打斷他:“那自然沒有。”
他以前一心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可沒有時間和精力。
林寂靠近攬住他:“你都說我們在一起了,怎么會和以前一樣呢?”
思慕總是帶著欲望的,他又不是不正常。
他呼吸撲到陸蕭白耳廓,悄聲道:“可我看師兄,挺喜歡的……”
陸蕭白:“……”
罷了,陸蕭白翻身背對林寂,“但咱們乃修道之人,還是得克制私情私欲!敝饕锹闊,還累。
“以后還是減少次數吧,不接受你就回去睡!
林寂:“……”
可是他們也沒做什么!他想做的,可不單單只是疏解,就這陸蕭白都要跟他爭。
現在他就不情愿了,那以后怎么辦……
有了陸蕭白的戒欲論,林寂只好和他從隔三差五降低為隔五差六。
至于有沒有保持下去,除了他們自身就不得而知了。
白日里,兩人倒是挺正經,日常修煉,閑暇時也十分充實。
做做飯澆澆花,喂焱羽獸料理靈田,累了便煮上一壺茶,坐在亭子里邊品茶邊對弈。
落霞峰有時也會傳出美妙琴音。
林寂和陸蕭白坐在一起,時而替他解譜,時而和他同奏,見他熟練后便口頭指導。
林寂興致上來了便也自己彈,陸蕭白則拿著本書,靠在躺椅上看,累了便用書蓋著臉睡覺聽音,陽光暖洋洋撒在身上。
一日,兩人去看望余容回來的路上,培風門的師弟來尋他們。
道是懲惡司使來了培風門,指名要見他們。
兩人對視一眼,有種風雨煩擾的無奈,卻還是很快調整心態,快速回了宗門。
懲惡司使此來是邀請他們加入懲惡司。
懲惡司本就是由各仙門的長老和弟子精挑細選組成,就算加入也不會脫離原宗門。
懲惡司成員組成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被選中后去懲惡司歷練數年再回原宗門,各宗門輪換,以確保懲惡司時時有人。
一種則是在懲惡司掛個名,平時無須出現,但有重大案子時,需要聽候調遣,算是備用人手。
憑陸蕭白和林寂如今在仙門中的威望和能力,他們想加入懲惡司易如反掌。
林寂:“可我前不久才背了案子,也沒事嗎?”
懲惡司使:“魔氣的具體情況只有你二人最清楚,本司主指定兩個掛名使者的權力還是有的,如此也不耽誤你們!
懲惡司使表示,想帶著他們去云上仙宗查案。
云上仙宗的弟子失蹤的越來越多,情況也更嚴重,找到的已經不是修為盡失的了,而是被吸完精氣的干尸。
“而且,最近居然還有管事也遭了毒手,也成了干尸,卻暫時找不到證據和兇手!
林寂聽此想要站起,被陸蕭白按住,“讓我們考慮一下!
懲惡司使闔首,他希望但不能強迫別人。
兩人回去后,林寂抱著劍,靠在亭子邊思索。
陸蕭白走過來:“你還是想去的對吧?”
林寂看向他:“小白,我想弄清楚前世害我的是誰!
以及,他現在懷疑,玄逸真人前世也有可能死在被吸走靈力的邪功上。
云上仙宗的管事至少都是元嬰修為,如果連元嬰期的修士都能被吸成干尸,毫無反抗之力,幕后之人定是修為高強的大能。
雖然那一巴掌打斷了他們的師徒之情,但猜測玄逸真人今生還是有可能會死,他心里還是不好受。
林寂產生某種猜測,腦子很亂。
陸蕭白握住他的手,“那咱們一起去!
林寂看向他,反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很擔心又牽連到你,你已受了許多苦!
陸蕭白挑眉:“是誰說以后要攜手并進,共同面對?”
何況陸蕭白也很想通過玄逸真人,驗證一件事。
那就是前世既定的發展,究竟能不能改變?
陸蕭白屬實有被玉瓊島打擊到,但他串起來思索過后,發現還是不必提前悲觀看待。
就像洛湘師妹如今便還活著,說明結局也不是一定不能更改!
玄逸真人他不關心,但若這次能保住他一條命,就說明玉瓊島那次是意外,是有些差錯才沒達到預期。
陸蕭白要心里有底,依托結論重新推測,救回他的師父。
何況前世雖然已過,阿寂的冤屈卻依舊存在,必須查出真相,結開他兩世的心結。
林寂默然片刻,眼睛重新明亮起來:“好!”
龍傲天主角和前世反派一起行動,還有什么做不到?
第67章
懲惡司使成功說動兩人后, 給林寂和陸蕭白各自遞了張提前打造好的令牌,作為加入懲惡司的憑證。
司主先走一步查案,表示他們可以準備一下再去。
掌門和底下的長老們也知曉孟晚秋已離山的消息, 便把林寂和陸蕭白叫到跟前,以師長之名代他們師父叮囑了許多。無非是注意安全, 自己最重要, 遇到危險先跑再說,千萬不要逞強等等。
掌門有些惆悵:“若云上仙宗的事,與魔氣有關, 該如何是好?”
陸蕭白道:“那不挺好的?若能尋到被附身的修士, 細細觀察, 找到方法抵御, 比現在沒有頭緒要好。”
掌門看了看他們,打起精神:“既如此,你們便早日出發吧。”
兩人從議事廳出來后,林寂和陸蕭白并肩:“方才,掌門可能是想提醒我們, 注意不要被魔氣侵蝕!
理論上講, 魔氣能自主尋找宿主,任何修士都可能成為目標。
掌門可能是擔心, 遇上魔氣了他們能否抵抗,風險很大,掌門可能不樂意他們去,但最后還是遵循了他們的意愿。
陸蕭白看向他:“你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自己呢?”
林寂拉著他,湊過去唇角微勾:“我如今沒什么不如意的, 也無所求,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一定邪魔不侵。”
陸蕭白笑出聲:“你這么說來我是什么,門神?”
可林寂真心實意這么想,如今魔氣誘惑不了他。
夜晚,兩人各自回去準備,沒有住一起。
陸蕭白洗漱過后,打算睡覺養足精神,躺下來之前不知為何摸了摸后肩。
不是疼,也不是癢,但好像就是有點感覺,如同有什么氣流在體內游走。
陸蕭白閉上眼睛,和以往一樣十息之內睡著。
睡著后,卻好似夢到什么。
他仿佛回到了雪原禁地,趴在雪地上,剛被甩進來有些狼狽。
起身時,四處溢滿了魔氣黑霧,但和記憶中的畫面不一樣的是,那些黑霧爭先恐后涌入他的身體,并沒有像他和林寂說的那樣,被他驅趕走。
他也緩緩站起身,將黑氣全部吸納體內。
識海中的霧團越來越大了。
“……”
次日,陸蕭白睜開眼睛,坐起身,問舒華老者:“我昨晚可有異常?”
舒華老者語氣頗為抱怨:“原來爺爺您還記得我呀!
舒華老者是魂體,一般在被陸蕭白召喚之后才會現身,平時處于沉睡中。
可舒華老者記得,他這次沉睡了好多天,“不需要我了直說,何必把我關冷宮里!”
陸蕭白:“……”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和林寂又摸又抱,談情說愛的……總不可能做有些事還讓第三人在場。
陸蕭白:“別生氣了,我是在問你正事。”
舒華老者昨夜被喚醒,想了想道:“睡個覺你想有什么異常?睡得特別死算嗎?不過睡眠好對你來說太稀松尋常了!
舒華老者想到什么有些感慨:“老夫真羨慕你,如若有一天我也能正常吃飯睡覺就好了。”
所謂靈體的沉睡和活人的沉睡是兩回事,他好想重溫一下還會呼吸和心跳的感覺。
陸蕭白沉思了一會兒,“我如今體質已改,等完成夙愿之后,說不定你很快就能去轉世投胎了。”
舒華老者對陸蕭白隨口給希望的行為嗤之以鼻,面上不為所動:“但愿如此吧!
反正賣身契已經簽了,什么時候讓他走是看陸蕭白的意思。
他的尸骨被陸蕭白尋到安葬了,按理說舒華老者早已可以擺脫束縛,重新輪回,但這樣來世會投胎成什么東西不得而知。
只有報了恩,了結了他和陸蕭白之間的因果,上一世他積累的福報才會跟隨他轉世,他的修煉天賦也許來世還能繼承。
如若來世要當庸碌之輩,就算還能投胎成人他也不愿意,他寧愿不轉世?v使來世他沒有今生的記憶,他也得對未來的自己負責!
舒華老者也有自己的執著,他前世的修煉飛升夢被陌上仙掐斷了,只能寄希望于來生。
再入仙門,彌補遺憾。
因而所謂締結血契,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卻不妨礙老者抱怨陸蕭白冷落他!
舒華老者郁悶的是,他跟著陸蕭白好多年,似乎沒起什么作用啊……
不過對方逆轉資質也才踏入金丹鏡,他就不信以后用到他的地方會不多,還說讓他早點解脫,怎么可能?
“慢慢來吧,欲速則不達!
舒華老者淡然的語氣,仿佛已經看破紅塵了。
陸蕭白:“……”
天大亮,兩人攜手出發。
焱羽獸單獨在家沒人陪,他們干脆把它一起帶上了。
今生兩次去云上仙宗,林寂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林寂和陸蕭白比誰御劍快,焱羽獸扇著翅膀追得氣喘吁吁。
陸蕭白:“讓你天天掛樹上不飛吧,都胖成球了!”
焱羽獸:……
它胖成球?那只胖貓才是球吧!
林寂看透了焱羽獸的心聲,笑著嗤道:“貓胖不耽誤你胖,你們都圓滾滾的!
可見他們落霞峰的伙食有多好。
須臾,焱羽獸的哭聲傳來:“嗚嗚,你們都欺負我!”
兩人笑得更肆無忌憚了,靈寵不就是養來逗的嗎?
行了兩日,至云上仙宗。
山門前兩人拿出懲惡司使者憑證,守門的弟子很不耐煩,表示要進去稟報,能不能進不是他說了算。
屬于云上仙宗內部的事,弟子們都不希望有外人介入,他們覺得是丟臉的事。
然而宗主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主動去請懲惡司幫忙,讓別的仙門來來往往看笑話。
兩人壓著脾氣不欲計較等待時,宋若辭突然出現:“你們終于來了!”
他連忙迎了出來,對沒眼色的守門弟子斥道:“既是懲惡司使者,怎能將人攔在門外,你是想讓宗門和懲惡司交惡么?”
那弟子只好讓其他人也退開,敢怒不敢言——有那么嚴重嗎?
三人走進山門,宋若辭主動邀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隨我去洞府參觀一二吧!
“司主和宗主在商議要事,暫時不會傳召你們!
陸蕭白行禮,語氣謙和:“那便卻之不恭了!
林寂如法炮制,表面功夫做到位了。
在并肩去往洞府的路上,宋若辭偷偷暼向兩人,想看出他們現在如何。
上一次聽林寂自我剖白之后,又過去了些時日,宋若辭就很好奇他成功了沒有……
偏偏身旁兩人一本正經,看了半天也毫無異常,和以往沒什么兩樣。
宋若辭喪失興致回頭時,陸蕭白和林寂眼神交匯,從身后拉了拉手又快速分開。
焱羽獸:……突然感覺心里平衡了許多。
到了宋若辭洞府,宋若辭剛招呼兩人坐下,陸蕭白便開門見山:“是你做的吧?”
林寂補充:“云上仙宗一向的處事原則是家丑不可外揚,就算門內有修士修煉邪功殺人,也只會封鎖消息。”
或者把過錯推給其中一人,就如同前世那樣。
宋若辭:“對,所以在我發現有人被吸走靈力后,我匿名上報懲惡司,主動捅破了這件事。”
誰讓他生來叛逆呢?他還想辦法故意散布了消息,傳遍全宗上下,鬧得人盡皆知。
倒逼云宗主不得不公開安撫人心,去找懲惡司。
雖然他不太喜歡云上仙宗的同門,但宋若辭更討厭那種竊取別人成果的行為。
他看不慣仙門修士修煉多年,最后給別人作嫁衣,跟高考卷子被人偷了有啥區別?他代入一下不能忍!
林寂:“最近云上仙宗如何?”
宋若辭嘆道:“人人自危,愁云慘淡唄!
宋若辭表示,云上仙宗閉門謝客了。除了懲惡司成員,杜絕一切往來,別的仙門聽說了這里的事自不會來拜訪。
宗內的各項事務也幾乎停擺,弟子們各自在洞府閉關,宗門不允許他們私下聯系,否則后果自負。
不過底下弟子們本來就只有競爭關系,如今更是看誰都像敵人。
懲惡司使暫時抓不到兇手,便與云宗主商議,采取這樣的方法。
只要人人都不出門,哪一個出現被抓住,便是嫌犯,但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如果幕后之人忍住了不作惡,懲惡司和云上仙宗長老團不可能一直僵持著,等懲惡司撐不住離開后,結果沒有半分改變。
林寂:“那你怎么還隨處亂逛?”
宋若辭聽此眼神飄忽,臉上浮現可疑的紅暈:“因為我之前報完信就一直在外面,今日才回宗門,不了解很正常!
林寂:“……”
陸蕭白詢問:“難道沒有懷疑對象?”
宋若辭看向他們:“你如果問的是司主,他不會沒有證據就抓人,有懷疑也只能隱而不發。”
“如果問的是我……當然有,但目測打不過,所以我一直盼著你們來啊。”
“……”
三人又聊了會兒,陸蕭白和林寂告辭。
宋若辭站在門口送他們時,剛好碰到玄逸真人。
林寂心中微微起伏,暗中打量了一下他,玄逸真人臉色紅潤,精神氣十足,看上去很健康。
玄逸真人一看是林寂,顯然還記恨上一次被掃了面子的事,頭仰著不看他們一眼,狠狠瞪向宋若辭:“你最近去哪了?都這種時候了還亂跑!”
還結交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還把他們帶回洞府,也不怕是危險人物。
介于林寂和陸蕭白今時不同往日,玄逸真人把難聽的話憋回了肚子。
玄逸真人十分苦悶,他收的徒弟宋若辭跟云上仙宗簡直格格不入,看中的又是別家的,把他狠狠拒絕了!
宋若辭抱胸,日常反懟:“眼下的宗門,其實我根本不應該回來,在外面安全多了!”
“還不是怕您出什么事,特地回來看一眼,別到時候又要罵我不孝長輩,不敬師父!
玄逸真人聽此一愣,頓了頓拂袖:“哼,口蜜腹劍,我看你是巴不得為師早點死!
說得難聽,語氣卻比一開始軟和了一點,也只有一點。
眼看倆師徒還得互罵一會兒,林寂也不好一直看戲,和陸蕭白對視一眼走了。
他們依舊被安排在上一次的客房中,隨后被云宗主和懲惡司使傳召了一次。
眼下的進度和結論跟宋若辭說的差不多。
他們見到了遇難弟子的尸體,皮包著骨頭,血肉被抽干,臟腑里的器官也萎縮了,妥妥的干尸。
之所以能看到臟腑,有幾具干尸生前還遭到了攻擊重創,死得很慘。
“閉宗之后,還會出現這樣的尸體嗎?”
懲惡司使扶額嘆氣:“暫時沒有!
只要不是傻子,也不會在風頭上犯事,忍耐是最簡單的蟄伏方式,除非忍不住。
“那云上仙宗外界可有修士遭此毒手,說不定逃出去了!
“也沒有!
那就是還在宗門里。
查探過尸體后起身,陸蕭白惋惜搖頭:“那咱們暫時也沒有頭緒。”
兩人行禮,暫且退下。
懲惡司使皺眉,云宗主垂眸,突然有些不滿道:“那個林寂,本宗主記得他前不久不是還背著滅門命案,雖情有可原,然閣下怎能這么快就讓他加入懲惡司?”
懲惡司使行禮道:“我可為他擔保,若有任何事故,皆由在下承擔。”
云宗主冷笑:“呵,世人都說司主公正嚴明,也不過如此!
“閣下難道沒有聽說過瓜田李下的道理嗎?”
說罷,云宗主拂袖離去。
懲惡司使當然知道,以往依照他的性子,就算理解林寂的苦衷,也絕不會很快起用他當使者……但魔氣的事,只有他和陸蕭白了解。
事急從權,懲惡司使不在乎自己的名譽或是被人爭議,解決災禍永遠比虛名重要。
但,懲惡司使抬眸,可別因為此事讓云宗主察覺什么起疑。
回到客房,林寂拿出魔氣瓶,“毫無反應!
無論是干尸還是云宗主,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魔氣隱藏得居然如此之深。
那在魔氣主動暴露之前,他們想發現是很難的。
陸蕭白道:“無事,一切按照計劃來。”
“先養好精神,接下來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
夜晚,兩人吃完隨身攜帶的食物,該宿下了。
陸蕭白看向林寂,“你回你自己房間吧,別人家不像話!
林寂聽此面頰發燙了會兒:“……我也沒說要留在這間房!
他剛才在想事,他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要和陸蕭白在一起,睡一張床……
林寂起身時,陸蕭白剛好脫去外衣,褻衣被拉扯得有些松垮。
陸蕭白突然感覺林寂高挑的影子出現在身后,驚得他抖了一下。
“喂,你想干嘛?”
別人家里像什么話。
林寂卻皺著眉低頭,把陸蕭白的頭發撩到一側,看向他的后肩:“你這里的疤還沒消嗎?”
而且,這團淤青看起來好像比以前大了點,雖然不明顯。
陸蕭白被他盯著看有些不自在,拉回自己的衣領:“我看估計是消不掉了,體質如此!
“那你平時可有不適?”
“沒有!
須臾,林寂放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那就好。”
他從身后抱了抱陸蕭白,“那我先回去睡了!
陸蕭白:“……”
林寂走后,陸蕭白摸了摸自己豎起來的雞皮疙瘩。
每次阿寂突然這么來一下,他都會有點……就是感覺對方不僅僅是想抱他,而是想吃了他。
不含攻擊性,卻充斥著滿滿的占有欲。
林寂回到自己的房間歇下,睡前仍在想著方才那一幕。
他不確定是自己的眼睛被燭光閃到了還是怎么回事,陸蕭白后肩露出那塊疤時,那團淤青似乎會動……
一連幾日,無甚收獲,但修邪功的狂魔又出沒了。
這次害的是夜間巡視的懲惡司使者。
要不是陸蕭白和林寂及時趕到,令他逃走了,此同修恐怕也難以幸免。
懲惡司使連忙去看望那名弟子:“你可有事?”
弟子被抬著進來,面色蒼白道:“我的修為還在就好!
“那人太可怕了!我就被他吸了一下,精氣便被吸去許多,現在也是毫無力氣!
他靈力流失了一些,還好能調養回來,只是需要很久。
懲惡司使皺眉:“可我不是讓你們結伴巡視,絕不可單獨行動嗎?”
弟子委屈:“我跟了呀!可是走到一半發現他們都不見了,我怎么走都會繞回原點。”
“然后,我感覺無比頭暈,突然無知無覺倒下了。”
說完他看向林寂陸蕭白,還好他們找到他,否則他也成干尸了!
陸蕭白道:“也不一定是你迷路了,而是此人精通奇門遁甲,故意困住你。”
林寂道:“可惜我們沒看清,只見一團黑影,戴著斗篷和面具!
陸蕭白看向他:“那有什么?懲惡司還在此人便行動,說明他修邪功上癮了,根本忍不住,或是他一段時間不吸靈力就會被反噬。”
“這次他行動失敗,下一次他行動的間隔時間一定不會長,咱們就跟他耗!”
懲惡司使贊同道:“如果他出來,咱們便步下天羅地網抓捕;如果他不出來,恐怕也會顯現出與常人不同的特征,介時一一排查,看誰的修為增長異常,外表異常,便先扣下來。”
陸蕭白頓了頓,突然面對云宗主行禮:“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云宗主有些心不在焉,聽此道:“你想說什么?”
陸蕭白道:“我認為,兇手很有可能是長老團中的某一人,包括云宗主你!
林寂聽此抬胳膊戳了他一下,“不可無禮!”
云宗主冷笑:“哦?何以見得?”
陸蕭白道:“一開始,弟子們被吸走靈力,尚能保住性命。第一個死的是某個管事,之后弟子遭難都死了!
“宗門管事,修為低等者怎能殺之?我更傾向于那人沒想殺管事,是被其撞破才不得已滅口!
云宗主:“你又豈知不是弟子在宗外修煉邪功,先吸了別人,回來修為大增,才能吸管事,也許是管事對弟子沒有防備之心!
陸蕭白:“至少現在,尚未發現,我說的情況有可能發生!
云宗主狠狠拍案:“黃口小兒,竟敢污蔑我云上仙宗的長老!”
懲惡司使道:“未必沒有可能,我司辦事,無論地位高低,只要有嫌疑都該排查,還請宗主配合。”
云宗主臉色陰沉,拳頭漸漸握緊:“好啊,本宗主請你們來,竟是要被你們咄咄逼人,反客為主的!
“本宗主倒要看看,你們能查出什么!
隔日夜間。
玄逸真人走到云上仙宗后山,仰望著四下的風景。
突然有個身影逼近,他回頭,原來是云宗主。
玄逸真人連忙拱手行禮。
云宗主越過他,站在前方:“玄逸,你來了啊。”
玄逸真人恭敬道:“宗主召我前來,有何要事?”
云宗主負手道:“懲惡司那群人真是煩,盡早打發走為妙!
真人猶疑:“可宗內作惡者尚未鏟除……”
云宗主突然狠狠拂袖,發怒道:“哪輪得到他們去管!”
玄逸真人不敢說話了,他很想問既然不想被介入,當初為何要主動去找懲惡司。
但他知宗主一向強勢,不喜被人質疑,只好強行壓下。
云宗主卻似看出他的疑惑,冷哼:“若不是走露消息,本宗主何至于?要是被我查出是誰暗中使壞,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玄逸真人不答,他知道宗主可以說抱怨的話,他卻不能接。宗主找他來,是為了讓他排憂解難的。
玄逸真人上前幾步,試探問道:“那宗主是否已有良策,將懲惡司的人趕走?”
云宗主突然唇角微勾,“有啊,此番喚你來,便是與你商議此事。”
他轉身緩緩走近,“玄逸,你不是卡在瓶頸期多年了,卻始終無法晉升修為。”
“若本宗主傳你一速成功法,你可想學?”
玄逸真人渾身一震,猛地意識到什么,連連后退:“宗主,不必了吧……如此大恩,鄙人實在無力回報!”
云宗主大笑出聲:“誰說的,你很快就能回報本宗主了……”
說著,他一掌朝玄逸真人劈去,不知是想渡功還是想一擊必中,掌心溢出黑氣。
玄逸真人突然嗤道:“想讓我給你頂罪嗎?終于露出馬腳了!
云宗主愣住,掌心略有遲鈍,玄逸真人便用法器結了屏障,飛身往后。
云宗主大怒,背后強盛靈力傳來,回頭時只見陸蕭白橫劍一劈,他連忙躲過。
林寂也撤去了變幻術,恢復真面目。
云宗主大驚:“你竟不是玄逸?”
他一路跟著他進來,他不是玄逸為何會對云上仙宗的地勢小路如此了解?何況他扮演的玄逸,和真正的玄逸真人語氣舉止竟別無二致!
林寂抬手化劍:“我沒有必要跟你解釋!”
云宗主見暴露了,也懶得裝了,“就憑你們,不自量力!”
云宗主是化神大能,金丹境是打不過的。
可云宗主發現,他釋放威壓時,這兩人居然沒受多少影響!
陸蕭白集天地靈氣化陣,林寂則將本命劍化為千萬柄,朝他擊來。
陸蕭白:“聚靈化陣,萬法歸宗!”
林寂:“人劍合一,為我所用!”
云宗主頓時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抬掌揮出靈力想走,可陸蕭白聚的天地靈氣十分強盛,把他困住了!
加上林寂的劍氣有萬鈞之勢,還能擾亂視線,兩者配合就成了劍陣。
云宗主解開劍陣用了一刻鐘,時間很短,但已經夠了,懲惡司使帶著幫手趕來。
可云宗主用邪功吸了眾多靈力,竟已至化神巔峰。
懲惡司使也是化神,勉強對敵,可漸漸吃力起來。
還好培風門的掌門也及時趕來,兩個化神加上數個元嬰長老,漸漸拉回優勢。
為了不擴大戰場,他們在空中設了結界,卻還是有靈力余波,把云上仙宗各峰建筑毀了大半。
宗門快被拆掉了,眾弟子長老坐不住連忙前來,皆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大能斗法!斗的還是他們宗主!
有弟子眼尖道:“宗主為何渾身黑氣!難道……他就是那個幕后之人!”
有長老率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去幫忙——幫大能壓制云宗主。
畢竟拉前任宗主下馬,他們就能上位了!
何況還是他自己修了邪功,他們就算出手也會獲得大義滅親的美名,沒有任何問題!
眾人壓制著,云宗主漸漸露出頹勢。
他渾身的黑氣更加肆意,云宗主不甘怒吼,狀似瘋魔:“我要飛升!阻攔我的都得死!”
“只要能獲得力量,殺人算什么?你們都是我的養料!”
“本宗主都卡在化神兩百年了。『螘r才能踏入大乘,去見見仙界的無上榮光?”
“難道你們不想嗎?”
還是那句話,世間多的是潛在的陌上仙,到了有條件的時候,很容易迷失走上前人的老路。
堅守就顯得尤為珍貴。
林寂和陸蕭白站在一邊旁觀,沒他們什么事了。
這時玄逸真人姍姍來遲,被眼前一幕驚呆,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究竟怎么回事?”
宋若辭一同前來,充當解說員把前因后果講了一遍,聽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玄逸真人愣住,腳步微微往前移,宋若辭便飛身擋在他面前:“您想干嘛?”
“無論您是想去救宗主,還是想乘火打劫,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玄逸真人太恍惚了往前傾了一下,心里其實沒啥打算,被宋若辭惡意揣測,一下子臉面就掛不住了:“你這個逆徒,胡說八道什么!”
“老夫要做什么,豈是你攔得住的?”
宋若辭呵呵:“您還好意思說!這種時候,宗主找你你就去,一點警覺都沒有!”
“要不是他們提醒我攔住你,您現在說不定也成干尸了!”
玄逸真人:“住嘴!”
空中大能打得不可開交,下面這倆師徒居然吵起來了。
林寂站在山頂,看著他們,視線定格在玄逸真人身上。
事到如今,前世的謎團好像也解開了。
身邊文靈偽裝成靈光出現,驗證他的猜想。
云宗主前世就修了邪功,想要吸人靈力,突破境界,成為大乘修士。
他首先挑中的便是林寂這個好苗子,可某次練功時卻被玄逸真人看到。
他干脆不裝了,讓玄逸真人把林寂騙來,便放過他。
“可……林寂是云上仙宗資質最好的天才弟子,他也十分用功,進步飛速。有這樣的弟子在,假以時日對宗門也是有好處的!”
“別人強哪有自己強來的好,你不懂這個道理么?”
“你徒弟的命和你的命,只能留一個,自己選吧!
玄逸真人不是傻子,他知道他只要撞破了宗主修邪功的事,就不可能活下來,誰讓他打不過對方呢?
他真正要選擇的,是拉林寂墊背一起死,還是他一個人死。
“……”
怪不得,玄逸真人雖然很無理嚴苛,那晚卻也發瘋太過了。
得知前世師父并非對自己全無感情,林寂心里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更震驚的是,原來在背后,玄逸真人也曾承認過他的優秀。
可為什么非要這樣對他?最后又用最傷人的辦法把他逼走呢?就沒有別的方式嗎?
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奮力一博,拼死護師父離開。
玄逸真人也沒想到,縱使他把林寂趕下山了,云宗主還是追了上去,抽走了林寂一半修為。
玄逸真人也有可能是攔對方的時候死的,林寂不得而知。
如今,云宗主被他變幻的身份和聲音所騙落入陷阱,也算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了吧。
林寂看向下方。
玄逸真人已經被氣得喪失理智了,非要跟宋若辭較勁,要越過去。
并且又在罵宋若辭不上進,比不過別人,都是曾經對林寂的方式。
可宋若辭卻完全不受影響,直接拔出劍架在脖子上,“好啊,你去啊!”
“既然我在你心里這么差勁,那我現在就去死好了!我看你以后還能不能收到比我資質還好的徒弟!”
玄逸真人血氣翻涌,被氣得面紅耳赤:“你還敢威脅老夫,你這么怕死你敢嗎?”
宋若辭小小劃了道血痕:“來啊!”
玄逸真人指著他的手顫抖不已,兩眼一黑,翻了個白眼撅過去了。
場下終于消停。
陸蕭白直呼精彩,上下掃視眼睛看不過來,林寂則大漲見識。
陸蕭白貼過來握住他的手時,林寂一下子釋然了。
就算讓他再跟玄逸真人相處一次,還是會和前世一樣,互相折磨到不死不休。
只有宋若辭這樣的才能制住他,也算一物降一物了。
原來人與人之間也看緣分,也看適不適合。
林寂緊緊回握住陸蕭白的手,看著他微笑,無比慶幸。
再往下看時,他的心緒回歸無波無瀾。
第68章
誰能想到, 第一個身懷魔氣暴露的修士是云宗主。
云宗主被合力鎮壓,還以為自己會被趁機殺死,雖然不甘心, 但成王敗寇也沒什么好說的。
卻不想他被困住,被大能合力帶去懲惡司關押了起來, 所作所為被公之于眾, 這對他來說比死還難受。
一路上他都在發瘋和叫囂,神叨叨念著自己的飛升夢,看得隨行的修士毛骨悚然。
畢竟以往云宗主雖然言行刻薄, 對門下弟子嚴酷無比, 表面上卻仍是正道仙首, 仙氣飄飄的長輩楷模, 不出這檔子事,誰也想不到他是幕后兇手。
宗主出了事,云上仙宗也因此陷入混亂中。
這些年,云宗主修為高強,大權在握, 時不時打壓屬下和長老。導致除了他, 底下的宗門管理者其實修為在同輩中實屬中等,沒有特別突出的, 威望也一般。
如此雖然云宗主被自己拉下馬了,長老們喜滋滋想上位,才發現同僚都這么想,誰也不服誰, 沒有壓制對手的魄力,宗內陷入無窮內斗中。
而弟子們也躁動起來,心中生出無盡惶恐與茫然。連一手創建出宗門的宗主都毫不顧惜他們的性命, 親自把他們當養料,那這樣的宗門還值得他們信任嗎?
本來云上仙宗內部就不團結,宗主被帶走像導火索一樣爆發了,上下鬧得一片雞犬不寧。
可云上仙宗是目前最大的宗門,門下弟子也是最多的。
如今對宗門不信任絕望的弟子自行離開了,在宗門的弟子們又野心勃勃,也有想搶宗主位子坐的,畢竟云上仙宗不是一向以實力為尊嗎?
禮樂崩壞,人倫道德都被拋下,每日都有無數起大小打斗,比上一世還遭。
林寂從文靈那里得知,上一世云宗主后期的確也成了大反派,只不過比此世蟄伏更久。他死之前,云宗主在人前都沒暴露本性。
不過后來作為反派他還是給陸蕭白添了無數堵,也給修真界帶去許多災難。
最后他被龍傲天打敗,同樣被迫于懲惡司伏法,云上仙宗也如現在一般被攪得天翻地覆,昔年的第一大宗就這么漸漸沒落了。
可此世情況特殊,總不能任由云上仙宗這么內斗幾十年,讓魔氣有可趁之機。
宗內長老不成器,便只能……外力強行干預。
因而剛把云宗主困住,來不及具體觀察,懲惡司便發出召集令,請九州大能前來告知原委。
一部分大能留下看守云宗主,一部分大能一同前往云上仙宗。
這些事原本與林寂和陸蕭白無甚干系,但他們作為懲惡司使者,也隨行著混了個旁觀的位置。
云上仙宗弟子被召集一起時,眼中頭一次顯現出不安與害怕。長老們不服想要拒絕大能干預,奈何實力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
畢竟宗門內事被外界干預,被瓜分,被吞并,空降大能鳩占鵲巢……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幸而懲惡司使不屬于任何宗派,處事公正,又有足夠實力,與培風門掌門同為當世強者,其余同輩修為與他們都差了幾階。兩人合作,按住了所有蠢蠢欲動的人。
他們安坐主位,通過各項考驗篩選,矮子里拔高選出一位勉強合適的云上仙宗原長老,走馬上任當了宗主,管轄仙宗各項事務,還幫他打壓了同撩,坐穩位置。
也允許弟子們重新選擇,想留的留想走的走。
然后他們就走了。
眾人都不敢相信,倆仙首竟真的什么都不圖,也沒趁火打劫!
正因為不相信,心懷鬼胎的各長老以為新宗主與大能做了什么交易,許了他們不知道的好處,才會被撐腰,有這層忌憚,反而促使云上仙宗出事后盡快穩定下來。
如今新宗主魄力不足,但比上一任寬和許多。也許未來云上仙宗的氛圍會寬松下來,弟子們的心態發生改變,也可能變本加厲……未來猶未可知。
云上仙宗的事告一段落后,林寂牽著陸蕭白把玄州境內都逛了一遍。
上一世他經常閉關,但也在云上仙宗待了許多年,對仙宗四方風景和對培風門一樣熟悉。
他知道陸蕭白喜歡,便想著多帶他四處走走,看來小白心情也不錯,也許是玄逸真人的結局改變了,給他們帶去了更多希望。
玄州居于北方,地域風格與清州全然不同。兩人走在路上觀賞,談天說笑,皆是稱心如意。
林寂突然有些感慨,如果沒有上一世那些隔閡,其實他和陸蕭白本來就很契合。
從淺處看,他們于修煉,于世俗的琴棋書畫,所擅長的各方面都很精通,也都感興趣,從來不缺共同話題。
從深處看,陸蕭白是一個性子有趣,又很涵容的人。他十分耐心,細膩,遇事從不急眼。他思考的時候很理智,卻又在情感中從不糾結,做下決定就會貫徹到底。
對在乎的親人和友人,對兩情相悅的伴侶,他從不吝于付出給予,情感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而又遵循著對方的思想,極力為對方達成夙愿。
無論誰與他相處,都會覺得很輕松。
林寂能想到,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他們相處一向是陸蕭白在包容自己,負重前行的那一方總是要累一些的。
于是他便也問他:“以前我總是會和你對著干,你會不會惱我?”
陸蕭白摟住他笑道:“不是惱過嗎?可現在,我覺得你很好。”
林寂曾經是有些擰巴別扭,讓他不知該拿對方怎么辦。但在誤會全數解開之后,阿寂并不會死撐著面子嘴硬。他變得柔和許多,甚而有些乖巧,像是狼崽子收起了利爪。
因為林寂從來都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陸蕭白如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順心。
不過狼崽子小心思多也是真的,阿寂近來甚至故意向他示弱,撒嬌,以圖光明正大占他便宜,從他嘴里套情話。
正如此時,林寂攬著陸蕭白,垂下眼眸,有些自我懷疑地問:“我一直很想問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喜歡我……是因為你覺得前世誤解了我,對我有愧嗎?”
但陸蕭白早已看出對方就是故意裝出一副稍顯破碎惆悵的神情,讓自己心軟。
陸蕭白裝作沒發現,思索道:“可你曾經不是說過,會愧疚也代表有情嗎?”
林寂猛地抬頭:“那怎能一樣?”
雖然他是這么說過,可根本不是一回事,也不是他想要的!
當林寂又要較真時,陸蕭白沒繃住笑出聲,突然推著林寂靠在樹干旁,踐行了當初說好的親吻。
陸蕭白如今只比林寂稍矮一點,微微仰頭便能得逞。
兩人的體型與身形,差距并不大,性子也沒有一個弱勢的,只是愿意為了彼此收起鋒芒。
林寂伸手緊緊擁住陸蕭白的腰,全身心投入,漸漸反客為主。可陸蕭白也不甘示弱,兩人嚴絲合縫貼在一起,唇舌開始打架。
分開時,兩人呼吸交匯,胸膛劇烈起伏,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蕭白:“林寂,若非全心全意,我不會開始!
林寂抵著他的額頭,真心實意笑出聲。
何其有幸,他走進了他的心里。像小白這樣的人,無論做他的親朋還是愛侶,被他所愛都會很幸福。
林寂最近也一直在想一件事,他再不想對陸蕭白有任何隱瞞。
他想把此間是話本世界的真相告訴他,他知道無論有多荒繆,陸蕭白都會信的。
這么做不為其他,只為彼此坦誠。
可他又覺得還不是時候,他心里有個計劃還未來得及踐行,等完成之后便可以說了。
兩人繼續走路散步。
林寂想到浩渺老祖和云宗主有些感慨,問陸蕭白:“小白,你覺得修士對飛升的執著,究竟好或不好?”
陸蕭白思索過后答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不會把自己的感受強加給別人!
他覺得好與不好,只能代表他自己,推己及人并不是好習慣。
修士的執著,大多來源于修煉提升,飛升正道。無論是浩渺老祖還是云宗主,都因此誤入歧途。
但從踏入仙途那一刻,他們想要完成最終目標的心是沒有錯的,飛升雖然看上去遙不可及,誰說不能盼望,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呢?
陸蕭白一向敬佩志向遠大之人,他倒是挺希望此間有修士能飛升,好不好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否則他們便會一直遭受求而不得的折磨。
會不會后悔是后來的事,但人也應該要有選擇后悔的權利。
陸蕭白渾身一震,突然看向林寂,“那你呢?這一世你想飛升嗎?”
林寂聽此,想到什么眼神深邃:“我只想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飛不飛升無所謂,可他絕不能停下變強的腳步。
云上仙宗的教訓歷歷在目,但凡懲惡司使和自家掌門有一個不懷好意,今日都不會善終。
他再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重蹈前世覆轍。
只有足夠強才有話語權,有無數個例子引以為戒。
林寂沒有正面回答,令陸蕭白沉思起來,可他不想再過上輩子那種苦日子啊……
兩人商議一番,還是決定去懲惡司走一趟。
墮魔者一抓就抓到個大魚,各大能都悉心研究他身上的魔氣。
但如何處置云宗主,眾人尚未有定論。
他修為如此高強,留著恐成禍患,因魔氣之事卻又不能讓他死,只能暫時幽禁于冰牢,讓使者輪流看守。
“你們說魔氣有自主意識,會尋找目標。可我們查過了,此魔氣與一般魔氣并無區別!
如果魔氣察覺人類意圖,連裝死都會,就有點可怕了。
陸蕭白接過魔氣瓶,林寂拿出舊的魔氣瓶,對比一看。
兩團魔氣相接觸,竟都沒有反應。
“是有些詭異!
慢慢琢磨吧。
至夜,懲惡司整理出空房間令賓客歇下。
三更之時,陸蕭白卻從榻上醒來,瞳孔泛紅。
他穿戴整齊,點著燈,推開門走了出去。
次日,看守的使者發現異常,十分驚恐來稟報。
此時眾仙首正在商議,見此大驚,還以為云宗主越獄逃了。
“不是,是魔氣不見了!”
林寂渾身一震,和陸蕭白互看一眼。
眾人連忙趕往冰牢,云宗主魔紋退散,看上去情緒平穩了許多,昏昏沉沉,眼神空茫,像是忘了發生過的事。
“……”
仙首上前查看,竟發現他從別人身上吸走的靈力都流失了,修為倒退回原先的水平。
懲惡司使問底下人:“昨夜可有異常?”
弟子們連忙道:“我等一直守著,沒有絲毫懈怠!
雖然他們昨晚感覺某一刻眼睛花了一下,神思停滯過一瞬,但那種感覺就像發了一下呆,不足為道,也沒有互相通過氣,可能是困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忌憚更甚。
不是,太可怕了吧?魔氣會自己逃走,還有裹挾靈力的能力,那之后魔氣還是魔氣么?化作人形也不是不可能!
眾仙首商議過后,深感此事非同小可,隔不久正式向九州發出警示。
隱瞞了部分真相,避免引起恐慌。
他們采納了陸蕭白的提議,稱這團魔氣為“邪神”。
明面上的說法便成了:九州出現一邪神,以吞噬人的惡念,邪念等來壯大自身,看似無形,卻又可以幻化成各種形態,行蹤不定。
一旦產生惡念被邪神盯上,輕則修為盡失,重則命喪黃泉。
只有清明正心,時時自醒,守住心神,才能抵御邪神。
正在這時他們又抓到幾個典型,都是各宗門有影響力的前輩。
原來是他們覬覦浩渺老祖的遺物,找到樹洞邊緣想要破除進去,貪念過重剛好被魔氣引誘入魔。
在沒來得及作惡之前,就被提前盯著他們的暗線稟報,懲惡司使過去及時制止,把他們抓了回來。
各大能拉了這些人做典型,既能讓九州修士忌憚,又不至于像云宗主,浩渺老祖那般影響巨大。
可他們被關起來后,身上的魔氣沒隔不久又不見了。
林寂和陸蕭白跟著自家掌門回了培風門。
掌門特地將所有弟子召集起來,開了大會,強調事態的嚴重性。
如今人人有所警覺,互相監督,魔氣趁虛而入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兩人回了落霞峰,林寂沉思:“現在咱們該做什么,才能徹底滅除邪神。”
陸蕭白嘖嘖:“你說我們該做什么?只有盡快強大起來,提升修為境界,盡快成長,才能應對將來的危機!
他看向林寂:“阿寂,咱們這次公平競爭,比比誰更快突破元嬰!
林寂:“……”
好吧。看來如今他也只能慶幸,之前好歹跟陸蕭白過了段悠閑自在的日子。
兩人緊緊擁抱,林寂把頭埋在陸蕭白肩頭蹭了蹭,聲音突然變得堅定:“就算我們是神仙眷侶,我也一定會全力以赴,這次絕不會落后于你!
陸蕭白:“那就期待你的表現了!
兩人雖歷經兩世,領悟力有了,歷練也歷練過了,可凡事總有個過程,要提升境界也需要一定時間,太快了會嚇到別人。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時而潛心閉關,時而各自修自己擅長的上乘法門,有時也一起出門,去九州剩下的幾個遺跡歷練。
就連焱羽獸都跟著他們不斷修煉提升,實力突飛猛進。
他們除了跟孟晚秋和余容保持聯系,幾乎與外界斷絕往來。
一年后,落霞峰有兩道強盛靈光同時升起:一道金的,一道綠的。
天空烏云聚攏,雷霆將至。
培風門弟子通通驚呆,守在外圍看。
“陸師兄和林師兄竟同時突破了!”
“才一年?他們就要突破元嬰期了嗎?”
如果人人都能像他們的修煉速度一樣恐怖如斯,修真界還愁什么未來,還怕什么邪神!到時還不大神遍地走!
掌門和長老團們也站在高處看雷往落霞峰劈,一邊擔憂一邊興奮。
雷劈完了,兩人成功晉升。
掌門興奮得連連拍領主的胳膊:“太好了!我培風門振興有望!”
領主提醒道:“掌門也別老是念叨宗門振興啥的,萬一被邪神聽到,以為你執念過重,找上你怎么辦?”
掌門:“……”
長老們贊同。其實是他們耳朵聽起繭了,自打培風門出了這倆天才少年后,掌門年年都在念叨。
他們培風門如今規模擴充了好幾倍,早就在振興的路上了。
被稱贊的天才少年出關了,見到彼此。
落霞峰依舊山清水秀,焱羽獸苗條了許多。
陸蕭白和林寂慢慢貼近彼此,主要是有段時間沒見了,居然有點尷尬。
明明他們是一對,以前怎么處的來著?
林寂握住陸蕭白的手時居然有點不好意思,為了緩解氣氛,他主動問:“你說是你快還是我快?”
他說的是晉升速度。
“……”陸蕭白思索,“可能是我吧,我先把雷霆聚攏的。”
林寂不服:“那必然是我,我先劈完的。”
“……”
須臾,兩人放聲大笑。
正在此時,千里之外,孟晚秋仍在繼續他的修行之道。
尋人。
這一年,他把九州踏了個遍,各仙門去過了,人間也去過了。
一開始沒有徒弟替他張羅瑣碎事,他很不習慣,還被騙過,也遇到過危險。但由于他的修為也不是吃素的,實力強盛,至今還沒碰到能對他造成傷害的人與事物。
后來他懂得了照顧自己和隨身的貓咪,吃一塹長一智,一把年紀居然要用成長了來形容他。
他背著畫卷,偶遇一個同修,便展開畫卷給他們看,詢問他們可認識,或是見過曾留有印象?
別人疑惑:“可你的畫都沒有五官……?”
“也可看服飾穿著,閣下覺得像哪個門派的?”
“你臉都記不住能記住穿著?”
孟晚秋:“……”
他當時受著傷,守禮不敢抬頭細看,只好模糊打量對方的服飾,他也很后悔!
“……您這樣找,猴年馬月才能尋到?”
就算女仙本人看見了,恐怕也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吧?
孟晚秋也知道,他尋人的機會很渺茫,誰讓他連人家的臉都沒記住。
別人一問,他便答此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其余沒有多說。
他不想太招搖,給女仙帶去困擾。
也有人通過服飾,好心給他推測過女仙可能拜入的門派。
但百年過去,就算門派有固定服飾,也早就變遷幾輪了。
一年來,尋人一無所獲。
然可喜的是,靈貓的血有用,孟晚秋服用幾個月后,妖毒終于被引了出來,開始頻頻發作。
毒發固然難受,可他吐出黑血后,妖毒居然被逼出去了。
時隔一年,妖毒快要完全祛除了。
就是黃貓為他受苦了,雖然每次只取一點,孟晚秋還是覺得虧欠它許多。
可他剛要祛除妖毒,孟晚秋卻發現,他游歷的境內大大小小的妖物莫名出現很多,到處作惡,還很兇殘。
他一路尋,一處除了不少,卻還是殺不完。
他還發現那些妖物似乎都出現在某個方位,似乎……在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事情漸漸嚴重,孟晚秋一邊給附近的宗門傳信,請他們下山除妖,護佑凡人。
一邊傳信給自家徒弟,讓培風門也加強防范。
孟晚秋最近對仙門發生的大事知之甚少,但他仍處九州,邪神的事他也知道。
有了邪神,又有妖物大肆出沒,希望不要有關聯。
可孟晚秋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不是好征兆。
孟晚秋遇到個生出靈智的妖物,與其搏斗時,對方竟挾持了小女孩,纏著她掛在崖邊。
縱使孟晚秋心里也產生過懷疑,眼看四處荒山老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怎會有人出沒,還是個小孩子……
可他不能拿無辜的命去賭,還是設法鏟除妖物,救下了人。
他想過小女孩是妖怪變的,提著她的時候心中充滿警惕。
可小女孩被勒得直哭,孟晚秋心軟了,卻不想對方呵呵冷笑,不似人聲。
的確是妖,卻在孟晚秋拍開她時,她突然朝自己伸出手掌,掌心一團黑霧。
關鍵時刻黃貓縱身一躍,抬爪一抓,令小女孩的手掌偏移方向。
可小女孩被抓得血肉模糊的深痕里竟也溢出黑氣,孟晚秋連忙把黃貓撈了回去,將其關回儲物袋,不許它出來。
自己卻被一團黑霧縈繞。
小女孩發出尖銳的,如銅鈴般的咯咯笑聲:“仙長,加入我們吧!”
孟晚秋:“?”
第69章
才過了一年, 修真界整體的變化卻也不小。
經過玉瓊島,云上仙宗亂象之后,修真界格局變了變, 部分宗門頹勢漸顯,還是原先發展比較好的仙門, 可見玉瓊島的人才損失對各仙門來說打擊都挺大。
正在這時, 又有邪神出沒,令人惶恐。各宗門為了保護自家弟子,外出行動的頻率減少許多, 各家多是閉門不出, 氣氛有些萎靡之勢。
這樣自我約束雖然無奈, 卻也多了層保障, 一年來修士被邪神附體者,入魔者雖有,但不是很多,也都被及時控制住了。
但在這樣的趨勢下,培風門卻逆流發揮, 靈脈領地擴充, 弟子數量激增,一派蒸蒸日上, 在仙門中漸有領頭之勢。
各方散修和剛踏入仙途的弟子,皆對培風門心向往之,成了他們優先拜仙門的對象。
一來培風門掌門乃世間強者,宗門管理能力同樣卓越, 規模壯大后依舊井井有條,上下齊心。
二來培風門弟子在玉瓊島臨危授命,承擔了救人者的職責, 為宗門積攢了威望。
三來有兩名天驕弟子在,光是對強者的仰慕之心,便能讓人爭先恐后想要留下效仿。
培風門影響變大,肩負的責任也就越大。掌門初心是管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結果修真界出點什么事別家都會問到他頭上,讓他拿主意。他也只能各種來回奔波,和懲惡司使商議,別人太熱心了也不好。
宗門朝掌門期望的方向發展了,就是有點費他這個人。
陸蕭白和林寂再次于靈秀峰出沒時,已經從弟子一躍成了長老。
掛個名,受掌門熱情邀請來教導新弟子幾天。
林寂主要教授劍法和劍陣,陸蕭白則帶著焱羽獸去盯試煉關卡。
看著新弟子稚嫩崇拜的目光時,他們仿佛看到了曾經剛入門的自己。
有相當數量的一群新弟子,曾經或是某方散修,習慣了日以繼夜,埋頭苦學的修行風格,修煉十分刻苦,加入培風門后,卻發現其不緊不慢的氛圍,十分不理解。
因而他們想要帶頭刻苦起來,一開始原先的弟子被異起之風搞得焦慮不已,也堅持努力了幾日,發現太累又回歸原先的節奏,最后還是少數被多數影響,新弟子發現松弛也不錯,又覺得不該這么想,是以矛盾起來了。
他們十分迷茫,趁新晉長老來教學時,特意等在必經之路刻苦修煉,等人過來了,便詢問他們平時修煉的要領,問出自己的疑惑。
“難道他們不急嗎?”
陸蕭白剛好碰到,此弟子的疑惑簡直和當年的林寂一模一樣,頓生憐愛之心,躬身拍了拍他的肩:“欲速則不達。”
“誰說咱們培風門弟子不刻苦了?我們只是注重方法,松而不散,找到合適自己的道,勞逸結合去修,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緊!
林寂走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陸蕭白這副模樣,他看了會兒,自然站到陸蕭白身邊。
弟子連忙對他行了禮,林寂微微闔首,對其方才使出來的劍法指導了兩句,便讓他先下去了。
陸蕭白看向他:“你氣勢挺足嘛,他們是不是也這樣問你了?你怎么說的?”
林寂虛咳一聲:“他們不怎么問我!
林寂不笑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冷臉的感覺,雖然他沒那個意思,他只是對不熟的人嚴肅,就事論事,不太會閑情逸致,開玩笑等緩和氣氛,別人以為他十分冷漠,便也不敢與他說無關的話。
只有一個弟子,鼓起勇氣跑過來,問他以后有沒有收徒打算,想拜他為師。
陸蕭白更好奇了:“那你怎么說?”
原來他們都可以收徒弟了?
林寂摸了摸鼻子,看向他:“我直接拒絕了,你覺得我像是會當師父的人么?”
陸蕭白眉眼帶笑,故意激他:“對自己沒信心?”
林寂想到什么:“所謂拜師收徒,不容嘗試,收了就得負責。若是自己本身不適合當師父,還是不要誤人子弟了!
陸蕭白以為他想起了玄逸真人,正想寬慰幾句,卻見林寂握住他的手:“何況在下心胸狹小,容不下太多人,只想把精力放在在意之人身上。”
只見他說完話直勾勾盯著陸蕭白。
陸蕭白:“……”
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他沒想到和林寂在一起后對方居然是這樣的性子,和以前兩模兩樣。
兩人親近片刻,林寂反問:“難道你會收嗎?”
陸蕭白:“我也沒意向!
主要是太繁瑣,收個徒弟又要教修煉,又要教其為人處世,他懶得給自己找事做,像老頭那樣操心還是算了吧。
兩人辛苦了幾日,主要是為了給底下新弟子樹個典范,終于結束掌門的委托,回到落霞峰。
陸蕭白有些想自己的師父:“你說老頭近來如何?”
算算孟晚秋出去一年多了,縱使有追蹤符和追魂箭跟著,倆徒弟還是要他跟他們和培風門每月保持通信,避免出現意外情況。
陸蕭白思索,月初孟晚秋的書信也該到了。
正說著,傳音符飛進洞府。
林寂抬手把傳音符接。骸澳憧,咱們剛提起,師父的傳信就來了!
傳音符里放出熟悉的聲音,一年來孟晚秋說話的語氣漸漸有了生機,時常帶著興奮跟他們分享所見所聞。
他照舊講述了幾句自己的近況,表示毒血又逼出去一些,如無意外,身體即將大好。
陸蕭白聽此臉上浮現笑意,聽老頭的語氣就知道他最近精神很好,中氣十足,不像以前氣息虛浮,說幾句話要喘一喘。
林寂卻皺了皺眉,師父為什么要在說身體大好之前附加一句“如無意外”呢?一般話本里說沒有意外的都……
林寂渾身一震。
這時又是一道傳音符飛進來,陸蕭白微怔,眼珠轉了轉連忙接住。
按理說一次能講完的話,沒必要放兩張傳音符。
他連忙打開,這次孟晚秋的語氣嚴肅起來,對他們說發現妖物頻繁出沒,要他們提醒宗門,加強防范。
兩人互看一眼。
前世也有妖物肆虐的事跡,這次剛好讓師父率先發現了。
陸蕭白有些不安,但追魂箭并未給予警示。
殊不知,這張傳音符剛好是孟晚秋傳的最后一張符,他剛發出就被妖魔纏上了。
兩人先去找掌門報備,請他聯系懲惡司,商議一下是否告知九州其他仙門。
他們覺得不太對,這一年邪神已經被極力打壓,魔氣肯定不甘心,見人類修士難以下手,說不定把主意打到了妖物身上。
妖物神智較低,本身偏邪,魔氣就像玉瓊島那樣潛入妖物體內,一旦妖物暴走,將無差別傷害,說不定還會潛入凡間,此事非同小可。
交代完傳信弟子,掌門回頭道:“既如此,還是讓晚秋先回來吧。”
眼下外面太危險,還是回宗門比較妥當,至少不要單獨行動。
陸蕭白:“好,我也是這么想的!
從議事廳出來后,陸蕭白快步走著,“我打算去找老頭,把他帶回來!
之前是讓師父隨心愿過日子,如今更重要的是保障他的安全。
林寂也加快步伐追上陸蕭白,拉住他安撫:“你不要焦躁,別忘了師父妖毒已清,他的修為高超又不是沒有自保能力,不會有危險的!
“不如先傳音給師父,傳音符速度很快的,一日便能得到回音!奔比菀壮鲥e。
陸蕭白深呼吸,同意了林寂的提議。
追魂箭在秘境中可以隨意穿梭,是因為秘境雖然劃分不同領域,卻仍屬一體。
如今孟晚秋跑到了九州最邊緣,就算他們用追魂箭追蹤,再快也沒法瞬間出現在他身邊,怎么也得要個兩三日,最保險的方法是約定固定地點,雙方會合。
于是陸蕭白把見面地點定到了中州,放出傳音符。到時他們師徒三人重逢了,還能一起去除妖。
同時他和林寂也回去收拾行禮,做好出門的準備。
林寂回到洞府,連忙從書架中找出自己之前謄抄的玉瓊島幸運者名冊,拿在手心看了看。
話本世界,或許原來的劇情注定會發生,那他之前的籌劃也該付諸行動了。
林寂把提前準備好的傳音符放了出去,接頭的對象是早已約定好配合他的宋若辭。
兩人準備好后正要離開培風門,然而事情又來了,就是這么趕巧。
離得近的各宗門派人緊急傳來消息,幽冥山陰邪之氣大爆發,據說還出現了怨靈。
幽冥山,也是五大遺跡之一。
且不是在遺跡附近發現怨靈,而是出現在遺跡中!好在遺跡外面有歷代大能布下的結界,之前留過一手,怨靈暫時沖不出來。
可正在里面歷練的人,恐怕皆遇害了。
此處遺跡他們這一年去過,那時候根本沒有陰邪之氣。
與魔氣有關?還是遺跡……本來就有?
他們至今沒找到滅除邪神的辦法,這下遺跡中又莫名爆發怨靈,是不是天地浩劫又要來了?
這次爆發氣勢洶洶,規模廣大,大能們根本無法隱瞞,九州修士皆陷入恐慌中。
懲惡司使卻覺得,怨靈并不是莫名出現。
為了奪得機緣法寶,遺跡一向是殺伐氣,戾氣最重的地方,以往那些陰邪之氣卻總是產生了之后又莫名消失了,本就不合常理。
有沒有一種可能,陰邪之氣原本就一直存在,卻隱藏蟄伏,或是被什么壓制著,這才沒能作亂。
眼下攢到一起爆發,修真界真的危險了。
“妖物恐怕也是被吸引,如此必然會成群往幽冥山而去!”
林寂立即想起當日,陸蕭白為護玉瓊島,強行召集大能英靈,為島中人尋求生機。
看來之前是大能英靈護佑著遺跡,他們消散后,遺跡里的陰邪之氣,在遺跡里死去不甘的怨靈都浮現出來,積攢到一定程度爆發了。
陸蕭白道:“不只是幽冥山,別處遺跡也很有可能緊接著爆發。眼下各仙門必須聯合起來,守住遺跡,不讓那些東西沖出來,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簡直是危急存亡之際。
懲惡司使當機立斷:“我這就回去發仙門召集令!
陸蕭白見事情有了定論,起身行禮,率先走了出去。
林寂隨之而去,與他并肩。
陸蕭白壓著脾氣,聲音低沉:“我懷疑老頭中途發現異常,自己去攔妖物,說不定他已經朝著遺跡奔了!他就是這樣愛多管閑事,為了蒼生從不顧忌自己!”
上一世師父可能是因為妖毒發作才會遇害,這一世他的妖毒雖然已經清除大半,可還是會有風險,萬一中途又毒發了怎么辦?
可傳音符已經放出去一天,沒人回,也不知他收到沒有,有沒有空聽。
追魂箭沒有給出警示,說明他現在暫時沒有受傷。
老頭絕不會安心待在同一個地方,就算他們現在尋過去,他一直在移動也難追上啊!
林寂想說陸蕭白不也是和師父一脈相承,卻知他如今不安到了極點,連忙扶著陸蕭白的雙肩,聲音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小白,沒事的。”
“我知道師父在哪兒!
“他會去往絕淵,我們直接去。”
陸蕭白看向他,“阿寂,我……”
林寂:“我知道,我提前傳音,讓玉瓊島受我們庇護之人在我們之前趕往絕淵,必然能替我們護住師父!
宋若辭親爹酩酊莊主廣交九州好友,林寂無法確定自己能用恩情驅使那些人,這才讓宋若辭去找他爹幫忙。
之所以找他們,是因為怕找別人沒有效果。話本中的每個角色都會受劇情操控,對林寂來說沒有用。
而那些人原本是該死在玉瓊島的,卻活了下來,屬于意料之外,如果話本世界無法填補漏洞,他們便是唯一能超脫設定之外的角色。
林寂抱住陸蕭白,在心里道:別怕,我們這次絕不會再失去師父。
陸蕭白和林寂跟掌門打了聲招呼,率先去往絕淵遺跡。
修真界各仙門也收到了召集令,連忙出發,去往離自家最近的遺跡之處守著。
如果他們不采取行動,等到怨靈破除結界,九州都會被波及,凡間也會陷落。
九州修真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出現由妖魔產生的災禍,他們必須及時阻止,哪怕身死道消也不能波及到凡間,否則就代表著九州修士無能,就算茍活也不會再受天道眷顧,仙道中途斷絕。
無論為了自己安全,還是為了飛升,更甚者為了護佑世間,有些原則必須堅守。
果不其然,繼幽冥山后,靈虛遺跡、絕淵也同樣爆發邪氣怨靈,妖物被引出,像是受到了致命誘惑,成群結隊往遺跡而去。
修仙者一路走一路除妖,各仙門嚴陣以待,九州陷入混亂中。
此時絕淵,已經有仙門趕來,可他們發現,這一路他們遇到的妖物并不多。
各仙門保持聯系,前往絕淵的宗派算是危險性最小的。
所謂絕淵,乃兩山之間深不見底的鴻溝,不知邊際。
仙門修士到的時候,各代大能布置的結界已經漸漸變得薄弱了。
邪氣怨靈撕咬著結界,每一下給予重擊,仿若即將破網的魚。
深淵里一團灰黑,完全看不清原來面貌。
他們看到一個高挑的人影站在絕淵邊緣,手持利劍,往下俯視沉思。
帶領眾人的仙首正想問是各方修士,感謝他率先趕到時,卻發現此人身上溢出魔氣。
都湊到一起了。
“他!他是魔修!”
孟晚秋背對著他們,很想否認他不是。
可他倒霉被魔氣纏上,剛好心中有些業障未除,暫時無法把魔氣逼出身體。
他真的很無奈,好不容易除去了妖毒,又沾上了魔氣。
在仙門修士對他拔劍攻擊之前,孟晚秋深呼吸,轉身回頭。
眾人大驚:“靈昀尊者!”
孟晚秋:“是我!
修士們說不出話來,居然連靈昀尊者也被邪神侵蝕!
他們沒能一開始就認出來,是因為孟晚秋和原先他們熟知的模樣全然不同。
他眼尾泛紅,面上帶著幾分邪氣。
有人顫著聲打破了沉默:“尊者,您……”
孟晚秋:“我沒事,做你們該做的吧!
“等等!币幌墒追磻^來:“你們確定他還是靈昀尊者嗎?說不定他已經害了尊者,成了邪魔!”
“咱們不是沒有見過被邪神附體的修士,無一例外都癲狂瘋魔了。他如此平靜,說不定只是在偽裝想騙我們!”
“……”孟晚秋:“管你們怎么說,你們來絕淵是為了加固結界,就不要浪費時間!”
他守到仙門修士來了,如若他們害怕,那他躲起來也行。
孟晚秋飛身欲走,說話的仙首卻劈掌而來,“還想走!”
幸而之前玉瓊島受庇護,這次又受委托的另一仙首及時出來阻止,與另一人對掌。
“你干什么?他是靈昀尊者,別忘了培風門在玉瓊島庇護了多少人!”
“對你有恩又不是對我們有恩,放他離開,萬一他作惡傷人你擔待得起嗎?”
有弟子也挺身而出道:“不會的!想來便是尊者提前把這一路的妖物除去,我們掃清障礙,他絕不可能墮魔!”
但也有沒受恩惠的修士猶豫,之前蒼梧仙尊,玉瓊島主也備受尊敬,最后害了多少人,豈知靈昀尊者不是那樣的人?何況他還被邪神附體了!
孟晚秋嘆氣,又不讓走又害怕留,有空對付他能不能干正事啊?
這時他看到絕淵某一處似是即將破開一個漏洞,連忙飛身上前想要彌補。
一掌拍出,卻發現掌心溢出的全是黑氣。
一旦被魔氣侵蝕,修士只能使出攻擊的術法,任何防御輔助治療通通失效。
孟晚秋暗道一聲該死,背后的黑氣卻突然凝結成厲爪,從結界的缺口處將他抓了進去。
攻擊他的仙首連忙反手補上缺口,而孟晚秋墜落絕淵。
“你干什么?”
另一仙首不可置信。
前者面露愧疚,“也許方才是我誤解了尊者,但這種時期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
結界只要破一處,不及時補上,那些邪氣怨靈就會爭先恐后擠出來,把缺口撐得越來越大,最后絕淵遺跡徹底失守,后果他們無法承擔。
另外的人啞口無言,底下弟子有的認同,有的對其怒目而視。
可那仙首卻接著道:“結界必須補了,列陣吧。”
“……靈昀尊者還在里面,你是打算放棄他嗎?”
仙首無比冷靜理智:“來不及了,他一時半會出不來,難道要拿所有人的命賭嗎?”
“一人與千萬人,孰輕孰重?”
眼看結界越發薄弱,漸漸也有人附和了,他們不想死,心里充斥著對未知危險的恐懼。
也有人仍然堅守著,仙首和弟子分為兩派。正僵持不下時,譏諷的聲音傳來:
“你是故意的吧?”
林寂到了。落地的那一瞬間便反手握出劍,指向“正義”仙首的喉嚨。
仙首驚恐:“你……你是尊者的徒弟,當然維護你師父,可我的考量也不無道理!”
林寂:“那你可知這些年被邪神附體者,在被發現前魔氣是不會外泄的!
“我師父我當然要維護,但我懷疑,你才是被邪神附體者!”
那人大驚,林寂卻不給他反應時間。如今他已元嬰,與此人同階,卻輕松制住了他,劍抵在其喉嚨邊。
這時,眾人突然見天空有星星點點的靈氣降落,如同雨點。
這些針尖般的雨點靈氣落在身上,卻帶來了無盡壓力,在場數百人,最高元嬰巔峰,全部趴下了。
陸蕭白落地,他們才發現這個元嬰竟有堪比化神的威壓,讓他們動彈不得!
可陸蕭白哪有心思管別人,把礙事者全掃除后,他就要進絕淵,被林寂拉住。
陸蕭白回頭,眼眶已經紅了:“別攔我!
林寂:“不是攔你,讓我去吧。”
“你離開后威壓會消失,絕淵外得有人守著,否則不知他們會干出什么事。”
“絕淵不能封,也只有你帶領他們,才能擋住怨靈外溢!”
陸蕭白當真急了:“那你何必與我爭?我們誰去有什么區別?”
林寂:“有區別!”
他突然聲音拔高,讓陸蕭白混亂的神思停頓了片刻。
林寂看向陸蕭白:“你知道為何玉瓊島會有人能活下來嗎?”
“那些活下來的人,皆是被我搭救過的。”
哪怕只是被他搭過一把手。但當時人太多,他不可能每個人都顧及到,于是更多人死了。
“只有我去,才能改變既定的命運!”
此刻,陸蕭白看懂了林寂眼底的深情,聽他對自己說:
“小白,從前你為我付出了很多!
“這次,也讓我為你做些什么吧,師兄。”
感情,從不是單獨一方的付出。
得到陸蕭白同意后,林寂破開絕淵薄弱缺口,沖了進去。
前世他對沒能救回尊者追悔莫及,今生他一定要救下師父!
陸蕭白連忙用靈力暫時堵住缺口,看著他的背影大吼:“林寂!”
“你和師父都要給我活著回來!”
第70章
林寂為何知道孟晚秋會前往絕淵, 因為他前世也是在此處碰到他的。
前世他滅了凌云派后,打出了仙門,逃了, 被追殺了很長一段時間。
其實他不知道繼續活著有什么意義,但又沒有主動去死的道理。
于是便東躲西藏, 打著打著在實踐中發現自己越來越厲害, 境界也在提升。
他幾乎再沒有見過陸蕭白,偶爾也會在心里想想,陸蕭白如今會怎么看他。
上次陸蕭白去找他, 明確提出要替他查明真相, 他拒絕了。
真相已經不重要, 他也已經完全墮落了。
林寂不想再見到陸蕭白, 因為他知道他們再見不像以前只是競敵,如今還是正邪不兩立的死敵。
他不想看到正道魁首用不可置信,深惡痛絕,亦或是痛惜的眼神看著他。無論陸蕭白的眼中是對他不可救藥的鄙視還是傷仲永的惋惜,他都接受不了。
林寂把自己活成了陽光下的陰影, 為了逃而逃, 后來干脆去了絕淵遺跡歷練,出不出得來都行。
就這樣茍活著, 可他沒想到會在絕淵遇到靈昀尊者。
外面群妖亂象,遺跡里也出現了邪氣怨靈,兩世是同樣的走向。
林寂沒想到他躲到了絕淵都不安生,一個不爽率先在絕淵里殺邪氣怨靈, 然后遇到尊者被妖物怨靈困住。
孟晚秋除妖的時候妖毒發作,被逼入了絕境。
而林寂前世并不知孟晚秋身負妖毒,只記得自己發現他時, 尊者已經受了重傷,還在拿著劍與妖物對敵。
群妖之中,有小嘍啰自然就有厲害的妖獸妖王,可尊者的劍光卻斷斷續續,忽明忽暗,可見他的靈力呈現一片潰散之勢。
但靈力潰散的修仙者怎么可能在絕淵存活,也不知孟晚秋堅持了多久,他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渾身是血,看得見的地方全是創口。
林寂來不及多想,連忙拿著劍沖了過去。
孟晚秋雙眼迷蒙,費了很大的勁才認出林寂,縱使他曾經對林寂十分欣賞,可在對方滅了凌云派重要一脈的前提下,他也不敢相信林寂突然出現的意圖,會不會趁機殺了他?
可林寂一身魔氣,卻執劍為他開出一條血路,不由分說背起他。
孟晚秋錯愕,林寂則對躲避追殺已經有了經驗,把人背到他在絕淵為自己準備的居所。
外面布著禁制,妖物暫且進不來。
林寂將孟晚秋放下來,連忙從他的儲物袋里找出療傷的丹藥,一股腦喂給了他,又給他喂了水。
可療傷丹藥竟無一點作用,孟晚秋臉色灰白,一副衰敗之象,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林寂大驚:“尊者,怎會如此?”
他想用靈力給孟晚秋療傷,一出手卻全是黑氣。林寂有些慌亂,倘若他沒有入魔絕對能使出療傷術法,可他……
這時,孟晚秋轉醒,精神突然好了許多,他看著林寂費心救他,昔日的少年一副不修邊幅,萎靡狼狽之象,心中仍然泛起心疼。
林寂跟小白差不多的年紀,怎么就……
孟晚秋看著他:“多謝你!
“沒事!绷旨牌鹕恚骸拔胰フ异`藥救您。”
但愿他能在絕淵找到靈藥,亦或是可供療傷的法寶,否則真的不行。
孟晚秋卻抬手拽住他,“林師侄,可否請你幫人幫到底,送我出去……我還有想見的人。”
他說的是陸蕭白。如今他徒弟在別的地方除妖,在這里是等不到他的。
此前,因他常年身負舊傷沉疴,又有妖毒,掌門師兄還有同門師兄弟們便不允自己出來。
可眼下妖物肆虐,孟晚秋做不到龜縮于安全之處,冷眼旁觀,他做廢物已經做了百年。
如今憑借一己之力,守住絕淵,不讓妖物侵害世間。但剛好碰到妖毒發作了,可能是天命難違吧,要讓他殞身此地。
那夢中的女仙,見與不見已經……不重要了。
可是小白,是他唯一的徒弟和親人,哪怕不得不離開,也該跟他告別。
林寂咬牙,背起孟晚秋闖出了絕淵。
他始終記得在自家師長都不肯幫他時,他隨口一提,靈昀尊者便對他伸出援手的恩情。
因而縱使與尊者并沒有多相熟,只要對方開口,林寂就算為他赴湯蹈火也愿意。
兩人闖出遺跡后,孟晚秋發出傳音符,林寂架著他御劍往他說的方位趕。
孟晚秋在妖毒發作時被妖物察覺,它們便不斷給他輸入妖氣,他的經脈已經被撐爆了,身上還被飛禽啄出致命傷口。
孟晚秋痛苦地撐了不記得多久,直到他預感自己的精神再度萎靡,撐不下去了,只好讓林寂停下來,聲音氣若游絲。
他把孟晚秋靠在樹干邊,握住他的雙手:“您再等等,陸蕭白就要來了!”
等陸蕭白來了,他身負強盛靈力,一定可以把尊者救回來!
林寂再一次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恨,他如今頂多能為尊者止血,別的卻都做不到!
孟晚秋卻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僅一句話便讓他紅了眼眶:
“之前,陸蕭白是不是跟你說,他會代我收你為徒?”
“其實他跟我說過,我同意了!
“如果是我做你的師父,定不會讓你……走到今天。”
他不知道林寂身上發生過什么事,可今日所見,從前所見,他都覺得林寂本質不壞,卻走錯了邪路,釀成惡果。
林寂通紅的眼眶滾落淚珠,“對不起,我救不了您……”
孟晚秋是如此溫柔:“與你無關,是命吧……”
“請你代我轉告我徒弟,為師對不起他,不能陪著他走下去了……”
孟晚秋緩緩閉上了眼。
可沒過多久,陸蕭白就到了。
林寂看到了宿敵一生難有一次的歇斯底里和崩潰痛哭,心中卻沒有任何慶災樂禍,只剩沉痛。
陸蕭白傷心得就像林家滅門之夜的他一樣。
他抱著孟晚秋,一聲聲喊著師父,到最后聲音沙啞,眼神空洞麻木。
“師父,我們回家吧!
不知過了多久,陸蕭白將孟晚秋的尸身背起,離開前終于注意到了林寂。
林寂這才恍然慌亂,他看向自己,陸蕭白會不會以為是他……!
正在這時,陸蕭白驟然朝他出掌,把他打暈了。
上一世林寂醒來后,以為陸蕭白誤解了他,以為他會覺得是自己害死了靈昀尊者,從此他們便更加覆水難收,自己走了。
這一世林寂想起這茬直呼自己傻啊,他為何每次都朝極端處想!他前世暈了三天,醒來卻在山洞,期間沒被任何人發現是為什么?
陸蕭白驟然失去師父,傷心欲絕,暫且顧不上他,說不定他再等等,小白就會回來找他了!
林寂在絕淵中御劍,朝著記憶的方向尋找。
他背負著他們的希望,和對陸蕭白的承諾,這一世絕對不能出差錯!
“師父!”
林寂一邊找一邊喊,終于在前世遇到孟晚秋的地方,看到了人。
孟晚秋一劍驅散四周的邪氣,看到林寂連忙道:“阿寂,快放為師出來!”
孟晚秋被邪爪抓下絕淵,正要御劍,突然身上涌出無數天蠶絲,把他包裹住。
然后他就像個蠶繭一樣被掛在半崖邊的枯樹上,出又出不去,只能站在原地,用佩劍靈力驅散四周邪氣怨靈,已經被掛了一段時間。
他不敢強行沖破,因為這是林寂的法寶,他怕對徒弟造成副作用傷害。
林寂見此訕笑,連忙應聲:“師父我來了!”
林寂有一劍在手,不需要用暗器,他已經許久沒用絲方盡了。
然后他發現絲方盡比起用來攻擊,更適合用來防御。
林寂一年前偷偷煉化絲方盡,就是為了此刻用上。
護住孟晚秋的“蠶繭”,內里包裹的是柔軟的天蠶絲,可讓人不受外界傷害。外邊卻是煉制過的堅硬冰針,一旦有危險靠近,就會主動發起攻擊,掃除障礙。
林寂總不可能把師父的安危交給命運,他要的是人定勝天!
林寂終于也享受了一次開掛的快樂,他從研究玉瓊島幸存人員名冊中恍然大悟,他是一開始覺醒的角色,他早就脫離了劇情控制!
作為話本例外,他用這唯一的掛,救回了自己的師父。
林寂撤去絲方盡,孟晚秋拍了拍肩,“你何時往為師身上放了絲方盡,我竟沒有察覺。”
林寂連忙將其渾身上下打量過:“師父可有受傷?”
孟晚秋:“你防護得如此嚴密,我去哪里受傷?”
林寂狠狠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沿襲上一世的走向。
他這才注意到孟晚秋身上其他異樣,眼神頓住須臾:“師父,您……”
孟晚秋有些忐忑的看向他:“怎么了?”
林寂:“您這一身真好看!
孟晚秋:“……”
孟晚秋竟穿上了他們在靈器庫看到的赤紅戰袍,燁然若神人。
他渾身氣質和以往也全然不同,怪不得絕淵外的那些人一開始沒認出來。
孟晚秋看向自己,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看的是我身上的魔氣!
……對啊,魔氣?
林寂渾身一震,他和陸蕭白趕到的時候的確聽說師父沾染了魔氣,卻不相信。如今一看,他的確發現孟晚秋身上溢出絲絲魔氣。
孟晚秋看到林寂重新緊張起來,安慰道:“無事,于我而言影響不大!
他沒有喪失神智,身懷魔氣的感覺比妖毒好受多了。
林寂疑惑孟晚秋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表現,連忙道:“師父試一試,可否將魔氣震出來?”
孟晚秋依言行動,其實他此前也已試過,F有的魔氣能震出去,可伸出手掌聚靈,聚出的靈力還是混雜著黑氣。
孟晚秋:“可能是我心里確實還有一些陰影和執念吧。”
但他的身體像是有一道天然屏障,魔氣能感覺到他也有負面情緒,卻無法侵襲進入他的內心蠱惑,只能在身體里流竄。
可同樣因他心有執念,魔氣進入他體內便會不斷增生,無法完全去除。
孟晚秋猜測:“難道服用過靈血,對抵御魔氣也有用?還是我被妖氣侵襲過,二者天然排斥?”
林寂:“先不說了,咱們先出去吧,小白還在外面等著。”
只要暫時對師父沒有損害,以后慢慢想辦法拔除魔氣也沒事。
兩人一邊交流外面的情況,一邊揮劍一路斬除絕淵的怨靈和邪氣。
絕淵外,陸蕭白以一己之力,撐著絕淵的結界,哪里薄弱便用靈力去補。
所有人被他壓制了不知多久,陸蕭白才撤去威壓,其他人卻也都沒有力氣了。
有玉瓊島受恩惠,被委托的弟子抱歉道:“對不起,我們沒能攔住!
陸蕭白:“……沒事,你們已經盡力了!
陸蕭白等了一個時辰,培風門的弟子終于來了。
他連忙讓同門暫且撐住結界,就要親自前往絕淵。
這時林寂和孟晚秋同時御劍上來,穿過缺口回到了崖邊。
林寂本來還有點興奮,想要吹吹他的表現,卻見陸蕭白呆站原地,看著他們。
他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雙眼通紅,看著孟晚秋眼底有淚光浮動。
孟晚秋渾身一震,看到陸蕭白這樣有些不知所措。
林寂連忙走過去抱了抱陸蕭白,將他拉過來:“你好好看看,我把師父完好無損地帶回來了!
對啊,小白經歷前世,卻被結界拖累只能干等著,對他來說是何等煎熬?
孟晚秋也連忙摸了摸他的頭發,“為師妖毒都清了,能有什么事?”
說起來,孟晚秋結局改變并非一日之功,從他們采野棘藤,去找靈血時,他的命就被一點點拉回來了。
良久,陸蕭白打量過后放下心來,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老頭,你這樣穿比一身土黃好看多了!
孟晚秋:“……”他這張嘴還是開口就嫌棄自己!
師徒三人大庭廣眾敘談,正在這時,解除壓制后的挑事仙首突然一躍而起,朝結界而去。
人群驚呼:“他要干什么?”
陸蕭白抬掌將其定在空中,他身上卻有無盡的魔氣涌出來,繼續朝著薄弱處而去,缺口一下子被撐大數倍,邪氣怨靈一起涌了出來。
眾人呆滯瞬間,炸鍋了。
說他是他還真是!
有此仙首帶頭,另外沒有暴露的幾名被魔氣附體的修士也飛身而起,似乎已經失去痛覺和知覺,無論怎么打都沒用,全去破壞結界了。
林寂和孟晚秋也連忙阻止,三人站開。
還是有邪靈涌了出來,居然和魔氣融合一起,完全不裝了,頭一次在大眾面前發出尖銳的混沌笑聲。
魔氣,邪氣,怨靈同源,還真可以稱之為邪神。
眾人驚慌,陸蕭白拂袖一揮,朝剛才被他壓制的人注入靈力:“起來應敵!”
各仙門修士一起誅殺邪祟,填補漏洞。
孟晚秋已經百年沒對自己的身體有如此強烈的掌控感和力量感了,他身懷魔氣,不影響吸納四周靈力。
天地的靈氣被他吸納入體內的越來越多,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一片渾濁的半空邪靈突然驚恐,尖叫聲此起彼伏。
天空,云層聚攏。
眾人驚呆:“尊者不會要在此時突破吧?”
林寂收劍:“有何不可?”
雷霆萬鈞,是天地最正之氣,能將這一片所有的邪靈瞬間擊散,都不用他們動手了,林寂感覺邪靈選擇此時沖出來也挺命苦的。
陸蕭白眼中流露璀璨光華。
依老頭的天賦早該如此,他還嫌突破晚了。
可看到孟晚秋身上縈繞的魔氣,陸蕭白一頓,目中意味不明,似乎盤算著想做什么。
雷劫至。
眾人連忙退避三舍,到最遠處守著,以靈氣結禁制,不讓邪靈跑掉就行。
孟晚秋抬起劍引雷入體,天雷在他身上每劈一下,他便揮出一劍,所過之處邪靈潰散。
這下抗又抗不過,逃又逃不出去的變成了邪氣和怨靈。
等雷劈完,四周也變得清晰多了。
一力入化神。
孟晚秋看向自己,可是他身上的魔氣怎么還是纏著他啊?
他繼續揮劍驅散邪靈,然每揮一下,只要有傷到四處野草樹木的趨勢,孟晚秋便及時將揮出的劍氣收了回來,沒有一次失手。
導致費更多力,多揮劍幾次,然不傷及無辜便值得。
林寂終于完全領悟了師父的劍招原理。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收回靈力的訣竅就是對世間生靈的憐愛與不忍。
只需要最后一劍,孟晚秋將靈力完全凝聚于劍身。
邪靈也融合成一體,作殊死一搏。
可正在這時,孟晚秋突然身體一陣絞痛,身形頓了頓,可邪靈已經朝他沖來!
該死,妖毒只有一點未清,居然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陸蕭白見此驚出冷汗,林寂渾身一震,他們正要行動,孟晚秋身上的絲方盡也正要被觸動。
不知何處而來的一道強勁靈氣打散了負隅頑抗的攻擊,絕淵邪氣怨靈完全消失。
孟晚秋先是聞到一股女子身上獨有的清香,隨即他被人從身后攬住。
女子戴著面紗,不知從何處而來,輕盈繞到前面,將他送離危險處。
而孟晚秋睜大眼睛,完全呆住。
就是這般的美目眼波,生輝;就是這般的服飾裝扮,宛若九天仙子。
而女子的紅色發帶上垂著一串細鈴鐺,清脆鈴聲喚醒了久遠的記憶。
百年前的場景一瞬間復蘇,他全都想起來了。
心臟也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動著,如老樹開花,枯木逢春。
孟晚秋頓時覺得這一百年的煎熬孤寂算什么?他的修為和健康都回來了,曾經魂牽夢縈的倩影再度浮現。
就像從未失去過一樣。
女仙輕輕靠近,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你尋我。為何總是自己默默去尋,若非友人偶然聽到傳話于我,我如何得知呢?”
“我還以為,尊者早已把我忘了。”
孟晚秋身上還在十分努力想要侵蝕他內心的魔氣瞬間消散。
陸蕭白瞠目結舌:“……”
林寂則看著別人的故事,默默握住身邊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