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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這事顯然不能在走廊里說。

    所以在跑出問題后, 在桑離回答之前,祁紀便扯著人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桑離望著祁紀的背影,輕笑一聲:“這不太好吧, 我不是那么隨便的人。”

    祁紀頭都沒回地說:“可惜,這可由不得你。”

    桑離任由著比自己矮上一頭的青年拉著, 祁紀的手比他自己的小上一圈,一看就是被養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圓潤平整, 掌心的皮膚柔軟細膩,整張手都找不到一點老繭, 搭在男人的手腕上白的晃人。

    祁紀根據這幾天閑逛的經驗, 尋了個最快的路線回到臥室,開門的時候急得像有人在后面追自己一樣。

    等終于打開門的時候,祁紀拽著桑離的袖子就往里拽,力道倒是不小, 但和頂級哨兵比也就那么回事。

    桑離一瞬間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眼熟,像是寵物貓偏要拖上比自己還大的獵物往窩里叼, 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控制住,持寵而嬌, 反正想要就一定得到。

    桑離順著對方的力道被甩進屋里,大門關閉, 密碼鎖鎖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一眼能望到底的屋子還是樣板間的模樣,配著祁紀坐在床上揚起下巴的樣子, 還真有那么點奇怪的氛圍感。

    桑離也不愿意干站著,搶了旁邊的椅子,目光往桌子上一瞥, 祁紀的筆記本還大喇喇地躺在那,敞開的頁面還沒來記得寫上正經東西,角落里就多了幾個扭打在一起的火柴人。

    桑離輕笑一聲,扭頭看向祁紀:“你想問什么來著?”

    祁紀重復了一遍:“葉硝和你都說什么了?”

    在祁紀之前的世界,一旦發現暴走,或者接近暴走的哨兵,便會先將其壓制住,之后排遣起身邊最接近的向導去救急。

    因為向導數量并不算太過稀少,就算匹配度不高,暫時救命還是沒問題,所以基本不會出現哨兵硬抗暴走的情況。

    而這一世,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向導的情況下,暴走的哨兵們自然沒有了及時獲得救治的機會,祁紀之前聽說聯邦哨兵一旦暴走便會當場擊斃之后,一度以為這一世的哨兵暴走是完全不可逆的行為。

    但桑離身上的奇怪狀況標明,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祁紀強調道:“你如果真的想變回原來的樣子,那我建議你不要隱瞞自己的病史。”

    倒是桑離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說:“我其實不在乎這個。”

    祁紀看了他兩眼,起身,踹了一腳桑離身下的椅子。

    那轉輪并不算多么好使,幸虧地板光滑加上屋子夠小,椅子撞到墻壁的時候已經不剩什么余力,但硬要說也有那么點威懾作用。

    祁紀站在桑離面前居高臨下:“你說不說?”

    桑離后背抵著墻,前面是只要自己起身就會瞬間失去優勢的小漂亮,從下往上的視角很是新奇,封閉的空間讓他無法控制地嗅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甜味。

    桑離從中清晰地分辨出了甜牛奶,咖啡布丁,還有紅糖糍粑的味道。

    看來上次不應該請燒烤,應該請隔壁攤位的雞蛋仔。

    見桑離不說話,祁紀微微瞇起了眼睛,視線微妙地向下移動,換了個姿勢將重心移到一邊,陰嗖嗖的小眼神讓男人懷疑對方會不會直接一腳踩在自己的胸口上。

    最終祁紀沒有真正實施暴力,但囂張的樣子依舊和之前在葉硝面前時完全不一樣。

    桑離勾起嘴角,喃喃自語道:“有意思。”

    祁紀皺眉:“什么?”

    桑離搖了搖頭:“沒什么。”

    祁紀覺得桑離現在給人的感覺怪怪的,但見對方終于要開口解答,便也沒有多問。

    桑離問祁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官方手下的哨兵一旦暴走就會立刻被擊斃?”

    這個祁紀當然想過。

    暴走后的哨兵并不是沒有理智,而是更加暴躁,產生幻覺,分不清真實和虛擬的世界。

    這種情況下雖然很容易傷到別人,但嚴格來說罪不至死。

    但是不知為何,他總能聽到哨兵們死在治療路上的消息。

    見自己吸引了祁紀的注意,桑離笑了笑:“其實這個事情也很好理解,你的生產日期太新鮮了,而之前無論是舒緩劑還是什么其他的手段都治標不治本,基本只要覺醒成為哨兵,最后就必定會暴走。”

    “一開始這些暴走的哨兵基本被當做精神病患者來對待,由親屬和本人選擇如何處置,但后來聯邦的科學教們通過研究發現,有一部分哨兵可以通過割裂自己的意識來達到減輕幻覺的效果。”

    祁紀想了想,問:“類似人格分裂?”

    桑離聳肩:“我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不過聽上去應該差不過。”

    祁紀想起了和自己一起看電影的那個葉硝2.0,還有最近親身接觸的1.0,陷入沉思。

    桑離又解釋道:“這個方法并不是所有哨兵都能掌握技巧,在使用時也有很多的不確定性,誰也不能保證割裂意識之后,占據主導位置的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這個祁紀思考了一下就差不多明白了。

    人的□□是容器,意識是驅動裝置,哨兵暴走就是兩者之間的銜接出了問題,分裂意識就是給容器配備兩套系統,一套負責正常生活,另一套負責處理冗余信息。

    而這個意識就像是靈魂上的傷口,很容易就會增生,長成誰也琢磨不透的新樣子。

    桑離最后總結道:“尤其就數據來看,大部分選擇這種緩解方式的哨兵都性格大變,理智又瘋狂,雖然和原本記憶不互通,但基礎能力和權限都還在。”

    “為了避免之前磨好的利刃刺向自己,官方便選擇這么干了。”

    畢竟一刀切是最為省事的管理方法。

    祁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起身,又坐回了床上,朝著桑離勾勾手:“靠過來點,我早點給你治好,之后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說到這里祁紀忍不住補充:“按照當時的約定,其實本來我就不欠你什么,這次治療也只是信息費。”

    桑離看見祁紀這副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他假裝自己沒看懂,頂著對方的瞪視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到了祁紀的身邊。

    桑離道:“治療的事情先不著急,畢竟我的飛行器正好也快報廢了,在這里修整一下也好。”

    祁紀:“這是你說留就能留的嗎?”

    而且,就算魏林深他們不趕桑離走,他這也是相當于在敵方的泉水里。

    祁紀用眼神暗示:你怎么敢的啊?

    桑離裝作沒看見,攬著人的肩膀,抓裝說悄悄話:“今天我心情好,再送你一條消息好了。”

    祁紀不喜歡和別人離得太近,直接就向旁邊一步躲開了。

    結果躲開之后,祁紀發現桑離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意識到對方什么意思之后,祁紀沉默了兩秒,又挪了回去,惡狠狠地說:“什么?”

    桑離也沒再動手動腳,只是滿意地勾起嘴角,道:“隨著暴走的時間延長,哨兵們幻覺加深的同時,還會出現一種全新的感受。”

    說到這里,桑離故意停頓了一下,道:“他們會感覺到一股從內而外的引力,像是有人掏空了他們的靈魂后再往里塞了一個氫氣球,而所有氣球的尾端都系在同一個存在之上。”

    “我因為情感缺失,對這個不怎么敏感,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他盯著祁紀的眼睛,意有所指:“以后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桑離的話并沒有給祁紀帶來太多的困擾。

    他聽明白對方大概在暗示葉硝可能會對自己產生依賴,但聯接也會產生這種效果,祁紀早有準備。

    畢竟重要的不是葉硝怎么看他,是他怎么看葉硝。

    在跌宕起伏的一天過去之后,第二天祁紀照常出門吃早飯,今天的食堂沒有多少人,為數不多的幾個眼底也都是濃重的黑眼圈。

    祁紀端著餐盤走向窗口,習慣性地打算先繞一圈,看看今天都有什么再做決定。

    祁紀雖然嘴饞,看著什么都新奇,但胃口很小,隨便吃兩口就飽了。平時為了不浪費糧食,他要么選擇細水長流,端著東西慢慢磕上一兩個小時,要么就精挑細選上幾樣,吃完后中午再戰。

    祁紀的聲音并不大,但還是被人發現了,人們看見他具是一愣,之后下意識地往祁紀的身后望去。

    祁紀身上的肌肉有一瞬間緊繃,但很快放松下來。

    估計就是桑離是來找他的信息曝光了,人們短暫地有些誤會而已,不奇怪,過一陣就好了。

    其他人見自己的行為引起了青年的警覺,異常默契地將頭又低了下去。

    祁紀拿著餐盤來到窗口前,見到食堂阿姨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

    食堂阿姨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說:“注意身體。”

    “?”

    祁紀為什么突然說這個,一臉懵地回道:“哦,謝謝。”

    食堂阿姨欲言又止,手上給祁紀盛了一大碗豆腐腦。

    祁紀覺得哪里不對,沉思著來到下一個窗口,便聽見身邊穿來熟悉的聲音。

    “來點什么?”

    祁紀抬頭,發現桑離正穿著圍裙帶著口罩站在窗口里。

    祁紀:“你怎么在這里?!”

    桑離:“從基層干起,拒絕裙帶關系。”

    說著,桑離直接給祁紀鏟了個荷包蛋,那是個雙黃蛋,他修了半天,正好修出了個心形。

    祁紀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對方的胡說八道,剛想要駁斥桑離,就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桑離在這,那之前他們看自己背后是想看到誰?

    桑離看了祁紀兩眼,了然:“哦,你還不知道。”

    祁紀反問:“知道什么?”

    桑離一邊將邊角料鏟到自己的盤子里,一邊慢吞吞地解釋道:“我之前從你房間出來的時候,被人看到了。”

    第32章

    祁紀:“你是怎么知道的?”

    桑離一臉失望:“你就想問這個?沒勁。”

    祁紀不說話, 而桑離見對方問得認真歪了歪頭:“我以為第一時間就會有人告訴你。在這里待了這么久,你都沒打入內部嗎?”

    祁紀覺得有些扎心。

    他之前的人生經歷讓他基本沒有與人長時間交往的經驗,祁紀只雖然平時看上去和誰都聊的來, 但其實并不擅長維系正常且健康的關系。

    沉默了兩秒,祁紀小聲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害, 這個簡單。”桑離笑著說,“黑進去就行了。”

    “……”

    祁紀的失落被無語代替:“我就不應該相信你。”

    桑離說:“網址要嗎?”

    祁紀果斷道:“要。”

    祁紀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推脫的時候。

    畢竟他之前拿到光腦,還沒來得及干什么就被精準定位, 看上去異常像間諜。

    指不定什么時候葉硝反應過來,這光腦就要被再沒收了。

    這么想著, 祁紀帶著桑離給的網址和愛心煎蛋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那個網址是一個論壇, 點開之后,映入眼簾的標題讓祁紀忍不住打出了一個問號。

    【理性討論,祁某到底是否真實存在,我一直以為是都市傳說來著[爆]】

    祁紀現在非常想點進去看看, 到底為什么這種話題能引起那么多人共鳴,但因為時間有限, 所以他還是忍住了。

    他繼續向下翻,試圖收集盡可能多的信息, 但看了很久,都沒看到類似“我們中出了一個內鬼!”或者“震驚!敵方上將不顧危險千里走單騎, 只為那個他!”的標題。

    如果偏要說的話,沾邊的到確實也有一個。

    【我磕的CP是不是BE了?[new][爆]】

    祁紀盯著這個標題看了兩秒,咀嚼的速度都變慢了不少。下意識抬頭環顧四周, 發現有不少人原本都在偷偷的觀察自己,并且在祁紀盯著他們看的時候努力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

    抱著復雜的心情,以及某些奇怪的預想, 祁紀點開了帖子。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桑離從祁紀房間離開時的照片,從角度來看,大概是來自斜對門的偷拍。

    在昨天談完正事,桑離開始暗示一些奇怪的東西之后,祁紀便直接又扯著人的胳膊將人推出房門。桑離難得穿了一次長袖,被祁紀拽的有些凌亂,但總體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對于這個標題,祁紀只能說淫者見淫。

    快速地說服自己之后,祁紀有些緊張地看向主樓的內容。

    【剛做了兩天的夢男,半夜刷手機就看見了新老婆的緋聞,不會再愛了。】

    祁紀:“……?”

    啊這?

    不知怎么的,祁紀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心底又升起了些許不太明顯的失落。

    大概是錯覺吧。

    【好家伙,我還在想什么CP,原來磕的這么陰間。】

    【建議王哥加快研發速度,腦子挺不住了。】

    【我經常會因為不夠沙雕而與你們這群二逼格格不入,有沒有個正常人分析一下現狀,這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小事情嗎?】

    有人針對這個問題回復道:【嗯……現在的情況是有一些嚴峻,內憂外患不斷,雖然按照桑離的說法,其中夾雜著很多的運氣的成分,但是我們被找到了是不爭的事實。】

    【祁紀的價值擺在這里,投向我們的注視比原先想象的更多,我們總要著陸,要和外界溝通,雁過留痕,無論怎么掩飾,只要找,總是能找到線索,之后尋上我們的人自然也會越來越多。】

    【看看!這才是我想一起工作的人才!】

    【而且祁紀身邊發生的各種巧合也太多了!說不定這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蓄意為之!如果再不警惕,等到事情嚴重了,到時候誰都逃不掉!】

    祁紀望著這個回復,指尖下意識顫動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

    祁紀沉默了兩秒,隨后點開了回復欄。

    他先是將自己知道的,能說的部分都寫上,試圖安撫眾人的情緒。

    寫到最后的時候,祁紀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我不是,也永遠不會成為間諜,因為我不會私自透露任何人的隱私,也從未背叛過任何人。]

    打完這一堆字之后,祁紀又回去讀了一遍,望著自己最后的自白,長嘆一口氣。

    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祁紀隨后一點點刪掉了所有的文字,盯著空蕩蕩的回復欄發了會呆,又順著剛才的位置繼續看了起來。

    原先熱心分析的網友又回復道:【啊,你是說你覺得祁紀是臥底啊?】

    【不好意思,你可能誤會了。我只是想說所以祁紀肯定會越來越受歡迎,想下手的建議盡快而已。】

    【……】

    祁紀:“……?”

    【誰踏馬讓你分析這個了???】

    熱心網友:【這個不用擔心啊,你看,葉硝還什么都沒說呢,他還沒有行動就證明,桑離一定帶來了可以保住自己性命的相應情報,按照重要程度,甚至很可能關系到我們之后的行動。】

    看到這里,祁紀指尖的動作一頓,微微皺起了眉頭。

    當時葉硝確實是想直接和桑離動手來著,還是因為祁紀的介入,當時的場面才沒有太過血腥。

    現在看到這個分析,祁紀莫名有些心虛:現在已經第二天了,葉硝還沒見到,但反正桑離是打入食堂這么重要的地方了……應該確實是分析的這樣,而他昨天說的那些話沒什么關系,對吧?

    莫名有些心虛的祁紀緩緩拉動屏幕,就看見這位下一句緊接著就說道:【不然對方那么囂張,還明目張膽地和祁紀眉來眼去,老大怎么不先鯊桑離,再和小漂亮黑屋走起?】

    祁紀吐出今天不知道幾個問號:“?”

    那人也回復:【?你有病吧?】

    祁紀先是暗自點頭贊同,隨后又回頭看了看這位好像在替自己說話,但又好似在一直在敗壞他名聲的熱心網友,內心不禁嘆:

    不搞黃色說不了話了是吧?

    這位網友還有理有據地分析道:【如果你不相信八卦,那么對于一個靠著自己的實力一步步得到如今地位的人,試著多給予一點信任怎么樣?放心,不會有事的。】

    熱心網友道:【而且其實我們真要判的話罪名不會太嚴重,如果不幸落網,到時候叫大聲點就好,只要知道的人多了,你就不會被偷偷處理掉。】

    【?】

    【我踏馬謝謝你啊,可真會安慰人。】

    這么一鬧,祁紀心底原本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失落被攆到角落里一頓暴揍,心情復雜的祁紀機械地繼續翻看評論,就看見話題歪到沒眼看的地步。

    【所以,有人愿意和我討論一下小黑屋嗎?[臉紅]】

    祁紀:“……”

    這群人不需要安慰,我才需要。

    就在祁紀打算關掉論壇,好好吃飯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你在干什么?”

    祁紀被嚇得一激靈,差點沒把新到手的光腦扔了。

    祁紀有些慌亂地收起光腦,口不擇言道:“感覺最近總能遇見你。你不會在跟蹤我吧?”

    這話剛出口祁紀就后悔了,這個時候還不茍著,撩什么閑呀!

    葉硝是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在哪嗎?”

    祁紀:“……?”

    這話幾個意思?怎么感覺你還怪不高興的。

    祁紀小心翼翼地反問:“我應該知道嗎?”

    葉硝:“算了。”

    葉硝端著餐盤在青年對面坐下,途中還瞥了祁紀的餐盤一眼。

    祁紀緩緩低頭,默默地將心形的煎蛋切成兩半,之后將大半遞給葉硝,并在對方看向自己的時候回以一個巨大的微笑。

    葉硝輕笑一聲,將煎蛋戳破,說:“一會吃完飯和我一起去魏林深那里一趟,有事情要說。”

    祁紀警覺地問道:“我可以問一下是關于什么的嗎?”

    葉硝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后解釋道:“根據最新情報,圓盤基地那邊不久之后就要有新動作,而你是關鍵人物之一。”

    這個時間點說道最新情報,祁紀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桑離,心底的壓力也一瞬間減輕了不少。

    果然,還是這樣比較正常。

    葉硝:“怎么了?”

    祁紀搖搖頭:“沒什么。”

    葉硝盯著祁紀看了兩眼,放下碗筷道:“無論圓盤基地那邊怎樣,都不會影響我們讓更多哨兵接受到治療的目標,最多不過花些時間處理一下意外事件而已。”

    祁紀愣了兩秒后,突然意識到:啊,這個人在試著在安慰他耶。

    第33章

    等祁紀吃完飯, 跟著葉硝到魏林深休息室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魏林深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捧著一個還在冒熱氣的茶杯, 對著門口的祁紀兩人說:“來了啊,這邊坐。”

    為了方便輪椅的移動, 所以休息室內只在靠墻的位置擺了一張長沙發。

    魏林深堅持要一個大茶幾,從上面種類繁多,但擺放整齊的零食來看, 這并不是一個無理需求,但在空間有限的情況下, 茶幾和沙發之間的空隙遠遠小于平均值, 稍微胖一點腿都不一定能倒騰得開。

    心情好了不少之后,祁紀下意識地就開始想一些有的沒的:比如要這種窄縫,要么步子夠碎,要么腿抬得高,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兩種情況放在葉硝身上感覺都怪怪的。

    祁紀挪到里面, 靠近魏林深的位置之后將自己擠在沙發沙發扶手和靠背之間形成的三角區間之內,為了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 還連拍帶打地松了松身側的抱枕。

    在這個角度,祁紀可以平等又自然地同時面向魏林深和葉硝, 非常合理。

    柔軟的抱枕填滿了所有的空隙,舒適的觸感讓祁紀進一步放松,幾乎算是半躺在沙發上——他總是喜歡怎么舒服怎么來, 第一眼看去總是讓人懷疑青年的體內到底有沒有骨頭這種存在。

    此時此刻,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葉硝就眼睜睜地看著祁紀一點點軟了下去, 青年現在穿的是殲星艦統一發放的均碼制服,并不夠貼身,刺眼的弧度若隱若現,讓人不禁想親手丈量被布料掩蓋住的真實狀況。

    癱成一團的同時,祁紀還在抬頭看他,眼中流露出不切事宜的好奇與期待。

    葉硝喉頭微動,坐下的時候特意和祁紀保持了得體的距離。

    祁紀對此稍微有些失望,哨兵人高腿長,只是簡單地橫跨了一步就到達了想要的位置,他想看見的畫面根本就沒有出現。

    魏林深的目光在兩人中間游移了一會,隨后笑了笑,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講明叫祁紀他們過來的意圖:“之前在港口短暫停留的時候,你有感覺到不對的地方嗎?”

    祁紀的動作為不可查地一頓,他回憶了一下,隨后若有所思道:“最后撤退的時候確實有些奇怪,感覺他們并不是真的想抓我回去,甚至有些敷衍了事的味道。”

    “果然是這樣嗎。”魏林深點了點頭后解釋道,“圓盤基地現在有兩股勢力,一個不想讓你回去,另一個則正好相反。”

    這事仔細分析起來還有一些曖昧。

    首先,想把祁紀捉回去的那個還比較正常,暫時不做討論,但另一個的舉止就有些異常了。

    既然他們已經不想要祁紀回來了,那下手的時候自然也不應該再顧及他的死活才對,為什么不演得更真實一點,這樣還不容易引起懷疑。

    祁紀順著這個思路假設道:“他們不敢下死手,因為他們手上暫時還沒有完美的替代。”

    “我也是這么想的。”魏林深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王哥那邊的研究已經來到了尾聲,估計圓盤基地那邊也是差不多。如果只靠你,走高端路線的話,能割到的韭菜有限,但是可以批量生產的治療儀就不同了。”

    祁紀有些困惑:“但是我和治療儀不應該是共存關系嗎?有必要投入這么多的精力嗎?”

    除了向導的身份,他也就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普通試驗品而已,放著不管不行嗎?

    而且同為試驗品的葉硝都在外面浪了一年了都沒這么多關注,怎么到祁紀這里就不一樣了?

    魏林深聽到這話笑了,在祁紀循著聲音看過來時聳肩:“那我們就不知道了,桑離雖然性格大變,但并不真的是腦子壞掉了,他不會一次性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訴我們的。”

    說到這里,魏林深意有所指道:“不過看他對你這么關注的樣子,你去問的話說不動會有不同的結果,要試試嗎?”

    祁紀眼皮一跳,利落地拒絕:“這個就算了。”

    魏林深也沒堅持,他分析道:“聯邦暫時并不想讓你回去,之前也表明了態度,估計短時間內顧不上你。接下來估計會迎來一段稍微輕松一點的時期。”

    “正好我們明天就要再次著陸了,趁著這個機會出去好好玩玩吧。”說完,魏林深就問一旁的葉硝,“現在有空嗎?正好和你商量一下細節。”

    祁紀盯著魏林深看了兩秒:葉硝人都在這里了,你還問有沒有空,想要暗示什么?

    想起魏林深的某些前科,祁紀怕對方一張口又要拱火,道:“沒我什么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青年迅速起身,但是在離開的時候卻犯了難。

    左邊的葉硝,右邊是墻壁和坐著輪椅的魏林深,沒辦法,祁紀只能垂著腦袋望向葉硝的大腿,并希望對方接收到自己的暗示,主動起來稍微讓一讓。

    也不知道葉硝是不是故意假裝沒看出來,反正他沒站起來。

    祁紀沉默了兩秒,抬腿想要跨過去,因為之前訓練還留了些底子在,他并沒有因為這個動作而重心不穩,但看上去多少不夠優雅。

    目送祁紀比往常更重地關上大門,魏林深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你還真喜歡那孩子呢。”

    “年輕真好,不過戲弄得太厲害,小心以后翻車哦。”

    葉硝看了他一眼:“這是經驗之談嗎?”

    “嘴巴真壞。”

    魏林深將手上已經冷卻了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又往里添了點熱的,說:“不過為了名聲我得澄清一下,我的腿傷和愛情一分錢關系都沒有,如果偏要說,勉強算是家門不幸吧。”

    嘗了一口茶水之后,魏林深瞇起眼睛,又往茶壺里扔了點茶葉,仿佛閑聊般隨口說道:“不過祁紀這種性格確實讓人想欺負他,明明是那種地方出來的試驗品,還有著那樣的名聲,但實際相處下來卻只是個愛撒嬌的小壞蛋。”

    “這讓人不禁有些好奇,真的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嗎?”

    葉硝搖頭:“他的性格不是裝出來的。”

    魏林深道:“但他確實藏了些什么。”.

    坐著輪椅的中年人平時的動作總是慢吞吞的,手邊不離各種零嘴,看上去甚至有些慈祥,祁紀之前還吐槽過魏林深平時致使人干活全看對方素質。

    而此時的魏林深卻像是一眼望不見底的深潭,表面看起來毫無波瀾,但實際上不知有多少生命泯滅于此地。

    魏林深緩緩說道:“你的私事我不會過問,但是作為艦長,我希望你做出的每個決定都出于理性。”

    “這個的話你不用擔心。”葉硝勾起嘴角,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遇上祁紀的現在,才是我最理智的時候。”

    *

    還沒等進入大氣層,祁紀就早早守候在離出口最近的窗戶旁,眼看著玩具大小的房屋逐漸和印象中的實際大小重疊,感覺內心平和下來。

    從經濟實惠的角度來看,港口這種位置無論如何都不會離市中心很近,不過這次停靠的星球比上一個好一些,雖然也一樣樸素,但不至于開上幾十分鐘才能見到人煙。

    祁紀沒有被學業壓榨過的,視力超群的眼力離得老遠就看見了路邊連成一片的店鋪,他的腦袋順著商業街的方向移動,直到一點也看不見才緩過神來,拿出光腦開始查看。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祁紀不但擁有名義上的自由,甚至還擁有屬于自己的小金庫。

    雖然因為某桑姓人士的意外到來,祁紀根本沒干上幾天,所以金額有限,但根據祁紀之前在夜市時觀察到的購買力,還是夠他快樂一陣子的。

    等到終于要著陸的時候,門口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人,祁紀看著員工們制服下賁張的肌肉,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細胳膊,認真思考了兩秒要不要靠能力作弊第一個沖出去。

    “你這是要干什么?”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隨后是頭頂處傳來的聲音,被嚇了一跳的祁紀猛地扭頭,發現桑離竟然也在隊伍之中。

    哨兵正穿著統一發放的制服,右手上用手指頭勾著一串鑰匙,明明是統一的服裝,但就他看上去最不正經。

    祁紀看了桑離兩眼,意有所指:“上次因為某些原因我沒玩盡興,這次續上。”

    桑離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我認罪,想怎么罰我?”

    “?”

    祁紀越看對方越不順眼,干脆上前照著桑離的胳膊給了對方一拳。

    “一會要一起走嗎?”桑離也沒躲,只是扯了扯身上的制服,“正好負責采購。”

    祁紀:“……這種事情不應該找一個真正會做飯的人來嗎?”

    桑離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我就是啊,你不記得我的愛心煎蛋了嗎?”

    “但那只是一個煎蛋。”祁紀無情地指出,“那甚至不是一個完美的煎蛋。”

    那個煎蛋的中間沒有完全熟透,雖然用的是據說完全可以生吃的星際無菌蛋,而祁紀本人也嘗不出蛋腥味,但從葉硝的動作來看,應該是相當一般。

    他偶爾是會捉弄葉硝,這次完全是個意外,但因為下意識覺得澄清會更加麻煩,所以最后顯然還是算在了祁紀的頭上……

    罪魁禍首還在一旁振振有詞:“但我擁有靈敏的嗅覺和觸覺,這可是檢驗食材新鮮程度的關鍵。”

    祁紀想了想,發現桑離這個說辭竟然真的站得住腳。

    其他哨兵雖然也能做的到,但免不了各種不適,只有桑離這種“壞掉了”的哨兵可以在菜市場這種地獄般的環境中殺個七進七出。

    這時,殲星艦終于平穩落地,桑離憑借著身高優勢往門口瞅了一眼,就抓住祁紀的胳膊:“快,我們要做第一個!”

    祁紀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后腰處多了一只穩固的手,整個人被對折起來,面部開始充血……

    意識到自己被桑離抗在肩膀上后,祁紀剛要開始掙扎,便感覺到肚皮下的肌肉繃緊,隨后是一些他說不上來的神奇操作,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人便已經突出重圍,向著一旁的小貨車跑去。

    祁紀核心用力,撐著桑離的胸肌(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接觸到的地方)掙扎著直起身來往后看,人們的臉上寫滿了不解,相似的表情在同一時間出現在那么多人身上的畫面有些鬼畜。

    祁紀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34章

    祁紀坐著用來買菜的小貨車到達了集市的門口, 剛一下車,他就發現,好多人都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上次的經歷讓祁紀瞬間警覺起來, 這種警覺在發現看見他的人都難掩激動地往店鋪里面移動時沖上了巔峰。

    祁紀繞過半個貨車,來到了一旁正翻看進貨清單的桑離身邊:“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嗯?”桑離抬起頭, 順著祁紀的視線,正好看見一個燙著爆炸頭的中年女人瞇著眼睛看向這邊,并在四目相對時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隨后回到了身后的店鋪內。

    祁紀盯著中年女人隱秘在黑暗之中的背影看了兩眼,又猛地看向一旁的桑離, 腦子里腦補出了一場碟中諜, 臉上寫著背叛。

    桑離愣了兩秒后,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想哪去了?”

    祁紀看著男人的笑容后退了兩步,卻被對方一把抓了回來。

    桑離在祁紀耳邊輕聲說道:“你再仔細看看,他們的視線落在哪里?”

    祁紀聽后狐疑瞥了男人一眼, 隨后仔細觀察,發現路邊居民們雖然有很多看向了他們的方向, 但除了表現異常的那部分人,還有一部分人只是瞥了一眼, 快到連兩人的臉都不可能看清,就重新專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看不清臉……所以看得是制服?

    但是這個反應是為什么?

    見祁紀還沒完全想明白, 桑離解釋道:“雖然因為殲星艦的顯眼外表,所以只能選擇全是自己人的港口停靠,但其他更遠一些的地方就需要進一步的偽裝, 比如我現在穿的就是港口集團采購時的制服。”

    祁紀沉思了兩秒,發現表現異常的居民,好像確實都是賣各種食物的, 而另一邊不搭理他們的則以手工藝品店鋪居多。

    “這里的氣溫很高,平時賣不出去的東西很快就壞掉了,像我們這種大客,見到了就意味著能多賺不少錢。”

    “而就算我們走后,港口集團買不了那么多的貨物,就體量來講,也在正常的波動范圍之內,不會引起過多注意。”

    祁紀了然地點頭:“原來如此。”

    “不過你怎么知道的?這個也是你黑到的嗎?”

    桑離直起身子,拉著祁紀想剛剛和他“交換暗號”的那家店鋪走去:“這個是因為這其實并不少見,有經驗了而已。”

    祁紀原本上輩子就因為種種原因,基本沒什么常識,這一次更是超級加倍,自從罐頭里出來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了,掐著手指頭一算,出門的時間還不足24小時。

    這么一想,他沒意識到事情的真相實在是太正常了。

    天氣炎熱,小店鋪又經不起整天開空調,平時為了通風大門基本不會關閉,因此祁紀離近了之后,很容易就聽見了里面的說話說。

    “快快快!我們還有多少存貨!大老板來了,別耽誤掙錢!”

    意識到桑離說的確有其事之后,祁紀掀開門簾,打算進去,卻又被男人攔了下來。

    祁紀問:“怎么了?”

    桑離:“我才發現,你穿的制服不對呀。”

    祁紀對比了一下,才發現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桑離的外套胸前印著港口集團的logo,而自己身上這個什么都沒有。

    殲星艦其實組織性不強,大家都是穿著自己的衣服,祁紀之所以穿制服,還是因為他被抓來的時候沒帶行李,單純沒有衣服穿而已,這次算歪打正著,所以一眼看上去沒有被發現。

    但為了隱瞞兩邊的聯系,他這個還是不穿為好。

    想著,祁紀脫下外套系在腰上,反正這里天氣很熱,這么穿也不奇怪。

    “走吧。”

    桑離望著祁紀的背影,原本殲星艦發給祁紀的制服是由深色外套和白色的襯衫組成的,但因為知道這次的目的地溫度很高,所以青年就去掉了很容易臟掉的白襯衫,只在里面穿了一個純黑色的背心。

    這背心也不知道是祁紀從哪里找來的,套在身上松松垮垮,如果穿在被人身上,是普普通通,但穿在祁紀身上,配上那張漂亮的臉,和雖然有,但美觀碾壓實際作用的肌肉線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桑離思考了兩秒,借著身高和視力優勢開始環顧四周。

    另一邊,祁紀剛進門就被尖銳的女聲嚇了一跳。

    “什么!怎么就這點!你不是早早就去取貨了嗎?”

    祁紀順著聲音望去,之前看見的老板娘正背對著大門,雙手叉腰和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大喊大叫。

    年輕人低著頭,含糊地回話:“嗯……我確實去了,但是,那個,他們今天也沒什么收獲,靠天吃飯就是會這樣的。”

    老板娘立刻識破了他的謊言:“胡說!隔壁那家今天就進了新鮮的海魚!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又買了什么沒用的東西!??”

    說著,她上前一步,氣勢十足。

    祁紀見狀沉默了兩秒,隨后像是害怕驚擾到什么不可言說的存在一般,緩緩后退。

    直面沖擊的年輕人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他不自在地扭頭,正好看見了企圖離開的祁紀。

    年輕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媽!能賺點是點吧!你看人都要被你嚇跑了!”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

    爆炸頭女人原本還在訓斥一旁的年輕男人,卻在扭頭看見祁紀之后,瞬間變臉:“歡迎光臨!要來點什么?你看這個魚怎么樣?都是早上現撈的,還活蹦亂跳的呢!”

    祁紀:“……嗯,我去拿一下采購清單。”

    說完,祁紀扭頭就朝著門口沖了過去。

    就當他馬上要逃出生天的時候,之前不知道在外面忙乎些什么的桑離突然出現在祁紀的視野中,并像一堵城墻一樣擋住了出去的路。

    老板娘立馬迎了上來:“歡迎光臨!我們的魚很新鮮的哦!”

    祁紀抓著桑離的袖子,努力給他使眼色:“你一直沒進來,是剛才在外面看見什么了嗎?”

    最好是真看見了什么,之后就可以順理成章離開這里了。

    桑離的聽力讓他將剛剛屋內的情況聽得一清二楚,見祁紀的樣子,也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順勢說道:“嗯,剛剛我在看另一邊的服裝店,要去看看嗎?”

    祁紀剛想答應,結果又被老板娘搶先一步。

    “害,要衣服早說呀,我們這也有賣的!”

    祁紀:“?”

    賣海貨的地方賣衣服,不會腌入味嗎?

    老板娘身子一扭,露出后面的空間,那里擺放著一個簡易的衣架,下面雖然放著些雜物,但衣服確實足夠整齊,并貼著相應的價簽。

    老板娘說:“看你是生面孔,是新調過來的小伙子吧?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店雖然明面上是賣海貨的,但因為犬子喜歡到處收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所以什么都有。”

    “東西不貴,這樣,都是老顧客了,你們先選貨,最后看上哪件衣服我直接送你們當添頭!”

    如果不是祁紀直面了老板娘罵兒子的場景,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寵溺。

    這可真會做生意。

    既然對方對待顧客和自己兒子完全不一樣,祁紀也沒有堅持離開的理由,畢竟他確實需要衣服,并且暫時沒什么預算在這方面。

    該省省該花花!

    做出決定之后,祁紀就和桑離商量道:“那你去選東西,我在這邊看看衣服。”

    桑離掃了一眼,老板娘兒子收集的衣服都稀奇古怪,大部分一眼看去都是塊破布,稍微正常一點的T恤上,則大多印著各種挑釁的詞匯。

    他一眼看見了一個帽衫,黑色的布料上繡滿了金色的眼睛,他將這件衣服拿起來,在祁紀怪異的注視下仔細端詳:“我喜歡,老板娘有我的尺碼嗎?”

    老板娘露出為難的表情:“不好意思,這些都是孤品,只有一件。”

    祁紀皺著眉,想就桑離奇怪的品味發表一下言論,但他很快記起來哨兵現在感覺不到情緒,這次,還有以往所有聲稱“喜歡”什么的時候,都只是偽裝罷了。

    想明白這點之后,祁紀便不再搭理對方,而是自己也翻找起來。

    這里的天氣常年高溫,但是老板娘兒子的收藏卻五花八門,在撥開一個厚重的羽絨服之后,底下擺放的某個雜物吸引到了祁紀的注意力。

    “怎么了?”

    桑離見晃神,湊上前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頭盔。

    如果是其他人看見,這頂多畫著奇怪兒童畫的頭盔而已,但身為聯邦高層的桑離以往開會的時候,曾經在賀止鳴的本子上見過類似的圖騰。

    祁紀身為賀止鳴最得意的,也是最親近的存在,沒道理認不出來。

    桑離扭頭觀察著祁紀的表情。

    在暴走之后,桑離感受情緒的能力受損,再加上部分記憶的缺失,曾經有過一段艱難的時期。

    當然,并不是說桑離自己感覺到難受或者怎樣,他只是像身處于無形的泡泡之中,看著別人發現自己還活著的時候驚喜落淚,發覺不對勁時困惑不解,并在最后握著他的手,念叨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桑離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不知道現在哪里“不好了”。

    但這樣下去確實很麻煩,所以桑離高強度刷了幾天各種電影,研究微表情和人物邏輯,最終死記硬背,雖然學成了奇怪的樣子,但大部分時候,他都能通過記憶中的類似案例,將對話進行下去。

    但此時,桑離的參考庫中甚至找不到類似的情景。

    祁紀感覺到了桑離的異常,扭頭問道:“你怎么了?”

    見對方反過來擔心自己,桑離看了祁紀兩眼,隨后緩緩地搖了搖頭:“沒什么。”

    只是發現,沒有感情確實不太方便而已。

    第35章

    但說到底, 桑離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淡淡地感嘆一下。

    他不會忘記這段記憶,但也僅此而已。

    最終兩人帶著令人掉SAN的奇怪衛衣,還有帶著眼熟圖騰的神秘頭盔, 以及滿滿一車的海貨離開了店鋪。

    祁紀拿著采購清單站在一旁,看著桑離一點點地裝車。

    因為殲星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著陸了, 各種物品消耗的差不多,所以這次采購的食材從瓜果蔬菜到米面糧油,應有具有, 看上去要花上不少時間。

    他并不是沒有想過上前幫忙,桑離甚至沒有拒絕, 但當祁紀試過地上所有的貨物, 發現一個都抬不起來之后,雙方便默契地沒有再提這個事情。

    這種機械的搬運動作并不需要腦子,桑離的大腦正被其他的事情占據,他時不時悄悄瞥向一旁的祁紀, 在心中默默模擬著各種對話。

    在裝完最后一箱之后,桑離湊到祁紀的身邊:“我剛才打聽到, 這里是很多奇怪水果的產地,相應的也有很多衍生的甜食, 經費還剩下不少,要試試公款吃喝嗎?你沒什么存款吧。”

    祁紀:“?”

    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 但是聽起來怎么那么刺耳。

    看著祁紀的表情,桑離很快就意識到,方案一不太行。

    哨兵做作地眨了眨眼, 道:“我開玩笑的。”

    桑離看著祁紀手邊的頭盔,開啟了方案二:“之前老板娘兒子說這頭盔是在不遠處的二手市場淘到的,正好有時間, 我們也去看一眼吧。”

    雖然因為時間久遠,對方也記不清到底是從誰手里收來的,但好歹是個線索。

    祁紀看了對方兩眼,點了點頭:“嗯。”

    二手市場的位置離采購的地方不近不遠,開車差不多要半個小時,祁紀觀察了兩眼,大部分人只是夾了個桌子再支一把傘,就算是一個攤位了。

    桑離一點看出了問題:“按照這個流動性來講,想找到頭盔的售賣者有一定的難度呢。”

    祁紀漫不經心地應了兩句:“嗯。”

    除了這些攤位之外,很多建筑都破破爛爛,飽經風霜,即使現在頂著大太陽,也讓人覺得背后涼颼颼的。

    感覺隨便一個房子拿出來,都可以拍一集鬼片。

    祁紀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在桑離詢問性地看過來的時候,因為覺得丟臉沒有回答,而是扯著對方的袖子,向著旁邊的二手攤位走去:“總之先問一問當地的居民,語氣好的話,說不定這種東西不止一兩個。”

    桑離被扯著向前,在祁紀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最終也沒有做進一步的詢問。

    祁紀第一個找上的攤主是一個皮膚黝黑的老婆婆,此刻她正穿著圍裙,搬了個小板凳在一邊看攤一邊順手摘菜。

    祁紀上前禮貌地問道:“請問現在有空嗎?有些事情想要咨詢。”

    老婆婆語氣熱情:“當然可以,想問什么?”

    祁紀扯了扯桑離的袖子,男人從善如流地向前一步,將另一只手上一直抱著的頭盔遞到對方面前。

    位置變換之后,祁紀自然地松開了桑離的袖子,男人的動作因此停頓了一瞬,下意識地伸手摩挲了下不可避免留下的折皺。

    這個動作并不隱蔽,但結束的很快,在所有人提出任何疑問之前,桑離露出一個笑容,指著頭盔上的花紋問道:“這個東西你有印象嗎?其實我是從別人那里拿到的,當時第一眼就覺得上面的花紋很獨特,所以想看看有沒有其他款式。”

    “稍等。”老婆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折疊式的老花鏡。

    對方朝著花紋仔細端詳了半晌:“嗯……沒什么印象呢,這么獨特的東西,如果見過,我應該會記得才對。”

    這頭盔是木質的,制作非常的粗糙,看上去像是從一個完全不圓的球體上面挖一個可以將腦袋塞進去的洞,之后再在眼睛的位置隨便砍了幾刀做成的,沒有再經過更加細致的處理,可能因為是在海邊的問題,還隱約散發出一些爛木頭的味道。

    而和如此粗制濫造的頭盔不同,上面的花紋大概是用小刀一筆筆刻上去的,卻從頭到尾都很流暢,任誰都能一眼看出的用心。

    桑離得到答案之后點了點頭:“這樣啊,抱歉打擾了”

    祁紀思考了半晌,還是指著一旁的建筑問了出來:“我發現附近的建筑都有些殘破,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在問出這句話時候,祁紀已經做好了踩雷被罵的準備,但令他驚訝的是,老婆婆在聽到他的問題后,直接笑出了聲。

    祁紀:“?”

    老婆婆笑著解釋道:“小哥,你對我們這里不熟吧。我們這里一到雨季就會淹水,那些墻都是被泡成這樣的。”

    “今年的雨季剛剛過去,如果你們來的再早一點,甚至可以看見爸爸帶著小孩在家門口學游泳哦!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等孩子媽媽發現自家小崽子在污水里待了那么久之后的反映,這是我每年最期待的時候了。”

    祁紀:“……那可太可惜了。”

    發現沒什么線索之后,祁紀本想打招呼離開,結果聽見老婆婆熱情地又補了一句:“沒關系,以后常來就好了,那個花紋我也會留意的。”

    祁紀的動作不明顯的停頓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謝謝你。”

    老婆婆沒有注意到祁紀的異常,熱情地說道:“害,謝什么。我認識你們的制服,我們是個小地方,只要見面以后都是會混熟的。”

    祁紀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在告別了老婆婆之后兩人望著街道的深處繼續探索,佛系的攤主們懶得叫賣,有的攤位甚至無人看管,只在顯眼的地方擺了一張寫著聯系方式的紙條。

    桑離瞥了正在看紙條的祁紀一眼,突然說:“這是個很真誠的地方。”

    祁紀“嗯”了一聲:“可惜不總能得到回報。”

    桑離反問:“為什么這么說?就因為你大概率不會再見一個不知道姓名的老婆婆第二面?”

    祁紀:“很奇怪?”

    桑離想要點頭承認。

    據他所知,青年之前曾捉弄過不少人,現在只是陌生老婆婆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有什么好覺得內疚的?

    而且祁紀之前在圓盤基地接觸的患者沒有一個是好惹的,那群人的腦海中自然也會有意無意地充斥著不少負面的情緒,同理心高的人,做不了這種工作吧?

    桑離沉思了很久,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不,只是覺得很厲害。”

    祁紀看了他一眼,思考了兩秒后,解釋道:“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我像大部分人一樣,擁有靈活的道德底線,有的事情對熟人做可以,但是如果發生在陌生人身上就截然不同了……總而言之就是雙標。”

    “但我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問題,畢竟如果對待陌生人和熟人一個樣子的話,那兩人之間的記憶和感情算什么?”

    蘇日安祁紀說的委婉,但桑離大致明白了對方是什么意思,總而言之就是有德報的有怨報怨。

    但是遇到純粹的,不求回報,或者說無法回報的善意,祁紀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無論是記憶還是感情都有所缺失的桑離摩挲著下巴,念念有詞的點頭:“原來如此,還挺有道理的。”

    祁紀攤手:“所以雖然你說不著急治療,不過我可以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至于什么時候兌換這個機會,你自己決定。”

    桑離笑了笑:“那按照你這么說的話,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對你來說,我也屬于可以享受雙標帶來的便利的那類人?”

    祁紀瞥了他一眼:“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桑離因為祁紀的發言,動作微妙地停頓了一瞬間,腦海中模擬了很多種回答,但無論哪個都覺得不太對勁。

    在他想出一個完美答案之前,祁紀停下了繼續深入街道的腳步,長嘆一口氣:“這種情況和大海撈針差不多,費時間不說,最后到底能不能得到情報也是個未知數……”

    說著,他轉過身來,面對桑離:“算了,回去吧。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賀止鳴到底是怎么回事。”

    “話說回來,那家伙根本就不在我未來的規劃里,如果不是偶然遇見這個頭盔,我都要忘記有他那么個人了。”

    桑離眨了眨眼,問道:“那要回去嗎?”

    祁紀抬起光腦,看了一眼時間:“嗯,也好,畢竟我們兩個在外面時間太長的話,估計會有人找來的吧。”

    “真可惜,獨處的時光這么快就要結束了。”

    桑離的生意中充滿了惋惜:“要不我們私奔算了。”

    不過因為語氣做作,內容離譜,所以祁紀沒有當真。

    雖然如此,青年還是漫不經心地順著說了下去:“和你私奔的話,感覺以你的囂張程度,最晚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應該就會被抓住吧。”

    桑離也看出對方沒有的當真,只是笑了笑:“不試試怎么知道?愛的力量是無窮的!”

    “你覺得誰會找過來?”

    桑離不知道青年為什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如果是普通情況,我覺得會偷偷派一個小隊過來,但是按照你的‘雙標’理論的話,我想至少某個人的存在是可以確定的。”

    “怎么了?”

    從桑離的角度看不清祁紀的表情,但是從聲音來判斷,青年好像也有些意外。

    “嗯……”祁紀發出了一些無意義的聲音,“看到意料之外的人了。”

    桑離順著祁紀的視線望去,坐著輪椅的男人正笑著朝兩人招手。

    第36章

    絡繹不絕的人群從身邊經過帶起浪潮, 灼熱的空氣扭曲了視線,正午的太陽晃得祁紀幾乎睜不開眼睛,他仔細辨認了半晌, 等確認自己沒看錯人的時候,魏林深已經坐著電動輪椅快到他們身邊了。

    可能是剛才對話的影響, 在和魏林深會和之后,祁紀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你是來抓我們的嗎?”

    現場的空氣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坐著輪椅的男人在祁紀僵硬的表情下緩緩挑眉,反問道:“為什么會這么想?你做了什么需要被懲罰的事情嗎?”

    “……”

    祁紀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趟的行動, 本身確實沒什么問題。

    但是剛剛腦子一抽從嘴邊溜出的話確實相當可疑。

    思考了兩秒后,祁紀死皮賴臉地望向身邊的桑離:“看見沒有, 我就說魏哥不是那種人。”

    “這次我幫你問清楚了, 下次不別再冤枉人了。”

    這話一出,就很容易讓人腦補“桑離試圖挑撥祁紀和魏林深他們之間的關系,結果祁紀本人不為所動,甚至當場告狀”的情景。

    但現場都是人精, 祁紀這次表演也還沒來的及走心,兩人一眼就看出了祁紀試圖將話題從自己身上引走。

    因為時間緊急, 所以這個理由是祁紀隨便想的,并且編完他就有些后悔。

    因為他本身只是想緩解一下略顯尷尬的氣氛, 但是在將話頭遞到桑離的手上之后,按照對方的性格, 也不知道會說出什么不受控的東西來。

    祁紀心底剛剛升起一絲不安,就看見桑離竟然只是簡單點了點頭,將鍋老老實實地背了下來:“嗯,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祁紀:“……?”

    青年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轉向狐疑。

    祁紀湊到桑離耳邊, 小聲問道:“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就幾個人現在的距離來講,這個悄悄話并沒有什么實際性的作用,甚至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這個舉動甚至還有點挑釁的嫌疑在里面。

    但作為當事人的魏林深看上去不但不在乎,甚至還是一副頗有興趣的樣子。

    桑離的動作因為這個問題為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秒。

    往常情況下,他確實會說出一些讓人血壓飆升的話,但那并不是因為嘴欠,桑離并不能從別人的跳腳憤怒中獲得快樂。

    他那么做,只是單純地因為情緒波動越大他越容易辨認,在日后也更好地做出反應,和進一步的偽裝。

    這是一個方便自己,但不招人待見的舉動。這點自覺桑離還是有的。

    今天不知怎么的,胡說八道的話都到了嘴邊,只是余光瞥到了祁紀望向自己的視線,桑離卻下意識地將謊言全部咽了下去。

    ……結果還沒等他想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就被祁紀發現了端倪,并質疑身體有問題。

    桑離盯著祁紀的表情看了兩秒,隨后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嗯?不是要轉移話題嗎?”

    男人及其做作地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我們私奔的事情是可以說的嗎?”

    祁紀:“……”

    不愧是你。

    看見對方還是老樣子之后,祁紀后退一步。

    這么一鬧,現場的氣氛輕松了不好,桑離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被掩飾的很好的,沒有情緒的眼睛盯著祁紀一眨不眨。

    青年物理意義上的這輩子都沒見過什么陽光,桑離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從白的晃眼,一點點因過高的溫度一點點由內而外地染上粉色。

    這醒目的顏色成因并不健康,桑離判斷出這是曬傷的前兆,他的視線從微微泛紅的臉頰,一路來到祁紀裸露肩頭處病態卻美麗的風景,在青年背對自己試圖和魏林深談論正事后,才仿佛慢放般緩緩眨了眨眼。

    面向魏林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憋出來一句奇怪的道歉:“不好意思,見笑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魏林深搖搖頭:“不要道歉,你又沒做錯任何事情。”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慢吞吞地說:“不過我要澄清一點。既然給了你們自由進出的權限,那這邊當然也會付出相應的信任。而且我們可是正經組織,就算要離開,也只是說一聲就行了,不會強行挽留,更不會出現派人抓你們的情況。”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到魏林深在內涵圓盤基地。

    暫時被停職了的員工一號桑離對這個評價沒什么表示。而單方面辭職了的員工二號祁紀剛想點頭表示贊同,結果就聽魏林深話鋒一轉,道:“不過,私奔的情況可能要另算。”

    魏林深的措辭委婉,但指向卻依舊莫名其妙的明顯。

    而且,更讓祁紀說不出話的是,雖然細想這句調侃有很多站不住腳的地方,但是在說出來的瞬間,腦海中浮現出的身影確實貨真價實的。

    祁紀哽了一下,思考兩秒后,決定當做什么都沒聽懂。

    這樣想著,青年很快調整過來,問道:“那你是來干什么的?”

    魏林深擺擺手:“有事情想要和你談談,不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回去之后再說就好。”

    祁紀聽后不禁皺起了眉。

    他和魏林深昨天才剛剛有過一次對話,當時明明已經將重要的事情都說清楚了,現在這又是怎么回事?

    祁紀的直覺告訴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轉變。

    這個認識讓祁紀下意思地渾身一僵,但青年很快便調整過來,點點頭道:“那我們這就回去吧。正好采購也結束了,我和桑離就正準備回程。”

    現場的氣氛在短時間內幾經轉折,心里想著事情的祁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魏林深隱晦地打量了青年兩眼,隨后笑了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要吃甜品嗎?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小攤,就在這附近。”

    “不了。”祁紀拒絕道,“正事要緊。”

    魏林深見狀點點頭,也沒再堅持。

    原路返回的路上,所有的攤位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隨著時間接近晚飯的時間,所以有更多的攤主擺爛消失,祁紀不經意地向旁邊瞥了一眼,發現剛剛正在摘菜的老婆婆也不在攤位上。

    他不禁多看了兩眼,隨后便敏銳地發現貨物擺放的位置和之前有微妙的差別,小板凳和折菜的鐵盆仍舊擺在一邊,也沒看見像是其他暫離攤主一樣,寫著聯系方式額紙條一樣的東西。

    魏林深異常敏銳地察覺到祁紀的視線,問道:“怎么,看見什么想要的了嗎?”

    祁紀還沒接話,一旁的桑離朝著攤位的方向簡單瞥了眼后,說道:“沒有客人所以回家了吧。”

    沒得到正面回應的魏林深輕哼一聲:“看來是有些我不知道的小故事。”

    隨后,他操控著輪椅來到了攤位前,簡單環顧了一下四周。

    攤位上的東西擺放說不上整齊,甚至邊角處還有一個不太自然的空白。

    像是什么人在沒站穩的時候將全身的重心都壓在桌子上時形成的。

    魏林深做出結論:“依我看更像是被什么消息突然叫走了。”

    祁紀聽后不禁皺起了眉頭,他悄悄望向男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時的魏林深正好在向旁邊的攤主問道:“請問你知道這個攤位的攤主去哪里了嗎?”

    隔壁的攤主是個留著寸頭的小伙子,攤前也沒什么客人,年紀不大,卻有一種看破紅塵般的擺爛氣質,被問到的時候正懶洋洋地拿著一個已經開始掉渣的蒲扇扇風,看上去很是清閑。

    聽到聲音后,小伙子朝著祁紀們掃了一眼,隨后便不感興趣地低頭回道:“你們是要買貨嗎?今天八成是不行了。”

    他解釋道:“那婆婆有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兒子,所以經常會這樣突然丟下攤位離開,兩邊的距離雖然不算遠,但加上處理事情的時間,最快也要一個小時,慢的話直接忙到半夜才回來收攤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

    “這樣啊。”魏林深又和小伙子聊了幾句,最后不止老婆婆家的住址,連老婆婆家的兒子具體有什么毛病都問的一清二楚。

    在漫長的對話終于結束之后,男人回到隊伍之中,如往常的習慣一般稍稍抬頭,正巧看見祁紀微微瞇起的雙眼。

    仿佛沒有辨認出其中警惕,魏林深笑著問道:“怎么辦?”

    雖然現場有兩個人,但祁紀能清楚地意識到,對方問的是自己。

    這個發展不但異常,而且還有些莫名其妙。

    祁紀簡單思考了兩秒,也不繞彎,直接問道:“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回答?”

    “你不想救人嗎?”

    魏林深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按照現在的情報,老婆婆的兒子很可能是一個接近暴走的哨兵,放著不管的話,老婆婆多危險啊。”

    “之前你只特意注意過這個攤位,她是不同的對吧?”

    祁紀覺得魏林深的舉止越來越奇怪了。

    詢問老婆婆具體情況的舉動還可以歸結于魏林深的掌控欲,但之后詢問祁紀要不要插手的這個行為,他左思右想都覺得這是在釣魚執法。

    治療一個名聲在外的哨兵,基本相當于告訴所有人祁紀的行程,帶來的影響極其不可控,就算是為了向艦上那么多人負責,祁紀都不會主動開口去做。

    這么簡單的道理魏林深不可能不動,但從對方的口吻看,男人好像更偏向于讓祁紀去做點什么的樣子。

    祁紀想不明白其中的邏輯,但他明白一點。

    當聰明人開始說傻話的時候,八成陷阱都已經設好,就等獵物踩進去了。

    第37章

    有那么一瞬間, 祁紀想起了自己向導的身份,和撥開謎題,直接翻看正確答案的能力。

    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

    畢竟這要也是釣魚執法的一部分該怎么辦?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祁紀行動的魏林深在心底笑了下。

    他發現祁紀雖然手中把握著能影響世界的能力, 但卻好像并沒有真的把這當做一種可以任意妄為的特權。

    估計在祁紀自己看來,他的能力八成就像什么領先的高端技術, 雖然被人爭搶,但說到底隨著時間的流失和科技的進步,注定要被埋沒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如果是其他人在觀察祁紀之后做出這種判斷, 估計會直接懷疑自己看人的能力,或者對過往的認知。

    但魏林深不同, 他多年來的閱歷, 以及骨子里的自傲讓他將懷疑的重心從自己身上移走,并做出了各種天馬行空的猜想。

    不過魏林深并不真正地在乎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因為比起過程,他更注重結果。

    魏林深沉吟片刻, 道:“具體情況現在說明的話可能有點困難。”

    “我簡單總結一下,就是我這邊即將做出一個重大決定, 這個決定和你有關,但我們卻還不夠熟悉, 所以我不確定你會對決定的結果具體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所以你只是想了解我?”得出這個結論的祁紀緊皺著眉,語氣怪異, “你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嗎?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不好嗎?”

    祁紀幾乎想直接問魏林深有什么毛病,最近收到了什么刺激。

    畢竟從兩人為數不多的接觸中, 祁紀一直覺得魏林深雖然是個老狐貍,但對自己并沒有惡意,甚至偶爾的一些像是酸橘子之類的小算計還讓人感覺挺親切的。

    過去的記憶在眼前劃過, 更加突出今日的對話是多么有失水準。

    魏林深只是搖搖頭:“不,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只有在極端條件下才能看見自己想要的。”

    魏林深解釋說:“本來是打算等回去之后從長計議,但既然有現成的素材,當然是不用白不用。”

    “我不會透露我即將做出的決定涉及什么領域,也不會告訴你具體的評判標準。我只有一個問題。”

    “祁紀,你接下來要怎么選擇?”

    被一步步地逼問,祁紀反而冷靜下來,從與魏林深意外相遇之后開始分析現狀。

    如果真的是想在極端情況下,觀察祁紀的處理方法,那魏林深并不應該像自己所說的在路邊隨便找一個不知深淺的機會,而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能得到最真實的反映。

    畢竟祁紀雖然平時不愛動腦子,但是又不笨,那么明顯的異常肯定會發現,而在明題的情況下,最終的結果無論如何都會受到影響的。

    ……所以,魏林深其實是在套娃?

    難道這樣的“模擬考”更加接近魏林深腦海中的“正題”嗎?

    但這條件又是怎么回事,他以后會被人逼著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選擇嗎?

    祁紀的腦海中不可避免地出現類似“女友和老媽同時掉進水里救誰”的千古難題,默默搖了搖頭。

    一直沒有說話的桑離站在祁紀的身后,視線在兩人身上游移了半晌,心底劃過一絲了然。

    祁紀不說話,現場也沒人催他,在短暫的思考后,祁紀最終做出決定:“那總之先去看一眼好了。”

    只是看一眼的話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剩下的等看到具體情況再說吧。”

    這個結果算是比較平衡,而且容易變化的一種了,因為之前祁紀和桑離在一家店鋪搞定了幾條項目的緣故,所以就算后來在二手市場上花了些時間,但總的算來,竟然也還遠遠沒到原本定下的集合時間。

    于是幾人順著隔壁攤主的指引,穿過人來人往的二手市場,來到人煙更為稀少的小道上。

    雖說是小道,但因為地廣人稀,所以兩邊仍舊有著不小的間距,每一戶人家都有著自己的院子,果樹從被水淹過的墻壁頂端探出,但估計是因為澇過的原因,看上去蔫巴巴的。

    路面雖然被清潔干凈,地面也早就不是濕潤的狀態,但作為一條飽經滄桑的小路,它并不算太平整,祁紀在試圖思考的時候,經常會被余光中顛來顛去的魏林深吸引。

    魏林深:“到了。”

    祁紀停下腳步,因為比較急促,所以和身后桑離之間的距離在眨眼間來到了一個比較危險的距離。

    男人猶豫了一下,扭身躲過,而沒有像是心底升起的第一反應那樣撞過去。

    “抱歉。”

    祁紀沒有在意桑離的小動作,簡單道完歉之后,便開始試著能不能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情報。

    老婆婆家的院落和旁邊的鄰居們差別不大,偏要說的話,她們家的院子甚至更整潔干凈一些,能看出住戶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大門上掛著花籃,里面是不知名的小白花。

    大門旁邊的墻壁的底部蔓延著些許霉斑和鼓包,大部分被鏟平,但沒有進行修補,只是經過特殊處理,很好地隔絕了霉味而已。

    哨兵們雖然五感靈敏,但并不是只要有風吹草動就會要死要活,在各種信息緩慢積壓的過程中,生物的本能會讓他們主動尋找可以減緩自己癥狀的方式。

    因為這個原因,各種各樣的,像是白噪音一樣的減壓方式逐漸走入人們的視野之中,而像這種花卉在哨兵之中也很受歡迎,并不是為了花朵明艷的外表,而是為了自己親手選中的獨特香味。

    只要聞到了花香,那就證明自己還在家的范圍之內。

    至少在幻覺加重之前是這樣的。

    大門沒有設置門鈴,祁紀只能用手敲,因為院子看上去就很大,為了能讓老婆婆,或者她的哨兵兒子能聽見,祁紀敲得指關節都紅了。

    就在祁紀想著要不要撿一塊小石頭來代替自己可憐的手的時候,門內隱約傳來了老婆婆的聲音。

    “……來了。”

    祁紀后退一步,讓出空間,大門被緩緩打開,八成是經常上油,竟然也沒什么聲音。

    老婆婆從門縫中探出頭來,她顯然認出了祁紀,面上顯露出一絲驚訝:“你們怎么找過來了?”

    老婆婆看上去沒有任何驚慌的樣子,頂多對于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有些驚訝。

    老婆婆并沒有等祁紀他們回答,像是不在乎問題的答案,自顧自地說道:“難道是想看上了什么嗎?剛剛聊天的時候你都沒怎么注意吧?雖然是舊物市場,但我的攤位上可是有不少別處找不到的好東西。”

    祁紀順著對方的思路簡單回憶了一下,老婆婆的攤位上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工藝品,像是用木頭雕出的小動物之類的。

    當時祁紀第一眼就去找老婆婆問話,也是因為對方是目之所及之處,唯一一個賣木質工藝品的攤位。

    祁紀隱晦地打量著老婆婆,并在短暫的沉默后點了點頭:“其實我看上了那些木雕的工藝,但是攤位上那些不知怎么的感覺差點意思,所以想來問一問那都是誰的作品?還有其他的嗎?”

    老婆婆聽到祁紀的話,臉上逐漸浮現出掩飾不住的自豪:“那些啊,那些都是我兒子隨手雕的!因為雕得太多了,家里放不下,所以才拿出去賣,正好還能補貼家用。”

    “既然你喜歡的話,那就進來挑一挑吧,在家里的可都是他的得意作,和攤位上那些完全不一樣!”

    說完,老婆婆直接后退一步,將大門打開,作勢要迎幾人進門。

    祁紀看了她一眼,抬腿進了門。

    桑離望著大概是為了防淹,而做的特別高的臺階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坐著輪椅的魏林深,笑著沖對方擺了擺手。

    隨后頭也不回地邁著長腿先走一步。

    在桑離跟上前面的大部隊時,正好聽見祁紀有意無意地說:“我剛剛聽隔壁的攤主說,你是急匆匆離開的,會不會太打擾了?”

    “沒關系沒關系。”老婆婆像是一點也沒把祁紀當外人,只是稍微問了一句,就自己將情況說了出來。

    “那電話就是我兒子打的,一開始接到電話我還以為是什么嚴重的事情呢,等火急火燎地回來了才發現原來就是他之前有什么作品丟了,很重要,可能以為是我給拿去賣了吧。”

    老婆婆有些憤憤不平:“不過我才不干這種事情呢!每次我都問過他要不要了,他不點頭我是不會隨便拿別人東西的,就算是我親兒子也一樣!”

    說到這里,對方回頭望向祁紀:“所以一會你看上什么最后也是要經過我兒子同意的,不過不用擔心,我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們倆肯定合得來。”

    老婆婆一開始的語氣中還稍微包含著些許歉意,大概是擔心祁紀失望,但很快這點情緒就被消化掉,對方整個人也變得開朗起來。

    祁紀笑了笑,說:“我很期待。”

    隨后老婆婆將幾人帶到了大概是客廳的位置,家具很少,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其他的大部分空間都被各種一人高的木雕占據。

    栩栩如生的木雕刻畫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和之前在攤位上的小玩意不同,放大后的木雕有足夠的位置刻畫細節,每一個都栩栩如生,富有生命力,冷不丁看過去甚至會有一種能從其身上感受到情緒的錯覺,像是活的一樣。

    老婆婆示意道:“不要客氣,你們先坐,我去找人。”

    “當然,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趁機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到時候都可以談。”

    祁紀點點頭表示知道。

    交代完事情,老婆婆嘴角掛著微笑離開了。

    趁著老婆婆不在,祁紀突然沖著姍姍來遲的魏林深說道:“我其實在一路上都在想你說的那個‘和我有關的重大決定’到底是什么。”

    魏林深“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祁紀:“但是現在我放棄了。”

    在魏林深的注視下,青年平靜地說道:“耍點小心機暫時糊弄過去不難,但是與其等到危機時刻讓你因為我的偽裝做出錯誤判斷,不如讓你視線做好心理準備。”

    說句實話,將其他任何一個理智的人放在如今祁紀的位置,都不會去選擇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因一時心軟而做出這種可能會影響正事的舉動。

    但對祁紀來說不太一樣,因為他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一直被告知救人是他的義務,后來雖然接觸的人多了,發現對于很多人來說事情并不是這樣的,但祁紀一想,這也并不是什么壞事,于是便一直堅持了下來。

    所以,除了對老婆婆的些許好感之外,祁紀仍舊坐在這里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來都來了”。

    “所以你已經做好打算了?”

    見祁紀點頭后,魏林深從青年的表情大概猜出了對方的心思,不禁失笑道:“你這樣遲早會吃虧的。”

    祁紀裝作沒聽見:“我還會處理好當事人的記憶,不會有人記得我們曾經來過。”

    雖然看上去有些擺爛,但祁紀做出如今的選擇時并沒打算將那么多人的安危推到懸崖邊上,和意識有關的操作他都有信心,抹除或者替換這么一小會的記憶更是手到擒來。

    祁紀簡單解釋后問道:“那你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魏林深深深地看了祁紀兩眼,意有所指道:“我可能有點明白他為什么那么在乎你了。”

    祁紀停頓了一秒,問:“誰?”

    還不等魏林深回答,祁紀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應該是老婆婆帶著她兒子回來了。

    祁紀下意識扭頭,隨后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在老婆婆身后的,是帶著金邊半框眼鏡的熟悉身影。

    第38章

    祁紀坐在原地, 視線隨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緩緩移動。

    老婆婆注意到青年的視線,直接坐到了祁紀的身邊,語調中充滿慈祥:“怎么樣, 我就說你們會合得來吧?”

    直到這個時候,選擇坐在祁紀斜前方的男人才向這里投來淡淡的一瞥。

    出現的突然又毫無道理的賀止鳴看上去有些疲憊, 黑眼圈異常顯眼,原本就屬于狹長型的鳳眼半耷著,在對上祁紀的視線后眼底也沒有升起任何祁紀預料之中的情緒, 反而是直接收回視線,向后一靠, 一副準備閉目養神的模樣。

    原本因為遇見預料之外的人而失控的心跳逐漸趨于平緩, 祁紀很快就發現,對面的人雖然和賀止鳴看上去很像,但并不是一個人。

    準確的來說,這個看上去很像的外貌并不是真實的, 而是基于祁紀的幻象補全出來的。

    之前也說過,哨兵在暴走之前會下意識的想盡辦法來發泄自己堆積的壓力, 除了像是養花養草之類的主觀意識驅使下的行為,身體也會在哨兵本人沒意識到的情況下試圖自救。

    一些哨兵在壓力過大的時候, 會無意識地放松對精神海的管控,通過讓部分壓力擴散出去的方法減輕意識海的負擔。

    這是一種有效但危險的行為, 類似于人體內的免疫系統,只管減輕哨兵意識海的壓力,但不管哨兵會不會因為意識渙散而出現癡呆或者腦死亡之類的什么其他問題。

    不過和免疫系統有些不太一樣的是, 免疫系統只折騰宿主一個,而哨兵精神力擴散會影響到其身邊一些對精神力比較敏感的其他人。

    比如無辜路過的祁紀。他現在看見的賀止鳴,就是在感受到對方的壓力后, 再根據這種壓力反饋的幻覺。

    像是桑離這樣的哨兵,或者一些有潛力,但是并沒有真正覺醒的普通人也會受到或多或少的影響,而且短時間內發現不了異常。

    祁紀并沒有真正研究過精神力擴散對于其他哨兵或者普通人的影響,尤其這一世他還沒見過這種案例,也不知道和上一世會不會有所不同,所以在意識到現場實際發生了什么之后,下意識地想扭頭,查看余光中另外兩人的狀態。

    不料,還沒等回頭,祁紀就被老婆婆的熱情打斷了動作。

    “不好意思,我家的孩子稍微有些靦腆,平常不愛說話。”

    老婆婆對自己兒子的樣子像是習以為常,言語間滿是親媽式維護:“雖然看起來那個樣子,但手藝是一等一的,剛剛我也跟他說過了,你們喜歡哪個都可以商量。”

    “那我就先謝謝了。”祁紀這次正大光明地望向魏林深的方向:“可以幫忙選一下嗎?我相信你的品味。”

    雖然說買木雕只是借口,但就現在的情況確實需要支開其他人,搞出一個相對安靜一點的環境進行治療。

    魏林深一下子就明白了祁紀的意思,看了他兩眼,便順水推舟道:“好,我先去看看,具體一會再聊。”

    魏林深周身環繞著靠譜的成年人的氣質,老婆婆的視線在兩邊游移片刻,隨后恍然大悟道:“看你這么年輕,沒想到孩子那么大了啊。”

    本來正在觀察老板娘兒子的祁紀:“?”

    祁紀望向魏林深,結果這人并不正經澄清,而是老神在在地說:“不是的,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只是我現在給他付錢而已。”

    祁紀:“???”

    老婆婆看上去大受震撼,吞吞吐吐地說:“……啊,這樣啊,也挺好。”

    魏林深雖然四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再加上祁紀這邊看著青春靚麗的,所以老婆婆第一反應就是父子。

    在被魏林深這么一暗示之后,過了一輩子淳樸日子的老婆婆雖然心底震驚,但是很快就接受了這種對她來說有些許超前的關系。

    老婆婆很快緩過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尷尬,直接起身向著不遠處的作品庫走去,想給魏林深好好介紹一下。

    “你們是要放在臥室里嗎?喜歡什么動物?仙鶴怎么樣?”

    還能送子。

    在意識到這次的客戶并不需要這項業務之后,老婆婆猛地一頓,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在事情變得古怪之前成功咽下。

    該說不說,老婆婆接受得比祁紀本人都快。

    魏林深笑了笑:“那就麻煩你介紹了。”

    祁紀哀怨地目送兩人離開,隨后望向再長剩下的另一個人。

    桑離自從祁紀接受挑戰之后便不怎么說話,此時被祁紀用目光暗示離開,也只是聳聳肩就乖巧地服從了。

    祁紀因為桑離的果斷愣了兩秒,但很快回過神來。

    眼前的哨兵還在危險期,雖然說他可以處理,但終究是癥狀更輕的時候更好治療一些。

    桑離的異常就等一會再研究吧。

    想到這里,祁紀再度開始打量不遠處的哨兵。

    對方雖然暫時被迫用著賀止鳴的臉,但只要多看上兩眼就能發現是和賀止鳴并不相同的類型。

    比起經常將自己收拾得一塵不染的研究員,眼前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被從工作室里拉出來,仔細看衣服上還沾染著些許不易清理的碎木屑。

    裸露出的小臂肌肉緊實,并不是在健身房中經常能看到的那種特意鍛煉出的單純為了觀賞的類型,而是經過日積月累的積攢形成的流暢而實用的線條。

    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雕刻。

    祁紀簡單回憶了一下之前看過的各種木雕,那些小動物的腳底都刻著【許青】二字,這應該就是對方的名字。

    兩個陌生人獨處,又沒人開口說話,祁紀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底感覺有些怪異。

    ……不過為什么會是賀止鳴?這種幻覺是怎么出現的?

    偷偷腹誹片刻,祁紀便沉下心來,打算趕緊將重要的事情干完。

    如果是平常,祁紀會先試圖通過閑聊分散許青的注意力,之后再無聲無息地進行治療。

    但這次既然已經決定要將對方的記憶抹除,那粗暴一點也沒關系吧?

    這樣想著,祁紀在藤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勢,左腿壓著右腿,整個人向后斜靠著椅背,右臂支撐在扶手上,拄著臉頰,金色的眸子像鷹隼一樣緊盯著許青,看上去散漫卻危險。

    許青雖然垂著眼,但余光肯定能看見祁紀這邊的動作,整個人不明顯的一僵,渾身散發著茫然與無措。

    是祁紀之前從未在賀止鳴臉上見過的表情。

    兩者的區分大了起來,被影響的意識開始松動,視線中許青的五官也逐漸模糊,逐漸變回原來的樣子。

    不再等待,祁紀閉上雙眼,隔絕外界干擾,精神觸手向外延展,從未被其他人感知到的另一個世界中沒有人類建筑和自然風景,有的只是一個個孤獨又瘋狂的靈魂。

    許青的意識十分好辨認,如果把別人比作光點,那許青的辨析度便明顯要低一些,仿佛被打了馬賽克,越往外圍越模糊,中心的顏色便也越淺。

    而中心的顏色越淺,證明意識海主人的狀況越危險。

    祁紀緩緩闖入許青的意識海,這感覺像陷入一面鏡子,一開始阻力會比較明顯,但逐漸就會變得順滑,意識再度回籠的時候,眼前便是和之前極為相似,又有些許不同的景象。

    如果說原本屋子里除了堆積了各種木雕之外還算正常的房間,現在的空間更像是由各種木頭組成的,包括之前的鐵門,或者天花板上的燈具,其材質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木材。

    連處在其中的人也不例外。

    剛想起身,發現自己連扭頭都做不到的祁紀:“……”

    祁紀仔細辨析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現在字面意義上的像塊木頭,所有的關節都無法活動,甚至嘴唇都是封死的,全身上下唯一能緩慢移動的,是他的眼睛。

    祁紀:“…………”

    人生中從未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祁紀下意識望向斜前方的許青,隨后便發現這人連自己都不放過,只不過擁有更為精致的球形關節,讓這個緊閉著雙眼的木偶理論上可以正常活動。

    ……欺負外來戶是吧?

    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祁紀的表情一定相當精彩。

    祁紀現在所處的位置在許青意識海的外圍,在這里無論干什么許青的反應都會比較慢,所以為了效率,他本應在騙過第一層潛意識后,進到更為深入的地方,之后再進行一些細節操作。

    而且和之前系統而簡單的梳理不同,這次許青本人情況特殊,再加上還有一個更改記憶的需求,所以最好祁紀本人到場才好。

    畢竟記憶這種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不小心在更改版里造出個一看就覺得不對勁的BUG,虛假的記憶是經不起仔細琢磨的,很快就會露餡。

    不過好在,雖然身體被暫時困住,但祁紀的精神還是自由的。

    許久未見的小紅鳥從祁紀的意識海中振翅而出,與平常像個球似的形象不同,此時祁紀的精神體猶如一顆赤紅的彗星,那并不是真正存在于世間的任何一種生物。

    只存在于幻象之中的鳳凰緩緩降落在祁紀身側的扶手上,雖然主體不足半米,卻拖著又長又華麗的尾巴,看上去氣勢十足,優雅又神秘,羽毛上的暗紋仿佛都在發光。

    精神體和本體之間的聯系可強可弱,只要控制的好,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代替祁紀去完成工作。

    不需要溝通,精神體很快便明白了祁紀的訴求,就在它準備上路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突然響起。

    “很漂亮。”

    祁紀被許青的搭話嚇了一跳,不過畢竟突然出現的精神體本來就可能會引起潛意識的注意,這也算是普遍情況。

    好在潛意識中也經常會出現一些違背常識的事情,所以現在的情況也不是糊弄不過去。

    至于為什么在“外面”看上去根本不想搭理他的許青突然搭話,祁紀將這歸到了精神體的身上。

    畢竟從對方的作品看,許青很喜歡小動物的樣子。

    祁紀含糊地回答道:“謝謝。”

    許青又說:“和你很配。”

    “……謝謝?”

    祁紀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許青:“我模擬過無數種可能,但你總是證明我的想象力是多么的淺薄,每一次都讓人印象深刻。”

    明明頂著許青的臉,對方說出的內容卻讓祁紀心底一顫。

    在祁紀的注視下,人偶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含笑道:“好久不見。”

    第39章

    之前許青頂著賀止鳴的臉時, 祁紀只在第一眼不小心認錯,隨后便很快回過神來。

    而現在明明無論是外表,還是時機, 都不可能是賀止鳴出現的場合,但祁紀卻不知為何如此確信研究院貨真價實地存在于自己面前。

    “你現在肯定好奇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與內心激蕩的祁紀不同, 賀止鳴的狀態十分悠閑,在主動承認自己的身份之后,他不緊不慢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

    “但你真的對此沒有任何線索嗎?”

    此時此刻, 賀止鳴仍舊有心思賣關子, 他偏頭望向祁紀,木質的五官讓他無法像往常一樣做出更加細致的表情,但從語調中,仍舊可以很簡單的辨別出誘導的意味。

    祁紀不禁順著對方的思路開始反思, 他真的做過什么能導致現在這種情況的事情嗎?

    現在明明是在許青的意識海里,按理來說除了許青自身的精神之外, 其他全是外來者,而除了像自己一樣的向導之外, 哨兵是沒有能力直接出現在別人的意識海之中的。

    祁紀想到這里,突然一頓。

    不對, 有一種特殊狀況。

    但那可是因為他和葉硝之間有著不完全的連接……

    祁紀心底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在祁紀上輩子的時候,雖然自己沒有真正連接過,但是卻了解過相關的知識, 好像確實沒有和他與葉硝的狀態一模一樣的。

    難道這種差異不是個例嗎?

    不知是不是窺探到了祁紀的動搖,賀止鳴恰到好處地說道:“現在的情況,都要多虧你臨走前送的禮物, 因為它的緣故,我才能機緣巧合之下和你形成某種連接,并最終找到這里。”

    賀止鳴指的是祁紀之前為了從圓盤基地逃跑,往他的意識海中扔的病毒。

    ……但這有可能嗎?

    祁紀的精神力下意識地開始收攏,原本外顯的精神體鳳凰的形態也變得不穩起來,像是晃動的火苗,瞬息之間隨著祁紀的操控回歸本體。

    收回精神體之后,祁紀意識海的防衛等級被提到了最高限度,在防范賀止鳴的同時,還不忘再派出一股精神力來到自己的意識深處。

    在那里,只有一個正在緩緩修復的斷裂連接。

    祁紀深吸一口氣,平復下自己的心態,隨后直視著賀止鳴,再次開口時,語調中只剩下平靜:“你在說謊。”

    祁紀到底是個向導,雖然因為對新世界不熟悉的原因,一開始確實被嚇到了,但光論對自己狀態的掌控,他還是有自信的。

    祁紀可以確定,自己有,且僅有一個連接對象。

    被如此堅決地否認,賀止鳴卻不緊不慢地反問道:“那你想怎么解釋我的存在?”

    賀止鳴展開雙臂,炫耀般地向祁紀展示著自己的存在:“我出現在你面前可是已經注定的事實。”

    意識海不受現實定律的影響,全憑個人想象。平時就極為注意的存在即是細節都會被完美還原,而平時視若無睹的部分則會在潛意識中被完全剔除。

    失去白噪音的世界安靜得可怕,時間仿佛也失去了意義,身體被禁錮,呼吸被剝奪,不遠處的男人成了時間還在流逝的唯一證明。

    祁紀如賀止鳴所愿地將目光投擲了過來。

    青年此時的姿勢與外界一樣,這導致祁紀至少看上去一直游刃有余,不熟悉的人可能根本不會發現其之前內心的些許動蕩。

    更何況祁紀的生活環境,讓他從小養成了以最快的速度調整好自己狀態的習慣。

    “不。”

    祁紀緩緩更正道:“你并沒有真正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心境變化之后,潛意識也跟著被影響。四周的雕像們睜開眼睛,向異常的方向看去,眾目睽睽之下,青年原本木質的軀體逐漸從內里浮現出暖色。

    既然已經確定彼此之間沒有連接,也就是說賀止鳴沒有追上來的可能,那么現在的狀況就很明顯了。

    在賀止鳴的注視下,重獲自由的祁紀變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你只是我的幻想。”

    話音落地,“賀止鳴”手臂下的扶手瞬間軟化,如游蛇一般迅猛地纏住了人偶的四肢。

    瞬息之間,立場兩級反轉。

    許青的影響雖然已經經過簡單的處理,但越是精密的操控便越是怕細微的意外,在最初見面時的幻覺,祁紀心底對賀止鳴出現的可能性有了概念,這一絲概念與許青那所剩無幾的影響相結合,產生了質變,并最終造成了如今的境地。

    祁紀無法從舉止上認出“賀止鳴”是冒牌貨,因為對方整個形象都是由祁紀自身的印象塑造而成。

    幸好連接不會說謊,否則如果長時間滯留在陌生哨兵的意識海中,是要出大事情的。

    動彈不得的“賀止鳴”也不慌亂,甚至沒有試圖掙動,像是已經放棄了一般坐在原處,望向祁紀的眼睛里滿是無奈。

    “真粗暴,我明明是好心提醒你。”

    明明已經被點破了真身,但是幻象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偽裝,一言一行都和祁紀印象中的賀止鳴一模一樣。

    祁紀不禁皺眉:“你就不能換一個語氣說話嗎?”

    幻象輕笑了兩聲,反問道:“你想要換成誰?”

    上一句,他還用著賀止鳴的聲音,而下一秒,那聲音便變得更沉,幻象的氣場也隨之而變。

    “我嗎?”

    “葉硝”面對著祁紀,和“賀止鳴”相比,現在幻象的舉止要更為隨意一些,甚至在祁紀拒絕回答的時候長嘆口氣,語氣中包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

    “我倒是想,但葉硝在你的印象中可沒有賀止鳴有威嚴,接下來的話題很重要,必須讓你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才行。”

    隨著對話的展開,幻象又一點點的變回了賀止鳴的語氣:“雖然我的出現完全就是一個巧合,但對你來說,這確實是你選擇的可能性之一。”

    雖然經常會在治療的時候被迫接受哨兵們難忘的回憶,但那都是碎片式的,想通過這種方式了解世界完全不可能。

    對祁紀來說,他的世界很小,熟悉的,幾乎一成不變的環境,再加上有人規律地照料他的起居,讓“常識”對祁紀來說并不那么必要。

    如果祁紀還在他的“舒適圈”內的話。

    但是現在,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敵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再加上賀止鳴之前的電話,還有包括頭盔上花紋在內的莫名其妙的存在感,以及和魏林深的對話……多種條件疊加之下,讓祁紀心中充斥著對未知的未來的恐懼,并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找到。

    不過,祁紀并不是害怕被抓回去。

    他抗拒的是其他的事情。

    幻象一眼看透了祁紀的心思,微微偏頭:“你早就吃過虧了,還這么容易信任別人嗎?”

    “當初終于能上學的時候也是,意外發現所有同學和老師都是特意請來的演員時,你當時的感受都不記得了?”

    祁紀的指尖為不可查地顫動了下,久遠的記憶從腦海的深處重新浮現上來。

    他想起了堆滿各種禮物,卻完全沒有人氣的房間;定時定量的客人;永遠在談生意的長輩;還有身為商品的自己。

    祁紀想起在自己短暫生命中猶如流星般劃過的校園生活,現在已經不記得長相的同學和老師,還有他們無意識情況下向自己涌來的期望和貪婪。

    不過發現真相時的感受好像確實想不太起來了。

    可能因為畢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

    祁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冷哼一聲:“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提起這個,現在的情況和當時完全不一樣的吧。”

    之前是因為滿心以為自己也能過上期盼了好久的普通生活,結果第一天都沒堅持住便被打破幻想,這種情況無論放到誰身上都難免會EMO,但現在的生活并不是他預料之中的,祁紀自認即使突然出現意外打破現狀,他也不會有什么反應。

    最多因為責任感作祟,所以在拖后腿之后良心有些不安而已。

    幻象看了祁紀一眼:“你真這么想的話是最好的。”

    “現在雖然沒有真出什么事故,但治療儀在不斷的被完善,你的性價比也在不斷地下降,是時候考慮一下未來了。”

    “雖然之前鼓足勇氣要獨自探索新世界,但在激情冷靜之后,你也差不多是時間開始動搖了吧。”

    幻象的聲音越來越沉,像是想將祁紀拉回過去的時光之中。

    “畢竟獨自一人生活是很可怕的,這點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說到這里,幻象話鋒一轉:“不如回到我的身邊吧,在這里你只要做你最熟悉的工作,就可以一直安穩的活下去。”

    祁紀面部表情地與幻象對視。

    現場的氣氛異常沉默,幻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就靜靜地注視著祁紀,仿佛在等一個已經確定了的答案。

    打破這場沉寂的,是幻象突然變得奇怪的表情,和身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祁紀緩緩扭頭,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已經很久沒見過的,葉硝2.0號正站在他的身后,穿著熟悉的制服,一如既往的血肉之軀和現場的木偶木屋和成群的木雕并不搭配,仿佛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在看清來人之后,祁紀緩緩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不小心耽擱了,他可是還有工作要做的。

    想到這里,祁紀起身,向著葉硝的方向走去。

    雖然2.0腦子有問題,和1.0記憶也不互通,但祁紀就是不太想讓他看見現在的場景。

    反正祁紀自己也要離開,一起好了。

    葉硝也不反抗,任由祁紀拽著自己,一扯就走。

    幻象坐在原地,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綁得越來越緊的藤蔓,抬頭望向祁紀的背影,問道:“又要逃跑了嗎?”

    “不。”

    祁紀頭也不回,自然也看不見葉硝2.0在聽到他的聲音后,視線從自己被扯著的手腕一路向上。

    “在出去之后我會認真考慮這個問題的。”

    幻象說辭聽起來極端又悲觀。祁紀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嘆“啊,我原來是這樣想的啊”還是“我真的會這么想嗎,這不會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套娃吧”……

    但不可否認的是,祁紀確實思考過其中部分問題。

    祁紀手上下意識地用力。

    但是現在的話。

    讓我再稍微躲一下吧。

    而葉硝感受著手腕處的觸感,仿佛確定了什么一般,微微瞇起眼睛。

    第40章

    雖然前期被嚇了一跳, 但后期的工作還算順利,祁紀在大刀闊斧地處理完許青的問題后,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拉著葉硝2.0的手臂。

    祁紀下意識地松手, 隨后故作冷靜地和葉硝2.0對視。

    祁紀覺得這手能牽這么久,不完全是他的問題, 面前的人也要付一部分責任。

    畢竟哪個好人被扯著走這么久不說話也不掙扎,像個假人似的?

    就在祁紀心生疑問的時候,葉硝的目光從自己被甩開的手腕上移, 盯著青年的臉看了半天,像是在確認什么。

    祁紀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埋怨被瞬間咽了下去, 在發現葉硝眼底的陌生和疑惑時, 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

    他突然回憶起自己與對方上一次見面時的所作所為——當時祁紀也是在工作中,自己下定要和對方斷開連接,結果中途出了點意外, 計劃直接被打斷,還產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變化。

    祁紀:“……”

    葉硝2.0不會是因為這個, 腦子更不好使了,所以才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吧?

    祁紀心底劃過一絲心虛, 眼神在飄忽了一瞬之后,瞬間又變得堅定。

    “不用擔心。”

    在葉硝沉默的注視下, 祁紀再次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模仿著畫大餅的老板, 語重心長地說:“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腦子的。”

    說完,祁紀不敢看葉硝的表情,快速登出了許青的意識海。

    在意識真正回籠之前, 繁雜卻原本并不起眼的信息便源源不斷地涌現。

    藤椅光滑的表面,蒸騰的熱氣,還有淡淡的花香。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祁紀緩緩睜開眼睛,指尖下意識地抖動了下,仿佛還能感受到鍛煉得當的肌肉的彈性。

    他斜前方的地方,一個留著偏長的劉海,看上去有些陰郁的男人正垂著腦袋。

    許青的臉被遮蓋住了大半,幾乎看不清長相。祁紀在原地坐著思考了兩秒,回頭望了一眼,在發現老婆婆的注意力不在這邊之后悄悄起身,來到許青的身旁,撩起對方過長的劉海,端詳起對方的面容。

    許青的眼型狹長,眉眼精致,屬于較為古典的長相,和斯文敗類型的賀止鳴完全不一樣。

    意識到這點后,祁紀松了一口氣,緩緩地又坐了回去。

    桑離遠遠地就望見了祁紀的動作,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旁的老太太剛巧帶著兩人繞著屋子走了一圈,中途她還為魏林深展示了所有木雕的細節,言辭誠懇,態度熱情,就算是對木雕完全沒有興趣的人,也很難不被她的真誠打動。

    “怎么樣,有喜歡的嗎?我家孩子現在還年輕,但就經驗和能力來說,很多老師傅都不是他的對手。”

    老婆婆感嘆道:“畢竟他從小就喜歡拿著錘子到處亂錘,當初我還認真地擔心過一陣這孩子以后該怎么辦呢哈哈哈。”

    雖然措辭總是帶著一股親媽常有的,驕傲又嫌棄的味道,像是夾帶了不少私貨,但只要看到作品,就會意識到,許青的手藝確實足夠高超。

    以動物為主題的木雕完全看不出材料本身的硬挺,每一根毛發的弧度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只是一眼便能想象出一種超脫常理認知的柔軟,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樣。

    而且最難得的是,在如此龐大的數量,以及如此逼真的技藝,以及各種類似主題的驚悚文學作品的加持之下,也完全不會給人帶來任何負面聯想。

    魏林深點點頭:“雖然我對木雕沒什么研究,但確實能感覺到這些作品和普通的不太一樣。”

    老婆婆驕傲地挺了挺胸:“那是當然的了,畢竟這可是在愛意之下誕生的作品。”

    “順便一提,這里的愛并不只是指他對雕刻的愛,還有他將家里堆得亂七八糟之后我仍舊沒有動手的隱忍的愛……”

    “這些木雕都很好。”

    魏林深這時也發現祁紀那邊剛剛結束,見老婆婆好像打算長篇大論,便指了指青年的方向,打斷道:“我需要征求一下另一個人的意見再做決定。”

    “說的也是。”

    老婆婆被打斷也不生氣,只是點點頭表示:“有商有量才能家庭和睦。”

    魏林深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老婆婆抬腿向著祁紀的方位走去,魏林深望著對方的背影沉默了兩秒后才推動輪椅。

    還沒等跟上老婆婆的腳步,就見其腳步驟停。

    輪椅的視角很低,什么都看不見,以為出了什么事,魏林深呼吸一凜,剛想上前,就聽老婆婆抱怨道:“這孩子,怎么又這樣?”

    本來還在思考怎么把事情糊弄過去的祁紀:“……又?”

    老婆婆也不知道到底經歷了什么,很快便說服了自己,甚至面對讓自己兒子昏迷不醒的罪魁禍首祁紀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家這孩子社恐有些嚴重,完全不知道如何和陌生人相處。他平時自己基本不會出門,而在家里來客人,不得不面對時,就總是會費盡各種心思逃避。”

    “我昨天聽他叮叮咣咣敲了一晚上的木頭,大概是剛剛躲避視線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吧。”

    祁紀:“……”

    其實這次你錯怪人家了。

    在有些心虛的同時,祁紀將目前已知的信息匯總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自己是被許青恐懼的情緒感染,才會補全出賀止鳴的形象和劇情的?

    祁紀不禁陷入了沉默,他有那么害怕賀止鳴嗎?

    回去的路上祁紀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腿腳不方便,又拒絕和海鮮一起待在貨箱中,魏林深自行離去之后,便又只剩下了祁紀和桑離兩個人。

    和來時的狀態不同,因為想著事情,回去的路上更為沉默,大量的海鮮絕對算不上好聞,在車內無處躲避的狹小空間內,仿佛靈魂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些許腥氣。

    祁紀大腦放空,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上的木雕。

    為了讓自己的良心稍微好過一點,祁紀在老婆婆再度詢問的時候,沒忍住用自己的小金庫買了個巴掌大的木雕小狗。

    正在開車的桑離隨意開口:“為什么選這個?”

    這個正四肢著地抻懶腰的小狗雕塑是許青工作室內為數不多的非寫真向雕塑,從大小看更是像旁邊其他龐然大物的邊角料產物,同樣沒有上色的情況下,圓潤的弧度讓它比同胞失去了一眼可辨的沖擊性,一眼望去像是流水線上的產物。

    它特別,卻沒有特色,桑離確實搞不明白祁紀選擇的理由。

    “為什么會有這種疑問?”

    祁紀沒有回答,而是將木雕平舉到陽光下,反問道:“它不值得被選中嗎?”

    桑離瞥了一眼祁紀手中的木雕,又很快移開目光。

    “不過硬要說的話,你看這個弧度。”

    祁紀指著木雕小狗圓潤的腦袋與翹起的屁股之間的位置,這本來應該是它的脖子,但因為風格問題,桑離不覺得這個幾乎要貼在一起的狹窄縫隙配得上這個稱呼。

    “我覺得這個可以當手……”

    桑離偏頭:“什么?”

    祁紀很快回過神來,道:“就是當個筷子支架之類的。”

    好險,差點忘記現在都用的光腦,不需要手機支架了。

    桑離也不知道接不接受這個說辭,瞥了一眼對于筷子支架來說過高的木雕,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時間氣氛甚至比之前還要沉默,祁紀在發覺自己今天異常沖動之后決定閉緊嘴巴,而桑離也沒有再試圖搭話,兩人就維持著一種微妙的氣氛回到了殲星艦。

    車輛剛剛停靠,就有人迎上來準備幫忙,他們在看清駕駛室內的人員時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很快便又恢復原狀。

    祁紀這才慢半拍想起來,自己一開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桑離抗在肩膀上才搶到了第一波出去的機會的。

    雖然當初挺開心,但事后回憶總感覺有點幼稚……

    正好周圍都是專業人士,雖然個子不矮,但因為身材精瘦而顯得弱不禁風的祁紀很快就被大家默契地排擠到了人流的外圍。

    祁紀緩緩地眨了眨眼,也沒堅持,將這次買到的衣服和木雕一股腦地塞進有著神秘花紋的頭盔中,隨后端著戰利品默默離開了。

    為了避免尷尬,回去的路上祁紀也不忘盡量躲著人走,不過畢竟是相對忙碌的階段,除了忙到飛起的工作人員,很多文職員工也趁機忙里偷閑準備出去溜達溜達。

    鬼鬼祟祟的人多了,總是要真的撞上點什么的。

    嘈雜的聲音從祁紀左側方的走廊內傳來,其中還夾雜著已經盡量壓抑的討論聲,無數的證據表明這邊即將迎來一大波陌生人,社會化程度堪憂,平常全靠騷話掩飾驚慌的祁紀木著臉,看了看自己捧著的頭盔中花色顯眼又詭異的衣服,回憶著自己奇奇怪怪的風評,深吸一口氣。

    眼看著狹長的影子們映照在雪白的墻壁上,意識到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祁紀為了避免和大部隊正面相撞,慌亂之中閃身進了另一條岔路。

    隨后便撞進一雙蔚藍色的眼睛里。

    祁紀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有點像之前在高空時看過,著陸后卻沒時間切身感受到的大海。

    因為剛剛猶豫耽誤了時間,大部隊已經快要到眼前的緣故,祁紀逃跑時有些失速,再加上因為各種原因,祁紀并不喜歡一直延展精神力,像個雷達似的將身邊的所有人員所在都摸個清楚,所以在看見彼此的時候,兩人已經幾乎要撞上了。

    祁紀一個急剎,手上的東西讓他差點失去平衡,不過好在之前訓練的底子還在,他并沒有真的摔倒。

    只不過殲星艦的走廊很窄,而差點出車禍的另一個參與者,雖然鎮定地一動不動沒有給祁紀再度增添難度,卻也沒有選擇讓開。所以最終還是沒能完全剎住車的祁紀不得已撞到了墻上。

    畢竟是自己差點撞到人,祁紀還沒等站穩便下意識開始道歉:“啊,不好意思。”

    “……嗯。”

    聽到祁紀的聲音后,葉硝才收回半抬的手,回過神來,淡淡地應道,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察覺到異常的停頓,正在偷偷活動撞痛了的肩膀的祁紀抬頭望向不遠處的葉硝,發現對方狀態不太對勁之后,眨了眨眼,心底緩緩升起一個疑問。

    他就算了,葉硝一個五感被強化過的哨兵,怎么也好像沒察覺到他的到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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