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又見【縛骨】 這站在梅臨淵身邊的人,……
不同于上一次進入解密時是由申樓蘭敲鑼驅散的白霧, 這回覆蓋在第二道解密之上的灰霧在來到一個特定時間后就宛如流動的水幕般在重力的作用下傾瀉了下去,然后朝著四周散開布成了一個簡單的環狀體。
而這環狀體內部的灰霧還在不斷地流動著,并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壓縮自身以將環狀體向內縮小的趨勢。
顯然這道解密也是有時間限制的。
至于這限制時長是多久,暫時還無從得知。
岳莫隱雖然希望能初見殺一把過, 但也不至于魔鬼到一點犯錯的余量都不留。
嗯……三次吧, 最多三次, 這個解密必須破。
做好規劃后, 岳莫隱朝不遠處已經站在那里的天人領頭抬手打了個招呼,“又見面了。”
經過之前的交流, 那天人領頭似乎對岳莫隱這只另類的妖獸有了特殊的認識。
以至于他居然真的把對方當做人一般交流起來了。
“我看別的妖獸都多少有些變化,怎么你還頂著這東西呢?”他瞄上了被岳莫隱時刻固定在頭頂的那雙獸耳。
“有變化,只不過沒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罷了。”岳莫隱毫不避諱地說,隨后仿佛尋求論據支持般看向了譚盛風,“對么?”
譚盛風:……
不是,為什么這里會有他的事情啊?
還有,真的有這事兒對嗎?對吧……啊?
但在岳莫隱有些催促意味眼神的注視下, 對話題怎么跑偏到這里完全有點不明所以的譚盛風也只能優先選擇聽從老板的指示, 對著那天人領頭自信地點點頭, 露出一個確信的笑容。
對的, 沒錯, 就是這樣!
天人領頭:……
他怎么就多嘴問這么一句啊。
拋下一句“合作順利”后, 他選擇立刻與這兩個黏糊的家伙拉開十萬八千里, 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從第二道解密試煉的另一頭走進了試煉場地里。
“真是個無趣的人。”岳莫隱遺憾點評。
果然如同之前岳莫隱所預料的那樣, 被帶來候補但沒有參加過第一道解密試煉的天人悉數被攔截在了這第二道試煉的邊界處,也就是那一圈流動著灰霧構成的環狀物外側。
呈現出強硬拒絕和排斥姿態的同時,那涌動的灰霧好像在無聲地說:“你們既無知于前因,那你們就不配得見后果”——
相比于第一道試煉那一看就令人眼花繚亂望而生畏的外在表現形式, 這第二道試煉似乎質樸地有些過分。
數尊就如同竹簡一樣細長的石碑此時呈環狀排布在場地的中部。
每一尊石碑上都用古典武俠小說中扉頁常用的工筆白描技法繪制了一幅畫。
先不論石碑上的畫面內容只看解密試煉本身機制的話,在這些石碑的正中央還有幾塊如連珠般規整分布著的巨石。
巨石之上則長著分岔數量互不相同的古典造景植株。
不同于其他形態各異又蒼翠欲滴的植株,位于最末端的那座巨石上的植株呈現出全黑的狀態,詭異非常。
更為詭異的是,它有數道細密的黑色根莖自巨石表面蜿蜒盤曲而下,又在接觸到地面后朝著一個方向生長而去。
在它們生長方向的盡頭,是那依然被黑霧包裹著的第三道解密試煉。
只一眼,擁有著豐富游戲經驗的岳莫隱就給這第二道解密試煉定了——排序。
至于排序的落地實現方式,想必就和中間這些巨石和盤踞其上的植物有關了……
將手放到巨石上,岳莫隱試著輸送了一些炁進去。
果然,在感知到炁的下一秒,那巨石上的植物根莖就開始瘋長,并朝著岳莫隱所面向的那塊石碑蜿蜒而去。
而在岳莫隱將手挪開后,它們又迅速地枯萎了。
如果說第一道試煉的硬性難度在于將不同的漂浮物拼起來,那么第二道試煉的硬性難度恐怕就是要持續不斷地向這些巨石上的植物供應炁來維持住“排序”的狀態了。
“經過觀察和實驗,我個人初步認定,這道試煉的核心是讓我們根據石碑上的內容把這些石碑按照一定的順序與對應序號的巨石連接到一起。”岳莫隱對身邊的譚盛風簡單交流起來。
“不同于之前匹配不上就是匹配不上的‘拼圖’,這‘排序’的正確與否恐怕只有在全部石碑都被標記上后才能知道。”
“壞消息,我不認為試煉會好心地告訴我們,哪些排序是錯誤的。”
譚盛風還是盡量保持著相對樂觀的態度,“好消息,目前這個石碑的數量級是可以硬給它試出來的。”
岳莫隱:“……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但最好不要這樣。”
*
在岳莫隱繁復強調的“先仔細審題,再集思廣益,最后下筆”指導思想作用下,眾人們沒有立刻行動或者從零開始暴力破解,而是先行去觀察和記錄這些石碑上的內容。
而且為了避免共同行動以至于群體性地陷入某些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原本一同動作起來的眾人也被他三三兩兩地拆分開來形成了單獨的小組。
合情合理地打發走了其他人,岳莫隱又一次非常順手地攬過譚盛風的肩。
此時的譚盛風還沉浸在久違地看岳莫隱發號施令揮斥方遒的感覺中,不自覺崇拜地喃喃道:“岳總,我發現你是真的很適合當領導。”
“當領導其實也沒什么難的,就是把大問題拆成小問題,然后把小問題交到能解決它們的人手上。”岳莫隱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譚盛風的夸獎,“來,我們先看看除了梅臨淵這里邊還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你這可就太高看我了吧,我上哪認識少年梅臨淵認識的人啊……那時候我出沒出生都不一定呢。”譚盛風無奈地且有自知之明地先給岳莫隱打著個預防針,“運氣這種東西可是守恒的,能撞上一次就不錯了。”
直到現在,梅臨淵本人都已經成為了“梅主席”,都沒有人知道他在二度出山前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兒才習得了那一身本領。
所以本就不擅長鉆研這些東西的譚盛風就更不認為自己能按照岳莫隱預期的那樣成為著第二道解密的重要突破口了。
“我可不覺得這是運氣。”岳莫隱非常認真地說,“運氣不過是強者厚積薄發時使用的謙辭。”
這高帽一戴,譚盛風也沒辦法說些什么其他的,只能依著岳莫隱的邀請端詳起著石碑上的畫作來。
……
嗯……
這站在梅臨淵身邊的人,怎么看起來好像大概的確有些眼熟呢?
不過這種眼熟并不是你與這人打過照面有個印象的那種眼熟,而是那種你知道你肯定不認識他,但就是很熟悉的那種眼熟。
譚盛風往外傾斜身子,發現在他目光可及幾尊石碑的畫作之上,十之八|九都存在著這人的身影。
確定好下一步的行動目標后,譚盛風拽拽岳莫隱的衣袖,“岳總,我們先去那座石碑前看一眼,可以嗎?”
岳莫隱順著對方指示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隔了兩座石碑之外的那座石碑上繪制著一幅多人激戰的畫面。
繁多炁術的交錯與法器碰撞產生的火花盡數被工筆畫那層次分明的線條詳實記錄了下來。
岳莫隱突然理解了譚盛風的想法。
對于斬妖人來說,他們的法器可能比他們的本人更有名氣。
更何況因為法器本身的獨到屬性與特殊的使用方法,所以同一法器的持有人也往往存在著的相關性。
所以從這個角度切入,就算得不到直接的答案,也至少能間接地獲得不少信息——
當兩人正式站到那幅畫面前后,岳莫隱竟先于譚盛風一步開了口。
“我要是沒看錯的話,這是樓致遠的法器【縛骨】吧?”
自從妖獸卷土重來后,岳莫隱在各種渠道中見過的法器,就算不比得譚盛風這等斬妖戰斗專家多,也至少有千八百個了。
但這里邊能讓他記住的不多,能順帶著記住名字的就更少了。
【縛骨】就是一個特例。
畢竟這柄骨節分明的鞭子實在是太有特點了。
更何況岳莫隱再上一次見到它,可是在初級斬妖人考核的現場啊。
“是它沒錯。”譚盛風仔細校對了一些細節后,正式確認了岳莫隱剛剛的猜測。
有了【縛骨】作為重要依據,譚盛風再看向那畫中人的面龐時就隱約對剛剛的熟悉感有了概念。
這人跟樓守賢與樓致遠的五官確有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在譚盛風進行二度觀察的期間,岳莫隱毫不留情地調笑道:“這斬妖人的世界還挺小的啊。”
“既然這人拿著的是樓家歷代當家人才配繼承的【縛骨】,而且又這么年輕……”譚盛風瞳孔微顫,“想必他就是樓瑞卿了。”
“算起來,他當家主并將樓家運營地風生水起的日子,也確實和梅臨淵出走點將臺后的那段時間能對得上號。”
當家?
聽到這個詞,岳莫隱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畫上的樓瑞卿。
雖說放在以往,年少成名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兒,但單槍匹馬的功成名就和管理一個大家族的運營完全是兩個難度的事情。
樓守賢一個已經三十而立的成年人在各種基礎條件都要優越很多的現代尚且會為了家中各種雜事而操碎了心,這畫面上意氣風發的樓瑞卿又是怎么在這么年輕的時候就做到這種成績的呢?
岳莫隱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起來了。
“關于樓瑞卿,你知道多少?”原本岳莫隱只是隨口一問,并沒有期待得到更多的信息,但譚盛風的回答卻超出了他的預料。
“那知道的就很多了。”譚盛風輕嘆一口氣,“直到現在每逢斬妖人的大會,還會有一些老人家觸景生情地提起有關樓瑞卿這位中途隕落的天才的事情。”
中途隕落又是什么意思?會與梅臨淵有關嗎?
譚盛風看著畫面上樓瑞卿,將自己所知道的內容對著岳莫隱娓娓道來:
“這人離世的時候,年僅十八。”
“據說是犯了什么可以被稱為家族之奇恥大辱的錯誤,最后樓家連個葬禮都沒有給他辦。”
第142章 家主萬萬不可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
“樓小家主, 這可萬萬不可啊。”一位頭發白了大半的老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一位少年身后,苦口婆心地勸諫著,“從沒聽說過斬妖人為妖獸治病的,就算要治, 也不應該由您以身犯險啊。”
“有什么可不可的, 我說可以那就是可以。而且家主就家主, 什么小家主。”樓瑞卿猛然停住了腳步, 偏頭疑惑道,“難道您覺得上一代家主他老人家還能回來主事不成?”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 樓瑞卿是笑著的不假,但老人明顯從那明媚的笑容中捕捉到了幾分凜冽肅殺的寒意。
上一任家主不日前被一輛泥頭車撞成了植物人,此時正躺在ICU里插著管子花錢續命中。
雖然名義上確實人家還坐著家主之位,但布陣器門樓家的實際掌權人已經切切實實地換成了樓瑞卿。
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后提醒道:“今年的內門門生遴選馬上就要開始了,作為家主,您難道不打算參加了嗎?”
聽對方正式改了稱呼, 樓瑞卿也不屑于去追究, 只是減淡回應說:“參加啊, 這不是還有時間嗎?”
老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天色, 又掏出兜中那老舊的發條懷表確認了一下時間。
此時距離內門門生的面試遴選開始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了!
預留出從這里去往面試場地的時間, 所以這樓瑞卿是打算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完成這前無古人后估計也不會有來著的治療妖獸行為嗎?!
意氣風發的少年全然沒有注意到老人的顧慮神色, 一掌拍上了一處操縱臺的中央偏左位置, “來人!把三號訓練場準備好。”
他這一擊中蘊含了一份恰到好處的炁量, 而這股炁在刻滿銘文的操作臺上左右碰撞游蕩一番后往下方竄去。
等到這股炁來到它的目標位置時,它已經在所經過的無數銘文加持下變得無比強大,甚至輕而易舉地就驅動機構將一扇看上去足有萬鈞之重的牢門推了起來。
就在那牢門開啟掀起了一陣塵埃的同時,一聲極為低沉又暴怒的嘶吼自牢房中傳了出來, 以穿云裂日之勢從深窟直沖而上。
緊接著,一個身影如同海面肆虐的颶風一樣猛然沖出了牢房并沿著被以特定開門邏輯準備好的通道狂奔而去。
等到那身影從那暗無天日的甬道里闖到外界明亮開闊之處時,老人才看到它竟是一只從脊骨中部分了岔以至于長出了兩組胸腔和頭顱的巨型馬形妖獸。
而不同于馬形妖獸那常見的矯健流暢身形,這只妖獸的腹部此時竟異常地隆起著,時不時還有一些額外的凸起自它的腹中隆出又消失。
“當媽媽很不容易的,連妖獸都是這樣。”樓瑞卿嘆道。
此時老人才驟然反應過來,這妖獸不是患了什么類似于腹水的疾病,而是懷著孕的。
所以,這樓瑞卿怕不是想……
看著在訓練場中暴躁地打著轉試圖找到一個突破口的妖獸,樓瑞卿雙手搭在圍欄邊緣,對老人解釋道:“與其看著家族這么寶貴的資產滑落向一尸兩命的結局,不如給我試試手呢。”
不等老人給出任何的反應,只見樓瑞卿直接雙手一撐,翻過了圍欄整個人直直地向下方的妖獸落去。
解釋,不過時一種在樓瑞卿的字典里等價于通知的行為罷了。
“家主!那可是化衍級妖獸啊!你怎么能就一個人去啊!”老人焦急的提醒聲被樓瑞卿耳邊因下墜而愈來愈響的風聲掩蓋了住。
“誰說我是一個人了。”他輕笑一聲,右手手腕一抖,一條如蛇骨的長鞭滑落了出來,朝著訓練場周圍的立柱飛去,“起陣干活了!”
身為目前樓家的最強戰力,他對于訓練場哪根柱子上銘刻了什么樣的銘文以及這些銘文有什么樣的作用效果可以說是爛熟于心。
立柱上幾處銘文被他的精準地擊打激活后,無數道炁線驟然從立柱的底端發射而出朝著妖獸飛行而去。
緊接著有些炁線直接纏上了妖獸的腿腳和脖頸,有些在空中交織打結鉤織出了一張巨網。
兩廂作用下,妖獸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被死死地拆了戰斗架勢并徹底固定了住。
一個輕巧地翻身收勢落地后,樓瑞卿伸手運炁摸了上了那妖獸的腹部。
那妖獸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羞辱,只想一蹄子把這惱人的斬妖人踹出十萬八千里,直接踹個腸穿肚也爛。
然而此時它除了喘氣外根本就動彈不得,只能任憑這人類對自己上下其手。
檢查了一番后,樓瑞卿將縛骨的最尖端那一節捏在手里,用力在妖獸的肚子上切了個十字口。
緊接著他操縱著宛如活蛇一般的縛骨從正在快速愈合的傷口處爬了進去,一番滾動穿插后又卷了個半人高的血淋淋又黏糊糊的東西出來。
從形狀上來看,是一具在孕中期育就已然停止發育的死胎。
在這死胎被從妖獸的肚子中拖出來后,那妖獸始終掛在臉上的痛苦神情明顯減淡了不少,但對樓瑞卿本人的嫌惡也是半點沒少。
三步并作兩步地躍回到老人所在的位置,樓瑞卿吩咐道:“陣法還能維持三個小時,這期間如果我沒回來就等待妖獸正常分娩,然后給這對母子或者母女換個大一些大牢房。”
整個“治療”流程老人看得是瞠目結舌,直到聽到樓瑞卿的安排才恍然回神。
啊?
這如此重要之事的后續就交給別人了?
“這不還得趕時間去旁聽今年的門生遴選呢嗎?不然我就看著她生寶寶了。”樓瑞卿將縛骨簡單清潔一番后重新繞回到了自己的小臂上,并用衣袖將其掩了起來,“希望今年能有什么令人驚喜的內容,不然為此錯過了妖獸分娩的我真的虧死。”
*
“無聊。”
如果不是杯中茶葉的提神效果實在是過于出眾,樓瑞卿感覺這幾輪后備人選的問答環節聽下來,他肯定早就睡過去了。
“家主,這些可都是外門里過了三輪篩選留下的精英了。”老人非常及時地將樓瑞卿面前的茶水添了滿,“您不能總用自己作為標桿去衡量別人。要知道,這天底下可少能有比您更出色的同齡人了啊。”
“我不是說那些候選人無聊。”樓瑞卿手中把玩著紫砂茶杯蓋,朝評審席示意了一下,“我是說他們無聊。”
老人不敢多言,只是提示對方道:“這些可都是門內知識淵博的資深斬妖學者啊。”
聽到“資深”兩個字,樓瑞卿翻了一個微小的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抱著本《北行識妖錄》對著上邊的內容挖一些犄角旮旯的偏門知識點為難別人,完全不考慮上邊的很多的內容如今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這就叫資深?”
“話不好這么說。”老人勸解道,“這些學者可能是有些保守,但勝在資歷深,對自己的領域研究足夠專注。”
“你總有說法。”樓瑞卿笑著將紫砂茶杯蓋扣了回去,“不懂變通的叫保守,年紀大的叫資歷深,其他領域一竅不通的叫專注。”
說完,他流露出了一個“早晚給這幫家伙都收拾了”的意味深長表情。
眼見著又一批候選人敲門進了面試間,樓瑞卿實在是坐不住了,起身淡淡道:“今天就看到這里吧,回頭把候選人明細目錄和他們的詳細資料放到我辦公桌上,我會進行二次篩查的。”
老人也不敢再多勸些什么,只是小心地問:“家主,你又要去做研究了嗎?”
“是啊,怎么了?”樓瑞卿回過頭對老人露出一個可以被稱為明艷的笑。
老人確實有很多話想說,比如他覺得樓瑞卿應該多分些時間去各大家族間走動走動穩固自己新家主的地位,又比如他覺得樓瑞卿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家族事業管理和整體的運營上。
至少,不是在斬妖這個窮途末路的古老行當里越陷越深。
但這些話也只是在他的腦海里打了個回轉就如同被拋進沼澤中的石子那樣沉了下去,連半個氣泡都翻不出來。
“沒什么。”他將被樓瑞卿撂在案幾上的茶杯收了起來,“家主您請便。”
*
樓瑞卿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剛剛那番話其實有些過分,但有些時候矯枉必須過正。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位老管家希望自己做些什么,但他覺得沒有必要。
家主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工作的一部分,既然是工作那就總有下班的時候。
既然下班了,那自己愛干什么就干什么。
更何況自己要做的事兒,可比喝酒打牌開游艇高級且重要多了。
就在樓瑞卿打算推門進到自己單獨改裝出來的研究室里邊時,竟發現有一個身影站在自己的黑板前久久沒有走動。
看得懂就看嗎?
這是樓瑞卿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緊接著他意識到,那家伙盯著的有關妖獸反應的地方確實是自己當時比較猶豫最后根據執行過類似任務門生的報告改寫的內容。
原來是個懂點東西的。
直到這時候,樓瑞卿才意識到剛剛自己跳過了一個常人會第一時間考慮的問題——他是誰?
不過樓瑞卿不認為自己是常人,所以這個對常人重要的問題對他來說無關痛癢。
他悄無聲息地進了門,興趣盎然地站到了那人身后,然后在那人猛回頭的時候將一根黃色的粉筆點到了對方的鼻尖上。
“把你覺得不對的地方標出來。”樓瑞卿掃了一眼對方的胸牌,快速地得知了這人是個叫林源的外門雜役。
化名林源的梅臨淵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幾張黑板前停留太久了,立刻道歉說:“房間打掃完了,我馬上走。”
樓瑞卿怎么可能讓梅臨淵如愿。
這可是布陣器門里難得的能看懂也愿意看自己研究的家伙。
于是,他把對方手里的清掃工具奪下來放到一邊,態度強硬地將黃色粉筆塞到了對方的手里,“把你覺得不對的地方,標出來。”
見樓瑞卿態度如此堅決,梅臨淵也起了脾氣,當即就蹲身將那處很明顯憑空想象出來的案例畫了個大叉,然后在旁邊空白部分補充上了真實情況下妖獸的反應,然后順帶著將后續板書中很多計算內容全都修掉了。
“這水平當外門雜役可惜了。”樓瑞卿瀏覽完被修正過的研究內容,心中大悅,“我會去找管事,讓他給你在內門安排個位置。”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來空房間,你就跟我住。”
“順便講講你來布陣器門之前的故事。”
“我會很樂意聽的。”
第143章 很合得來 “這天地寬闊,但我身不由己……
“你們知道那人到底是誰嗎?怎么天天跟在家主身邊?”
“不認識, 據說是當年是直接從外門調進內門的,但我沒印象外門有這么號人。”
“所以他沒走那所有進內門的人都必須過的三輪篩選?憑什么啊?”
“這些消息都太落后了,同進同出算什么?你們知不知道……”
原本就被壓低的竊竊私語聲此時又小了很多。
“……他們晚上還經常睡在一起啊!”
參與嚼舌頭的其中一人壓制不出驚訝,聲量有些升高:“啊?!那這不就是臠……!”
另外幾人當即“噓!”示意這人收聲。
可為時已晚。
他們說話的音量已經超過了足以激活某些銘文的閾值。
“藏書重地, 禁止喧嘩。”一句古樸且嚴肅的警告聲自房梁之上響起, 久久地回蕩在藏書樓中。
而在無人關注的暗處, 剛剛發生的這一切聲響都被竊聽銘文悉數記錄了下來通過深埋在各處的連線輸送到了樓瑞卿房間的某一座類似于播放器一樣的物品中, 然后又被原模原樣地給播放了出來。
“聽到了嗎?議論你呢。”樓瑞卿心算著比例,然后用直角尺在面前的圖紙上畫了一道水平的線。
“議論就議論, 被說上兩句而已,又不會改變我已經擁有的東西。”梅臨淵連姿勢都沒變過,只是活動手指將自己面前的古籍又翻了一頁。
“看得這么開?”樓瑞卿卻不打算輕易將這件事揭過去,“那怎么前兩天還把別人揍進醫院了?要不是我明察秋毫及時出手,你就得在派出所過中秋了。”
梅臨淵將眼神從手上的古籍抬起,落在站在繪圖板前的樓瑞卿身上。
那還不是因為那欠扁的家伙議論的是你。
他不信樓瑞卿會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覺得樓瑞卿就是想讓自己承認自己是因為對方而動的手。
才不要上當。
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古籍上, 梅臨淵不自禁地贊嘆道:“這些古老的炁術當真精妙。失傳了真的太可惜了。”
樓瑞卿拿著筆, 倒退幾步來到梅臨淵身邊, 俯身湊了過來:“你說哪個?能比我們家的【失犁燧鼎】還精妙?”
只見在那一張紙的邊緣上寫著【椿齡無盡玄】五個字。
好吧, 這個是真比不過。
“雖然這些炁術古老, 但也不見得就徹底失傳了。”樓瑞卿坐在梅臨淵椅子的扶手上高深莫測地笑著, “你知道‘睽明譚氏’嗎?”
“那是什么?”梅臨淵虛心求教。
樓瑞卿“好為人師”的心態得到了充分地滿足, “一個隱世的斬妖家族。”
“注意, 這里我可沒加上什么‘傳說中’這種玄而又玄的修飾詞。”
“每逢眾家云集之時,必然會有他們家的人參加,然后躲在角落里狗狗祟祟地觀察著各家當前的斬妖水平。”
說到這里,樓瑞卿突然想到了什么, 湊到梅臨淵耳邊小聲說:“想不想探探這潭水的深淺?”
明明這里只有兩個人,無論兩個人說什么都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可樓瑞卿還是這么做了。
而且他說話的氣息吹得梅臨淵耳朵癢癢的。
梅臨淵用古籍遮住了自己有些發熱的臉,然后心甘情愿地說出了那個樓瑞卿想讓他說出的答案。
“……想。”
樓瑞卿直起身子,雙手環抱在胸前,故意嘆氣道:“那太可惜了,這次布陣器門是東道主,身為家主我沒辦法參賽去會會譚家人呢。”
這次,古籍之后的梅臨淵主動說:“我替你去。”
樓瑞卿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跟這個家伙很合得來——
樓瑞卿第一次覺得,有些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早。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他手腕一抖,將縛骨垂落到腳邊,“比賽期間大晚上不睡覺好好休息就算了,居然還跑到這里幽會。”
幽會……
梅臨淵心中有一萬個槽點不知從何說起。
這場面看著有半點像幽會的樣子嗎?!
只這樣一個瞬間的分神,兩只銳利的爪便擦著他的身體邊緣掠了過去,把他的衣服都扯破了一個口子。
而其中一只利爪的后方竟然掛著一只腕表。
看著下方的梅臨淵與兩只極為敏捷的妖獸近身纏斗仍然不落下風,樓瑞卿便收了出手相助的念頭,在房梁上坐了下來。
“還說什么不想分心防護,讓我給你打了件面具。”他單手撐著下巴,陰陽怪氣地嘖嘖道,“現在看來都是借口。”
其他的事情被樓瑞卿刺上兩句就算了,唯獨面具這件事梅臨淵沒有辦法接受被誤解。
又一次架開妖獸的進攻,他扭頭對樓瑞卿說:“這都是有原因的!”
“那你解釋解釋。”樓瑞卿紋絲不動。
那邊梅臨淵正將自己所知道的有關點將臺點將招來術的古怪之處挑挑揀揀地告訴樓瑞卿的同時,一個身影在暗中咬緊了牙關。
是于斌。
今天帶領點將臺門人來與會的他先是通在一對一比賽場上臨時維修機括的動作細節認出了梅臨淵,然后震驚地發現幾年過去那個小子居然已經混到樓家家主身邊了。
還被傳授了無數最為正統的炁術!
當年那場特殊任務絕對不可為外人所知曉,然后利用它對點將臺做出不利的文章。
因為想要藏身暗處行動,所以于斌違規對隨行而來的兩位外門門徒施展了點將招來術,并責令妖獸化的他們去攻擊梅臨淵。
原本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可誰知半路殺出來個樓瑞卿。
看來必須得先下手為強了。
*
梅臨淵從來沒想過,自己和樓瑞卿第一次雙手交握會發生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
縛骨本身不過一指粗細,所以就算樓瑞卿的手緊緊地攥著縛骨以至于骨節明顯凸起,梅臨淵的手也能輕易地包裹住它們。
而被梅臨淵和樓瑞卿兩人全力扯住的縛骨絞住脖頸后,于斌的氣息逐漸衰弱下去,最后他的頭顱也失去肌肉的牽引和支撐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于斌死了。
另外的兩只“妖獸”也死了。
至此,這場月夜之戰終于落下了帷幕,只剩下一地狼藉等待打掃。
松開握著樓瑞卿手的手,梅臨淵站起身故作鎮定道:“你法器特征太明顯了,我們得偽造一下現場。”
樓瑞卿則活動了一下被縛骨硌得發白的手指,搖頭說:“省省力氣吧。你知道用吮魂的老七爺,就是那個上次來家里吹骨哨的那個家伙嗎?”
“這種級別的造假就算瞞得過其他人,也瞞不過他。”
梅臨淵愣住了,“那你怎么辦?”
樓家家主殺害點將臺大主管,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樓瑞卿擺擺手,似乎對這個關系到自己家主位置的重要問題毫不關心。
“剛剛在戰斗中,他叫你什么來著?”
梅臨淵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見這人又表現出那副“你問隨你問,我自巋然不動”的樣子,樓瑞卿微微一笑,隨即……
啪——!
梅臨淵震驚地捂上了自己的左臉。
樓瑞卿甩甩因為反作用力而同樣隱隱作痛的右手,重復了一遍剛剛的問題。
“剛剛在戰斗中,他叫你什么來著?”
這次梅臨淵不敢逃避,只得老實回答說:
“梅臨淵。”
“怎么寫的?”
“梅花的梅,臨淵羨魚的臨淵。”
“梅花的梅?”樓瑞卿稍加思索,立刻追問,“點將臺這次出場參加斬妖實戰的那個梅飲芳跟你是什么關系?”
“她是我親姐姐。”
又問了一連串彼此能夠交叉印證的問題后,樓瑞卿終于肯放過梅臨淵了。
他看著對方臉上手掌形狀的充血鼓起,略帶心疼地說:“剛剛,是不是打疼你了。”
不等梅臨淵回答,他又把左手高高揚起,給梅臨淵的右臉上補了個對稱的。
“敢騙我!還騙了這么久!該打!”
梅臨淵知道是自己理虧,即使提前看到了樓瑞卿的攻勢也只能硬挺著不躲,任憑樓瑞卿揍自己揍到消氣。
可樓瑞卿卻已然停了手。
只見他隨后抬起雙手揉搓著梅臨淵的臉頰,淡淡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再換一個地方,再換一個名字。”梅臨淵瞳孔微顫。
明明這種事自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應該習慣了才對。
可是,自己為什么還是,這么難過。
“我覺得還有其他辦法。”
樓瑞卿知道自己這么說有些虛偽,但他還是這么說了。
“不行!”
可這次梅臨淵的態度格外強硬,強硬地樓瑞卿有些害怕。
兩人無聲地僵持了一番,最后樓瑞卿退了一步。
“就算其他的做不到,給你留一條不為人知的小路回家看看這種事總是可以的做到的。”
家……
梅臨淵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
“這天地寬闊,但我身不由己。”月影下,樓瑞卿輕笑著,“你替我去見見吧。”——
“這是陽澄的螃蟹,為了保證新鮮,我連帶著湖水一塊給你帶過來了。”
“這是新藏特區獨有妖獸死后留下的妖丹,車成珠子對著光看很美,特意集了一個手串給你。”
“這是從某個斬妖人黑市上淘來的冊子,應該對你的研究有幫助。”
這樣的“走后門送禮”環節每三個月才能有一次,梅臨淵很是珍惜。
以至于無論他身在何方,哪怕返程一趟需要長途跋涉各種折騰他也從不缺席。
如今已經在云游四方中將各種炁術運用得爐火純青的他已經不把樓家的那些基礎巡防安保放在眼里了。
在施放某些障眼炁術后,甚至梅臨淵直接從對方面前走過,對方都可能只覺得是一陣微風刮過。
這陣“風”沿著樓家大宅的小路不斷前行,最后停在了一扇簡樸地有些過分的門前。
門內的樓瑞卿手里剝著一個橘子,笑著埋怨道:“怎么來得這么晚,該罰哦。”
“找你這房間花了點時間。”梅臨淵進門后將手上拎著的盒子往一旁的腳凳上放去,“怎么又搬地方了?”
“還能是什么原因?派系斗爭節節敗退了唄。”樓瑞卿將剝好的橘子一分為二,并將大的那部分拋給了坐在床邊的梅臨淵,“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而我之所以沒被連帶著斬盡殺絕,只是因為我本人對他們來說還有用。”他輕笑著往后仰倒而去,整個人舒展地躺在床上,“什么叫知識改變命運啊。”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梅臨淵的手下意識地把床單抓了起,然后不經意地將它扭出了一小節麻花,“我現在應該可以幫你偽造一個天|衣無縫的身份了,甚至如果你想去大學里專心做研究也不是……”
樓瑞卿打斷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我還是更喜歡研究斬妖。”
“說到這個,我有個特別有趣的想法。”
“只不過這個想法的驗證憑現在的我來完成有些困難……”
梅臨淵如同過去那樣快速理解了樓瑞卿言語中的深意,并毫不猶豫地說:“義不容辭。”
第144章 我跟你走 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已經都讓他……
“居然真給你搞到了?”樓瑞卿看著被蓋有鐵制格柵的地坑牢牢困住的一雙孿生妖獸, 吃驚地問,“怎么搞到的?”
梅臨淵將手背到身后,強壓著自己語氣中的小得意:“運氣比較好罷了。”
“就算運氣好,也得費上不少心思 。”樓瑞卿將一旁的防水布蓋了回去以減少在實驗前對妖獸的刺激, 起身緩聲道, “真的, 真的, 非常感謝。”
畢竟現在的自己對于梅臨淵來說,確實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助益的地方了。
但梅臨淵依然愿意跟自己來往, 甚至還愿意按照自己那可以說是刁鉆至極的要求為自己尋來了實驗材料。
梅臨淵對于樓瑞卿這突如其來的抒情有些不適應,轉過身拎著長槍把一旁護陣石上的銘文加重描繪了一遍又一遍。
“時間有限,天快亮了,你抓緊做實驗吧。后邊還要送你回去呢。”
他還是希望樓瑞卿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為對方做的一切。
“真是翅膀硬了,都能命令我了。”樓瑞卿嘖了一聲,又恢復了平常那副“天上地下,鄙人天資數一也數二”的姿態。
往周圍打量了一番, 他評價道:“場地布置得挺到位, 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最后還是拐著彎在夸自己。
聽著梅臨淵刮蹭銘文所掉落碎屑產生的細微響動, 看過去的樓瑞卿也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梅臨淵手上提著的長槍。
“法器不錯, 哪兒來的?”樓瑞卿非常自然地攤開手。
“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說話間, 梅臨淵也非常自然地把長槍遞到了樓瑞卿手上。
樓瑞卿可是煉器的專家, 只一眼就發現了這把長槍的不凡之處。
只見這把長槍通體呈現極深的幽綠色, 而這道綠色的最深處還綴著細如棉絮的白絲, 就像一抹薄云掠過山巔那亙古的蒼翠那樣令人心曠神怡。
同時,它的開刃角度、重心分布以及握持位置都是那么地恰到好處,好像是為梅臨淵量身定制的那樣巧妙。
“打這把槍的人是個高手啊,基本所有該考慮到的都考慮到了。”面對技藝高超者, 樓瑞卿總是不吝嗇于給出自己真誠的贊美,“我都有點產生危機感了。”
“不必這樣想。”梅臨淵立刻反駁道,“你造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那可不是嗎?區區一柄長槍而已,我才不較勁這個勁兒。”被梅臨淵這么一說,樓瑞卿立刻找回了自己的定位,“看到那邊的界碑了嗎?我造的。”
順著樓瑞卿指示的方向,梅臨淵看到了一顆正在抽芽的老樹,樹梢上還有一對鳥兒正在搭窩。
在他沒有外出云游的時候,他就知道樓家有著新造界碑的計劃,但這個計劃一直因為各種原因而推遲著,以至于所有人都以為它會徹底擱淺流產。
但樓瑞卿做到了。
盡管此時的界碑還沒有在一年又一年的春去秋來中“成長”到最佳的狀態,但梅臨淵毫不懷疑它將來能夠以百年為期庇護這一方天地。
就在梅臨淵的注意力落在樓家界碑上時,樓瑞卿低頭將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在槍尖□□□□地滑了兩下,將微長的指甲削出了個小尖尖。
“但有一件事肯定只有我能給你做。”
他小聲地笑著,像一只撓壞了衛生紙還沒被懲罰的貓。
等到這把長槍再度回到梅臨淵手中時,梅臨淵發現它的槍尖靠后位置被刻上了“臨淵”兩個字。
“這銘文……”
“我根據你的戰斗習慣特意設計的,跪謝吧。”
雖然沒有跪,但梅臨淵依然真誠地回應道:“謝謝。”
沒想到對方居然是這樣的反應,樓瑞卿輕咳一聲,佯裝要再度檢查兩只妖獸的情況走了開。
“做實驗,做實驗!”
*
“我雖然沒有正經上過學,但好歹也跟著你看了不少書。”為樓瑞卿掠陣望風的梅臨淵合理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實驗這種東西真的是你這么做的嗎?”
“有前言,有文獻檢索,有實驗設計,有對照實驗材料。”樓瑞卿信誓旦旦道,“所以這就是實驗!”
雖然樓瑞卿說得非常簡略,但梅臨淵在心中默默地將對方省略的細節全都補了全。
所謂前言,樓瑞卿做研究從來不需要前言,只要他想,那他所想的就是前言。
而文獻檢索,檢索的都是來自樓瑞卿自己之前的研究內容以及極少數為他自己認可的典籍。
至于實驗設計,主要是指某一個全憑做實驗人本身在腦海中計算的流程,什么效果全憑做實驗人的手藝的管理。
對照實驗材料……這個由自己準備的內容竟然是整個實驗中最靠譜的部分了。
不過梅臨淵也知道,這一切也怪不得樓瑞卿。
先不說這家伙已經被奪了權,就算是他現在依然是家主,也不見得有其他人能給他提供更多的幫助了。
世間的斬妖人癡迷于修煉力量者眾,著眼于研究梳理者寡。
而樓瑞卿更是這些愿意鉆研斬妖規律的少數群體中更為稀有的兼具智商與能力的存在。
若不是對方一時不察被奪了權,自己對于樓瑞卿來說,恐怕就不會有如今這么重要了吧?
想到這里,梅臨淵突然發現自己的心中竟然存在著一絲卑劣的僥幸心理。
他卑劣地希望這種日子能繼續下去,這樣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自己都會是樓瑞卿最重要的人。
太糟糕了……
自己怎么能這么想?自己不應該希望樓瑞卿有一天重新坐上家主的位置,拿回他應該加于身上的所有榮光嗎?
梅臨淵不是個擅于分析他人微妙心理的人,即使這個“他人”是他自己。
好在樓瑞卿也沒給他什么時間去分析。
只見他將最后一道銘文刻上柵欄后,整個人往后退了幾步,退到了跟梅臨淵背靠背的位置。
“接下來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真乃奇跡。”梅臨淵看著面前這一道又一道型式花樣百出的“枷鎖”感慨道。
樓瑞卿長嘆一聲,幽幽道:“如果它們不是拿來關我的,我大概也會覺得這是個奇跡的。”
梅臨淵心想,當時你拿妖獸做實驗搞出那么大動靜,幾乎是炸了半個山頭,不關你關誰?
但他嘴上還是問:“所以你找到破解這個奇跡的方法了嗎?”
樓瑞卿遺憾地搖搖頭。
然后他開始剝橘子。
“最外層那幾道由樓家設置的陣法不足為懼,我還不知道他們那點斤兩?”
一塊橘子皮被他完整地剝了下來,又均勻地分成了八等份。
“可難就難在這里。”他將其中一份橘子皮拋了出去。
那橘子皮自下而上地穿過關押樓瑞卿地牢柵欄的空隙,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拋物線后精準地落在了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石頭上。
下一秒,原本還水潤舒展的橘子皮就冒出了幾縷青煙,然后迅速地抽縮老化最后變成了一摸灰。
樓瑞卿又將剩下的幾片橘子皮拋在了不同的位置,向梅臨淵展示了將橘子皮挫骨揚灰的一萬種方法。
看得梅臨淵眉頭微皺。
真的有必要這樣嗎?
樓瑞卿將橘子瓣兒塞到嘴里,淡定道:“為了防止我再次出逃,這道陣法是他們請譚家人出山造出來的,特意使用了不同于【失犁燧鼎】體系之外的陣法邏輯。”
風進得來,雨進得來,人進得來,但唯獨樓瑞卿出不去。
樓瑞卿示意梅臨淵將手伸進來接另一半橘子,梅臨淵也照辦了。
橘子性本涼,可拿在手里卻是溫熱的。
“不過既然是炁術,那就萬變不離其宗。破解就是早晚的事兒”樓瑞卿倒也沒氣餒,甚至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天才高傲,“如果我現在能自由活動,或者來這里動作的人多一些,還能破解得快一點。”
梅臨淵掃視了一圈關押樓瑞卿的地牢狀態,說是蕭條或者門可羅雀都是抬舉它了。
“所以,除了我以外還有人來嗎?”
“有啊。”?
看著梅臨淵微睜的眼,樓瑞卿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樂。
“別擔心,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本來這個年紀他應該去上學的,但好像是因為不怎么說話被醫院確診為自閉癥,被爸媽送回老家修養了。”
“你別看他人小,說話也說不利索。但腦子還挺好使的。”
“所以我覺得他根本不是自閉,完全是說話速度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所以就干脆懶得說話了。”
“而我之所以能給你展示的這些陣法節點,全靠忽悠他替我做的實驗。”
梅臨淵眼神一暗。
又是實驗……
研究斬妖,對你來說真的這么重要嗎?
換成是之前,樓瑞卿肯定能第一時間觀察到梅臨淵的表情變化。
可此時他大半個身子都在地牢里,視線將將能與地面齊平,自然察覺不到坐在狹窄開窗外梅臨淵的情緒。
“只可惜最近是樓家祭典籌備的緊張階段,他好像被看得很嚴,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我帶你走吧。”梅臨淵突然說,“之前你留在這里是因為樓家能給你提供一個平臺,那現在樓家還能給你什么?”
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被積壓已久萬般的情緒就如同河口決堤般先將那細小的突破口拆了開,緊接著就澎湃地傾覆而下一瀉千里。
“他們有在尊重你嗎?他們曾去理解你嗎?他們會來幫助你嗎?”
“沒有!沒有!沒有!”
“可你又為他們做了那么多。”
“是你,嘗試向上層展示斬妖人存在的意義,而不至于讓所有斬妖人在百年折磨中徹底沉寂。”
“是你,一心搭建了一個初具雛形的民間斬妖人吸納體系,不至于讓上升的渠道徹底被世家壟斷。”
“是你,找到了一條對內斬妖和對外營收的平衡點,讓斬妖人能憑借自己的本事正常生活。”
“這些其實你可以不用承擔的。”
“你本應該潛心研究,最后憑借成果與那些斬妖名士的名字寫在同一張紙上,熠熠生輝。”
“而不是……罷了,不說了。”
一向在兩人的來往之間占據主動的樓瑞卿聽著梅臨淵這發自肺腑的長篇大論,久久沒有說話。
他從來沒有期待過有人能記住自己在這個家族中的做所作為,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對等的反饋。
換誰來當家主,這都是該做的。
他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研究,能被寫在典籍上進入教科書,在世世代代斬妖人與妖獸的爭斗中多少發揮些作用。
但梅臨淵在為自己鳴不平的同時,也認識到了自己的愿景。
真不錯啊……
而剛剛那番話也幾乎是消耗了梅臨淵的所有氣力,以至于他也沒能分心去關注樓瑞卿的狀態。
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已經都讓他說完了,他還能說什么。
兩個人就那么安靜地待在一起,一個在外一個在內,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地下。
直到天光乍明,梅臨淵不得不走的時候,樓瑞卿才再次開了口。
“確實還有一件事,只有在樓家才能達成。”
“完成它后我就跟你走。”
第145章 開始解密 岳莫隱得承認,自己跟梅臨淵……
“以上, 是截止目前我們整體的排序思路。”岳莫隱將代表著每一尊石碑并刻著簡化畫面的竹簡鋪到身前的地面上以便其他人進行圍觀,“我覺得還挺清晰的。”
譚盛風非常配合地點頭鼓掌。
“所以,你覺得這一塊應該插在哪里呢?”天人領頭將目前唯一一塊游離在外的竹簡拿到手里掂了兩下。
盡管相比于原畫作,竹簡上僅僅為了相互區別的雕刻可以說非常的簡陋, 但眾人也能夠一眼看出它描繪了怎樣的一個場景。
鼓樂齊鳴, 賓客盈門, 紅燭高照, 喜幛鋪展。一對新人站在禮堂的正中央對拜著。
是一場極有排場的中式婚禮。
但結合其他畫作的內容來思考,無論是出門游歷的梅臨淵還是潛心研究的樓瑞卿好像都沒有舉辦婚禮的機會。
與此同時, 岳莫隱還注意到在這幅畫作的邊緣有一只隱匿在樹叢之間端著酒杯對遠處禮堂上新人道賀的手。
想必它才是屬于梅臨淵的。
而對于那時的梅臨淵來說,只有一個人的婚禮是他就算冒著千難萬險也要參加的——他的姐姐梅飲芳。
但在梅臨淵離開點將臺后,這些畫作中關于梅飲芳的細節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幾乎等同于無。
大概是梅臨淵也不想自己一個被點將臺除名的外門門徒影響到自己內門姐姐的大好前程,所以主動選擇遠離了梅飲芳。
岳莫隱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向譚盛風詢問有關梅飲芳的事情,但不同于之前總是能獲得令人欣喜的進展,這次譚盛風沒能給出任何的有效信息。
甚至與岳莫隱一樣, 在進入第一幕前, 他都不知道梅臨淵居然還有個姐姐。
“岳郎, 我覺得這里或許可以轉換一下思考主體。”譚盛風坐直身子朝著石碑上的原版畫作眺望過去, “我們可以想想梅飲芳能在什么時候結婚。”
“從第一幕兩人尚且是小孩子時的身形來看, 梅飲芳比梅臨淵應該也就大了個兩三歲, 最多不超過四歲。”
“而當年樓瑞卿造出樓家界碑的時候, 也不過十七歲。”譚盛風將那枚在背景中刻了一棵他非常熟悉的古樹的竹簡從隊列中推了一點距離出來。
“梅臨淵和樓瑞卿兩人能如此交好, 除了兩個人都一定程度上可以歸屬到天才這個領域外,他們年齡相近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因素。”
交好……這個詞用得還真是客氣。
岳莫隱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對風到碗里來各種行動上的百般暗示都屬于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若不是周凱整出的烏龍禮物,自己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找到機會更進一步。
順著譚盛風的思路,岳莫隱接話道:“所以你想表達的是, 這個部分要么插在梅臨淵把妖獸帶給樓瑞卿做實驗前,要么插在梅臨淵打算帶樓瑞卿離開之前?總之得是他能相對自由行動的時間。”
天人領頭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也不能排除它會插在最后的可能性吧?”
……最后嗎?
岳莫隱看著那張畫著梅臨淵與樓瑞卿地上地下對望的畫作陷入沉思。
就算有些不情愿,但他得承認,自己跟梅臨淵在性格上有著很大的相似之處。
比如一旦有了認定的事情,就會義無反顧地執行下去。
對于梅臨淵來說,他堅持的內容是當年樓瑞卿未竟的那些事。
比如,展示斬妖人的價值;比如,建立斬妖人選拔體系;又比如,讓斬妖人可以靠斬妖簡單糊口。
而且在后邊幾十年的兢兢業業之下,當年樓瑞卿只是提出了一個想法的事情,竟然真被他完成得差不多了。
就算很多內容還有進步的空間,但至少也是完成了從零到一的構建和從一到十的推進。
配得上一句了不起。
而岳莫隱的堅持則是在自己的游戲事業上:做一個好玩的游戲,做一個被玩家喜歡的游戲。
相比于梅臨淵為廣大斬妖人謀出路的所作所為,這件事似乎太輕太淺不值一提,但岳莫隱也不會因此就看輕自己。
有些困難是萬變不離其宗的。
他在堅持自己的過程中遇到的困難不見得比梅臨淵少。同時,如果當年處于梅臨淵狀態的是他,他也不見得就會做不好。
但話又說回來,“自己”會在即將帶樓瑞卿走的節骨眼上,去親身參加異常自己甚至不能露面的婚禮嗎?即使那是自己親姐姐的婚禮?
身為獨生子,岳莫隱感覺自己在這個方面很難共情梅臨淵。
所以他們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
“雖然我感覺不會是這樣,但也確實存在一定的可能性。”將那枚大婚主題的竹簡放到隊列的上方,岳莫隱站了起來,“總之,感覺可以開始嘗試解密了。”
他對整個謎題的規劃就是三次嘗試之內將其破解,而現在這個目標肉眼可見地能夠實現,那也就不必那么吹毛求疵要求一邊成了。
周圍的天人非常興奮,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證這么細節并且一次性就將謎題解決了個九成的場面。
“也別高興得太早。”天人領頭潑了一桶冷水,“不記得之前那一道解密里想要固定個碎片都要死要活的情況了?”
*
“各就位。”岳莫隱站在被排列在最后的那座巨石之上,對著被選中進行第一輪排序連線的人指揮著。
“一號,連東南。”
站在一號巨石旁的人立刻向石頭中灌注了炁。
就像之前岳莫隱實驗的那樣,生長與巨石之上的植物在吸收到炁的瞬間就長出了根系,并朝著炁被灌注進去的反方向生長而去,并在接觸到石碑后向上爬去,填充著石碑畫作上的每一筆勾勒描摹。
“二號,連正西。”
“三號,連西南。”
在岳莫隱的指揮下一切都是那么地有條不紊,極為順利。
可就在他發布下一道指令后,異變陡生。
“四號,連東北。”
負責四號巨石的人依照著指揮,站在巨石的西南方向向巨石之內灌注了炁。
植物的根莖也如同其他植物那樣快速生長了出來,朝著東北方向的石碑蔓延而去。
然而就在它接觸到正連接著東南方向的自一號巨石生長出來的根莖時,自四號巨石生長出來的根莖并沒有繞過根莖繼續前進,反而順著一號巨石的根莖盤繞朝著東南方向生長而去。
注意到異變,岳莫隱立刻命令道:“四號,停手!”
所以……這些連線居然是不能相互交叉的嗎?!
負責四號巨石的人滿頭大汗,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停不下來!”
不等其他人嘗試對這人展開救援,譚盛風就先有了行動。
只見他一個閃身來到了四號巨石的邊緣,手起刀落將那些綠色的根莖齊齊斬了斷。
被從主體上分離開后,那些失去炁的供給的根莖瞬間枯萎焦化了。
天人首領感覺到一絲不對,越過岳莫隱指揮道:“其他人也停手。”
聽到命令,另外幾人也試圖將手從巨石上移開。
怎么也停不下來?!
不僅無法通過挪開手斷絕炁的供應,甚至自身的炁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流了出去?
見狀,譚盛風圍著巨石急奔一圈將所有的根莖都斬了斷。
獲救的幾人立刻被帶到了一旁休息。
天人首領在那邊確認這幾人的狀態,岳莫隱則立刻向外眺望而去。
那圍繞在解密外部灰霧組成的環狀物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按照之前的節奏緩緩收縮著。
沒有連完就會不算錯誤次數,這是個好消息。
但緊接著天人首領轉告了岳莫隱一個壞消息。
在完成連接后,那些根莖就需要巨量的炁去維持,而天人體內被消耗的炁會連帶著炁脈回路中的儲存額度一起消失。
換言之,如果之前岳莫隱沒有讓這么多天人一同進入第二環節,恐怕真的會有人被巨石吸干了炁活活抽死。
綜合以上的限制條件,岳莫隱垂眼看向當前的草圖,自言自語道:“看來得好好規劃一下。”
至少直接連接的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半晌后,他突然抬頭,“這次你們只管往里邊輸入炁來延伸根莖,其他的我們來想辦法。”
雖然岳莫隱沒有說明這個“我們”是誰,但譚盛風也非常自然地應和道:“收到。”
*
“各就位。”一頓安排后,岳莫隱又一次站上了最后的那顆巨石,居高臨下地看著換新的人們。
被安排上場的眾人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安排的極度怪異的站位,隨后又向天人領頭的方向看去。
在面臨這種生死攸關的情況,相比于聽從一只妖獸的指揮,他們還是信任同樣身為人類的天人領頭。
天人領頭抖了一下手中的闊背刀,笑著安慰道:“雖然我的刀比不得他的刀快,但把你們救下來還是綽綽有余的。”
有他這么一句話,參與這次連線的人們稍稍安了些心。
岳莫隱當然看到了他們的互動,但他完全沒有把自己至今不被信任這件事放在心上。
“倒數結束后,一起動作。”
“三、二、一!”
岳莫隱話音剛落,那些人齊齊地行動了起來,十幾組根莖瞬間向四周延展而出。
然而就在它們之間即將相撞攪成一團的時候,一些原本直線生長中的根莖突然被扭了一個極大的彎兒,也有一些原本趴地生長的根莖像走上了一座橋梁一樣被驟然抬升了一些高度。
除了兩位“策劃”外的人都被這一幕震驚了。
原本需要在地面上拐上很多個彎兒的才能實現的不交叉連接,居然以一副立體的姿態達成了?!
在這些或轉彎或抬升的路徑規劃下,十幾條的根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接觸到了對應的界碑,并依照之前所表現地那樣自下而上地將畫作中的線條填了滿。
指揮了這一切的岳莫隱微微一笑,“不才,戴森球計劃高手玩家。”
而負責執行計劃的譚盛風松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會的炁術多外加實力還可以,不然還真的很難實現岳莫隱的要求。
難道這就是天生助理圣體?
然而,等到所有畫作都被填滿后,那些堅韌翠綠的根莖驟然同步地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那灰霧構成的環狀物也往里縮緊了一大圈。
顯然,這個排序是錯誤的。
“從收縮面積上來看,我們還有兩次機會。”早有心理預期,岳莫隱不緊不慢道,“好在我們也確實只有兩個選項了。”
緊接著他將目光放在了最后那一座被黑霧籠罩的石碑上。
以單座石碑為底,一座頂端開窗并在窗內映出淺淡人影的高塔正穩穩地佇立在那里。
是第三道解密。
第146章 等等? 細想一下,這個整體的劇情發展……
岳莫隱一向昌盛的運氣似乎在今天失了靈。
上一次他將那張大婚插在了梅臨淵給樓瑞卿抓來兩只妖獸做實驗的前邊, 這次他將它排在了梅臨淵與樓瑞卿約定兩人會一同離開樓家之前。
而從試煉反饋的結果來看,這兩種答案都是錯誤的。
在兩次的錯誤下,最外圈那由灰霧組成的環狀體已然縮小到了即將把石碑沒過去位置。
顯然,現在只有最后一次機會了。
“行吧。”岳莫隱長嘆一口氣, 頂著天人領頭戲謔的眼神開始進行最后一個可能性的路線規劃, “我不理解, 但尊重。”
安頓好第二輪上場的同伴后, 天人領頭慢悠悠地晃了過來,“嗨, 也沒怪你的意思。你一只妖獸,就算再怎么聰明,不懂人類的想法和情感也太正常了。”
緊接著,他將頭一扭,以一種苦口婆心的姿態對譚盛風勸解道:“所以找對象,就算不找個人,也一定要找能懂你的, 知道不?”
說完, 他乜斜著岳莫隱不甚認可地搖搖頭。
知道真相的譚盛風:啊這……
岳莫隱:……哦。
再次抬頭看向那張繪有大婚場景的石碑, 岳莫隱再一次嘗試理解當時梅臨淵的心境。
不同于那些坐在大堂中觥籌交錯好不熱鬧的賓客, 不能暴露行蹤的梅臨淵只能坐在山頭上的廢棄護林屋里。
更何況在這個距離之下, 就算是有特殊炁術的加成想必也很難看清新郎新娘的相貌。
要說圖個氛圍, 但最后連敬的酒都是自備的。
難道這就是親生姐弟之間的感情嗎?
嘗試失敗, 岳莫隱選擇放棄。
他愿意分出來琢磨別人感情的心思不多, 而這不多的心思已經全都用在譚盛風身上分不得他人一點了。
把注意力轉移回到當下,岳莫隱問:“現在還剩多少人可用?之前參與解密的人情況如何?”
“人手肯定夠最后這次破解的。”天人領頭眼神一動,“那些人還在緩慢恢復中,恐怕一時半會兒幫不上什么了。”
岳莫隱微微點頭, 隨后稍一眨眼切出了四重瞳掃視過一旁正在休息的天人們。
至少從他們周身炁的流轉狀態來看,他們恢復得還算可以,至少不符合“緩慢”這個形容。
看來這位天人領頭大概是考慮到如果繼續解密下去,等到第三道解密一破,天人團體和岳莫隱譚盛風二人之間的聯盟就要破裂,所以提前留了一手。
再一次檢查最后一輪的“立交橋”設計思路后,岳莫隱朗聲道:“那準備開始吧。”
*
經過前兩輪的實踐,岳莫隱和譚盛風之間的配合愈發默契。
十幾條根莖在兩人的操作下,或扭轉或抬升地交錯,以最短的距離向對應的石碑生長而去。
在最后一座石碑上畫面的最后一根線條也被填充完成后,原本只是攀附在石碑表面的綠莖瞬間滲入了石碑表面。
而之前都毫無色彩的石碑在吸收了綠莖之后居然逐漸染上了顏色。
那些只是由線條勾勒而成就已經相當生動的畫面在被填上色彩后,其表現力也更上了一層樓。
但就在這時,石碑的表面突然出現了裂痕,緊接著大塊的碎粒從石碑的頂端剝離砸落了下來,就像這石碑在晝夜交替的風沙中逐漸石化了那樣。
只不過放在正常世界中,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幾百年,在這里卻只用了幾秒鐘。
先是排序為第一的那座石碑,緊接著是第二的、第三的……
每當有一座石碑碎裂時,岳莫隱總覺得自己在那金玉碰撞般的響動中聽得了一聲清亮的少年意氣。
“這水平當外門雜役可惜了。”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來空房間,你就跟我住。”
“想不想探探這潭水的深淺?”
“剛剛在戰斗中,他叫你什么來著?”
“這天地寬闊,但我身不由己。你替我去見見吧。”
“我根據你的戰斗習慣特意設計的,跪謝吧。”
“完成它后我就跟你走。”
當年樓瑞卿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岳莫隱還不得而知,但從當前石碑畫作的劇情內容來看,那件事想必是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而且基于譚盛風提供的樓家連個葬禮都沒給樓瑞卿這位天才辦的情況,恐怕那件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不過對于這些醉心于斬妖研究的人來說,在大眾視角中的壞事可能恰好是他們眼中的好事。
畢竟曾有人跟自己陳述過這樣一個觀念:對于一個研究人員來說,最好的結局是平安終老,第二好的結局就是死在自己的實驗里。
……
等等?
岳莫隱微微皺眉。
這個思想是誰給自己灌輸的來著?
再等等?
細想一下,這個整體的劇情發展走向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等等?!
當時自己前去樓守賢實驗室里翻看的那本繪有颯踏的筆記本的主人是誰來著?
盡管當時因為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颯踏的線索上,但岳莫隱依然記得那本筆記封面上那龍飛鳳舞的署名——
樓瑞卿!
岳莫隱驀然想到在畫面中,梅臨淵去探望被徹底關押起來的樓瑞卿時,對方提到的某個經常過來玩的五六歲小豆丁……
盡管當時躺在病床上完全動彈不得的岳莫隱對于受審的樓守賢到底交代了什么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礙他結合之前在樓守賢實驗室看到的聽到的內容將事實推斷個七七|八八。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在石碑碎裂產生的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岳莫隱對譚盛風說:“我知道當年樓瑞卿想要在樓家完成的事情是什么了!”
譚盛風看到岳莫隱正在對自己說話,便嘗試著將扣在耳朵上的手揭開一個細縫。
“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我知道……”岳莫隱正欲重復一遍自己的大發現,卻在看到一道乳白色的光影后瞬間攬著譚盛風向一處安全的位置閃躲而去。
就在兩人移開十米左右的時候,一道巨大的觸手從天而降,引起了一番極為強烈的震動并掀起了一陣巨大的風浪。
有些躲閃不及的天人直接就被觸手碾成了一攤血紅的肉泥。
那些尚在逐步風化的石碑在驟然涌起的風浪中被蠶食得剩不下半點痕跡。
然而不同于在破解第一道解密時,那些從拼圖解構而來的齏粉被揚向了整座都城。
這次所有由石碑產生的或大或小的顆粒被一道若有若無的結界攔住了去路,只能像被海水沖上礁石然后就停留在了石縫中的細沙那樣堆積在結界的邊緣。
緊接著,數十塊足球大小的息肉從那條觸手上脫落下來并在接觸地面的瞬間長出了類似于軟體動物腹足一樣的結構向外快速移動著。
當這些息肉來到結界邊緣時,它們便開始吞噬起堆積在那里的石碑殘余起來。
一撮又一撮,一塊又一塊。
很快,那些堆積在結界周圍的類似于綠洲邊緣的砂石般的白色碎屑就被悉數舔舐了個干凈。
與此同時,原本整個呈現出清透乳白色的那些息肉在舔舐掉那些石碑的碎屑后,竟然開始長出了甲殼。
進食得多的息肉身上的甲殼就會相對進食少的息肉身上的甲殼大一些,也厚一些。
在甲殼的裝飾下,原本看起來像是蛞蝓的息肉逐漸有了蛤類的樣子。
見到這一幕,岳莫隱突然有了一個相當大膽的猜測。
該不會構建出這試煉解密的,就是申樓蘭自己吧?
雖然這個想法只是靈光一現,但岳莫隱越是思考,越覺得這就可能是真相。
首先,從這段時間他跟這個世界斬妖人,也就是妖獸口中的天人,相處的經歷來看,就算是在這個炁非常充沛的世界中,斬妖人的能力也并沒有很大的提升。
或者說,至少在申樓蘭的認知中,斬妖人的上限也就是這樣了。
什么移山填海遮天蔽日,那都是屬于妖獸的能力。
人,不能,也不配。
但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為什么在傳說中,那位同樣身為天人的“心尖寵”能在一夜之間落成如此復雜三重試煉呢?
就憑這前兩道試煉的復雜程度,這就絕對是一個草蛇灰線深謀遠慮準備已久的內容。
更何況,這里的炁再怎么充裕,炁也終歸只是一種能量。
而落成這三重試煉所需要的物質是炁不能提供的,也是任何一位斬妖人或者說是天人都不能憑空變出的。
但申樓蘭可以。
回憶著在外界與披覆上鎧甲的申樓蘭的戰斗,岳莫隱又對比了一下構建出這三重試煉所需物質的體量。
綽綽有余。
再結合上樓瑞卿那還未正式登場的神秘研究……
就在岳莫隱嘗試著結合之前所經歷的事情完善自己的推理時,將所有石碑殘余舔舐干凈的“蛤”們開始朝著觸手移動而去,并在接觸到觸手的瞬間與其合而為一。
雖然息肉本體回歸了,但那些大大小小的甲殼卻保留了下來,如同鱗甲般緊湊地覆在了觸手之上。
而有了鱗甲的層層堆疊與遮掩,原本看起來柔弱無骨的觸手居然也有了以一敵萬的氣勢。
緊接著,改頭換面的觸手一個回轉,便宛如巨蟒般將最后那座巋然不動的尚且被黑霧鎖鏈籠罩著的高塔盤繞在了中央。
隨后,在正對著高塔上小窗的觸手末端,無數條細線從鱗甲的縫隙中鉆出,相互糾纏組合成了一個略顯消瘦的瑩白人影。
是申樓蘭!
他居然從那座宮殿里出來了嗎?還是說,這又是他的一個子體?
絲毫不在意來自在場其他人的審視,申樓蘭只是盯著小窗出神。
半晌后,他沉聲命令道:“出來。”
“拒絕。”
一枚黃色的粉筆頭被從高塔的窗戶里投了出來,正中申樓蘭的面龐。
第147章 那請進吧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試煉的……
然而就在那黃色的粉筆即將接觸到申樓蘭的時候, 它的速度瞬間慢了下來,緊接著懸停在了申樓蘭面前大概一寸的位置。
申樓蘭面中的三只眼睛輕微眨動了一下,那粉筆就瞬間自前而后地化成了一股淡黃的輕煙飄散在了空氣之中。
雖然在眾人面前遭受到這般幾乎等同于羞辱的攻擊,申樓蘭竟然也不惱, 只是重復了一次剛剛說的話。
“出來。”
就像沒有人會在乎螞蟻注視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那樣。
似乎是又一次真切認知到了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 那身居高塔之中的人終于肯勉為其難地露上一面了。
只見一雙手先是虛虛撐在了窗沿上, 緊接著小半個身子從窗戶內傾了出來, 正對著申樓蘭。
這“心尖寵”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畫作中出現了許多次的樓瑞卿。
對于岳莫隱來說, 這可真是一個情理之中的答案。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樓瑞卿所呈現出的相貌相當年輕,似乎是一直保持著與梅臨淵初次相見時候的狀態。
面對申樓蘭,樓瑞卿似乎沒有任何的懼怕,言語中甚至帶著輕微的怒意。
“不得不說,你最開始裝起那家伙來真是半點紕漏都不顯。被你騙去家傳絕學用于玩你這個過家家一樣的國家治理游戲算我技輸一籌。”
“那么在我發現真相后停止了對你的協助,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嗎?怎么反倒是你先生氣了?”
“就算我惹不起你, 我總躲得起吧。”
“可你居然又三番兩次地找人來拆我的研究室, 這又是什么道理?”
“道理?”申樓蘭輕輕偏頭, 似乎聽到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內容, “為什么需要講道理?”
樓瑞卿似乎是被這個問題氣笑了, “當然是因為……”
可話說到一半, 他似乎又意識到了面前立著的并不是人類。
沒有任何一個人類會問出“為什么需要講道理?”這種稚子都明白的事情。
“也是, 畢竟在這里, 一個幾乎完全由你創造的世界里,你確實不用講道理。”樓瑞卿稍一聳肩,打算結束這段沒有意義的對話。
可申樓蘭并不打算遂了他的愿,又一次開口問, “你在這里做什么?”
這個問題似乎引起了樓瑞卿的興趣,他轉過身向不遠處的都城方向遠眺,用極為輕松的語氣說:“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岳莫隱心想,這都答得什么亂七|八糟的……
回答完問題的樓瑞卿向塔下打眼一掃,緊接著對著岳莫隱和譚盛風所在的方向揮揮手,“喂,下邊的二位。”
在申樓蘭正式現身后就一直潛伏在一側試圖找機會遠離的岳莫隱在意識到這樓瑞卿到底在做什么后,便立刻要帶著譚盛風再度遠離這片區域。
可奈何在敵我之間極大的實力差距以及主場優勢面前,一切計謀和技巧都宛如擋車螳臂般不堪一擊。
看著申樓蘭用觸手粗暴卷起岳莫隱和譚盛風的動作,樓瑞卿呵斥了一句:“對人家客氣點。”
申樓蘭立在觸手末端的身體對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但那從主干上分出來的觸手卻在下一秒轉卷為托,將二人平穩地帶到了樓瑞卿的面前。
他其實并不能理解自己為什么會下意識地聽從樓瑞卿的話,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的本能就是在讓他這么做。
“我剛剛看到你們的表現了,挺有兩下子的。”面對岳莫隱和譚盛風,樓瑞卿發自肺腑地鼓了兩下掌,“所以,作為對強者的優待,我奉勸你們還是不要繼續參與第三道解密了。”?
不是剛剛才說,他在這里是為了“愿者上鉤”嗎?
那么自己和譚盛風身為被前兩道解密篩出來的愿者,樓瑞卿又為什么會勸自己不要進塔呢?
岳莫隱不動聲色地思考著。
似乎看穿了岳莫隱的顧慮,樓瑞卿便主動將自己的理由娓娓道來。
“如果有誰能接管這個世界,那么它首先要有腦子,其次要有實力,最后還要有能控制實力的心境。”
“所謂打江山易,守江山難。”說話間,他斜斜地看了一眼申樓蘭,“想要突破認知地去守江山,更是難上加難。”
結合之前樓瑞卿和申樓蘭對話中透露的只言片語,岳莫隱總算是把整個世界為什么如此怪異思考清楚了。
首先,岳莫隱從來不會去懷疑自己所經歷過的事情。
即使有一部分的經歷是那么的離譜和怪異,比如說在這個妖獸當道的世界里他所經歷的一切,他一樣不會去懷疑。
換言之,無論這個世界的運轉狀態有多么不合邏輯,但也一定是有其內在規律的。
而定下這個規律的,就是申樓蘭。
身為擅長致幻炁術的至臻級妖獸,在融合了梅臨淵實力再次大漲后,想要創造一個世界并不是難事。
但創造一個世界并讓其合理運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更何況在融合后,申樓蘭的認知與梅臨淵的認知產生了巨大的偏差。
而且毫無疑問,申樓蘭也認可了梅臨淵所認知的世界是更優越的存在這樣一種觀念。
所以才造就了這樣一個妖獸越是進階就越是類似于人類的世界。
與此同時,對于一只已經被鎮壓了許久的妖獸來說,它對于整個人類社會的認知還停留在很久之前。
換言之,它不知道這個更為優越的新世界是怎么得到的。
所以才造就了這樣一個雖然整體保持在古代但會有著各種類似于模擬著現代設備好處的世界。
申樓蘭肯定意識到了這些扭曲和不自恰,但它不知道要怎么去重新整頓自己的認知。
于是,他便從梅臨淵的記憶中調取了一個最信任的人出來。
也就是樓瑞卿。
至于后邊偽裝梅臨淵、暴露、欺騙與將計就計就是這兩方之間的事情了,岳莫隱選擇不關心。
由始至終,只有兩件事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找到譚盛風和帶著譚盛風離開這里回到真實的世界中去。
而結合之前自己與申樓蘭交戰的經驗,作為申樓蘭所創造世界中的唯一不受它掌控的變數,這從梅臨淵記憶深處誕生的樓瑞卿必然是破解此間幻境的重要因素。
難度先不論,至少從進程上看,肯定比岳莫隱一開始計劃的挑撥離間步步為營奪申樓蘭的權來得快捷。
“謝謝你的提示,可這些我都不太關心。”岳莫隱對樓瑞卿說,“我也沒有想要掌握這片天地的計劃。”
樓瑞卿似乎對岳莫隱的回答早有預見,利落地說:“好,那我換個角度。”
“這第三道試煉無關實力,也不在乎人數,只關乎知識。”
“而知識的獲取,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說話間,他嘴角微勾,似乎想起了某一個親身實踐過這句話的人。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試煉的理由嗎?”
“有。”岳莫隱斬釘截鐵道。
“即使很可能把命都搭進去也要繼續的理由?”
“對。”
見岳莫隱意已決,樓瑞卿便將注意力放在了譚盛風身上。
“你呢?”
“也有。”
雖然譚盛風說話的語氣沒有岳莫隱那般鏗鏘有力,可言語中的堅定也沒少半分。
有些話點到為止就行,再勸酒多余了。
于是樓瑞卿微微點頭,“那請進吧。”
*
走進塔內,岳莫隱只感覺有些恍惚。
老式的家電、帶有紋樣的玻璃、鐵質的細扶手,這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說是與這個朝代混雜的妖獸世界格格不入。
反而是跟真實人類世界二三十年前的狀態如出一轍。
應該是樓瑞卿所在時代應有的樣貌。
但岳莫隱選擇對這里的一切保持著極高的警惕。
“家里難得來客人,但我這里沒什么能招待二位的。” 樓瑞卿一步一定地從樓上走了下來,站到兩人面前伸出了手,“湊合一下吧,請擔待。”
在他的攤開的手上放著兩個橘子。
不同于超市中常見的那種黃澄的成熟橘子,樓瑞卿手上拿著的橘子皮染著極深的青。
就好像,剛從樹上掉下來那樣。
又是橘子。
見另外兩人沒有動作,樓瑞卿恍然大悟。
“哦,是我沒考慮周全。”
說話間,他剝了兩個橘子放到兩人身側的桌子上,
“你們先選,剩下的那個是我的。”
岳莫隱也沒多說什么,只是伸手將兩個橘子分別掰成兩半,并把自不同橘子的一半合并在一起拼成了兩個新橘子,最后把它們推到了樓瑞卿眼前。
“請。”
樓瑞卿輕笑了一下,順手拿走了靠近自己的那個橘子,掰出兩瓣吃了下去。
因為各種因素的加成,已經預先對抱有極大善意的譚盛風自然而然地出手拿走了另一個橘子,并有樣學樣地將來自不同橘子的兩瓣果肉放到嘴里。
隨后,他都感覺自己臉上的所有五官都縮在了一起。
好酸!!
在這樣一個簡單的惡作劇的作用下,原本敵對的關系似乎瞬間消弭于無形。
把橘子從譚盛風手里接過來并禮節性地吃下一小塊后,岳莫隱問:“這里是你的房間?”
“沒錯。”樓瑞卿似乎還在欣賞譚盛風的表情。
配合著他的那纖細但充滿活力的身形,像極了一個本應在校園中兼具學霸和校霸雙重身份的大男生。
“研究的課題是?”岳莫隱想要借此機會驗證自己的猜測。
“如果你問的是這一層的課題,那么是‘煉器銘文、妖獸炁脈和斬妖人炁脈回路的共同性’。”樓瑞卿答得坦誠,“有聽過嗎?”
“沒有。”岳莫隱也答得真實。
如果那正常的華國教育等級來換算,岳莫隱算是投機取巧地在之前譚盛風趕鴨子上架一樣的突擊教學里考進了高中。
但像剛剛樓瑞卿所說的內容,就明顯是對應專業的研究生才會接觸到的內容。
“說實話,那你想要登塔怕是有點難度了。”樓瑞卿直接了當地表達著自己的遺憾,“這第一層還是相對簡單的內容呢。”
“既然話趕話都說到這里了,那我也開誠布公一些。”拍拍手,他將粘黏在指尖的橘絡抖掉,“登塔的方法很簡單。”
“第一步,研究明白問題。”
“第二步,把答案寫在黑板的空白處。”
說完,樓瑞卿轉身擺手,“如果那時候,你還愿意回來的話。”
在他的認知中,無論是人還是妖獸,在掌握了能夠令實力突飛猛進的技巧后都會嘗試在第一時間將其變現。
更何況在這個表面上秩序井然但內核依舊實力為尊的世界里,多一分本領就多一分保證,多一分能力就多一分向上攀登的希望。
樓瑞卿正欲回到樓上,卻猛然聽得一句“我聽過。”自身后傳了來。
這個聲音……
他愣了一下,隨即看向了房間中的另一人。
終于從橘子的酸勁兒中緩過神來的譚盛風盯著黑板上的插畫和公式似乎陷入了沉思。
緊接著他緩步走上前,從一旁的白色紙盒中取出一截黃色粉筆,在黑板的空白處作答起來。
第148章 卡殼了 樓瑞卿雙手環抱在胸前,輕笑道……
黃色粉筆在黑板上滑動著發出著富有節奏的響聲。
在譚盛風往旁邊錯開一步后, 一排又一排被整整齊齊地書寫在題目正下方的公式顯露出來。
配合上譚盛風清秀的字體,即使是最刁鉆的閱卷老師也會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樓瑞卿自然不例外。
在看到譚盛風落筆寫下第一行文字時,他就快步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站在了黑板的側面仔細地看著對方的動作。
或許是久違地感受到了被監考的壓力, 譚盛風下筆的力度有些時空, 以至于他手上的粉筆“啪”地一下斷成了兩節。
沒有被他握住的那一節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地面落去, 又碎成了好幾小塊。
做過數學大題的人都知道, 有些時候答題思路一斷,想再找回來就不容易了。
至少譚盛風就是這種類型的學生。
等他再把注意力從地上的粉筆轉移到黑板上時, 他頓住了。
這里……要怎么寫來著?
看出了譚盛風陷入了卡殼,樓瑞卿雙手環抱在胸前,輕笑道:“這可是考試。我不會給你提示的。”
譚盛風:……
壓力更大了!
“但好在這場考試沒有時間限制,你可以慢慢回憶。”
回憶?
岳莫隱注意到了這個有些突兀的詞匯。
在面對這種情況,一般人應該會說“你可以慢慢思考”吧?
然而就在樓瑞卿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譚盛風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往后倒退了幾步,盯著題干中的一張插圖開始發呆。
相比于題干中其他類似于妖獸炁脈解剖圖和人體炁脈回路的結構圖, 這張繪制著繁復銘文的插畫簡直就是眉清目秀。
譚盛風是見過這張插圖的, 在很多年前, 自己剛成為專家級斬妖人后被強制性參加的某一次斬妖學術會議上——
“以上, 就是我的匯報內容。”說話間, 樓守賢將演示文檔翻到最后一頁。
在那一行又小又灰的“感謝您的時間, 歡迎批評指正”旁邊配著的是一張插圖。
而插圖上銀勾鐵劃地畫著一道繁復但富有規律的銘文。
這也是整場學術會議中為數不多譚盛風能看懂的東西了。
畢竟類似的紋樣在譚家老宅的中數不勝數。
石階上、房梁下、甚至連灶臺邊緣都有著它們的蹤影。
依著銘文的走向, 譚盛風甚至能大概猜出這銘文的作用——祛濕送風、活炁提神。
也算是個超接地氣的家居常備多功能銘文了。
但很明顯, 這個銘文所傳達的善意與幽默并沒有被在場的所有人接收到。
“你打算如何解決你論文中的數據是不被認可這個問題?”一位坐在譚盛風身邊的研究員率先對樓守賢發了難,“有些重要數據,你甚至沒有給出它的來源。”
“布陣器門百年沉淀,總有些各位不曾得見的數據。”樓守賢毫不回避且一絲不茍地回答道, “誠然,囿于各種現實問題,論文中的實驗數據也很難被復刻。”
他話音未落,就有人小聲地吐槽道:“這哪里是很難被復刻,完全是不可能被復刻啊。”
對此譚盛風表示理解。
畢竟就算樓守賢做出一些違背祖宗的行動,比如把布陣器門的很多銘文公之于眾,也不可能把已經斷代的妖獸炁脈剝離技藝復活,更不可能違反司妖監的規定私下去捕捉妖獸并將其私藏起來。
“就算是在新的時代,斬妖研究也不應該止步不前。”樓守賢一邊舌戰群儒,一邊將演示文檔一頁又一頁地回滾著。
從倒數第二頁那一行簡化到極致甚至有些優美的公式開始。
“就算暫時沒有實驗能夠去驗證假說的真偽。”
翻到前一步的公式推演。
“但只要假說以及上下游對應的內容彼此之間邏輯自洽。”
翻到再前一步的數據分析。
“那么就要繼續研究下去。”
一直翻到寫著《論煉器銘文、妖獸炁脈和斬妖人炁脈回路的共同性》標題的封面頁。
站在屏幕顯示著的銘文旁,樓守賢從左到右地掃視過所有人。
“這是我個人的研究原則,也是我身為斬妖人的使命。”——
當時樓守賢的這一番慷慨陳詞給了譚盛風很大的震撼,以至于這個場景被他刻在了腦海深處久久不能忘記。
順帶著連當時被樓守賢快速翻過的演示文檔上的內容也記住了。
站在當前被樓瑞卿繪制在黑板上的同款銘文,他抬手感受了一下從銘文之中傳來的些許涼意。
緊接著他重新拿了一根粉筆,接著剛剛思路中斷的地方書寫了起來。
即使有一些地方略有遲疑,也很快就后邊根據記憶比較清晰的內容進行了倒推。
這一舉動看得樓瑞卿無奈搖頭,看得岳莫隱莞爾一笑。
當譚盛風將只剩半個指尖大小的黃色粉筆還回到紙盒里并拉遠距離檢查自己所書寫的內容時,樓瑞卿突然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不等譚盛風回答,他就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是不是睽明譚氏的人?”
緊接著,他的眼神在岳莫隱和譚盛風兩人之間打了個回轉,“而且,你們還是從這個世界之外來的斬妖人。”
最后這句話,他用的是陳述句。
對于譚盛風,他用的詞匯是“斬妖人”而不是天人。
而對于岳莫隱,他用的詞匯是“你們”。
岳莫隱自打二次踏入都城就沒有被識破的偽裝居然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樓瑞卿看穿了。
面對與梅臨淵同一時代的前輩,盡管這位前輩的樣貌實在是過于年輕,但譚盛風依然非常禮貌地回答:“我叫譚盛風。”
“果然。”樓瑞卿走到黑板前,仔細端詳著譚盛風的答案,“雖然少有跟你們打交道的時候,但我所見識過的譚家人不管戰斗技巧的高低,他們的斬妖基礎知識無一不是極為扎實。”
“就像這里,稍不留神可能就會搞錯妖獸炁脈和斬妖人炁脈回路的差異。”說話間,他用紅色粉筆在譚盛風答案的某兩個公式上圈了一下。
“我也嘗試在布陣器門推行類似的教育方式,可沒能成功。”
樓瑞卿的語氣中不無遺憾。
但這種遺憾就像是一只掠過雪地的飛鴻,倏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后,他看向岳莫隱,“你呢?”
岳莫隱并沒有自報家門的興趣,只淡淡說:“我不是。”
譚盛風怕樓瑞卿多心,連忙道:“雖然我們的時代已經不講究這個了,但綜合來講他是我徒弟,也算是半個譚家人。”
樓瑞卿先是了然地“哦”了一聲,緊接著追問:“除了徒弟這個身份呢?”
譚盛風突然語塞。
什么叫除了徒弟這個身份?徒弟這個身份還不夠嗎?
總不能告訴樓瑞卿岳莫隱曾經還是自己上司吧?
也不知道這種詭異的共軛上下級關系樓瑞卿能不能理解。
見譚盛風一時之間沒有言語,樓瑞卿就已經在心里有了答案。
“雖然我志不在此,但好歹也當了那么多年家主,走馬觀花地見了不少的人。”他將雙手交叉著被宰身后,有意無意地說,“有福同享者眾,有難同當者寡,要好好珍惜啊。”
岳莫隱立刻應道:“會的。”
用紅色粉筆在最后的公式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對鉤,樓瑞卿淺笑道:“先恭喜二位,順利解決了第一層的謎題。”
“哎呀,我原本以為這個題目怎么著都能拖上申樓蘭幾十年呢。”
“畢竟在我的計劃中,無論是這銘文的研究還是對于妖獸的解剖對它來說都會是一個大難題。”
說話間,樓瑞卿甚至從大門所在的位置瞟了申樓蘭一眼。
就好像這段話是特意對它說的一樣。
“只能算它運氣好。”
說話間,樓瑞卿自顧自地向二樓走去。
盡管事情已經階段性地迎來了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但道德感比較強的譚盛風試圖糾正一件事。
“樓……瑞卿,謎題其實不能算是我解決的。”
差點就說成是樓前輩了……
“我充其量算是把解決這個問題的人提供的答案謄寫了一遍。”
本質上跟撞大運也沒什么區別。
“你把答案寫在了黑板上那就是解決了,沒有中途改游戲規則的道理。”站在樓梯頂端位置的樓瑞卿擺擺手,“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不得不說,樓瑞卿在做研究之外的地方還挺雙標的。
凡是對胃口的人,他就會以禮相待并且極為護短。而不對胃口的那些,連多半點禮貌都懶得分。
“更何況,第二層的題目可不是憑死記硬背就能解決的了。”
*
岳莫隱與譚盛風剛登上二樓,便感覺一陣厚重的沙塵伴隨著烈風的長嘯聲撲面而來,直叫人睜不開眼。
即使開了炁面防護,目光所及之處也是漫天明黃。
怎么回事?
這里不應該是在高塔之內嗎?哪來的風沙?
在這些紛擾的雜音之間,樓瑞卿的聲音遠遠傳來,“這可能是我在申樓蘭那里得到的最大好處了。”
等到風沙暫歇,岳莫隱和譚盛風才得觀察到周圍的情況。
無數根刻有古老銘文的巨大石柱矗立在沙土之上,并配合著看似輕薄實則堅韌無比的布匹將整個場地分隔成為大大小小的數塊區域。
兩人對視一眼。
這里是……
“既然你們通過了第二道試煉,想必會對這個場景有印象。”
一邊說這話,樓瑞卿一邊來到了高處的操作臺上,隨后一掌拍在了中央偏左位置。
幾秒鐘后一陣震動自大地的深處傳來,緊接著急促的馬蹄聲逐漸變得清晰可聞。
那只從脊骨中部分岔長出了兩組胸腔和頭顱的巨型馬形妖獸驟然登場。
它的腹部依舊詭異地隆起著。
“第二層,請聽題。”注視著訓練場內暴怒地往復奔行的妖獸,樓瑞卿朗聲道,“請結合第一層得出的結論,將這妖獸腹中的死胎救活。”
第149章 揣摩出題思路 哪料面對步步緊逼的岳莫……
經常混跡于互聯網的人想必都見過一張梗圖。
梗圖的上方寫著一道入門款的雞兔同籠問題, 中間來上一句裝模作樣的關心——“現在你已經掌握了解開方程的基本技巧,請回答下方問題。”,緊接著就拍了一條連個數字都不帶的高等數學公式到你臉上。
最后還要親切地鼓勵一句——“跳跳腳,你夠得著。”
看著遠處的樓瑞卿, 又往下方望了一眼那終于沒有長著詭異人類器官的妖獸, 譚盛風心中默默吐槽, 果然藝術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岳莫隱其實也在同一時間產生了類似的聯想,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解密一事上。
他向樓瑞卿問道:“我確認一下,你剛剛用的是‘死胎’這個詞嗎?”
“沒錯。”樓瑞卿從操作臺上一躍而下來, 接了一個輕巧的落地卸力翻身就到兩人身邊。
而在翻身的過程中,他右手的衣袖被風撩起,露出了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他手臂上的法器。
是【縛骨】,但是通體瑩白且顯露出一些貝母紋樣的【縛骨】。
“根據我當年的判斷,那妖獸腹中的孩子早在半個月前就死掉了。”
岳莫隱眉頭微皺,“你的確可以隨意出題,但總得出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題目吧?”
在他的印象中, 當年的樓瑞卿將那死胎從其母親腹中取出后就讓人把它拖到了一個類似于工坊一樣的地方投入了熔爐。
“那是因為當時我的研究還沒有后來這么深入啊。”樓瑞卿沒有任何停頓, “換成幾年后的我, 就算不能當場讓那小家伙站起來, 至少也能續它半條命。”
“但你依然沒有親手實踐過你的理論不是?”岳莫隱死咬不松。
哪料面對步步緊逼的岳莫隱, 樓瑞卿竟微微一笑, “是嗎?”
這回答什么意思?
是提示嗎?
岳莫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好了, 提問到此為止。”樓瑞卿將身一轉, 隨后整個人隱匿在了再度襲來的風沙中,“很期待二位交出的答卷。”
單手搭在一旁的欄桿上,岳莫隱眼中注視著那狂暴妖獸的一舉一動,腦海中飛速地思索著。
當然, 他所思索的內容并不是如何用從“第一小問”獲得的基本技巧去解決“第二大問”的問題。
而是在揣摩出題人的思路。
眾所周知,任何題目都不會是憑空誕生的,就算是樓瑞卿所出的這種離譜到家的實踐課題也不例外。
如果能找到剛剛那句幾乎是違規提示的“是嗎?”是從何而來,想必這“第二大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番回憶后,岳莫隱有了答案。
“你還記得我們在其中一副畫作中看到的場景嗎?”他轉頭問向譚盛風,“就是梅臨淵第一次帶樓瑞卿出去的那一副。”
不愧是蟬聯“跟岳總在同一個辦公室待的最久獎”的譚總助,譚盛風立刻跟上了岳莫隱的思路。
“你是說那兩只被梅臨淵抓來關在地下籠中的妖獸?”他的言語中帶上了幾分興奮,“怪不得當時樓瑞卿說自己的要求‘刁鉆’呢,想找到一對孿生妖獸確實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剛剛樓瑞卿用反問句回答了我的問題。”岳莫隱點頭,“他確實實踐過自己的理論了,并且親身證明了它的正確。”
雖然知道了這“第二大問”確實是存在答案的,但譚盛風的高興很快就過去了。
渾身寫滿了“我不行”三個大字,他有點喪喪地說:“那現在的問題就變成了,我們要怎么找到正確答案了。”
即使順著回憶將樓守賢的報告內容全盤默寫了下來并獲得了樓瑞卿的認可,可譚盛風深知自己本質上還是個知識的搬運工。
好吧,也不能完全說他沒有理解,畢竟打小他就接受了非常嚴格且系統的斬妖知識教學,基礎遠勝于普通斬妖人,但相比于真正的研究員還差了不少。
岳莫隱自然察覺到了譚盛風的惶恐。
相比于出言安慰,他選擇通過直接解決問題的方法來提供最強的支持。
“明明謎底已經在謎面上了,可偏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輕輕一笑,“待會兒照舊聽我指揮?”
譚盛風猛然抬眼,然后立刻欣然點頭。
果然,有岳總的地方就是最安心的地方!
*
馬型妖獸的鐵蹄在沙土上犁出了一道又一道深痕,熾熱的喘息從它面龐和胸口不斷翕合的開口呼出。
焦躁又狂怒。
它腹中累贅的死胎被另一個日漸長大的胎兒擠到了靠近胸腔分岔的地方。
因為這個胎兒已經死亡,它的肢體自然也變得僵硬無比,硌得妖獸幾乎喘不上來氣。
此時此刻,這妖獸只有一個想法。
它想要闖出這里只有勉強能維持住它活動用炁的環境,它想要尋求進化與突破。
只有這樣,它才有辦法大幅調整自己的形態,才能將腹中活著的和死掉的兩個胎兒排出來,才能擺脫當前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狀況。
就在此時,一股極強的炁如同宣戰號角一樣從天而降。
僅僅是那股的宛如先遣隊一般點到為止的炁就足以讓妖獸在自己的胸口再開上兩個氣口了。
它依次昂起兩個頭顱,熱切且貪婪地看向來者。
陽光打在【取月】的刀身上,然后悉數反射到了妖獸的瞳孔中。
在視野陷入宛如被高溫灼燒一般的白色時,那妖獸只覺得一陣劇痛自兩個頭顱之間共享的肩胛傳來。
緊接著,那道劇痛自肩胛向下劃到了它的胸骨,又劃過了腹部來到了兩條后腿之間。
在重力的作用下,妖獸體內的器官連帶著包裹著兩個胎兒的巨大子宮悉數墜落到了地面上,滾得全是塵土。
施展炁術將子宮連帶著那根臍帶一同罩住后,譚盛風在向后撤離的同時對岳莫隱發出信號。
“就位!”
收到信號的瞬間,岳莫隱便將早就搭在手上的長弓之上的箭矢射了出去。
那箭矢的頂端并不是常見的箭簇,而是一枚壓縮著大量炁的彈藥。
與此同時,在箭矢被截斷成三等分的箭身的上還固定著另外兩枚同樣的彈藥。
看著那三枚彈藥在箭矢主干解體后在所屬部分的帶領下精準命中對應的銘文并為其充能后,岳莫隱略帶遺憾地說:“明明都做到這一步了,為什么不干脆把配套的槍械也研制出來算了。”
他話音未落,樓瑞卿的反駁聲不請自來。
“就這條件,不服憋著。”
果然,雖然人不在現場,但樓瑞卿顯然沒有停止對自己二人的觀察。
甚至岳莫隱可以從對方的話語中感受到一種可以被稱為愉悅和欣慰的情緒。
就像是一位老學究看著自己的學術成果后繼有人一樣。
岳莫隱絲毫沒有說壞話被正主逮了個現場的自覺,反而淡然自若地翻過欄桿依照之前的計劃向下方的訓練場躍去。
在他下落的過程中,之前被射中的銘文先行一步地亮了起來,緊接著無數道由炁構成的細線自石柱時間射出,精準地將那妖獸固定了住。
不同于樓瑞卿所采用的將妖獸壓倒在地面側身露出腹部的捆綁策略,配合著譚盛風預先的準備工作,這次的妖獸的上半身被一左一右地提在了空中,而另外兩條后腿則被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
像是一具等待被解剖的活體標本。
而在譚盛風的炁術之下,原本宛如卵蛋般脆弱的子宮、臍帶以及那一死一活的兩個胎兒完好無損地被保存了下來。
就在岳莫隱落地訓練場的同一時間,譚盛風也走了過來。
“岳總,你確定要你來嗎?”譚盛風雖然按照之前說好的將取月遞了過去,但還是不無擔心地看著岳莫隱。
盡管之前在初級考核的斬妖實踐的模擬場中,他讓岳莫隱動手切下來過一只妖獸的妖核。
但那次是自己已經把那磷鳥打了個九成九才讓岳莫隱補的刀。
而接下來岳莫隱要做得操作遠比這復雜……
此時已經開啟了四重瞳的岳莫隱視野中幾乎是一片純白,他幾乎是憑借著落地時那一眼存留下來的方向感在前進。
“當然。”
但是他的步履依然非常地堅定和沉穩。
順著記憶從由萬千絲線構成陷阱的縫隙來到那子宮之前時,岳莫隱發現原本濃郁的炁竟然以那子宮為中心不斷地被吸收著,而周圍的炁一旦被補充到這個區域內就會快速地被吸走,以至于這塊區域內的炁幾乎呈現出一種真空的狀態。
穿過那半透明的胎膜,他還看見那個時不時還會抽搐一下的活胎在身軀表面分布著細小但密集的炁脈,而另一只小上一圈的死胎則如同枯槁般僵硬地躺在一旁。
他提起取月將那層胎膜劃開一個口子,原本被撐大的緊繃胎膜瞬間沿著口子撕裂開來并褪到了對側,將其內兩個胎兒暴露了出來。
分出兩個簡陋到只具有基本人形幾乎等同于木偶般的身外身,岳莫隱將一活一死的兩只胎兒以背靠背的鏡像姿態擺放在一起。
注視著活胎體表的炁脈回路,岳莫隱用刀尖挑開了死胎的皮肉,又用刀刃割斷了筋肉,最后小心翼翼地從死胎的深處找到了那枚小小的深黑色妖核。
那妖核周圍的骨頭與肌肉甚至還保留著一絲柔軟。
根據剛剛的操作,他重新思索了一番下刀的路徑,然后對活胎動了手。
不同于毫無反應的死胎,在被刀尖接觸到的第一時間那活胎就開始反抗了。
盡管還沒有像母親那樣長出尖銳的牙與堅硬的蹄,但它已經會下意識地用著相關的招式去攻擊岳莫隱。
奈何當你弱小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連反抗都顯得那么有趣。
岳莫隱只是輕輕一抬長腿就將它的攻擊悉數躲掉了,然后順腳給它來了個臨時性的物理麻醉。
很快,另外一枚妖核也被剖了出來。
兩枚形狀幾乎完全一致的妖核被擺在一起,連從上邊長出來的炁脈都那么地相似。
可奈何來自活胎的那枚炁體流轉熠熠生輝,而來自死胎的那枚沉寂蕭瑟一觸即碎。
即使是非常認可達爾文進化論的岳莫隱也不得不在看到這番對比時心生“命運,何其不公平”的感慨。
緊接著,他將兩枚妖核貼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場外的譚盛風激活了某一種均勻分布在周圍石柱之上的用于“祛濕送風、活炁提神”銘文。
當然,這里的銘文無論是從效率上看還是從效果上論,都比樓守賢演示文檔里的銘文強。
霎時間,一股流向極為規律的風自訓練場中涌起,將周圍的沉悶空氣連帶著炁一起卷上了天。
在感覺到周圍易于吸收的炁驟然減少后,那活胎瞬間轉移了重點。
原本只是相互貼合接觸著的兩枚妖核突然開始融合。
當然,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吞噬。
雖然不好吃,但總比沒有強。
因為是來源于孿生的妖獸,所以這兩枚妖核之間沒有產生任何的排異反應,甚至連最為細小的炁脈都相互吻合著。
在活胎妖核以及炁脈的的牽引下,那死胎居然向活胎移動了起來。
當被岳莫隱剖出來的部分融合完畢后,就輪到那些深埋在死胎血肉之中的部分了。
原本還各表一枝的妖獸竟然開始以活胎為主體地“合二為一”起來。
隨著越來越多的部分被活胎吸收,那死胎部分居然被反哺著有了變化。
就在它的眼皮產生了一次極為細小的顫抖時,一道極為突兀的響指驟然在訓練場的上空響起。
“剩下的垃圾時間就跳過了。”不知什么時候再一次出現的樓瑞卿對著岳莫隱和譚盛風二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二位,請上座。”
第150章 正確的系數 “竟然是他。”樓瑞卿先是……
不同于從從第一層上到第二層時候, 岳莫隱和譚盛風還需要登上一種能被稱為“樓梯”一樣的結構。
在樓瑞卿話音未落之時,兩人所在訓練場的沙土地面開始從小到大由慢及快地向下方陷落而去。
等到場景再一次平穩下來,兩人竟然已經回到了之前的房間里。
老式的家電、帶有紋樣的玻璃、鐵質的細扶手,房間里的一切都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然而有一樣事物能夠令兩人十分確信自己確實是“上”了一層的——一扇開在沙發后方的窗以及窗外的申樓蘭。
在岳莫隱和譚盛風“上”到第三層的時候, 原本闔著眼睛的申樓蘭陡然睜眼, 朝著兩人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
但它那幾只瑩白的瞳孔中倒影的卻不是這兩人中的任意一人, 反而是……
用漆木托盤端著一只經典英式茶壺以及三只同系列茶杯, 樓瑞卿從申樓蘭的面前端端走過,將托盤放在茶幾上后先行一步坐在了單人沙發上。
“喝茶。”
說話間, 三只茶杯已經被他注滿了清透的淺紅液體。
事已至此,岳莫隱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拉著譚盛風并排坐在了另一條沙發上。
“速度快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樓瑞卿左手托著杯托,右手輕輕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但一想到你們的身份,又感覺挺合理的。”
岳莫隱單手拿起杯身將里邊的茶水一飲而盡,向樓瑞卿問道:“我有點好奇, 為什么你對于身份這種東西這么看重?”
“你能說你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受到優待嗎?”樓瑞卿選擇用問句回答問句。
然而不等岳莫隱說什么, 譚盛風先行開了口:“他沒有。”
樓瑞卿不言語, 但眼神中明晃晃地寫著三個字——“他不信”。
譚盛風偷偷瞄了岳莫隱一眼, 遲疑了幾秒后, 小聲補充道:“……就算有, 可能更多的是負面影響。”
或許是他表現出來的態度過于誠懇, 以至于樓瑞卿不得不相信了這番說辭。
“不能吧?”樓瑞卿興趣盎然地打聽, “你們譚家倒臺了?”
“這個沒有。”
“那就是你們違約出山引起公憤了?”
“這個也沒有。”譚盛風有些哭笑不得,“為什么你會這么想啊?”
“因為他一看就是那種很強勢很有主見,而且極具行動力的人。”樓瑞卿打量著岳莫隱,“這種人居然會心甘情愿當你的徒弟, 想必是有所圖謀所以選擇了蟄伏。”
“那你想錯了。”岳莫隱替譚盛風說出了真相,“距離我第一次接觸斬妖,還不到一年。”
是有圖謀不假,但肯定跟樓瑞卿所設想的大相徑庭。
畢竟任憑樓瑞卿如何聰慧,也決計想不到系統的存在。
不到一年?
樓瑞卿瞬間來了精神。
這個家伙,在這個年齡,居然用不到一年的時間,通過跟著譚家人系統學習就達到了連破自己幾道試煉的水平。
如果能再早些被挖掘出來,那當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此時此刻,樓瑞卿對于睽明譚氏的好奇心幾乎是達到了頂峰。
只可惜能與這個家族交流的機會真的是少之又少,僅有的一次機會還因為自己跟蹤梅臨淵而錯過了。
但沒關系,值得。
“茶喝完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樓瑞卿沒有再給岳莫隱續上茶水,反而站起身,“那么就終于來到最重要的環節了——這第三道試煉是什么?”
將目光從不遠處的黑板上收回來,岳莫隱搶在樓瑞卿自問自答前說:“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一件事。”
樓瑞卿點頭示意岳莫隱繼續。
“解開第三道試煉后會發生什么?”
雖然岳莫隱說這話的時候使用的是問句,但他的眼神卻透露出一個信息——他已經知道自己所提問題的答案了。
譚盛風敏銳察覺到了岳莫隱的微妙態度,但他多少還是有些一頭霧水。
你倆是什么時候達成的共識啊?
冷靜,譚盛風你要冷靜,就像在“第二大問”里岳莫隱所做的那樣思考。
當你在考場上遇到一時間摸不清考點的題目時,可以嘗試通過逆推的方法去揣測出題人的意圖。
結合“第一大問”和“第二大問,”很明顯目前設置的試煉內容都跟樓瑞卿個人研究的重大進展有關。
第一大問的核心是找到煉器銘文、妖獸炁脈和斬妖人炁脈回路的共同性。
第二大問的核心是結合第一大問的理論,以妖獸炁脈為核心驅動,將原本幾乎是板上釘釘的死胎與活胎結合。
那么這第三步……
“是要找到斬妖人跟妖獸融合的方法嗎?”譚盛風瞳孔劇烈顫抖著,好像對自己推理得到的答案感到極端懷疑。
樓瑞卿長吸一口氣,嘆道:“我真的真的特別喜歡跟聰明人來往。”
“那么,作為對聰明人的獎勵……”
說話間,他走到了黑板前,寫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并在其中一個公式的開頭圈了一下。
“其他的部分就免了,反正對于你們來說不過是早晚的事兒。現在你們需要在這里填寫上正確的系數,并證明它是正確的。”
將粉筆拋到一旁,樓瑞卿后退半步看著滿黑板的公式,喃喃道:“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個實驗,也是眾多失敗的實驗中最令人震驚的一個。”
“只是,我沒能從這個實驗里活下來。”
“不然現在你們的教科書上應該有我的名字才對。”
通覽樓瑞卿所寫下的內容,有兩個數字反復地在譚盛風的視野中出現。
,一個是“32”,另一個則是“67”。
32和67……
32和67!
電光火石之間,譚盛風突然記起了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兩個數字如此敏|感。
【“雖然我并不確定系數是什么,但結合之前的模型和案例分析,我可以確定這里一共就只有兩個選擇,32和67。”】
【“但我在論文里后續推演使用的都是67。”】
【“如果我能夠不在外力干涉的情況下挺過來,我會親自更正論文中的數字。”】
【“要是我沒挺下來,那你們拿到的就是正確的數字。”】
“32。”譚盛風脫口而出,“這里的正確系數是32。”
“理由呢?”
樓瑞卿可以接受“投機取巧”但他不接受“撞大運”。
“雖然我確實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這個數字的出處跟第一層我給出的解答的出處是一樣的。”譚盛風坦誠道,“都是我從樓守賢那里得來的。”
“因為這是他在一番實驗后親口認定的數字,所以我相信,這個數字一定是正確的。”
盡管譚盛風給出的回復跟樓瑞卿期待中的內容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有一個詞完全吸引了樓瑞卿的注意力。
“你說,這個人叫什么?”他說話的口吻中有著一絲幾乎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
譚盛風眨眨眼,按照樓瑞卿的要求重復了一遍,并附上了一些細節。
“樓守賢。守約的守,賢者的賢。”
“竟然是他。”樓瑞卿先是呼吸一滯,隨即朗聲大笑起來,“真的是他。”——
“喂,那邊偷橘子的小家伙。”
站在橘子樹下的樓守賢先是快速地把幾顆橘子塞到了縫自己連體褲前方的口袋里,隨即捂著口袋非常警惕地掃視著周圍試圖找出說話的家伙。
“左轉,朝前走十步,向左走三步,然后往下看。”
順著指示,樓守賢順利找到了說話的人。
正是已經被關進地牢許多年的樓瑞卿。
看著對方的狀態,樓守賢突然支棱了起來,小脖一梗道:“沒。讓隨的。”
說完這句證明自己清白的話后,他轉身就走。
反正對方出不來,反正對方也聽不懂。
“你是想說,你沒有偷橘子?是大人們讓你隨便找點事情做?”
樓瑞卿確實出不來,但樓瑞卿確實聽懂了。
樓守賢猛然剎住腳步,回身頻頻點點頭。
這還是第一個能從他碎得不成體系的只言片語中領會他想表達內容的大人。
為了表達對這人的贊許,他慷慨地打開口袋從里邊隨便了兩個橘子出來。
“選。請。”
“你請客還讓我先選?這么大方?”樓瑞卿笑道,“不過我沒法越過這道護欄,麻煩你把你左手那個橘子遞給我吧。”
左手的橘子……
樓守賢低頭看向了那個主體是黃色的但靠近梗部的皮還泛著青綠的橘子。
太好了,一看就不好吃!剛好還送出去了!
將被指定的橘子遞到樓瑞卿的受眾,樓守賢自顧自剝起了他右手里的那個金黃的橘子,然后耀武揚威地將所有果肉一把塞到了嘴里。
下一秒,橙黃的果肉就被他噴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樓瑞卿極不客氣地笑得前仰后合,絲毫沒有身為大人的自覺。
笑完,他示意樓守賢伸手來接自己剝好的橘子。
“這個是甜的,你嘗嘗?”
樓守賢全身上下都寫著“懷疑”。
“沒騙你。”樓瑞卿無奈地以身作則將其中一瓣橘子吃了下去,“你看,我就沒事吧。”
樓守賢將信將疑地接過橘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瓣兒咬開了一個小口子。
清甜甘美的汁水在他的味蕾上炸開。
真的是甜的!
看著那邊狼吞虎咽的樓守賢,樓瑞卿見縫插針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樓守賢。”
這三個字的名字是樓守賢為數不多能說完整的詞了。
“好的,樓守賢。”樓瑞卿循循善誘,“想知道怎么分辨那個橘子是甜的,哪個是酸的嗎?”
剛剛被橘子的酸味兒狠狠攻擊了一番的樓守賢立刻點頭如搗蒜。
“想知道秘訣,那你從現在開始要聽我指揮。看到那邊那顆長著一朵白花的草了嗎?把它的葉子扯下來。”
雖然完全不懂為什么對方要自己這么做,但為了得到那分辨橘子味道的秘訣,小小的樓守賢不疑有他立刻照搬。
看著樓守賢一顛一顛跑開的身影,樓瑞卿原本掛著笑容的表情瞬間凝重了起來。
按照上一次的約定,前天梅臨淵就應該回到樓家,協助自己準備最后的實驗。
可直到現在那家伙都沒個影子。
是被什么事情絆住腳步了嗎……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個大哥大或者小靈通什么的,好歹能有個音信啊。
等等……
就算對方有設備,現在的自己也沒辦法聯系到對方啊。
猛然反應過來的樓瑞卿苦笑一下。
難辦。
這是或許他人生中僅此一次的機會去進行一場最高規模的盛大實驗,錯過的話他真的會懊悔一輩子。
看著完成任務正在跑回來的樓守賢,樓瑞卿又恢復了之前的和善模樣。
要做兩手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