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霓虹燈透過窗簾灑在稍顯昏暗的房間內,光影流轉間,閃爍著虛幻般的光。
謝稚魚掐住脖頸的手指上移,擦拭過女人嬌嫩柔軟的唇。
牙齒輕輕蹭咬過指腹,帶著微妙的酥。麻感。
舌尖很熱,帶著潮濕黏膩的觸感,那些水溢出的水留存在她的手指上,在冷空氣的作用下緩緩變冷。
但女人的身體是火熱的,從眼角一直到耳垂下方的紅暈蔓延,半明半昧。
她好像還沒聽清謝稚魚在說什么,只是用朦朧的眼追逐著那道身影,莫名顯得乖巧可憐。
“……想親。”她低下頭探出舌尖,再次含住謝稚魚的手指,在唯有光影的夜色中輕微顫動,含糊說道:“繼續親我。”
明明很難受才對。
謝稚魚甚至都感受到了隨著動作滴落在指間縫隙的汗珠,是同她滾燙的身體全然相反的溫度。
為了這毫無意義的親吻,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她冷下臉,怒意來的如此突然:“南初,你這樣作踐自己,難道以為我會——”
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想法的話,在看見南初鼻尖通紅的可憐模樣后閉上了嘴。
恨是真的。
可在這些恨從心喉中涌現出來之前,率先想到的是南初頭發濕漉漉帶著水汽鉆進她懷中的模樣。
那些過往的記憶帶著洶涌的雨水穿過這座城,也霎時穿透她的心臟。
南初要是知道她現在在想什么,會不會嘲笑?
謝稚魚漠然松開扣住她下巴的手,將指尖的唾液用紙巾擦拭干凈,低著頭說:“你先吃飯,吃完再說正事。”
她總是無法克制,又很是厭惡自己隨著女人的狀態而心潮起伏。
有人在放煙花,那些火光照耀著,房間內更顯的安靜。
眼前的白粥被貼心掀開了蓋子,還冒著熱氣。那些細密的水珠散布在碗沿,順著弧度在桌上匯成一圈又一圈。
南初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但她更害怕再也沒有和魚魚說話的機會。
因為,在討厭她。
她晦暗難明的腦子里浮現出這句話,隨之而來的是比之前更加令人懼怕的痛楚。
南初不敢再得寸進尺,將眼前的食物機械地送入口中,一勺一勺,壓下涌現而出的反胃感。
“別吃了。”謝稚魚抓住了她細白的手腕,是滾燙不已的觸感,“……你又燒起來了,我送你去醫院。”
她不愿意看見南初將那些東西痛苦咽下的模樣。
南初抬起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將滾燙不已的臉頰貼在她的手背,輕輕蹭了蹭。
“……”謝稚魚沒有推開。
她垂眼看著,眼神復雜難明。
為什么說謊,為什么低頭,為什么言不由衷?
“快起來,去把衣服穿好。”她被染上熱烈溫度的手指抽動了一瞬,停滯不動。
她猶豫不決,并不詢問。
南初自然沒有回答。
她的眼眸瀲滟,倒映著令她難過不已的模樣,“不去醫院,你會痛的。”
謝稚魚頓了一下:“我為什么會痛?”
她有些難以理解,又覺得以南初現在這種糊涂的狀態說起話來顛三倒四也很正常。
南初溫柔撫摸著女孩的側臉,噓了一聲:“別怕,我會治好自己的。”
她將自己的身體獻了上去,在魚魚茫然睜大的眼中看見自己毫不掩飾的瘋狂動作。
嘭的一聲。
毫無準備的謝稚魚朝后退了兩步,在摔倒之前,她條件反射地護住了南初。
“嘶~”
比之前還要濃重的血腥味順著相貼的嘴唇溢出,謝稚魚撐起上半身,蹙眉問道:“你到底在做什么,能不能別瘋——”
跪坐在她身上的女人擦拭掉因為磕碰而出現的傷口血液,用抱娃娃的姿勢攬住了謝稚魚的腦袋。
然后滿足地嘆了口氣。
她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明明想要更多,卻只是難耐地咬住唇角的傷口,在女孩耳邊輕輕呢喃著說道:
“我聽網上說,發燒的話只要多運動一下就好了。”
她不想面對那些,只想用令她心折的感覺將所有的不幸埋葬在漆黑潮濕的地底。
南初的心愈痛,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純粹,她不住啃咬著魚魚凌亂不堪翹起的黑發,含糊討饒:“……要試試嗎?我現在很熱,抱起來應該很暖和。”
謝稚魚深吸了一口氣。
是柔軟又綿密的觸感,滾燙的身體隨著她的深吸反而讓沁入鼻尖的幽香更顯濃重,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急忙往后仰頭。
她感覺自己真的要在物理意義上窒息了。
可這具滾燙的身體依舊緊緊貼住她。
謝稚魚感受著越貼越緊的身軀,急忙側過頭,卻一不小心擦過女人的脖頸,引來頭頂上方嬌媚的輕呼。
“松手。”
抱住她的女人沒有動靜,反而在聽見說話聲后咬住了她的耳尖。
“……”
鈴鐺聲一直在響。
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掙扎之后,謝稚魚終于喘。息著逃了出來占據上風。
她的手抵在南初布滿紅色痕跡的鎖骨,將女人壓在身下,凜然開口:“不許再動了。”
南初檀木色的黑發披散開來,柔順地環繞著纖瘦美麗的身軀,她鼻尖上掛著點點汗珠,雙手被那條腕帶捆在一起,終于無力掙扎,就那樣躺在地上不動了。
謝稚魚這才放松,繼續說道:“閉眼,不許說話。”
南初帶著哭求水汽的睫毛輕眨,順從的閉上眼睛。
謝稚魚抬手將那條捆住南初雙手的帶子扔的遠遠的,終于從剛才那差點失控的洶涌情。熱中逃脫。
身下的女人很安靜,呼吸也逐漸平穩。
在這里,在這個只有她們兩人存在的空間內,對她做什么都可以。
謝稚魚臉上的表情愈發復雜。
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南初在試圖逃避,就像她一樣,逃避那些只要活著就無法和解的東西。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伴隨著早已熟悉的鐘聲,她喃喃問道:“你到底在發什么瘋啊?”
可南初無法回答。
她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就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謝稚魚彎下腰,泄氣倒在另一邊。
這個姿勢她只能看見南初布滿紅暈的側臉,濃密的睫毛,緊抿的嘴唇,還有下巴和脖頸上清晰的指痕。
她捂住了眼睛。
滋——
水壺在廚房嗡鳴,謝稚魚關掉開關,將水倒進杯子中:“恩恩,這幾天先休假……不是私人行程,我知道,不會。”
她知道湯姐最怕什么,但凡一個演員需要私人行程,那就說明這人要出事了。
免不得要出現什么突然結婚、懷孕、泡吧之類的演員失格的事。
“湯姐,還有一件事……”
等好不容易說服了湯姐,她這才看了眼安靜的臥室,拿著杯子走了過去。
經過剛才的胡鬧,南初看起來似乎是正常了一些,但整個人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
她扶起南初,抵住她的后背:“來,把藥喝了。”
南初這次倒是沒有作妖,乖乖將藥卷進口中,將其全部吞下,然后就揪住被角看著她。
謝稚魚給她重新量了體溫。
37.5。
現在是早上六點半。
也許這女人就是來折磨她的,謝稚魚對這個后果居然有果然如此的念頭。
她迅速給Vic打了個電話,然后從衣柜中找了件衣服套在南初身上,抱起她下樓。
只等了五六分鐘,Vic就為兩人打開了后座車門:“已經通知了醫生,我們等會直接上樓就好。”
她的目光完全沒有在閉著眼睛的上司臉上停留,甚至在說完話后還貼心地關上了擋板。
南初的呼吸打在她的頸側,難耐不已地在虛幻中掙扎著:“不要、不要……”
謝稚魚正在回消息,聞言側過頭隨口安撫:“不要什么?”
“它們在咬你的手指。”
南初將自己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沒頭沒尾地在說完這句話后重新陷入了深眠之中。
片刻后,謝稚魚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將其放在眼前認真查看。
手指修長,指甲圓潤,除了幾絲被指甲不小心劃過的紅痕外沒有任何瑕疵。
這是她現在差不多要習慣了的手。
雖然有時看著鏡子中自己的模樣,她會在恍然間懷疑自己是否存在。
她看著呼吸急促,眉眼皺起的女人,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
【請各位市民注意防范,臺風將在……】
南初冷著臉坐在病床上,看也沒看擺放在一側的早餐,任誰在一覺醒來后發覺自己想要見的人不在都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去備車,我要回去。”
她摸向自己的手腕,發覺魚魚給她的東西消失不見后表情更加清冷。
Vic差點給她跪了,發覺這幾十倍工資真是不好賺:“南小姐,您的身體……”
見她要動手拔針,Vic趕緊面不改色地說謊:“謝小姐說等會來醫院探望您。”
當然,謝小姐根本沒這么說。
她送人到醫院后就直接離開了。
但比起求南小姐留在醫院治病這件事來說,還是等會出去打電話求求謝小姐更簡單一些。
南初重新靠回枕頭上,心中浮起的喜悅隨著窗外狂風呼嘯的景象而逐漸消散:“不行,太危險了。”
“我要跟她打電話。”
Vic啊了一聲,在南初越來越冷的眼神中只好將手機遞了過去,并轉身離開。
“Vic,什么事?”
南初舔了舔唇邊的傷口,突然有些膽怯。
她不知道魚魚會不會在聽見她的聲音后直接掛斷電話,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說些什么。
一陣沉默后,電話那頭傳來問詢的聲音。
“……南初?”
第52章
謝稚魚說完這句話后捂住了聽筒,用動作示意心理醫生自己先去門外接一個電話。
緊接著靠在走廊的墻上,看著窗外的樹蔭全都東倒西歪,被吹往同一個方向。
耳邊只有狂風呼嘯聲,電話那邊卻依舊沒有回應,她拿下手機掃了眼通話界面,在沉默間掛斷了電話。
但是電話很快又重新打了進來。
“Vic,有什么事。”她好脾氣地重新問道。
南初沙啞的嗓音終于從電話那邊傳來:“魚魚,現在天氣不好,等會兒我喊司機來接你,不要自己坐車過來。”
“過來?”謝稚魚疑惑地問了一句,很快反應過來南初是什么意思,“我有點事,就不過來了。”
這就是不來的意思了。
她們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客客氣氣的狀態。
也是,魚魚的脾氣多好,就算之前發生了那些,只要用苦肉計就能獲得她再次的安撫,這僅僅只是因為——
謝稚魚就是這樣一個心軟的人。
南初揚起的嘴角扯平,才堪堪浮現出的喜悅消失殆盡。
魚魚從來都是這樣,和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就算生病的人不是南初,而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她都會去照顧。
南初攥緊手機,絲毫不顧自己因為這個動作而再次腫脹起來的手背:“嗯,那我來見你。”
“我想見你,很想。”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用任何借口和手段,只是用話語來懇求。
電話那頭突然很沉默,只有及其細微的風聲。
“不行。”謝稚魚泠泠的嗓音明明就在耳邊,卻仿佛從及其遙遠的天際傳來,“我這些日子都有事,過段時間再說吧。”
“你……好好休息。”
南初急忙說道:“你照顧了我這么久,總該——”
謝稚魚打斷了她的話:“不管是誰,我都會幫忙。”
“我現在真的有事,先掛了。”
咔噠一聲,電話掛斷。
南初保持著這個姿勢坐在病床上,許久之后,她才按下呼叫鈴,Vic也跟在醫生后走了進來。
“她根本就不想來見我。”她看著醫生重新將輸液針刺進血管中,自言自語地說道:“是什么事讓她這么忙呢?”
Vic低下頭:“南小姐,我馬上去查。”
“不用。”
南初抬手按住胸口,那些痕跡明明還在,但從自己的身體里涌現而出的卻是這些強烈得多的酸澀與痛苦。
“以后都不用去查這些。”
她折騰許久的身體套在病號服中,顯得空蕩蕩的,就連原本柔順光亮的黑發也失去了光澤,在這窗外如同末日降臨一般的景色中,南初就這樣孤獨地垂著頭說了一句什么。
“……”
Vic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她突然發覺,一直在她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南小姐,其實也有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
“南小姐,”她的專業素養告訴她,這種時候只需要點頭就好,但她想起謝小姐看向自己上司時的表情,還是多嘴了一句,“謝小姐送您過來時很緊張您。”
南初瞥眼看向她,密密匝匝的睫毛隨之顫動,就連蒼白的面容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活色生香起來。
“如果是你生病暈倒在她面前,她也會這么緊張的。”
她自嘲一笑,又帶著一些連她也說不分明的情緒:“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被我這種人纏上。”
Vic覺得不會,她總覺得南小姐似乎將一切美好的詞匯全都堆疊起來,匯聚成一個完美的身影。
但人是沒辦法樣樣都好的。
***
謝稚魚重新回到房間內,在聽完心理醫生的話后平靜問道:“您的意思是,先觀察一段時間?”
“沒錯,謝小姐。”艾爾翻了翻自己的記錄,“按照您的說法,這種情況只出現在南小姐和您之間,那么就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
“我個人建議,要么同吃同住持續觀察,要么暫時遠離一段時間。”
她合上記錄本,看著面前皺眉思索的女孩,柔聲詢問:“需要做一次心理診療嗎?”
“南小姐每個月都要撥一筆款給我,但我就見過她一次。”她攤開雙手,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道:“你或許也應該放松一下。”
她剛才的記錄,不僅記錄了南小姐的狀況,也通過這次聊天,發覺面前的這位年輕人心中有著某個無法逾越的障礙。
謝稚魚搖搖頭:“不必了,我很好。”她完全沒有當回事,而是站起身告別,“多謝您的好意,我會好好考慮的。”
“那好吧。”心理醫生不是神,病人不配合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的,“我送你。”
艾爾站在門口,看著那道身影上車離去,緩緩搖了搖頭。
謝稚魚再次接起電話,這次不再是那個因為自己的號碼被拉黑,只能用下屬的電話打過來騷擾的女人了。
剛接通電話,那邊就迫不及待地說了幾句。
“謝小姐,”Vic捂著嘴,小心翼翼,“您和南小姐是不是吵架了?”
“我沒有刺探您私生活的意思,只是現在南小姐在生病,很多事情或許只有您才能——”
“總找我也不是辦法。”謝稚魚委婉表達道:“我有自己的生活,圍著一個人轉……我已經膩了。”
“我接下來還有工作。”
雖然還是有些在意南初到底是什么毛病,但她并不想為此付出更多的時間。
她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抱歉,打擾您了。”Vic沒有多說些廢話,馬上掛斷了電話。
謝稚魚放下手機。
窗外的景色同多年前相比變化很大,又好像沒什么變化。呼嘯的狂風將泛黃的葉片卷起,撲向暗沉的天空。
但如今的天空和過去的并沒有任何區別,這大概是唯一能令她感到欣慰的事了。
叮叮叮——
手機上開始不斷彈出最新消息。:p的挺好,是哪部還沒上的電影?到時一定會去電影院支持!:那時候我就看她們倆不對勁,你們還說什么都是假的:現在人證物證確鑿:快辟謠啊!南星是干什么吃的?連律師函都不會發?
謝稚魚劃開手機,平靜許久的v博上再次爆了一個熱搜。
#南影后夜會某新晉演員,舉止親昵,甜蜜互動
上面是她以公主抱的姿勢,將不配合的南初塞進后座的照片。
黑色的風衣垂下一半,她們的側臉暴露在昏黃的路燈下。
有風將她們的黑發糾纏在一起,一人半夢半醒地抬眼,單手勾住另一人的脖頸。另一人好脾氣地低著頭,明明面無表情,卻在對視時帶著一種繾綣無奈的意味。
不像是偷拍的照片,反而像是特意邀人拍攝的雙人寫真。要不是照片上其中一位主人公是她,謝稚魚都要夸一句拍的唯美好看了。
下方的即時評論刷新*的很快。:我都有點磕了:磕什么?磕血糖?:那個姓謝的在姐姐身上吸的血還不夠?發現自己一個人沒辦法獨立行走,又蹭上了是吧?:還不辟謠嗎?過去半小時了:怎么回事?感覺同樣的事好像經歷過一遍(
……
謝稚魚揉了揉眉心。
沒有南初的默許,這些有關于她隱私的話題,早就在發布出來之前就被公關,實在是不得不讓她多想。
但她還沒想出來個所以然,湯姐的電話就迅速打了過來:“稚魚,這是要公開的意思?”
“就算南星那邊有專業團隊,這種大事也要和我們商量一下……”
謝稚魚抿嘴問道:“什么公開?”
湯妍頓了一下,詫異說道:“昨晚我們打完電話后,南星那邊的人一大早就跑了過來,說你前段時間已經和南小姐訂婚……問我們后續怎么辦。”
“我們當然說是要問你的意見。現在這樣……”湯妍壓低聲音,“是確定要公開?”
謝稚魚捂住聽筒,朝司機重新報了一個地址,然后繼續說道:“沒這回事。”
“湯姐,你們先當作沒看見,等我的消息。”
她臉上原本沉靜的表情冷了下來,如果南初只會用這種手段逼她就范,那她
私人病房內。
“南星的公關部門錯誤揣測了您的想法,現在正在初步擬定公關方法,不會讓謝小姐的人氣……”
“不是。”南初推開眼前的食物,“是我之前吩咐的。”
她以為用失憶的方式可以將魚魚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自信的提前準備好了在結合后公布一切的計劃。
后來發生的一切讓她再也沒有精力在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所以公關部門才會聽從她的之前的安排,默認那些記者將拍攝的照片發布出去。
說不定還在其中推波助瀾了一番。
她撫摸著這張照片,冰冷的觸感讓她清醒了過來:“我現在的臉色如何?”
Vic:“……有些差勁。”
南初抬手觸摸自己的臉,重新躺回床上幽幽問道:“你說魚魚會聽我的解釋嗎?”
“如果南小姐您好好解釋,或許可以。”Vic硬著頭皮開口。
“我做錯的可不僅僅只是那件事。”南初關閉手機,看著黑色屏幕上倒映著的影子。
她的冷漠,她的無視,如同利刃穿透了自己心臟,而那些愛如同死灰下的余燼,一直竭力想要破開灰蒙蒙的煙氣燃燒,又總被那場雨澆滅。
南初眼中情緒翻涌,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弧度:“現在這樣呢?臉色好些了么?”
風聲漸緩,海城的天氣就是如此變化無常,一天之內能夠經歷好幾個季節。
謝稚魚朝站在門口Vic點點頭,抱著果籃走了進去。
南初正翻看著一本厚厚的的舊書,恰好抬起頭:“魚魚,你來了。”
第53章
沉悶的房間內充斥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南初合上書籍,微笑著:“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她們彼此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可在南初口中,謝稚魚就好像是為了來探望生病的她而風塵仆仆地趕來。
那本書的扉頁上寫著一段話。
在我貧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但南初覺得,魚魚倒像是能夠漫山遍野開放的午時花,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能活下去。
“要聽我的解釋么?”
女人覆著薄霜的唇緊抿著,突然莞爾一笑,眉眼間卻流露出淡淡的憂郁之色:“也許你不是很想聽。”
一滴雨先是落在了緊閉的玻璃窗上,緊接著噼里啪啦作響,稀薄的水汽遮蔽了這片天空,這里是只有她們兩人存在的孤島。
謝稚魚站在病床前,剛才在路上已經打好腹稿的話語在對上女人的視線后突然覺得沒有必要。
“不用,反正說來說去都只是些同樣的話。”
她捂住耳朵都能夠猜到南初會說些什么,因為這些話,她已經說過無數次了。
南初點點頭:“謝謝你來看我。”
“不客氣。”
謝稚魚臉上的平淡神色絲毫未變。
在這嘈雜的雨聲中,她們之間突然沒有了任何話說。那些在痛苦的恨中掙扎尋找快樂的想法隨著頭腦冷卻而消失不見。
只余留下窗沿縫隙中費盡力氣也擦拭不干凈的骯臟灰塵。
小時候多么渴望有人來救她,現在就有多么痛恨將她拯救出來的人。
但依舊愛著。
南初看向她的眼底,笑著說道:“正下著大雨,不如等雨停再走?”
謝稚魚有些興致索然。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大喊大叫,質問南初為什么總是做一些徒勞無功的事,將那些尖銳刻薄的話全都說出口,然后帶著這種如影隨形的感覺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可是不用。
南初恰好在此時開口:“如果直接否認我們之間的關系,屆時在工作方面肯定會有影響。”她滿眼都是真心為謝稚魚考慮的模樣。
畢竟對她而言這些事都不算什么,她現在已經不需要靠不斷工作來維持自己的人氣了。
“我想,要不然直接大方告訴所有人,我們是朋友。”她輕輕開口:“反正娛樂圈的塑料友誼比什么都多。”
謝稚魚試圖從她的表情中得到這樣做的答案,卻依舊只能得到一個結果。這么兜兜轉轉一大圈,就只是為了逼迫她坐在這里,面對面聊天?
“我不愿意。”她冷冷地說:“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樂意。”
她們擁抱,接吻,交纏,也在各自不同的時間中互相憎惡過對方。
“你做出這種事,最后的解決方式就是讓我繼續和你做朋友?”
謝稚魚真想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可就算是盡力勉強,嘴角也根本無法上揚,只能冷著臉:“我不接受這種處理結果。”
“可這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而且這樣做你還能——”
“南初。”謝稚魚鴉羽般的睫毛揚起,認真地說:“為什么你做任何事之前,總是做不到去詢問另一個當事人的意見呢?”
“我是人。”她的眼中滿是沉重的嘆息,“我是有喜怒哀樂的活人,不是任你借著為我好的理由,將我捏圓搓扁的玩具。”
“當年你背著我和夏靈萱約會,在你心目中也是為我好,對嗎?”
“好在哪里?”謝稚魚格外冷靜地重復問道:“這件事對我好在哪里?”
沒有。
什么都沒有。
南初用力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無法掩飾地大口喘息著。
那些雨,那些血,那些在窗外隨之而落的黃色花瓣,再一次久久纏繞在她的心頭,面前的女孩臉上浮起有關于死亡的黑色印記,是經久不停糾纏著的夢魘。
“……對不起。”她頭痛欲裂,起身跌落在謝稚魚面前,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近乎自虐的想要被傷害,“對不起、對不起。”
她想讓魚魚不要再說了,但除了毫無意義的對不起外,完全沒辦法說出其他話來。
“承認你那時只想到了自己,其實并不難。”謝稚魚抽回手,沉吟著說:“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
“自私、冷漠、薄情寡義,唯利是圖……”她語氣輕松地說出了一些詞,在南初怔忡的眼神中繼續說道:“可怎么辦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
愛和恨是沒辦法相互抵消的,就如同此時此刻,明明只想將刀抵在她的胸口,但在看向她的眼眸時卻只是覺得,她眼尾的弧度很美。
謝稚魚后退幾步:“你確實應該向我道歉。”
“我不接受這種做法,也不想蹭你的熱度。”她再次重申道:“任何與我有關的事,你都應該問我的意見。”
***
【南星v:近日有不少媒體胡亂揣測本司某位藝人的感情生活,已將律師函以郵件的形式提交給諸位的法務部門……:那大晚上的,這么親密地抱在一起,你不要告訴我是朋友:散了吧散了吧:朋友怎么了?朋友就不能抱?:南影后開直播了
一瞬間,還在網上互相罵來罵去的人瞬間涌入直播間。
“謝謝大家的關心,確實是謝小姐在察覺到我生病后緊急聯系了我的秘書,一同送我去的醫院。”
南初的臉上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失去了往日的潤澤,纖細的手腕在寬大的病號服中顯得格外蒼白:“不是約會。”:姐姐說的我都信:確實,我看了好幾遍那張照片,明明還有其他人在,只是之前都沒人說:我也看到了:為了謝小姐,居然愿意直播辟謠,要知道南影后從來沒參與過這種活動啊:更好磕了是怎么回事……
下面的評論很快就變成了‘謝小姐謝小姐’的鸚鵡學舌般的狂歡。
“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影響……謝小姐并不想讓這件事一直占據熱搜,所以在我們倆公司進行商議后決定由我進行辟謠。”
#此事到此為止#
謝稚魚看著再一次熱鬧起來的v博,隨便翻了幾下,然后手一滑,點進了有著她們倆照片的超話內。:真好吃啊,看到南影后的眼神沒,直播的時候一直在往左邊看,說不定那位謝小姐正在旁邊牽著她的手,然后……:多來點
謝稚魚默默關掉手機,覺得現在的人真的都太難懂了。
“謝小姐。”Vic從病房內走了出來,“我派人送您回去。”
“后續情況南星的宣傳部門會接收,最多三天,就不會有人再談論這件事了。”
Vic正打著司機的電話,卻被謝稚魚阻攔:“不用,我自己回去。”
“謝小姐,其實這件事真要說起來……”Vic猶猶豫豫,不知道應不應該解釋。
就連南小姐都沒說,如果由她這個秘書開口,總有越俎代庖的感覺。
“不用替她解釋。”謝稚魚淡淡說道:“我們不是因為這些事才分開的。”
“而且不管如何,這些事都是由她而起。”
她知道旁人都不會懂,所以也不想多說。
謝稚魚朝著Vic點點頭,打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Vic看著群內不停閃爍的消息,莫名覺得這兩個人都有些可憐。
雨從玻璃窗上密密麻麻滑落,泛黃的葉子可憐巴巴地落在窗沿,然后隨著不時呼嘯的風飛向空中。
但它在雨中沒辦法飛太遠。
謝稚魚的視線隨之渺遠,很快收回。
南初還坐在床上,面前的直播間早已黑屏,但還是有不少人在不停送著各種顏色的禮物,那些光灑在她瘦削的臉上,眼神空洞毫無波瀾。
她的靈魂不在此處,只有知道她名字的人才能喚她回家。
“南初,我先回家了。”謝稚魚沉默告別,“再見。”
有人呼喊她的名字,是因為要告別。
南初終于偏過頭,眼眸幽深如海底,明明病弱蒼白,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之氣。
她小聲詢問:“……你還愿意再見我嗎?在我病好之后。”
她裝瘋賣傻,無所不用其極。
南初有多渴望眼前的女孩能夠毀滅她,就有多渴望聽見不一樣的答案。
謝稚魚的視線就像清晨在陽光下啾鳴的鳥,輕巧地繞過眼前,只看向窗外的風景:“大概吧?”
“畢竟我們都在娛樂圈,總會有見面的時候。”她看著玻璃窗上緩緩滑落的雨珠,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你可以在病好后去和艾爾見一面,我覺得她的專業能力還是值得……”
“好。”南初一口答應,“我們、我可以寄東西給你嗎?”
她不敢說我們,也不敢再說些有關于重新開始的話,在百般糾葛中,她終于察覺到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詢問另一位當事人的意見。
——即使晚了很多年,已經沒什么用了。
“最好不要。”謝稚魚看了眼手機,“我不是很想收到你的東西。”
“如果送過來我會扔掉。”
“好。”
“還有不要再讓你的下屬來打擾我。”
“好。”
“你也不要來。”
南初定定地看著在自己面前站立的女孩,那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副模樣,又在恍然間和之前一模一樣。
在謝稚魚死去的前兩年,她其實經常做夢。
夢中永遠都是悶熱潮濕的夏季夜晚,她們穿著睡衣,滾燙的胳膊挨在一起,水池中的蛙鳴此起彼伏。
從隔壁的房間里傳來電視聲,風吹過時枝椏互相碰撞婆娑作響。
在夢境的最后,永遠年輕的那個女孩會湊近她耳邊呢喃:“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南初知道。
無論多么悔恨,多么痛苦,她也不會再回來。
第54章
這也是夢嗎?
風一吹,樹冠上的葉子簌簌動了起來,眼前的女孩一言不發,雨也越下越大。
南初的心臟突然被一陣劇痛攫取,但她沒有醒過來。
……可這不是夢。
“我做不到。”她牙關緊鎖,克制住那從心底蔓延而出的可怕冷意,低聲說道:“我總會來見你。”
女人半闔著眼,嗓音是不同于往常的沙啞,她靠在床頭,纖細的手指搭在被子上,卻顯得還要蒼白幾分。
誰讓你又出現在我眼前呢?南初品嘗著這種痛苦滿懷甜蜜的想。
你逃跑,我追趕。總有一天,我們融入彼此的骨血,再也不會分離。
除非你殺了我。
她不由自主地幻想著,魚魚會怎樣下手呢?拿硬物敲打我的頭,將我推下陽臺,還是用溫暖的手掐緊我的脖子,令我無法呼吸?
“而且,我真的……很想你。”
從那些潮濕悶熱的夢境開始,到后來再也無法看清你的模樣,其實一直都很想你。
南初從未坦誠說過這些話。
她一直告訴自己,必須在任何情況下保持清醒,不能暴露自己的軟肋,也不能流露出脆弱的樣子。
女人終于看向她,試圖從中汲取到任何能夠讓自己鼓起勇氣的養料。
但她失望了。
謝稚魚的眼眸中只倒映著窗外那毫無意義的風雨,沒有她的存在。
“很想我。”謝稚魚并不覺得這是思念一個人應該有的態度,但她暫時沒有反駁的心情,“那就算是想我吧。”
“然后呢?你在想我的那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南初怔忪地望著她,嘴唇毫無血色。
“工作、訂婚、拍戲……”謝稚魚一件件數著,平靜總結道:“你很忙,聽起來并沒有多長的時間能用來想我。”
“這么多年過去,你怕是連我當初長什么樣都忘記了。”
南初想要反駁,但對上魚魚的雙眼后突然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未認真看過眼前之人的模樣。女孩的眼尾微微下垂,唇肉豐潤,吸吮時會有著絲絲甜意,面頰飽滿,還帶著健康的紅暈。
而當初的謝稚魚是什么樣子?
那些霧氣將整個世界包裹,她越想看清楚,就越是迷茫無措。
南初咬住下唇,疼痛愈盛,她就愈發清醒。
該怎么說?該怎么做?
她接受不了自己從此以后成為連擦肩而過都不能擁有的陌生人。
也接受不了某天在電視上看見謝稚魚結婚的消息。
謝稚魚看著猶如一尊玉雕般垂眸坐在病床上的女人,微微頷首:“想不起來?”
她完全不覺得生氣,只是有種塵埃落定的錯覺,她不是早就清楚。
南初不就是這樣,制成她底色的東西不是那些感情,而是克制,漠然,還有審時度勢。
她一直覺得,就算第二天就世界末日,南初也會先把今天的工作完成。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她好心安慰,“反正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謝稚魚再次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我要走了。”
她不能一直和南初杠在這里,沒那么多閑工夫。
又等了幾秒,沒等到女人回應,她直接轉身離開。
門被輕輕關上。
等房間內重新變得安靜,南初這才小聲開口:“……不都是你嗎?”
不在乎任何東西,只在乎是你這個人?為什么不行?
她按下呼叫鈴,朝著匆匆走進來的人說道:“去把——”那些錄像帶和照片。
她的表情突然凝滯。
那些照片也好,錄像也罷,上面都只有她一個人。
那個人從來只出現在相機照不到的地方,她看到的那些,包含著愛意讓她為之心折而堅持到此時此刻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她看到的只有自己。
原來什么都沒有留下。
“南小姐……南小姐、您怎么——”助理猛得閉嘴,低頭看向地板。
南初眨眨眼,才發現有更多的淚順著臉頰滑落,一點一點滴落在手臂上。
她看著窗戶玻璃上屬于自己的模糊影子。
原來她真正傷心的時候是面無表情的,眼中不會有層層疊疊遞進的情緒,艱澀的喉嚨也不會讓她吐出那些求饒的話。
她偏過頭,看著面前慌張不知所措的助理居然笑了一下:“我也會因為生病而感到難過,很驚訝嗎?”
助理小心抬頭,看了南小姐好幾眼:“當然,生病確實很不好受。”
但她想起剛才那位同她擦肩而過人,總覺得讓南小姐哭的并不是身體上的痛楚。
果然這個世界是公平的,這么有權有勢又長得好看的人也會為感情煩惱。
“你出去吧。”南初臉上的笑緩緩收起,“我自己一個人呆會兒。”
門再次合攏,她的心卻始終無法平靜。
那些過去犯下的錯誤無法逆轉,她想要找回來,但時間過去太久太久。
她們離的也越來越遠。
南初站起身,推開了窗戶,冰冷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和淚水混合在一起。
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許多個瞬間,她都想要做些能夠讓自己不那么痛苦的事,可她總會想起那天她躲在門外,完全無法鼓起勇氣去告別的人。
南初抬起頭。
有個地方一定會有魚魚的照片,她要去拿回來。
天色漸暗,鉛灰色的層云緩緩匯聚在一起,不時有光亮在其中閃爍。
謝稚魚打著傘,聽著雨落在傘面上,思緒有一瞬間的飄忽。
天氣預報上說明后兩天或許就會有臺風過境,可現在看起來好像還是很平靜的樣子,明明以前海城提前幾天就會停工停學,大家都會提前去超市買一大堆東西躲在家里。
她想了想,走進了超市。
咔噠一聲,客廳內的燈光被打開,她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
“泡面、罐頭、薯片還有巧克力。”謝稚魚打開電視,自娛自樂,“……挺好,都是湯姐不許吃的。”
電視上正在播放著南初好幾年前拍的電影,她在里面扮演了一個同以往完全不同的角色,成功完成了自己的轉型。
果然,想要完全不見她是不可能的。
現在不就又見到了。
謝稚魚拿過手機,給自己的經紀人重新報備了一下情況,這才登上自己一直是助理管著的v博。
她最后發的那條v博下已經多了很多條消息,亂七八糟匯在一起。
有辱罵、有稱贊,還有各種不同的質疑。
還好她現在也算是有些粉絲,所以只要不是專門翻看,是看不到那些難聽的話的。
謝稚魚v:謝謝大家關心,這只是一件小事,大家早點睡吧,晚安。
下方一瞬間刷出好多頂著南初各種美照的賬號。:姐姐人美心善,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加油:注意身體,你新出的電視劇很好看,已經拜托周圍所有人都去支持!
南初的粉絲和她這個人一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她脫掉鞋子,直接躺倒在沙發上,用手擋住了頭頂明亮的光線。
叮咚——
謝稚魚睜開眼,一瞬間聽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天光大亮,門鈴聲還在繼續。
她起身開門,發覺是小田正提著一份東西站在門外,見她開門毫不客氣地順著門的縫隙鉆進房間內。
然后從廚房熟練地拿出碗筷,“你的電話打不通,湯姐讓我過來看看,我順便給你帶了點吃的。”
小田將看起來毫無胃口的蔬菜沙拉拌上酸醋汁推了過來。
“我現在不餓,你吃吧。”謝稚魚這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充電,導致手機自動關機了。
小田搖搖頭:“我又不需要上鏡好看,吃這種東西干什么,倒是你……算了,你這么瘦。”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一大早帶這么難吃的食物過來。
謝稚魚正在連著充電線查看手機上顯示的各種消息,聞言開口:“今天我不是休假,你怎么來了?”
“還不是昨天爆出來的事,湯姐不太放心……小田沒有多說,而是詢問道:“我去給你買早餐,要吃什么?”
謝稚魚拿起一旁的帽子口罩:“不用,我們一起去。”
現在是早晨六點,還有一些環衛工人正在清理昨晚被吹下來的殘枝敗葉。
路過的高中生三三兩兩結伴,互相嘀咕著。
“有幾個私生飯偷偷跑進醫院見姐姐,卻聽說姐姐根本就不在醫院里。”
“姐姐的助理很著急,那個私生飯聽見了助理在醫院后花園打電話——
“她們都有病吧?都說了不要去追私人行程!不過……網上根本沒人提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大粉私人小群里啊,昨晚那個私生飯在超話里發了好幾條,雖然馬上就被刪,但還是有人拿著截圖私下去問。”
高中生的臉上帶著一種不符合她年紀的擔憂。
“工作室一直在裝死,從前段時間開始就不對勁了,姐姐沒有絲毫行程就算了,還冒出來什么要退圈的謠言,現在又發生這種事……
“群里現在都爆炸了,要不是群主說這件事關系重大,誰敢爆到網上就再也別進群,現在都……”
謝稚魚默默聽了一路,朝前快走幾步,拍了拍這個高中生的肩膀問道:“你說的姐姐,是南影后嗎?”
高中生回過頭,緊張地打量著面前這位渾身上下都穿得一團黑,只露出漆黑雙眼的女人。
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一晃而過,好像就在這兩天內見過。
但她沒有多想,迅速否認:“沒有,不是!”
高中生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兇,用力瞪大了眼睛:“你這人怎么隨便聽別人說話啊?!”
謝稚魚收回手:“抱歉。”
她看著小跑離開的幾人,觸碰了一下放在口袋中的手機。
第55章
和她沒什么關系。
謝稚魚垂下眼瞼,看著地面上的磚石紋路。
說不定只是謠言而已,南初不好好呆在醫院,能去做什么,她要是出現在公眾場所,熱搜上肯定早就被爆出來了。
“稚魚,你要吃什么?”小田等了一會兒,看著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原地發呆的人,問道:“要不然——”
謝稚魚抬起頭,眼中的陰霾迅速消散:“就上次你給我帶的早餐就好,麻煩打包。”
現在她還掛在v博熱搜上,跑出來買早餐本就很出格。
只是小田還是新人,對她的態度還處于一種討好弱勢的狀態,要是今天湯姐在這里,絕對不可能允許她只做這點偽裝就大剌剌跑出來買早餐。
片刻后。
謝稚魚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掃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鐘表:“我記得公司里說最近有演技提升班?我能去嗎?”
忙碌了這么久,突然閑了下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小田正單手拿著手機飛速打著字,聞言抬起頭,仔細想了想:“都已經放假了,下一節課在五天后,這不是有臺風么,群里不是前幾天就通知了。”
她有些猶豫地開口:“要不然,我拜托湯姐以公司的名義去問問南星那邊的人?”
“問什么?”謝稚魚怔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表現得很明顯嗎?”
小田點點頭:“從剛才在外面你聽那個高中生說南小姐失蹤之后就很明顯了。”
她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什么情況,要說在一起吧,又各自都是諱莫如深的樣子。
可要說不在一起,就連她這個外人都能夠看出來這兩人間關系的不一般。
“其實湯姐也不是那種棒打鴛鴦的絕情之人,而且那可是南小姐啊……就我們公司,要是能搭上南家,老板都要笑死了。”
小田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謝稚魚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窗外又開始下起小雨,細細密密的雨聲敲打在欄桿上,她的心中也泛起包裹著苦澀意味的漣漪。
原來這么明顯嗎?
有時候她也問過自己,為什么會喜歡南初,是因為年少時的初次心動,難以追趕的不舍不甘,還是被毫不猶豫欺騙的痛恨?
這些組成了無法遠離那些過往,又沒辦法放下一切重新生活的她。
恨總是比愛要更加持久的。
可恨來恨去,只恨南初當年根本不夠愛她,所以多年來的習慣才會讓她如此在意南初。
她眼中的神色逐漸趨于平淡:“不是。”
“什么?”小田停下話語,詫異地看向她。
謝稚魚認真地回答道:“我們沒有在一起,她現在也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喃喃說著,聲音輕若無聞:“我們只是,年少時就從未分開過。”
時光跨越的距離對她而言不過一瞬,所以其余的那些與她毫不相干。
瞻前顧后、猶猶豫豫。
她總是沒辦法學會南初的果斷。
滾滾悶雷在積雨云中擴散涌動,突如起來的響聲伴隨著燈光的閃爍。
嗡的一聲,頭頂的燈光熄滅,窗外的雨聲瞬間嘩然。
停電了。
這一瞬間,所有能夠用肉眼看見的事物都變成黑色的剪影,只有還亮著蒙蒙光亮的天空鋪過一道蛛網似的閃電。
小田放下捂住的耳朵,咂舌道:“之前網上說海城的雷暴特別可怕我還不相信,現在看起來還是我太想當然了。”
她敏銳地發現謝稚魚并不想再聊,很快便轉移了話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電……我在這里陪你?”
聽湯姐說,謝稚魚的資料上寫過,她特別害怕黑暗封閉的空間,就連過夜都要開燈開門。
謝稚魚搖搖頭:“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她又緊張提醒道:“不過得等雨下小點再走,路上很危險。”
被人關心,不管怎么樣都是開心的。
小田笑著點頭:“不過雨下的真的很大啊,聽說海城有很厲害的排水管道系統……”
***
謝稚魚找了個買東西的借口從家里跑了出來,撐著傘站在公寓門前。
她從原來的位置拿出鑰匙,插入鎖孔中。
門吱呀一聲開啟,房間內和她上次來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南初不在這里。
原本也只是想著南初要是出門,說不定會來這里。
她半蹲下身,從最下層的書架內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書籍,打開后里面夾著一張保存完好的照片。
是唯一一張屬于她和南初的合照。
“謝小姐?”門口傳來訝異的叫聲,“你怎么也在……”
謝稚魚抬起頭,看見Vic正收起傘,雨滴在地上匯成一灘流水。
“我路過這里,進來看看。”她將照片重新夾進書本中放回原位,“南初……還沒找到嗎?
Vic站在門外:“南小姐在出門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要找一下、那位小姐的照片……”
所以她讓其他人去南小姐另外的住宅尋找,自己等在這里。
不過這種話,實在不好當面說。
她有些為難地看了過去。
謝稚魚起身,將勾在書柜上的裝飾重新放好,蹙眉說道:“我小時候看見相機就會哭,根本沒有拍過照片,后來就只拍南初——”
她看見Vic第一次沒有了那干練認真的樣子,而是小心翼翼問道:“謝小姐,您要不要先從房間里出來,我們去找個地方慢慢說。”
謝稚魚:“不用這樣,我還沒瘋。”
她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不過要說起照片……”
“我倒是知道南初會去哪。”
***
南初的車在半路就拋錨了。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她并沒有選擇打電話讓人重新送一輛車過來,而是打著傘從很遠的地方,走到這被水漫過腳背的磚石小道上。
這條路只要一下雨就會泥濘不堪,后來有人為了討好她重新修了好幾次,終于好上了一些,雖然積水量依舊很嚴重。
她走過無數次這條路,也無數次在同樣的地方停下來。
南初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被傘面遮擋的地方全都淋得濕透,黑色的發有幾縷粘在慘白的臉上,風衣下擺不住得往下滴落著雨水。
她喘著氣,是狼狽不堪的模樣。
但她寧可站在原地淋雨,也依舊像腳下生根般不愿意往前再走上一步。
兩邊是排成一列列的墓碑,她記得這些人,因為在這些年里,她一直都站在這。
那些人說她癡情,每年都來看意外去世的前女友,但實際上她從來沒有真正去過。
魚魚就在不遠處,但她一次都沒有鼓起勇氣。
“哎!”一道蒼老的女聲在后面喊著:“今年你來得有些早啊?”
南初回過頭。
帶著草帽,拄著拐杖的老人正費力提著一個籃子站在不遠處:“往年你都是……這個月六號,六號才站在這里,今年換時間了?”
“不過也是……”
南初記得她。
每年她站在這里又不敢往前時,就能看見她提著東西經過,大部分時間是自己一個人,有時一個年輕女孩會挽著她的手,然后不住打量著自己。
“嗯,有重要的事必須要來。”
可能老人家就是話多,就算南初只說了一句話,她自己一個人也說的開心。
“我的妻子就埋在那里。”她指了指南初旁邊的一座墓碑,“為了陪她,我找人托關系留在這里工作,也不知道她天天看著會不會嫌棄……”
“她啊,當年就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才答應和我在一起的。”
老人拿出毛巾,在雨中擦拭著墓碑上年輕女人的照片。
“不害怕嗎?”南初輕聲詢問,上前幾步將傘撐在她的頭上。
老人將籃*子里的東西細心放在地上:“怕什么?”她抬起頭,看著這個狼狽的女人,“總得收拾一下,不然怎么見想見的人。”
南初垂眼,在睫毛上滾動的水珠順著眼角留下,在臉上留下淡淡的痕跡。
她沒有一次,去見過想見的人。
因為她做了虧心事,所以無時無刻都在害怕,甚至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遙望。
“您說的對。”
南初緊握傘骨,默默站在原地。
老人扶著腰站了起來:“走吧,去我那烤烤火,等雨小些我讓女兒送你回城區。”
樹林中才剛在雨中蔓延的霧氣很快就被一陣風吹散。
也許是墓園內一般只有那幾天才熱鬧,所以老人對突如其來的客人很熱情。
南初正坐在沙發上用毛巾擦拭著濕透的黑發,外套已經被放在爐子上烘烤,風將那些樹枝都刮成傾斜的形狀。
這里的視野被這些樹遮擋,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老人端來一壺茶水,還從柜子里拿出來許多糖果餅干:“吃點吧,你的臉色太差勁了。”
“我聽孫女說,你是大明星?”她看著窗外的雨幕,微微笑著,“她還想著找你簽名,不過被我罵回去了。”
“后來我看了一些你演的劇,確實不錯,難怪那丫頭讀高中了還求她媽媽,每天都抽出時間給你做……做什么來著?”
她正想著,門外卻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響,她站起身詫異道:“今天來的這么快?平時不拖到最后時限都不會上來的……”
茶杯傾倒,熱氣彌散。
某個熟悉的身影打開車門,南初站了起來,在猶豫片刻后,還是沖向雨幕之中。
用力抱住了她。
不是骨骼,不是灰塵,不是蚊蟲啃咬。
她的身體是溫熱的,心臟在胸腔內健康跳動,垂在一側的手臂抬起,想要動手推開,南初更加用力,冰冷的唇緊貼著她頸部的脈搏,用一種恍惚的語氣在她耳邊說道:
“我什么都沒說,也沒有見到你。”
第56章
謝稚魚的雙手垂在兩側,沒有擁抱她。
濕透的黑發緊貼著她,明明被人死死摟住脖子,屬于女人身體的溫暖卻完全沒有傳遞過來。
她偏過頭,只看見昏沉陰雨下沉默的墓園。
那些雨落在睫毛上,瞬間從眼尾處滾落,像那些她根本無法留下的眼淚。
謝稚魚保持著這個站立的姿勢幽幽開口:“先進去吧,我不想生病。”
要是她因為淋雨生病而沒辦法工作,湯姐肯定又會念叨很久。
南初僵住身體,強迫自己離開這令人貪念的懷抱,看著眼前發絲微亂,被水色揉亂的女孩,張張嘴,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幾位先進來烤烤火再走吧?”剛才的老人恰逢其會地說:“山里的天氣可比其他地方要冷很多。”
站在一旁不知道該不該上前的Vic也舉起傘,趕緊說道:“南小姐,不如和謝、謝小姐先進去?”
她今日經受了巨大的挑戰,原本精明清醒的大腦即將停擺,需要暫時坐著思考一下。
林中的霧氣化為冰冷的水滴,從樹葉枝椏上滴落,令人不自覺地打個寒顫。
謝稚魚從旁邊繞過擋路的人,躲進屋內:“奶奶,實在是打擾了。”
老人笑瞇了眼:“哈哈,我經常一個人守在這種地方,有人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閨女又忙,外孫女還是上高中的關鍵時期,好不容易放假吧,說是要刮臺風,一定要接我回去,海城的臺風哪這么厲害,當年最嚴重的時候,我就住在這里……”
或許是人老了就容易回憶往昔,所以她只要遇見旁人,就忍不住說很多話。
謝稚魚完全沒有不耐煩的樣子,而是時不時接上幾句。
南初穿著單薄的衣物,坐在一旁,不時抬頭看她。
有時她想,就這樣和魚魚在一起,躲去遠遠的地方,每天生活在一起,節假日可以出去旅行,死前閉上眼睛,也會覺得很滿足。
可她總是不甘心。
她不愿意接受再一次被碾碎的命運。
所以她去爭、去搶,將所有的一切全都攬入懷中,然后漸行漸遠,沒有回頭。
“我想起來了,你也是明星對吧?”老人在飲了口熱茶后繼續開口:“之前我聽孫女說,你們倆……”
謝稚魚連忙說道:“對,不過我才剛入行沒多久,這不算什么。”
南初從進來后就低垂著眉眼,聽見這句話后也只是頓了一下,并沒有反駁。
老人的目光逐漸恍然,轉頭看著門外連續不斷的雨:“要珍惜每一刻能夠見面的時光啊。”
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年輕時說著明天見,卻再也沒有相見的人,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亡妻。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
謝稚魚不由自主地看向南初,卻不妨和她對上了視線。
她的眼眸總是黑沉,像被霜雪覆蓋的枯井,在有極少數時候才會軟成春季湖畔的流水。
可現在的南初好像早已遺忘那些,只是一味的想要得到兒時弄丟的糖果,不管品嘗時是否還如當年那般甘甜。
“……”
謝稚魚率先移開視線,低聲回答:“是啊,意外來的幾率總是會大一些。”
莫大的悲傷伴隨著沉悶的雷聲襲來,那些愛和恨,幸福與傷痛,原本會被埋藏在滾滾長河之中,卻因為命運的垂憐而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一陣汽車的行駛聲從外面傳來。
有女聲隔著門大喊:“媽——快點上車,我晚上還要回醫院值班!”
老人趕緊站起,回應道:“都說了不要喊這么大聲!”她看向還在房子內的幾人,“是和我們一起下去,還是祭拜完之后你們自己……”
她還沒忘記南初上來時那狼狽的模樣,再加上現在有人陪伴,她這個老婆子就不在這里惹人厭了:“那邊倉庫我堆了很多東西,想用直接用,錢放在桌上就好,還有……”
外面的女人冒雨跑進來:“怎么還沒收拾好?反正過兩天我再送您——”
她猛得捂住嘴,目光在站起的兩人間不斷逡巡,然后假裝無事發生:“媽,我們快走吧,你外孫女一直喊著要見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這不是在收拾著!”
Vic默默開口:“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
既然謝小姐在這里,那她就沒必要擔心發生什么事了,而且她真的不想做電燈泡。
南初將沉默片刻,聲音沙啞:“我們也一起走。”
風并未止歇,將那些枯黃的樹葉全都吹落在房前的空地。
桌子上擺放的水壺咕嚕作響,熱氣遮蓋住彼此的雙眼。
“……我想去看看。”明明房間內還算溫暖,謝稚魚卻感受到了從心底迸發而出的麻木與寒冷。
自己去掃自己的墓,其實還挺驚世駭俗的。
只可惜這個秘密沒辦法和其他人分享。
她壓下心中那股抗拒逃避的念頭,認真說道:“我應該去看看。”
也許在親眼見到自己之后,她能夠做到以現在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謝稚魚總是不缺乏勇氣的,她想要釋懷,想要坦然面對。
房間內一時間沒人說話,只有外界的風雨不時傳來,讓那些靜默的冷消失殆盡。
南初終于抬起頭,眼中滿是復雜苦澀的情緒:“我也該去看看。”
她永遠也學不會坦然面對。
要是能早點看清自己的心,她們的結局會有什么不同嗎?
也許是不會的,因為她總會將人推向另一處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地方。
那些欺騙與一點真心混合,令她不由自主的沉浸于這場夢境,然后在如夢初醒后,咽下著由自己造成的苦果。
“行。”謝稚魚沒有詫異,只是平靜說道:“你們先出發吧,我們等會兒就來。”
等人走后,她們并排站在門口,相顧無言。
雨色朦朧,遠處的天空被層云遮擋看不分明。
謝稚魚淡淡說道:“走吧。”
她從門旁將傘拿了起來,邊走邊說:“我之前說的話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著那些都……”
“不過要不是你,我也沒辦法鼓起勇氣來到這里。”
南初終于將目光聚焦在她的臉上:“對不起。”
她知道這句抱歉太過于可笑,也知道魚魚根本不在意,可她在意的是什么?
南初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分明。
謝稚魚的表情少有的緩和了下來:“下次不要在這種天氣里跑出去。”甚至還開了個玩笑,“要是被那些擔心你的粉絲知道,你的工作室又要被罵上熱搜了。”
“那你呢。”南初落后她一個肩膀的方位,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你冒雨來這里找到了我。”
是不是也有一點點擔心我。
寂靜的空氣一時只有兩人走路時輕巧的腳步聲,謝稚魚轉頭看向她:“你想問什么?”
南初仰起頭。
面前的女孩撐著一把黑傘,長至肩下的黑發用一根皮筋挽在左側,又皺著眉頭看向她,剛才那一瞬間的溫情似乎從來都不存在。
她不由自主地有些膽怯,害怕魚魚的口中又吐出那令她難以自抑的話。
“……你怎么知道我會在這。”
謝稚魚站在原地等了幾步,冷冷淡淡:“哦,因為我很了解你。”
即使是聽見這種應該要暗自竊喜的話,南初的眼眸中也無法涌起絲毫波瀾。
……魚魚很了解她。
那她呢?她了解謝稚魚嗎?
無論送什么禮物都會高興,餐桌上的食物永遠都是她喜歡的那幾樣,會遷就她,照顧她,支持她。
而叫做南初的這個人,只需要光鮮亮麗地站在人群中心,接受那些人的吹捧討好。
女孩的側臉被雨水浸潤,帶著明亮的光。
她很優秀,有著比任何人都強的天賦,無論在什么行業都會是其中最出色的那批人。
南初突然發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一味索取,然后沾沾自喜。
她不得不咽下從喉嚨間漫上來的疼痛,抿起唇角僵硬地說:“那……你喜歡什么?”
謝稚魚挑眉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停下腳步:“到了。”
時隔這么些年,她們終于到了。
因為這段時間多雨的緣故,墓碑的縫隙早已布滿苔蘚的痕跡,謝稚魚蹲下身,用帶過來的毛巾輕輕擦拭著。
其實這樣做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時間過去的太久,上面的照片早已模糊不清,就連本人來了都看不清楚自己長什么模樣。
生于此,長于此,死于此。
她的一生和這座城市漫長的雨季相輔相成,今后也將繼續下去。
直到死的那天。
不遠處的城市一盞一盞亮起燈火,黑沉的天空也被瞬間點亮。
謝稚魚將另一塊毛巾遞向身后:“擦擦你的眼淚吧。”
身后的哽咽聲細弱,要不是雨聲漸小,她根本就聽不分明。
南初就是這樣,哭也好,笑也罷,那些真實的情緒從來都不會現于人前,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堅不可摧。
謝稚魚撫摸著墓碑上帶著刻痕的字跡,回過頭,依舊是年輕可愛的模樣:“為什么那時候不愿意哭呢。”
她想,她死的時候,南初一定是面無表情的,說不定連見她最后一面都不敢。
南初任由雨水混雜著眼淚流淌而下,濕透的發擋住了眼中彌漫開來的澀意:“因為、因為……”
因為不愿意相信你居然會死,不愿意承認是自己害死了你,不愿意成為你留下來的遺產,想要證明就算你死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她無休止的卑劣的幻想著,試圖就此半夢半醒度過此生。
謝稚魚站起身,替她撐傘。
第57章
天黑的很快,雨順著傘的邊緣滑落,反射著并不明亮的光。
南初終于鼓起勇氣抬頭,緩慢朝前走了幾步。
雨落在她身上,分不清到底是哪邊比較冰冷,可她早已無處藏身。
“對不起。”她的淚水被雨淋濕,像是要將過往那些年所有的痛楚遺憾全都哭盡,“沒有人教過我應該怎么做,我只是……”
我只是怕自己被欺騙被傷害,所以膽怯不敢面對,只是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軟肋,只是不想被人看見自己墜入愛河的蠢樣子——
像是多年前一樣,她輕柔撫摸過愛人的臉頰,指尖卻只觸到了冰冷的墓碑。
南初終于在此刻發覺,只有當人真正遠離她時,她才愛的更深。
女人回過頭,看向撐著傘靜默站在原地等待的人,絕望問道:“我不會再有機會了,是嗎?”
能夠跨越死亡,跨越時間,卻沒辦法跨越這一場以愛為名的綁架。
愛著她,哀求她,強迫她。
依舊自私自利,同之前相比沒有任何區別。
遠處的城市隱沒在雨霧中,她的面容泛著盈潤的光澤,眉形的弧度清冽,漆黑的眼中只倒映著謝稚魚一個人的影子。
命運對她總是如此厚待,即使過去這么多年,依舊面容矜貴,美好的如同年輕時一般。
謝稚魚沒有回答。
她又有什么好絕望的呢?
權力金錢唾手可得,終于不再需要仗仰他人鼻息而活,只是失去了一個喜歡她的人而已。
只要她想,依舊有無數人愿意投懷送抱,只為和南初春風一度。
謝稚魚撐傘看著她的背影,十分清醒的想著,南初的執念是隨著時間加深的,如果是什么都不曾擁有的南初,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可她看著南初的背影卻不可抑制地這樣想著。
又理所當然的判了南初死刑。
“走吧。”謝稚魚看向她,看著早已遠離,再也不會重來的時光,“天太晚,回程的路會不好走。”
南初眼中微小的光熄滅,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周圍的黑暗將她包裹其中,耳鳴聲響起,完全聽不見魚魚在說些什么。
她將濡濕的發挽在耳后,微笑著:“好。”
回程的路上很是沉默。
南初坐在副駕駛,通紅的眼尾微微下垂,她的身上濕漉漉的,那些水漬順著衣擺滴落,匯聚成一團深色的痕跡。
她的身軀顫抖著,卻依舊低著頭發呆。
謝稚魚默默將車內的溫度繼續調高。
廣播電臺里正在播放一首婉約的情歌,伴隨著雨聲流淌在狹小的空間內。
“我送你回Wyndham?”她將電臺音量調小,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小部分路段問道:“還是去其他地方?”
她聽南初的秘書說過一嘴,南初在各個地方都有住宅,但有時工作完都到了第二天凌晨,只會就近回去洗漱,完全不會過夜。
唯一會過夜的地方——:
她沉下心,見南初沒反應,轉頭又問了一遍:“是去酒店,還是去你最近的宅子?”
南初這才看了過來,盯著她的臉許久:“不知道。”
明明在盯著她,謝稚魚卻總覺得南初的眼眸繞過她,看向另一側洶涌的云層。
謝稚魚收回視線,重新專注開車:“那我送你去酒店頂層。”她拿出手機,通知了Vic,然后繼續說道:“私人醫生很快就來,你先去泡澡換件衣服,然后吃點東西,我讓Vic給你預訂了……”
她突然停了下來。
果然人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在這寂靜的雨夜中,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跟在南初身后絮絮叨叨的時候。
電臺中的女聲在唱。
‘你知道嗎?在一個地方有兩片不相融的海’
南初耳中的嗡鳴聲更甚,令她聽不清楚任何聲音,但她不敢像之前那樣,反而要極力隱瞞。
最起碼,要像一個正常人。
“好。”明明沒有聽清楚面前的女孩在說些什么,但她能夠猜出來魚魚一定會說的話,“我會的。”
片刻后,南初低聲說道:“我已經讓公司招聘職業經理人,或許我真應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城郊有一座靠近海邊的療養院,我會在那里呆一段時間……那些董事會的人已經投票表決,明天我會讓Vic過來,如果你愿意簽署轉贈協議……”
車內過高的溫度讓謝稚魚從心底泛起一股燥意,她將電臺的音量調小,忍耐說道:“不需要。”
“你既然已經全部安排好了,又何必將我扯進來。”
她冷冷淡淡地說:“不是所有人聽見這種被安排好的事都會開心的。”
南初仔細辨認她的口型,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獻上自己,她不想要,所以只有錢,又能怎么辦呢?
魚魚連這都不樂意看上一眼。
說來說去,只是不想和她扯上關系罷了。
可感情這種事偏偏沒有標準答案,有些人就算獻上一切,也得不到心上人的一瞥,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她現在夢寐以求的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說幾句對不起,可除了這句話外還能說什么、做什么?
南初甚至有些自嘲的想,現在的魚魚可真是難哄。
可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旁人。
沉默許久,她終于開口:“我只相信你。”
就算她們互相恨到老死不相往來,對彼此說完所有難聽的話,謝稚魚也一定會看著她。
也許她們只有在整個世界將要被毀滅的一瞬間,才能放下所有的一切擁抱在一起。
她看向謝稚魚的側臉,看著那些細碎的光華從她眼角周圍劃過,想告訴她,不是自私,只是想將自己認為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
“我會想另外的辦法。”南初收回視線,逃避似的看向前方,“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女人身上的衣物還是潮濕的,露出的側臉卻皎若月華,委屈的垂下睫毛,蒼白的唇抿住,顯現出瑰麗的紅。
謝稚魚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沉默地將車開到了酒店樓下。
酒店的迎賓迅速迎了上來,南初動了動嘴,很想留她住上一晚。
“回去的路上開慢一些,下雨打滑。”她說了些老生常談的道別話,“記得到家回我的消息。”
“不回也沒關系,但要讓我知道你有安全到家。”
南初依舊沒辦法改正自己多年來習慣性的上位者語氣,但總之現在勉強算是學會了在前面加上那么一句語無倫次的回緩的話。
“知道,你也一樣。”
或許這才是她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既不會親密到痛苦,又不會因為過于陌生而產生被撕去半身的錯覺。
她看著南初的背影,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南初,我剛才沒有生氣。”
謝稚魚等待著。
南初沒有反應,也沒有回頭。
謝稚魚其實是見過南初狼狽的樣子的,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南初在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后,脊背永遠挺直,神情總是優雅從容的。
那些不堪的日子,真像是只屬于她自己一個人的夢。
她轉過身,坐上一旁停泊的出租車。
“去香樟路南門。”
她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看著車窗外,那些高大的建筑,那些閃爍的彩色燈光,她又在沉重什么呢。
既不想和南初在一起,又因為那一刻的不理會而不開心。
謝稚魚捂住了自己的臉,自言自語:“你真是既要又要的典范,也發瘋了?”
要不是在車上,她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這位女士,剛才我們出租車群里說前方隧道口有積水,我需要繞一下路,可以嗎?”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打量著這個帶著帽子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女人,“車費和平時差不多。”
謝稚魚抬起頭:“沒關系。”
“啊,你是謝小姐吧?”司機突然熱情了起來,“我女兒很喜歡你,可以給我簽個名嗎?”她從儲物層里抽出來紙筆。
謝稚魚接過本子,在上面用花體字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自從南初之前直播時說了好幾句謝小姐后,她就多了一個謝小姐的花名,還好并不是什么黑稱。
這位司機又樂呵呵地多送了她一段,這才開車離開。
風刮得更大了,淋濕衣服被風一吹,緊貼在身體上,令她打了一個寒顫。
謝稚魚打開房門,屋子里的燈光突然明亮,小田正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壓低聲音:“你知道自己去了多久嗎?”
“……幾個小時?”謝稚魚終于發現自己遺忘了什么,“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小田晃了晃手機:“之前打了,關機。”
謝稚魚拿出自己的手機,發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要是你還不回來,我會打電話報警。”小田幽幽說道:“不過湯姐說讓我最后再等一小時。”
謝稚魚誠懇道歉:“我給你加雙倍加班費。”
“你回來就好。”小田伸了個懶腰,“但是湯姐肯定會問你去哪了,記得找好借口。”
謝稚魚將手機插上充電線,才剛一開機,各種資料信息紛至沓來,她先走向陽臺,給湯姐回了個電話。
“稚魚,下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記得和我或者小田商量。”湯妍沒有責罵她,而是耐心地說:“你現在不是之前了,要是被狂熱粉遇上,很容易造成不好的影響……”
“到時網上又會說你耍大牌,既然做了這個職業,那就要……”
謝稚魚一一答應,在掛斷電話后,發現南初已經給她發了無數條v信。。:我已經上樓洗完熱水澡,正在吃東西。:還沒到家嗎?。:那我再等等
——11:23——。:不想理我。:回我一個句號吧,求你
第58章
謝稚魚很想真的回個句號。
但事到臨頭,又何必逞一時之氣,她看著聊天框許久,還是回了一句客套的話。
【已經到家,不用擔心。】
才剛發出去,等待接通的視頻通話在下一刻就浮現在屏幕上,看起來就像是對面的人一直拿著手機,默默等待著她的回音。
謝稚魚在提醒響過三聲之后才想著要接通視頻。
對面的女人穿著銀色綢緞質的睡衣,長發披散,細碎的光從頭頂灑下,藏著一層釉致的白,更顯她身體的單薄。
“……”
兩人的雙眸對視許久,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那些毫無意義的東西,那些對彼此而言重要的東西,即使隔著這小小的屏幕也依舊無法坦率說出。
南初身后不遠處是明滅不停的燈火,她靠坐在窗前,竭力忍住想要訴說的心情:“你是在陽臺?”
她確實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即使耳邊依舊在嗡嗡作響,但也克制不住想要見面的心情。
只要小心一些,只要隔著屏幕遠遠看著,只要知道魚魚就在這座城市,那種抑制不住的戒斷感就能有很好的緩解。
謝稚魚點點頭,她沒有穿外套,內里還是穿著那件棕灰色高領毛衣,將半張臉躲在衣領中,只露出被冷風吹紅的眼角。
“家里還有其他人,怕打擾到她休息。”
小田早在她和湯姐聊天的時候就招呼了一句去客房休息了,她原本也想收拾一下早點睡,卻被這個視頻通話擋住了去路。
“哦,這樣啊。”南初放在一側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衣帶不住揉搓成皺巴巴的樣子,臉上卻再也不敢露出任何嫉恨的表情,“家里有其他人在。”
她終于悵然地意識到,魚魚真的不再是她的青梅,她的女朋友,該說清楚的,其實早就在一開始就說明白。
多希望她真的聽不見,但可恨的卻偏偏讓她感受到痛苦,也依舊能夠知道魚魚說了一句什么。
“那……那你記得煮點姜湯,要不然我找人給你送過去?”她壓下心中的酸澀,臉上露出了一個毫無勉強之色的笑容,說起話來也越來越快,“還可以給你帶些藥,之前淋了些雨,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只要她想,即使心臟深處傳來被撕裂般的疼痛,表面上也能絲毫不露聲色,之前那些全都是她為了達成目的扮演出來的。
七分真,三分假。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情緒外露的人。
可在這天,她透過雨幕看向那座從未真正去過的墳墓時終于發覺,魚魚說的那句,這些都沒有意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思考著思考,困惑中困惑,渴望有人至死愛她,卻從沒想過愛她的人。
——即使那個人死了。
南初才剛垂下的眼睫又很快抬起,瞳孔中有細碎的光影交錯:“還有你今天找我,肯定一天都沒吃飯,要不要我再找廚師……”
“南初,不用的。”
“我記得你不喜歡吃太辣的菜,有一位蘇系師傅的做菜水平還可以,我可以讓她過來。”
“南初,不用了。”
謝稚魚提高嗓音:“我已經吃過了。”她皺起眉頭,眼中滿是不愿,“不用這么麻煩。”
“對,今天太晚了。我可以讓她明天中午過來,剛好可以……”南初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繼續說著,不想被她發覺自己正在妒忌那個能住在她家的人。
謝稚魚終于忍不住了,沉聲說道:“不用。”
那時南初作為演員,天天晝夜顛倒,原本忌口的食物就很多,她還不會照顧自己,每天只吃蔬菜沙拉,所以她每次回家,謝稚魚都會照顧她的口味做一些她能吃下的東西。
“而且,不是我喜歡吃酸甜口味的食物,是你喜歡。”
南初仔細辨別,終于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望著小小的屏幕里,那道令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原來,這也是她喜歡。
南初有些無法呼吸,想克制住自己的這種生理反應,可撕心裂肺的痛楚從心臟深處泵向四肢百骸,令她微張著嘴小口小口地呼吸著。
“……嗯,好。”她沒有再繼續自取其辱。
女孩有些長的額發蓋在眼睛上方,說話時總會認真看向對方,冷風將窗柩吹得咔擦作響。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一開始會認不出來?
除了外表之外,她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性格,為什么會認不出來。
南初怔忡著想,只是不愿面對罷了。
“是我多嘴了。”她抬手將耳側的黑發挽起,抬眼微笑著:“早點休息。”
女人的指尖被熱水燙紅,笑起來時雙眸會微微瞇起,是被那些粉絲們所夸獎過的能夠感到深情濃厚情感的微笑。
雖然也有一些陰陽怪氣的網友說南初笑著看狗也是那副表情,但大家都忙著舔屏,根本無人在意。
只要南初這個名出現在網絡上,,總能在得到很大的討論度,就算她平時很少上網,也看見了她這幾年來的種種變化。
謝稚魚想,她笑起來少了一些當年的青澀稚嫩,多了成熟女人的嫵媚性感。
可都很好看。
她顰眉思索,總覺得南初從墓園回來之后就有些怪怪的,不是之前那種想要撕碎一切的癲狂狀態,反而有種自我厭棄的心灰意冷之感。
“你……”她閉上嘴,“你也早點休息。”
她突然有些搞不懂南初剛才說那句話時在想什么,不知道這種結果是好是壞。
身后傳來推拉門滑動的聲音,小田揉著眼睛站在門口:“稚魚,怎么還沒睡,湯姐罵了你這么久?”
謝稚魚定定神,趕緊對著電話那頭的南初道別,“我先睡覺了。”
她沒有等南初回應就掛斷了電話。
然后將腦中那些難以捉摸的想法拋在腦后,轉頭說道:“沒有,很快就睡了。”
小田拿著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兩口,突然促狹地笑了一下:“難道是——”
“不是。”謝稚魚迅速否認,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認什么。
小田點點頭:“可我還什么都沒說。”
“湯姐又沒有說不許談戀愛,只說讓你在事業上升期以工作為主,要是真的太焦慮,也不是不能放松一下。”
她雖然工作時間還不算長,但也知道演員這個職業,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實際上承擔著各方面的壓力。
有些年少成名的演員在經歷過各種花花世界后,就會追尋去更刺激的東西。
見她越說越多,謝稚魚趕緊動手將她推了進去:“好了好了,快睡吧。”
“晚安。”
她迅速進入臥室,關上房門。
PM:01:34
一陣冷風從未關緊的縫隙中吹來,南初這才感受到了夜晚的冷意。
已經這么晚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窗旁,在地面上匯成了一個并不清晰的黑影,早已熄屏的手機還握在手中,滾燙、熱烈。
不想放棄。
魚魚明明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就這樣放棄,她一定會發瘋。
不能威逼利誘,不能威脅恫嚇,可除了會這些,她還會什么?
手機又叮叮咚咚響了起來,她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完全沒有接通的意思。
電話自動掛斷,一條短信浮在屏幕最上方。
【Vic:南小姐,您還好嗎?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您定奪。】
【Vic:文件.zip】
南初將手機扔向正前方,哐當一聲,放在墻角的青花瓷瓶被打碎在地。
這是她曾經最愛的東西,是她愿意為之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換到的權力。
她站起身,走了過去,完全不在乎那些碎片透過軟鞋底刺進她的腳心,臉上甚至還帶著剛才面對著謝稚魚告別時甜蜜的笑。
她點開文件,將目光沉沉投向手機屏幕。
“Vic,讓緋金的老板過來聊聊。”不顧電話那頭的沉默,南初繼續說道:“還有……我要住回去。”
Vic從來不會對上司的話產生任何異議,她將吩咐的事記在筆記本上,問道:“還有謝小姐那邊,有人托人過來問,要不要打發了?”
這算是那些人必要的流程,南家隨便漏下一點東西都夠那些人吃上很久,但一般人又討好不到南初,那討好疑似南初小情人的女人也是一種方式。
南初想了許久,終于開口:“不,不能打發,也不能答應。”
不想遠離,也不能靠近。
她安排好一切,終于掛斷電話,看著墻壁上朦朦朧朧的虛影喃喃自語:“……什么都不做,只*會越來越遠。”
可要是不加收斂地去做……
翌日的天還是狂風大作,謝稚魚拉開窗戶,馬路上沒有什么車輛,反而是那些樹杈被吹斷在地。
小田一手提傘,另一只手提著鼓鼓囊囊的超市口袋從外面走了進來:“加固門窗的膠布,剪刀……你猜剛才我在超市遇見誰了?”
謝稚魚正踩在凳子上,用螺絲刀擰緊這幾天一直嘎吱作響的窗戶,聞言說道:“多年不見的朋友?”
“是南小姐啊。”小田興致勃勃地將膠帶遞了過去,“她被認出來了,還好大家只是圍著她簽完名就走了,南小姐真好看啊,我之前也只是遠遠的看過她幾眼,就算戴著墨鏡和口罩也能看出來的美貌,她說最近就住在……”
謝稚魚見她說的越來越夸張,忍不住說:“小田,你不會是收了南小姐什么好處吧。”
“這個消息真的很刻意。”
小田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倒沒有,只是我想著你說不定想知道。”
謝稚魚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反正知不知道我現在也知道了,現在可以來幫忙了么?”
第59章
……
“來了來了。”
小田干笑一聲,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嘴。
但她跟著謝稚魚這么久,也能夠隱約感覺到南小姐對她的影響。
既然有好感,為什么不試試呢?
她看向站在椅子上,正拿著螺絲刀認真修理的人。
“也不差什么吧……”
謝稚魚低下頭:“你說什么?”
“沒有沒有。”小田連忙說道:“只是沒想到你還會修理東西。”
謝稚魚單手將螺絲刀扔進工具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會的東西其實還挺多的。”
天際再次炸響雷鳴,玻璃窗戶隨之震動,剛才還算平緩的風在某一瞬間突然激烈了起來。
“據說是近十年來最大的海上臺風,我還是第一次見!”小田趴在窗前,看著樹杈被一瞬間壓彎。
臺風登陸,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暫時停擺,雖然是天災,但對處于安全地帶的人們來說卻也是少有的休息時光。
謝稚魚默默看著,突然有感而發:“其實也不算很大。”
十幾年前,她和南初見過更大的暴風雨。
只可惜她只記得南初因為顫抖而奮力糾纏在她身上的四肢,因為要忙著安慰她,反而忘記了害怕。
她拍拍手上的灰塵,將陽臺的門反鎖,任由呼嘯的風聲被關在門外:“晚上吃什么?”
“吃泡面?”小田有些不好意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煮泡面了。”
謝稚魚挽起袖口,露出自己因為堅持運動而若隱若現的手臂線條,流暢又緊致。
“如果只是簡單的家常菜。”她笑道:“我還是會做的。”
常年溫溫柔柔卻自帶疏冷氣質的人突然說著要親自給你做飯,這種反差感……
小田默默捂住了下半張臉,眼睛亮晶晶的,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難怪你的那群粉絲說什么你是姬圈天菜,我都要愛上你了。”
謝稚魚沉默了片刻:“你只是喜歡我會做飯吧?”
“哪有,”小田舉起大拇指夸贊:“你長得好看,做事認真、勇往直前……”
***
嘀嗒、嘀嗒、嘀嗒。
南初伴隨著細微的鐘表聲,有些生疏地將門窗鎖緊并纏上膠布。
之前抱著碰運氣的心態去魚魚常去的超市等待許久,卻只遇上了那個姓田的助理,其實想想也是,她自己平時也只會吩咐自己的下屬做事,根本就沒有時間做這種事。
所以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特意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最近這兩天不是都住在魚魚的家中,也許會將她出現的事當作有趣的事分享呢?
滋啦一聲,她這才發現,手中的膠帶已經只剩下內里的空殼。
南初緩緩坐落在餐桌旁,她當然知道田助理只是助理,但是還是很嫉妒,嫉妒她能夠在這種時候留在魚魚的身邊。
而她,卻只能坐在這里,孤獨等待著暴風雨的結束。
住宅里很空,明明她絕大部分時間都會來這里,卻依舊是冷冰冰的,書架上擺放的物品位置沒有任何變化,除了曾經會在書架上磨爪的小貓變成了變成了一個再也不會回應的罐子。
窗外的風聲更加凜冽,她突然站起身,從書架的最底層抽出了一本書籍,伴隨著嘩啦啦翻動的聲音,一張薄薄的照片掉在地板上。
她想見又不敢見的人,正用一張英文報紙替她擋住從窗口肆虐的陽光。
她們兩人都沒有看鏡頭,只是笑著對視著。
接下來,她們會借著報紙的阻隔,在陰影處交換一個青澀的吻。
南初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跪坐在地面,用手輕柔撫摸著照片上的人。
有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照片上,原來她一直想找的東西,就在自己最常去的地方。
她其實記得的,那時僅僅只是因為她抱怨了一句食堂的飯不好吃,魚魚就從很遠很遠的另一個校區趕過來,好像擁有著跨越時空的力量,奔向她的身邊。
房間里其實全是她的痕跡。
進門就會觸碰的掛件,閑暇時光經常翻看的書籍,倒掛在島臺上喝各種飲料的玻璃杯,淘了很久才找到的僅此一幅的畫作。
南初輕輕撿起這張照片,將其放在胸口,冰冷的觸感緊貼在溫熱的肌膚上,她站起身,窗外依舊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害怕愛,于是主動破壞愛,因為她的殘缺不全而恐懼地推開另一半,于是洗腦自己為別的東西來放棄愛情,在天平中選擇了其他。
之前的她永遠也無法做到直白的沖向喜歡的人。
南初按住自己發瘋跳動的心臟,她不應該現在去,也不應該現在出現在魚魚面前。
但是她真的,真的好想見她。
沒有欲望,沒有算計,只剩下那難言的思念和渴求。
她終于沒忍住撥打了電話,在響過幾聲后,又只余下機械式的未接通女聲。
“……”
【臺風登陸后,多地出現樹木倒狀,道路積水等情況。有關部門正迅速展開……
謝稚魚看著電視里的娛樂新聞,將燉煮好的雞湯放在餐桌最中心。
門口響起門鈴聲。
謝稚魚和小田對視一眼,完全想象不到誰會在這種時候跑過來按門鈴。
小田將碗筷放在桌上,自告奮勇:“我去看看。”
她深吸一口氣湊近貓眼,一臉迷茫地打開門,脫口而出:“南小姐?你怎么——”
南初穿著一件麥色的羊絨大衣,長度及膝,下擺被粘上深色的雨水,穿著一雙淺口的小羊皮單鞋,懷中還緊緊抱著一個完全不符合她形象的黑色袋子。
這一瞬間,小田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狗血淋頭的劇情,但在接觸到南小姐那冷漠的眼神后瞬間清醒。
謝稚魚聽見聲響,走過來:“南初?這種時候跑過來,你是瘋了么?”
現在可是在刮臺風,之前獨自一人跑上山就已經很不正常,現在又跑過來,她真的要重新評估一下南初的心理狀況,免得某一天突然收到她把自己作死了的消息。
她的眉眼間帶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恐懼,低聲說著,口不擇言:“要是想死,就不要死在來見我的路上。”
“千萬別以為我會覺得愧疚。”
南初冷漠的眼神隨之晃動,很快就在來人尖銳的語氣中化為一汪清泉,她將懷中保護的完好無缺的袋子遞了過去。
“是一些你可能會需要的東西,還有……”她從懷中拿出帶有自己體溫的照片,“我們的照片。”
“你沒有接我的電話。”她絲毫沒有在乎這里還有外人在場,完全是低聲下氣地說著,“我馬上就走。”
謝稚魚咬住唇瓣,沒有接她遞過來的東西。
照片。
那張照片有什么好給的,現在的兩人都不再是之前的自己,特別是她,誰能從她現在的樣子里看到當初謝稚魚的模樣么?
“……”
真像兩個鬧別扭的小孩,她想。
要是她們只是因為糖果分配不均而導致鬧翻就好了,可偏偏是比失去那些還更可怕的。
還沒等她有所反應,南初將袋子放在門口等置物架上:“我先走了。”
小田從另一側探出頭:“南小姐她……”
“南初。”謝稚魚喊了一句,南初卻并沒有什么反應,她漫無目的地抓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跑上前輕輕抓住南初的腰帶,在她驚喜的眼神中沉聲說道:“你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南初眨眨眼:“沒有。”
謝稚魚垂眼,沒有對這個虛偽的女人再說些什么,她松開手轉身:“走吧。”
南初的腦海里根本就沒有任何拒絕的念頭,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跟在她背后踏進了房間內。
餐桌上擺放著的食物還冒著絲絲熱氣,小田正從廚房拿出新的碗筷擺在桌子上。
南初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第一次覺得就算多了一個人也很滿足。
“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你今晚只能睡沙發。”謝稚魚平靜開口。
正在默默喝湯,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田被嗆到咳嗽了一聲:“其實我可以睡沙發,就讓南小姐住客房吧。”
她是完全不會在這種氣氛下說什么,主臥的床看起來很大,為什么不一起睡這種話的。
而且雖然從湯姐那里聽到了一些八卦,但完全沒有想到,在感情中的主導者居然是稚魚。
而南小姐之前看過來的眼神,真的給她一種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外出軌,卻只能窩囊原諒的錯覺。
小田為自己的這種幻想硬生生打了了寒顫。
“不用了。”南初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原本我就是不請自來,已經很打擾了,我睡沙發就好。”
她看向這位田助理,臉上笑容不變。
“還是不要吧,其實我很喜歡睡——”
小田還想再客套兩句,再怎么說也不能讓即將成為她上司的上司的南小姐睡沙發,但才剛剛開口,就被謝稚魚打斷:
“行了,那就這樣。”
她能夠讓南初留下來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三人吃了一頓靜默無言的晚餐,只有電視機的聲音還在響。
片刻后,所有的燈光在電閃雷鳴間再一次熄滅。
“……怎么又停電了。”
咔嗒一聲,謝稚魚點燃蠟燭,搖晃的光影順著燃起的火光往上。
她看著對面南初的臉,有些恍惚。
女人的羊駝大衣搭在椅子上,內里穿著一件高領打底衫,剛才一瞬間的黑暗似乎對她沒什么影響,依舊垂著睫毛,輕抿著瓷勺中的清透見底的湯汁。
似乎感受到視線,她抬眼笑著,就連笑容也帶著火光中柔和的暖意:“怎么了?”
謝稚魚凝視著她,突然熄滅蠟燭認真問道:“……好喝嗎?”
第60章
黑暗中只有女人輪廓的虛影,應急燈透過窗戶門縫,照射進來,給桌沿椅子上鍍上一層白色的微光。
“好喝啊,特別好喝!沒想到稚魚你還有這種做菜水平!”小田聽見問話,極具熱情地夸獎著,“南小姐,對吧?”
坐在那里的女人沒有絲毫回應,小田也不感覺尷尬,畢竟在她眼里,南小姐原本就是一個矜貴高傲的女人。
謝稚魚難得沉默,沒有搭話。
要知道以她這種性格,除了南初外是絕對不會讓自已認識的人說的話掉地上的。
可南初這幅模樣,讓她心中的郁氣難以發泄,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有時候她覺得,南初比她想象得還要不在乎,她曾喜歡著的這個狡猾、冷酷,利己的女人,實際上根本不在乎自己。
窗外呼呼的風聲更大,一時之間,客廳內十分安靜。
謝稚魚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自詡為很了解她,實際上卻根本不了解她的心。
有些人甚至記不清楚自己三天前說過什么,而南初,在過去十年之后真的還是當年那幅模樣嗎?
她也只是在憑借著過往的記憶,來面對如今的南初。
不相信南初,因為南初欺騙過她。
謝稚魚終于借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電光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女人在黑夜中靜靜望著她,眼中橫亙著的是令人完全猜不透的復雜神色。
嘀——
頭頂的燈光再次亮起,謝稚魚被突然而起地亮光刺得瞇起眼睛,生理性淚水流出模糊了雙眼。
南初傾身而過,用泛著涼意的手掌擋住了刺眼的光線,明明自己也不好受,卻還是用清泠泠的嗓音說道:“先不要睜開眼睛,慢慢來。”
謝稚魚透過指縫,看見了她有些忐忑的眼神。
“……知道了。”
或許還是了解彼此的,她們的性格其實有重合的那一個部分,那就是特別擅長于自欺欺人。
眼前的女人是這樣,她自己也是這樣。
謝稚魚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的脈搏輕柔跳動著:“謝謝你。”
她知道,此刻的南初一定愛她,但不是全部的她愛她,也許以后還會繼續愛她,但生命的長度會刺痛自己,提醒曾經的她。
——彼此之間有過并不能斡旋的地方。
有時候謝稚魚也想過,要不然就這樣算了。
可她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南初曾經毫不猶豫背叛的模樣,還有她說過的話。
她將南初的手松開,臉上的神情趨于平靜:“已經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謝稚魚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無法釋然。
“……嗯。”
又是一盆冷水澆下,一定是因為之前冒雨趕來的緣故,南初的身軀不可抑制地顫抖著,本就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每當她覺得,自己與魚魚的距離拉近半寸,她接下來的態度就會提醒自己,那都是她因為太渴望而產生的錯覺。
被觸碰過的手腕上還殘留著她手指的溫度,南初拉下袖口,掩飾一般地說道:“你做的菜還是和之前一樣好吃。”
桌上的食物隨著冰冷的空氣而變成殘羹剩飯,油脂凝結在碗的邊緣,軟塌塌油汪汪的,令人作嘔。
不知道是為她這句話,還是為她的討好與迎合。
為什么不早些說出這種話,一定要在這里,在已經物是人非的時候,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呢?
謝稚魚站起身:“我去洗碗。”
“我來幫忙。”南初和小田同時說道。
南小姐會洗碗?
小田在心里重重給了自己一巴掌,一定是湯姐總說她作為助理要好好工作,才導致她不過腦子,什么活都搶著干。
不管稚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都沒有權力發表意見。
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沉默。
“好困啊。”她浮夸地站了起來,椅子發出嘈雜刺耳的聲響,“我先回房間休息了。”
房間的門咔嗒一聲關上,客廳內又只剩下了她們彼此。
謝稚魚挽起黑發,用手腕上的皮筋在腦后扎好,露出精致小巧的五官。
她純黑色的眸子只是掃了南初一眼,很快就端起碗筷走向廚房。
南初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她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衣擺有些褶皺,頭發也有些亂,她總懷疑自己的外表不夠完美。
她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年輕了。
或許亂的不是外表,而是她自己的心。
自卑、自厭,又清高,組成了她這樣一個復雜又喜怒無常的人。
“你站在門口擋路做什么。”謝稚魚一邊用毛巾吸干手指上的水分,一邊說道:“只有夏季的被褥,有些薄,客廳的空調我會開高一點,要是實在是冷……”
她皺起眉頭,想不到還有什么解決方法。
南初現在畢竟還在生病,她都想著要不然把主臥讓給她算了,但以她得寸進尺的性格,保不齊會說一些讓她為難的話。
“……”
南初停下動作,這才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廚房的門口。
魚魚站在門口,唇瓣一開一合說著什么,但她完全沒辦法將注意力集中,只是想著,一定很好親吻。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一只手輕輕放在她的額頭。
是在夢境中經常有的觸感,愛人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只有在那一刻,她才覺得幸福。
耳邊突然很安靜,只有魚魚說的話傳進耳朵里,她說——
“為什么要這樣。”
白色的燈光異常耀眼,南初上前幾步,鼻尖聞到了檸檬味道的芳香:“一直以來,我都很好。”
她催眠自己將那些全都忘記。
“可你再次來到我的身邊。”
那些隨著風雨飄落的枯枝敗葉再一次鉆進她的夢境,令她每時每刻窒息而死。
南初貪婪地控訴,又病態地盯著她:“我——”
多想避開那突如其來的歡喜悲鳴,或者將你存放進堅固的盒子中好好保存,只讓我一個人欣賞把玩。
可這種骯臟的心思又該如何說得出口。
她或許是真的瘋了,在謝稚魚死的那一刻,在她夜深人靜時幻想相守一生的時刻,在她試圖逼迫自己完完整整遺忘的時候。
你出現了。
你像多年前那樣,帶著山野的風出現,綻放出春天的花。
南初的眼尾通紅,淚珠懸在睫毛下方要落不落:“我多怕這只是一場空歡喜。”
其實她再也沒辦法擁抱自己曾經的愛人了。
她攥著那場幻夢,清楚的沉淪在燈紅酒綠的城市中央,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些窗外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窗戶,今日的花不再是十年前的花,眼前的人也不是。
謝稚魚覺得自己也許應該擁抱她,像她經常做的那樣。
她抬起手,看見了手腕上無法去除的傷疤。
“我去幫你找被罩。”她繞過南初,快步走向臥室。
南初跟了過來,低著頭看著她在衣柜里彎腰翻找著。
臥室里很干凈,床頭柜上擺著一束薰衣草的干花,遠遠散發著濃郁的香氣,配套的條紋睡衣隨意擺放在床上。
她看了背對著她的魚魚一眼,忍不住半跪下來將臉貼在睡衣上輕嗅,淺淡的說不出是什么的熟悉香氣沁入她的鼻尖,令她產生了一種久違的安寧。
是她一直想找到的味道。
她閉上眼睛,甚至產生了一種想用舌尖仔細品嘗的沖動。
“南初,這件襯衣我沒穿過,你就穿這件……”謝稚魚回過頭,發覺她就那樣靠在床角睡著了。
南初閉著眼睛時,那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感就消散了很多,也許是因為之前傷心過,所以就算睡著了也依舊皺著眉頭,蜷縮著身體,削蔥般的手指緊緊抓著睡衣的袖口。
她黑色的長發與地面平行,包裹著她大半的身體,瑩白的腳踝纖細,骨節微微凸起,沒有一絲贅肉。
明明已經不是個孩子了,睡覺時卻還是喜歡蜷成一團。
那時謝稚魚還在網上查過,一般喜歡蜷著睡的人或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而這個姿勢能給人帶來如在母體般的舒適度。
謝稚魚走了過去,低頭看著她的睡顏,輕聲喊道:“南初,別睡在這里,快點起來。”
南初用另外一只空閑的手捂住了耳朵,一副絕不配合的模樣。
謝稚魚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她無奈地彎腰將南初抱起,放在床上。
輕飄飄的,就像是拾起一根被人遺落的羽毛。
房間內的燈光被她關閉,只留下一盞昏黃的臺燈,然后伸手扯了扯南初攥得緊緊的睡衣袖口,完全沒扯動。
“……”她是不會給南初換衣服的,不舒服就不舒服吧,誰讓她非要大晚上跑過來。
謝稚魚用力戳了戳她的臉,入手綿軟粘人。
女人從喉嚨里溢出幾絲輕哼,在扭動了幾下后偏過頭咬住她的指腹磨了磨。
謝稚魚瞬間抽回手,看著手指上濕漉漉的水光,懷疑地看向閉著眼熟睡的女人,將臉湊了過去,纖細的睫毛顫動著掃過南初的臉,并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得起身,關上臥室門走了出去。
不過片刻,她帶著洗澡過后蒸騰的水汽又走了進來,將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被褥和枕頭全部扔在床中央仔細擺好,蹙眉。
沙發上被這個女人倒了些水,要不是她突然睡著了,一定會半夜來敲門搞偷襲。
而且這個世界上哪有主人家還要可憐巴巴睡沙發的道理。
睡在床上的南初已經換了一個姿勢,慘白的臉上終于帶了些血色。
算了,謝稚魚嘆了一聲。
從另一側鉆進被子里,拍了拍由她自己認真搭好的楚河漢界,她和南初真要算起來,兩輩子都睡過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說不上誰比較吃虧。
她平靜說服自己,很快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