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Chapter141蛋蛋。
宋鹿手穿到腰后,反手抓著門把手,背頂門往后退,門的縫隙變大,就能看到房間里有一張布藝沙發,她嘴一怒:“要睡就睡這個。大少爺難得好好休息,回房睡不舒服?”
“就睡這個。”林也走進房間,把圍在腰上的濕浴巾解下來,隨手甩到一個小柜子上,就平躺在沙發上,一只手翻過來放在額頭上。
宋鹿從柜子里拿出一條羊絨毯擱在他肚子上,又跪爬到床上,飛了一個枕頭給他,沒飛準,枕頭壓到他臉上。林也把枕頭從臉上抽下來,墊在脖子下面,繼續把手背擱在額頭上閉目養神。
宋鹿進浴室吹頭發和刷牙。她撩頭發成馬尾懸在背后,轉動脖子,對著鏡面看左右鎖骨處起的大片紅疹子。她用手指摳一摳,紅疹有不少亮晶晶冒白頭,指甲戳破,則會滲出黏液。
今天的疹子又嚴重了。
幾個月過敏下來,現在宋鹿起居的地方必放一瓶爐甘石擦劑。她拿了藥劑、棉簽和一個鯊魚夾,輕手輕腳跑到床上。她用鯊魚夾把頭發盤在腦后,拿出十余根棉簽,一根根沾了爐甘石抹在脖子下面的紅疹子上。抹的時候,又癢又疼,她恨不得用更大的勁好好撓一下,又怕留下疤,只能強忍著。
林也原本就在瞇眼在看宋鹿在做什么,看她涂脖子上的紅疹,前面的部位還簡單,脖子后面就只剩亂涂了。
林也從沙發上坐起來,說:“我來吧。”
林也坐到宋鹿身邊,低下頭,簡直是把腦袋頂進宋鹿鎖骨窩,待看清楚過敏的地方,“嗬”一聲從喉嚨里出氣:“你這也太嚴重了。蛋蛋還是我接回去。你訓練那么緊張,也沒辦法好好照顧它。想它了,到我這里看它就行。”
“接到哪里?京北,還是申港?”
“京北。反正我待京北的時間和申港的一樣長。”
“嗯。我媽媽不喜歡蛋蛋。在京北由你來照顧我更放心。”
“那我明天帶走了。”
“好。”
林也拿起一根干凈的棉簽,把棉簽頭戳進爐甘石的瓶子里,拔出來,倒懸放在宋鹿兩只眼睛中間,眼看著粉灰色的液體要從棉簽頭上掛到下方的塑料棒上了,林也一點都不著急,就是不下簽子。
林也豎著棉簽,看棉簽后宋鹿的臉,嬉皮笑臉說:“宋鹿,你叫一聲哥吧。”
宋鹿罵了一句:“神經病。”
“叫不叫?再不叫,藥水都要流到我手指了。”
宋鹿有一點輕微的潔癖,看不得藥水灑下來,萬一灑到被子上更不好,總好過被逼著叫“老公”,叫一個“哥”她還能承受。
“哥。”
“哎,哥來給你擦疹子。”
林也再次倒懸棉簽棒,那爐甘石劑漸漸重新流到棉簽頭。宋鹿轉過去,任憑他在她脖子后面一個點子一個點子繞圈涂抹。每次新的棉簽剛沾一點皮膚,就涼得她哆嗦一下。
“S今天告訴我,她有退圈的想法。等明年三月,她身上的大合約都到期了,就開記者會宣布退圈,定居曼哈頓,專心幫我打理紐約的生意。等她宣布退圈,她會親口和你解釋我和她的關系。答應你的事,我拖到現在都沒做到。對不起。是我太貪心了,
想做一個好丈夫,又想做一個靠譜的朋友。”
宋鹿沉默了,好在她現在是背對著他,她臉上什么表情他都看不到,幾分鐘后,她說:“林也,你知道我們分開不是因為一個S。我們沒辦法在一起,是因為我們的過去牽扯在一起,太亂太不健康了。”
林也倒是語氣輕松:“知道。我們分開,是因為我們林家的男人一脈相承的好色、冷血、混賬。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當然也包括我自己,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我保證。”
宋鹿身體抖了一下。
林也問:“弄疼你了?”
宋鹿說:“我只是,不喜歡這個話題。”
林也用手掌邊緣將垂在宋鹿后發際線以下的碎發往上擼,凝起黑眸,盯著一顆又大又紅的疹子涂抹。涂完,他張口把氣送到這些濕潤的紅疹上,等著藥劑結成薄薄一層灰泥。
林也又吹了好一會兒疹子,才接著說:“承諾放棄你遺產的申明我已經叫陸飛今晚去擬了。明早他就送到這里來。”
宋鹿想起這幾天和方雨萱打電話,知道了一些雨點他們的事,故意問一聲:“陸飛最近干得怎么樣?有什么讓你不滿意的地方嗎?”
“替你閨蜜打探我的態度吶。嗯,也說不準。你是想說方大小姐勸陸飛從我這辭職,到她家的醫療帝國里捐個關系戶當,結果陸飛死活不愿意,兩個小年輕為了這件事鬧得不歡而散的事吧?”
宋鹿吃驚:“陸飛都告訴你了?你們不像老板,倒像是‘閨蜜’。”
林也哼一聲:“這話我以前聽過。但他們說的,我的‘閨蜜’可不是他陸飛。陸飛告訴我這件事,也是想走我的路子,通過我到你這里打探一下方大小姐消氣了沒有。”
“那你怎么不問我?”
“我又不是閑的。”
宋鹿回想雨點幾個小時前說話的語氣,她這氣怕是一時三刻消不了。也不怪雨點著急,聽說方太太又給她安排了一場門當戶對的相親。
雨點死活不肯去相親,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方太太撂下狠話,不相親就直接結婚。因此,雨點沒了法子,才想讓陸飛入職他們家的公司,好好地、慢慢地讓她媽媽對陸飛這個準女婿改觀。
如果陸飛是這個打算的話,這事不知最后會怎么收場。
林也見宋鹿不說話,自己表態了:“我本來沒空管手下人的私生活。但既然知道了,難免為陸飛說一句。他做得沒錯。在我手下做事,他能闖出的天地更大更寬。真到了方大小姐家里,只會被看不起。陸飛這小子不錯,以后會有成就的。靠自己闖出來,才能給自己所愛的人幸福生活。就是不知道方大小姐等不等得起。”
宋鹿回想方雨萱的經歷,她是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的孩子,但方父方母對其的寬容是有前提的,在他們心中劃了一道紅線,紅線以下,算是小打小鬧,無傷大雅的事都可以被縱容,譬如雨點不愿選擇醫科而執意念藝術,他父母就欣然答應了。
但在婚姻這件事上,事關家族的興榮,就是紅線之上的大事,不容雨點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尚有一點,聽雨點平時的口氣,從小看慣身邊之人貌合神離的婚姻,早就不相信愛情。她原本的打算,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在紈绔子弟的垃圾場里撿一個林也回家?
雨點好不容易才生出一點對于他人的真心喜歡,因為這樣的理由分開實在是太可惜了。不知陸飛心中究竟作何而想,當年他的父母嫌棄Yoyo的家世,現在他被女朋友的父母嫌棄家世,他會有所改變嗎?
這一次堅定地站在自己女朋友這邊嗎?
宋鹿頭向前一點,為自己無疾而終的愛情,也為閨蜜困難重重的愛情,長長一大嘆。她們兩個合該抱頭痛哭一場的。
“嘆氣沒用。事在人為。我們四個人各自努力吧。”
林也手腳輕巧又利落,沒一會兒就涂完所有疹子。宋鹿從床頭柜里拿出幾張事先鉸成正方形的紗布和膠帶,把紗布壓在涂過藥劑的地方,用膠帶黏住。后邊的地方任由林也壓。
他們配合默契,前后操作不到十分鐘。
林也走進浴室洗手,聲音從浴室飄出來:“我有點搞不懂,你接觸貓毛的地方才會長疹子。可你怎么頭頸里長疹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宋鹿在床上躺好,一邊玩手機,一邊說:“有時候蛋蛋半夜爬床,會盤著我脖子睡覺。它最近膽子越來越大,脾氣也大,有時候,肚子下面還露出那什么。”
林也走出浴室,在沙發上躺好,手壓在脖子后,轉過臉,笑嘻嘻問:“那什么是什么?”
宋鹿翻了個身,用后背面對林也,“他是公貓。”
林也“哦”了一聲,“懂了。咱們的蛋蛋到了要沒蛋蛋的年紀了。你放心,我肯定找個名獸醫給它割蛋蛋。”
蛋蛋、蛋蛋、蛋蛋……蛋個不停。
宋鹿又嘟囔一聲“神經病”。
誰知被林也聽到了,“是你取這么色的名字的。我知道,是因為我叫‘臭雞蛋’,你取這么個名,是為了暗戳戳編排我。”
宋鹿嚇了一大跳,她在自己心里叫他“臭雞蛋”他怎么會知道的?她睡覺說夢話了?不應該啊,她沒說夢話的毛病。
“你怎么知道——”
還未等宋鹿說完,林也打斷她:“你微信給我的備注名不是‘臭雞蛋’嗎?你這人記性真差,自己說過什么會忘記,連自己天天看到的備注名都能忘記。”
宋鹿松了一口氣,不再搭理他,最后翻閱了一遍微信消息,手機按滅,放到床頭柜上,躺下來,被子拉過肩膀,側著入睡。
不到半分鐘,林也關了房間里所有的燈。
宋鹿經歷了晚上的事,心情雖不太好,心里卻像是卸掉一個沉重的沙包般覺得輕松。痛徹心扉一次,總比一直綿綿連連痛個不停好。她了卻了一份沉重的心事,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上六點,宋鹿準時醒來。她翻了個身,發現林也平躺在沙發上,眼睛緊閉,還在睡。她想讓林也多睡一會兒,就沒下床,直接從床頭柜上拿起一本英語單詞書默背起來。
大約七點半,房間虛掩的門突然被推開,宋綾沖了進來,后面跟著劉姐。宋綾的家用拖鞋也帶著五厘米的鞋跟,“啪嗒啪嗒”急促響動不停,把林也吵醒了。
宋綾冷冷地睨了沙發上的林也一眼:“誰允許你住我這兒的?”
林也坐起來,用毯子圍在下半身,站起來,也不搭理宋綾,直接進浴室洗漱。劉姐走到浴室門口,說:“先生,您換洗衣服送到了。”
林也說:“拿過來。”說完,他干脆把浴室的門一關。
劉姐跑出房間。
宋鹿看宋綾風塵仆仆的樣子,問:“你不是一禮拜后才回來嗎?”
宋綾說:“沒去。”
劉姐拿了衣服上來,敲了敲浴室的門。門開了,從門縫里伸出一只手,接了衣服又縮回去,把門砰一聲關上。
不到
十分鐘,林也衣冠楚楚地走出浴室,看也不看宋綾,直接下樓了。
宋綾瞪一眼宋鹿,也“啪嗒啪嗒”追下樓了。
宋鹿也懶得管他們的事,自己在房間里梳洗。
樓下,陸飛已經等在客廳,見林也下來,遞來幾張裝訂整齊的紙。林也接過文件,坐到沙發上看了起來。
宋綾下來,在林也對面的沙發一坐,冷冷地說:“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你想搞死我們。”
林也并不搭理宋綾,但心下在忖度,宋綾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也,說話!你憋了一肚子壞水要害我們,現在倒成了啞巴。”
林也目不離文件,“昨天見了個畜生爸爸,今天見個蛇蝎媽媽。我這耳朵聽了你們的話都要生瘡流膿了。要你死的不是我。我想讓你滾出申港都沒做到。你太看得起我這個昏頭的女婿了。”
“別貧嘴貧舌!你知道我在說什么。戰略投資協議!對賭!”
林也黑眸一冷,黑眸抬起來,嘴角掛著薄笑。
“原來你說的是對賭協議。這么說,你剛才說的‘我們’,不是你和我太太,而是你和我父親。你們還攪和在一起?”
宋綾一愣。
林也繼續說:“既然要留在女兒身邊扮好媽媽的角色,給你的情夫探聽情況,怎么就這么輕易把你們的關系露出來?急了?急大發了吧?連你都知道林綜生沒腦子吧?害怕林綜生輸得要跳樓,沒人給你錢花了?我真是沒見過你這么蠢的女人。”
林也低下頭繼續看申明,慢騰騰說:“我太太平白少個媽媽,她總要傷心的。我給你一條生路,你最好掂量清楚,自己該站哪邊。就他那點本事,只長吃喝玩樂的腦子,沒長做生意的腦子。你站錯了邊,就只能和他一起去跳樓了。”
宋綾手抓住沙發扶手,咬牙切齒道:“老爺子還沒死吶,不可能放任你這么害他兒子。”
林也呵呵兩下,“賭約也簽了,說什么都晚了。再說親情在大把的錢面前算什么。我一年賺上那么多錢,爺爺看孫子那么能干,沒準還夸我吶。親情不值錢。提起權勢,連骨肉不不認的,還有媽媽放任情夫欺負自己女兒吶。”
宋綾臉色煞白,瞳孔放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嗓音很平靜,臉色卻越發猙獰。
“她這么說的?那個時候,乖乖總是偷穿我的高跟鞋,偷我的珠寶戴。她就是嫉妒我,才說你爸爸喜歡她。我可以告訴你,是她先勾引的他。”
林也舉起紙張砸在地上。
陸飛連忙跪在地上撿,不敢抬起頭。
陸飛心臟突突跳,意識到自己探知了一段隱秘。
觸目驚心的隱秘!
林也用手松領帶,深呼吸幾次,他一直留意著宋鹿有沒有下來,好在樓梯一直是空著的。他用了幾秒就冷靜下來,靠在沙發椅背上,一字一頓對宋綾說:“我就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你最好識時務。”
宋綾又不甘示弱:“林也,你最好別讓我拿到什么把柄。”
噠噠噠,宋鹿從樓梯上走下來,她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服、化了淡妝。她走到客廳,看到客廳里三個沉默不語的人,問:“怎么了?”
林也站起來,“聊了會兒家常。走吧。我們出去吃。”
宋鹿告訴宋綾她要去射擊中心,并吩咐劉姐給蛋蛋吃點化毛膏。蛋蛋剛才吐毛了,她剛才在擦地。
宋綾看著宋鹿和林也肩并肩走出去,在后面惱怒地說:“媽媽死活不管,只管貓有沒有生病。生你下來干什么。專門來氣死我的!”
兩人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宋綾氣得滿臉通紅。
劉姐抱著貓喂化毛膏。
宋綾盯著蛋蛋一會兒,走過去,一把搶過蛋蛋,走到一扇窗戶前,開窗,“沒用的東西留在家里做什么?”,她冷笑一下,直接把貓丟了出去。劉姐在后面拿著化毛膏,嚇得臉色都變了。
第142章 Chapter142她好累啊。……
宋父簽字的申明被陸飛收走。陸飛要進行后續的操作,確保這份申明合法有效。
回去的路上,宋鹿頭靠在車窗上沉默不語。
從此以后,她和那個家就沒有關系了。曾經的回憶,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幀幀如電流般貫過腦海,就這樣,全都過去了。
林也看她沒精打采,手放下來掌蓋住她手掌,問:“舍不得?”
宋鹿想開口卻發現上下嘴唇因為太干燥黏住了,舌尖從唇中間鉆進去,用口水潤濕才分開唇。她啞著喉嚨說:“不是舍不得。遺憾。”
林也用力抓一下她手掌,說:“舍不得也沒關系。人之常情。你舍不得的是那些曾經的美好。不要困在過去里,走出來。從今天開始,創造更多、更好的回憶。往后只想這些吧。”
宋鹿綿綿“嗯”一聲,頭往旁邊一擺,很自然地想躺下去靠在林也肩頭,把身體蜷起來歪在他身上,卻在下一刻猛然想起她已經不能這么做了,身體一僵,頗為不自然地彈坐回去。
車子平穩駛入別墅區,在院門口停下。一路上,陸飛催了林也好幾次,說是公司里有好多事要等著林也拍板,一辦公室的人等著見他。宋鹿下車前,對林也說不用送她到門口,讓他們直接回去。
兩人互道再見。宋鹿下車,走出幾步又折回來,發現車子還安靜地停在路邊。后車窗降下來,林也問:“怎么了?”
宋鹿尷尬一笑,說:“我是要和陸飛說話。”說完,她手搭在車窗上,把頭塞進車,朝副駕駛看,喊了聲:“陸飛。”
陸飛在副駕駛佝僂著身體,別扭地轉頭。
宋鹿對陸飛說:“雨點那邊單方面頂著壓力難免脾氣大一點。你有空和她多打電話。”
陸飛應了一聲。
宋鹿把頭抽出來,“好了。走吧。”
沓沓沓,急促的腳步聲從宋鹿身后由遠及近而來。
宋鹿轉身,背懸空虛靠在車身上。
是趴在窗戶上看到宋鹿回來的劉姐迫不及待從房子里跑了出來。
林也的目光從宋鹿腰線穿過去定格在一臉驚慌失措的劉姐身上,吩咐車子再等一等。
劉姐本來急于說話,視線掃到林也又閉上嘴,手無處安放地定在原地。劉姐一直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神像千斤砣,看一眼,就壓得她喘不上氣。她不怕把丟貓的事告訴女的,卻不想在男的面前多說一句。
宋鹿問:“劉姐,怎么了?是我媽媽出了什么事嗎?”
劉姐支支吾吾說:“不是太太,是那只貓。”
宋鹿皺眉:“蛋蛋怎么了?”
林也已經從另一側開車門,“砰”一聲關上車門,繞到宋鹿身邊。
劉姐往身后探一下頭,確定身后沒人,一跺腳一咬牙說:“太太把貓放生了。”
放生了?
是什么意思?
宋鹿腦子空白,一時沒理解劉姐的話。然后,轟隆一聲腦子炸開,脊梁骨飛出魂,她明白了劉姐的意思——是宋綾把蛋蛋丟了。
劉姐繼續東張西望說:“您一走,太太就……我留心著。貓本來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我洗個衣服回來,就沒再見過它。我就說我去買菜,想著出去找找。太太不準我去,要我整理她的行李箱。”
陸飛也下了車,站在副駕駛邊上,“林總,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宋鹿暗暗攥緊拳頭,說:“林也,你去忙吧。左右是我錯,又相信她。養了蛋蛋就負責到底。怎么丟的,我怎么找回來。”
陸飛身體靠在打開的車門上,“你給Yoyo打電話。以前她服務的人家也有丟貓的,后來是她想辦法找回來的。”他見林也不動,就又催促,“事有大小緩急,你現在可是一場仗都不能輸。”
“我處理完就過來。”林也見宋鹿不回頭,就喊了一聲,“宋鹿,你看我。”宋鹿轉頭,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痛心直觀地掛在臉上,眼底還有無盡的失落。她和他對視了幾秒鐘,匆忙垂下頭,撥出Yoyo的電話。
林也嘆一聲,又罵了句“該死的”,留下最后一句“有事
聯系我“,坐回了車子。陸飛也從車門上滑下來,坐回車子。車子駛離。
打給Yoyo的電話通了,宋鹿告訴Yoyo貓丟了。Yoyo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給出了一串處理方法。Yoyo讓宋鹿先聯系物業,讓宋鹿和工作人員在附近先找起來,之后她會聯系專業的找貓公司。
宋鹿掛斷Yoyo的電話,打了物業電話,告知情況,描述了蛋蛋的名字、品種、毛色、體型,以及特征——脖子上戴著一條咬得有些破的黑色絲綢領結。物業態度良好,表示會立刻派保安隊在小區搜尋。
宋鹿打完電話,不進家門先在院子里找一圈。因為昨天晚上下雨,院子里的泥土還濕著,她的確發現幾串零星的梅花腳印,但沒發現貓。劉姐也跟在宋鹿屁股后面找貓。宋鹿讓劉姐和她分頭在小區里找。
找尋過程中,果然見不少安保人員打著手電筒照樹林子的音樂角落找貓。
宋鹿一邊喊蛋蛋,一邊搜索小區。灌木茂密的草坪、小區愛貓人士為流浪貓建的愛心屋、紫藤架下的休息椅下面……都找了,沒有。
宋鹿倒是看到幾只橘貓,都不是蛋蛋。
蛋蛋的毛色油光發亮,且圓滾滾偏胖,幾乎沒有脖子。她見到的這幾只流浪貓,不是耳朵少一個,就是三條腿蹺腳走路,還有一只眼睛邊上有抓痕,且都瘦骨嶙峋,像大老鼠,不像貓。
宋鹿看到這些身體殘缺的貓,更擔心蛋蛋了。她曾經在網上刷到過,說流浪貓的平均壽命不到一歲半。
蛋蛋不到三個月就被她撿回去,養得一身肥膘不說,連貓科動物的獵食本能都退化了,鵪鶉干得撕成小小的一條才能啃得動,稍吃得不合適就嘔吐。蛋蛋早就喪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
丟失的兩個小時對蛋蛋來說是致命的。
宋鹿找了四十分鐘,沒能找到蛋蛋的一絲蹤跡。劉姐也繞了一大圈,碰上宋鹿,言明家里還有好多事等著她去做,宋鹿只能放她回家。
好在Yoyo一小時內就帶著找貓公司的人到了。一時間,在小區里找貓的人不下二十個。后來連業主群里也有人呼吁有業主丟貓,個別極度愛貓人士也加入了進來。浩浩蕩蕩,到處都是喊“蛋蛋”的聲音。
兩個小時后,業主們回去了。兩個半小時后,物業的人也回去了。五個小時后,宋鹿打發Yoyo去吃飯。7個小時后,找貓公司的人準備以別墅區為圓心擴大尋找范圍,到別墅區外面的馬路上去找。
整整10個小時,宋鹿從天亮找到天黑。
期間,林也打過幾通電話過來,問有沒有找到蛋蛋,為自己實在抽不出時間道歉,也保證自己一忙完就過來,他們一起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個月,一定會找回來。
見林也這樣心不在焉地工作,宋鹿倒是心不安起來,不敢表現出自己有多著急,只催促他去工作,不要擔心她這邊。
大家都精疲力竭,又餓又累。
在宋鹿近乎絕望的時候,一個找貓公司的工作人員在一戶人家的露臺邊緣找到了蛋蛋。它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自己下不來,顯然已經在上面待了很長時間,看到宋鹿,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
工作人員用伸縮桿的套貓網去套蛋蛋,卻反激起它最后一口氣的反抗,齜牙咧嘴,弓著身體往后退,眼看就要再次消失在夜幕中。
宋鹿喊了一聲:“蛋蛋!”接過工作人員手中的網兜,翻轉過來,不去套蛋蛋,而是變為從下面接住它,“蛋蛋,往下跳。”明知道貓聽不到人話,宋鹿還是像哄小孩一樣哄蛋蛋。
宋鹿一聲綿似一聲地喊蛋蛋,和蛋蛋僵持了二十多分鐘。蛋蛋最終縱身一躍,跳進網兜里,那沉甸甸的墜落之感似直接降落在宋鹿心口,將她久懸的心往下一跺,踩進肚子里,安心了。
Yoyo一陣歡呼鼓掌,從網兜里抱出蛋蛋,塞到宋鹿懷里,她眼角魚尾線往上飛翹,說:“太太,只給你抱一會兒我就帶走。別舍不得,我得帶它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受傷,也要看看有沒有虱子。”
宋鹿覺得Yoyo真是太神奇了,這個世界里好像就沒有Yoyo做不到、考慮不到的事。宋鹿用臉蹭貓,心被辛酸和欣慰塞滿,情緒堵住喉嚨,令她一時說不出話。
宋鹿很舍不得蛋蛋,但她不想、也不敢把蛋蛋再放在宋綾身邊了。
宋鹿和找貓公司的負責人結了賬。Yoyo接過蛋蛋,抓起蛋蛋一只爪子朝宋鹿搖一搖,掐著嗓子說:“那么太太,明天見。”
宋鹿再次感謝了Yoyo。
Yoyo笑瞇瞇走了。
宋鹿慢吞吞走回宋鹿的房子。她給林也打了一個電話,說蛋蛋找到了,并告訴他今晚蛋蛋待寵物醫院,他忙完工作不必特意趕過來,能早點休息就早點休息。
宋鹿掛斷電話,人已經走回院子,站在門前的月臺上。她突然產生了不想進這個家的沖動。她剛剛逃離了一個令她痛苦不堪的家,眼前卻是另一個。
宋鹿在燈下呆站了幾分鐘,終是轉過身,慢慢坐到臺階上,抱膝看院子里的花木。
這房子久沒有人住,院子里的花木疏于管理,雜草叢生,和隔壁人家清雅整潔的院子差了許多。雖然沒什么好看,宋鹿還是看了好久,看到渾身發木發冷發僵。
宋鹿取下脖子上的絲巾,捏住兩只角在蕭瑟秋風中展開來,蓋在自己臉上,然后埋臉于膝蓋之間。
“為什么坐在臺階上不進去?”
宋鹿倏地抬起頭,臉上的絲巾被風吹走。高大的男人伸手一抓,把絲巾抓到手里,抖開對著月色看了一會兒,“還好,上面沒淚水。”他走過來,送絲巾到她臉邊上,“沒哭就好。”
宋鹿抿一下唇:“不是讓你忙完好好休息?”
林也坐到宋鹿身邊,說:“放你不下。”
林也拍一拍自己的肩膀,“你上午就想靠了,強忍著縮回去。瞧著怪可憐的。現在可以靠。沒有人看到,過了今晚,我也可以當沒發生過。”
宋鹿揉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臉頰,身體扭過去,先閉上眼,再靠在他肩膀上。
“你還好吧?”
他說話的時候,骨頭的震動傳到她耳朵里,令她格外安心。這是兩天來宋鹿聽到的第二次“你還好”,第一次她勉強還好,但這一次,她真的不太好。所以,她咬著唇沒回答。
兩人沉默下來,頭上一盞昏暗的燈,眼前是蕭瑟秋景,他們靜靜坐了幾分鐘。
身體上的疲倦和精神的疲倦同時折磨著她,真是不堪重負。今夜,她需要一根針挑破這裝飾出來的母慈女愛。
為著從前,她能忍受媽媽一次次傷害她,但無法忍受她傷害她所珍視的東西——即使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貓。
也不可以!
宋鹿心里突然下了一個決定,倏地睜開眼睛,清凌凌說:“我不好。所以,我要去找她。”
第143章 Chapter143我過不去。……
宋鹿讓林也在院子里等她一會兒。林也堅持跟她進去,胡攪蠻纏說蛋蛋又不是她一人養著的,要討說法自然是一起去。宋鹿走進房子,劉姐迎上來,喊“小姐”和“先生”。宋鹿環顧客廳,不見宋綾。
劉姐很明白宋鹿在找誰,手指往樓上一戳,悄悄說:“太太在小姐房間。”
宋鹿和林也上樓。在樓梯口就聞到專屬于宋綾的薄荷煙味。
宋鹿的房間在向南第2間,房間門大敞著。宋鹿抬手指了一下門邊的墻壁,對林也做唇語:“讓我先和她單獨談。”
林也點頭,背靠在墻壁,撇著頭,黑眸璀璨盯著她笑。
宋鹿走進房間,看到房間里的櫥柜都開著門,抽屜也都抽開來。
宋綾穿著一襲水藍色絲綢裙,同色開襟式睡袍,肩上披粉藍格子薄羊絨披肩,側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她盤了頭在腦后,素面朝天,耳中戳著兩顆米粒大的鉆石,細長的手臂折起來,正在彈指尖的煙灰。
宋鹿一時有些愣,“你在找什么?”
宋綾把臉轉過來,說:“一回來為一只小畜生攪翻天。這是我的房子,我樂意翻什么就翻什么。你們很好,鬼把戲把我玩得團團轉。”
宋綾說完,驅動食指彈下帶火星的煙灰。這房間里沒有煙灰缸。她用來彈灰的東西是宋鹿那份體檢報告。
宋鹿目光掃向桌頭柜上的相框,確定它好好擱在上面,才稍松了口氣。她看著相框里母女相擁的照片,媽媽隔著雪珠對她盈盈地笑。她再轉頭看向宋綾。現實里的媽媽正用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她。
宋鹿垂在腿兩側的手攥緊拳頭,逸出一口濁氣,勉強壓住怒火,起了還算客氣的頭:“媽媽,你就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宋綾夾起煙放在嘴上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煙圈瞬間模糊了她的巴掌臉,只余一雙貓兒般的大眼睛在煙里亮晶晶。
“那小畜生沒找回來吧?所以來興師問罪了。”
宋鹿胸內的火騰一下躥起來,吼道:“你為什么要丟掉蛋蛋?你明知道它沒有生存能力,放任它不管,出去就是一個死!”
宋綾微微揚下巴,下頜和脖子繃成一條凌厲的線,慢悠悠吐著煙,說:“你看看你渾身上下,有一塊皮是好的沒長過疹子?自己過敏沒本事養貓反過來怪我。我是你姆媽,是生你養你的人,看不得你生病。我是一萬個苦心為你著想。你肚子那一顆,被狗吃掉了,沒良心。”
宋鹿從貼墻的高柜上取下一只小號托特包,跪倒在床頭柜,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宋綾一手環胸,一手手肘擱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手指夾著細長的煙,冷眼睨著,問:“你要干什么?”
宋鹿手下并不停,“我要離開你。永遠!”
宋綾含笑哼了一聲。
“實是滑稽。就因為一只難看得要死的貓?你就給我鬧離家出走這一出?你幾歲了?你當你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每次翻臉,都搞這把戲。我沒記錯,這是你第三次這么嚇唬我了。沒用!”
宋鹿不搭理她。
宋綾煩躁地彈煙灰,“你這樣搬來搬去有什么意思?放下。我房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給你買的。連你都是從我肚子里掉出來的一塊肉。難道你逃到天邊去,就不是我的女兒了?”
宋鹿停下手下動作,低著頭,惡狠狠道:“是,我想不做你的女兒了。”
宋綾掛起一個冷笑,“翅膀硬了。對你再好,一顆心挖出來,也被你當垃圾踩在腳下。”
宋鹿真就放下了所有東西,倏地抬起頭,一雙栗色眼睛緊緊盯著宋綾。
“每次都說是為了我好。每次都替我做決定。其實都是為了你自己。為什么要冠我的名義去做那些,是因為你要用‘母愛’這個偉大的詞遮蓋你的自私冷漠和貪婪。為了穿漂亮衣服,買貴重珠寶,住漂亮房子,你甚至可以賣掉自己的女兒。幫著別人去欺負自己的女兒。”
宋鹿的聲音在抖,身體在抖,骨頭在抖,靈魂里那屬于無助少女的一部分也在劇烈顫抖。她哽咽到泣不成聲,擰著一口氣不散,才把這么多年的怨與恨不加掩飾地展露在媽媽面前。
宋綾拉起一個尖銳的音調:“我賣女兒?你說這話記得托住下巴。好,你既然說到這個‘賣’,我們就來算清楚,比一比。你現在全須全尾站在這里,身上連一塊皮都沒蹭掉,可是塊完璧吶。”
宋綾的喉嚨發出“嗬”的一聲響,垂下長長的睫毛,頭頂日光燈直射在臉上,在她下眼眶投出兩抹陰翳。她從前一秒高高的氣焰一瞬轉為柔弱卑微,右眼緩緩墮下一顆米粒大小的水晶珠子。
“你看看你媽媽。我帶你從那個家里出來的時候身上只有2千塊,房租要錢、吃飯要錢、你上學要錢……什么不要錢?為了你,我跟過多少人?你搞清楚。是賣了壞媽媽,賣了許多人,賣了那么多年,才有如此純潔無瑕、不食人間煙火的好女兒。”
“我這么多年不清不白,養出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誰知道一個男人出現,她就把生產之痛、養育之苦全都丟在腦后。乖乖,你其實和媽媽沒有區別。你自甘墮落,伙同林也害媽媽,不就也是為了房子、車子、票子、面子,做你一朝麻雀變鳳凰的豪門春秋大夢嘛!”
宋鹿睜大眼睛,成千上萬種情緒涌上心頭哽住喉嚨,眼皮垂下來成一線,目光浮散沒有焦點。
“是。你也很好過,是因為我才變成這個樣子。是我擋了你的路。這是我無法改變也沒辦法無視的事實。所以,我總是問自己,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生。沒有我,你和我都解脫了。我不做累贅。你去追求你的海闊天空。”
“可是我也只能是想一想。已經發生的事,永遠不可能改變。我能做的只是從這一刻起改變。我們分開,會比現在好,不要再糾纏不清,留下痛苦不堪的回憶了。我不再拖累你,你也不要再來掌控我。我真正的生死自負。你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也有自甘墮落的選擇。”
宋綾抹了一把臉,死命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凝眸盯了宋鹿好一會兒。她這人從來沒什么真心,鮮有事能真正撼動她的內心,何況是除己以外的人的事。大多時候,她連情緒都是假的,胸臆內有一分的喜、怒、哀、樂,必成千上萬地放大擱在臉上,表演給他人看。
而且,她慣有軟硬兼施的手段。
宋綾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宋鹿面前,尖細的手指摸向宋鹿耳畔,捏住宋鹿柔軟的耳垂,嗓子變軟變沙,企圖換一種柔緩的方式說服宋鹿。
宋綾說:“乖乖,不管是七八年前的那件事還是眼前媽媽腦子一熱丟貓的事,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們把它們忘了好不好?重新開始,彼此做伴。我們已經有了很多錢,我們的日子理應過得比以前好百倍千倍才對。”
宋鹿轉頭擺脫宋綾的手,從宋綾身邊逃離,走到床頭柜,手抓住相框,目光在母女相擁的合照上停留幾秒鐘,最終把它翻壓在桌上。十多年前那場雪早就過去了,那個溫柔美麗的媽媽也該過去了。
宋鹿極短極促地說一句:“我過不去。”
宋鹿轉過來,直視宋綾的眼睛。母女兩個的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大、圓、亮,像勢均力敵的兩只雌貓撕咬前的對視。
宋鹿哽咽著說:“媽媽,你知道那件事最讓我難過的是什么嗎?不是他對我做的那些,而是從那一刻起,我成了孤兒。我沒有媽媽了。這么多年,那件事在我心里一直過不去。我沒有和任何一個人提起過,不是因為我要替一個魔鬼去遮掩,而是因為我無法親口承認,媽媽不愛我,她站在犯罪者的那一方。媽媽,我恨你,勝過他。”
“那件事后,有人受過懲罰嗎?是有的。只有我。我永遠陷在那段黑暗的歲月里,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一段陽光明媚的人生。我險些把自己的人生泡在泥沼里發爛發臭。或者,早早了解自己的生命。”
“遺忘就是寬恕,寬恕罪人是神佛的事。懲罰兇徒是法律的職責。只有犯罪者受到懲罰,那件事在我心里才算過。”
宋綾撲過來,動作幅度如此之大,肩上的披肩都落下來。宋綾連衣帶肉地擰住宋鹿的手臂,將人拎正面對她,再一旋一旋擰宋鹿的肉。
“你恨我?好好,你終于說出來了。所以你才聯合林也報復媽媽!坑蒙拐騙,什么下三濫干什么!你等著,等你沒有利用價值了,我看有個什么好下場。他們安排了輛催命車給我,等著你的又是什么?”
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一瓶毒藥。一條繩子。或者是一把刀。”
“放心。等著她的當然是你得不到的名正言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聲音比人先到。林也在外面實在聽不下去了,深以為宋鹿肚子里的狠話已經快掏完了,是時候出現把人撈出來了。
宋綾一驚,顯然是沒想到林也一直在外面,滿目毒怨地看著自己吃里扒外的乖女兒。
林也抬起手朝宋鹿方向送去,說:“過來。”
宋鹿拿起那只相框,走到林也身邊,空著的手被林也牽起來。林也抓一抓她的手,轉過頭,看著宋綾,“你這個人既蠢又壞還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留不住,不自量力背著人挑撥好好的夫妻關系。”
“夫妻?”宋綾嚼著這兩個字,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她撿起地上的披肩,交錯絞圍在脖子上,慢慢悠悠走到桌子邊,拿起被她用來彈灰的體檢報告,隨手一揚,漫天灰燼飛揚。
宋綾走過來,用硬紙板作殼的體檢報告敲林也胸口三下,“你要是不想鬼上門就別做虧心事。別以為你的人生就是一帆風順,小心陰溝里翻船。我是沒辦法治你。你爸爸也不能。可總有人能治住你。”
也不知道宋綾又發什么神經。當著宋鹿的面,林也懶得和宋綾
再耍嘴皮子,只想快點把人領走。
林也掃到體檢報告書挖空的長方形框里露出的是黑體印刷的兩個字——宋鹿。林也抬手夾住體檢報告,他和宋綾你來我往拉扯一陣。林也說:“你剛才說這里的東西你的。但這體檢報告肯定是我太太的。”
宋綾竟然就真松了手,冷冷地說:“嗯,對。趕快拿回去藏著。千萬別被第四個人看見。否則,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斷了你的財路。”
宋鹿手里還緊緊捏著那個相架,抬起手,翻開相架的正面,讓母女兩人的照片朝上,“我只要這個。”宋鹿說完,也不等宋綾說什么,宋鹿褪開林也抓她的手,拿著相框直接離開了房間。
林也馬上也從房間出來。
宋鹿對他說:“我今晚可能要在你那里暫住一晚上。明早我和教練報備回中心去。”
林也才聽了她那些心酸異常的自白,此刻心緒也是翻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沉著聲先應了下來。
林也想開自己的車攜宋鹿回家。但宋鹿卻堅持讓林也把他京北房子的定位發給她,兩人各開一輛去。林也當然明白宋鹿是不想日后來取車再碰上宋綾尷尬。看來宋鹿這次是真打算和宋綾一刀兩斷。
可林也有一點搞不懂,既然想一刀兩斷,卻為什么還要堅持拿那個相框?林也想,宋綾這個人已從宋鹿人生中剜去,可這個名字或許一輩子也去不掉了。
林也目送宋鹿上了那輛銀灰色的柯尼塞格。上車前,宋鹿眼睛是紅的,眼神是愣的,表情是空的。上車后,只有倒車的時候還算平穩,車子一駛入小區內部道路,引擎瞬間轟鳴,把整個街區都點炸了。人和車轉眼像是條電蛇般閃出林也的視線。
林也立刻爬進法拉利,倒車,車頭對準前車離開的方向,一腳油門轟下去。
第144章 Chapter144把淚吃掉。
法拉利追不上柯尼塞格。倒是宋鹿先到了林也在京北的住處。林也在一樓的物業前臺沒見到她,到家門口還是沒見她。等林也開門進去,客廳燈是亮的,他不脫鞋就走進去,問阿姨:“見過一個——”
林也看到阿姨臉上一副尷尬欲言的樣子,眼睛微微往一側歪。林也轉頭就看到了縮在角落地上的宋鹿。她把頭埋在膝蓋里,一只手垂在腿邊拿著體檢報告,另一只手上拿著相框一翹一翹。
林也想起來,阿姨來的第一天,趙娟就給阿姨看了一張手機里的照片,說這是先生的太太。所以阿姨才會不知會一聲就給宋鹿開門。
林也對阿姨說:“你回房去。不要出來。”
阿姨應了一聲,小跑著躲進自己房間,把門關上。
林也走到宋鹿身邊,挨著她肩膀坐下,頭往墻上一靠,手搭在膝蓋上,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去安慰她。
宋鹿沒抬頭,卻把體檢報告卷翹起來,悶悶地說:“你看一下。”
林也接過體檢報告,從頭至尾看一遍。宋鹿很健康,除了婦科有點小毛病,需要到專科去做進一步的檢查,其他指標都正常。
但林也明白宋鹿為什么要給他看體檢報告。
這報告上寫得很清楚,醫院為了免責,把宋鹿作為處女卻接受已婚婦女檢查的原因寫出來,并說明已告知體檢者各種風險。林也結合宋綾剛才的蹩腳敲打,可以推測出宋綾知道他們是假結婚。而宋綾肯把這東西給他們,就證明她很可能已經留證,應該是拍了照。
宋鹿氣若游絲般說:“對不起。我又做了一件蠢事。如果我媽媽告訴老爺子,老爺子會對你動氣吧?”
要說老爺子會為“孫子為了騙財產以及擠走后媽搞出假結婚”這樁混賬事而生氣,那是一定的!但和他這個大孝孫做的其他事情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他還想把他老爸送去蹲號子或者逼著去跳樓吶。他早就是林氏家族里最堅硬挺拔的一名豎子。也不在乎這點名聲了。
不是什么大事。
林也說:“爺爺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們是不是假夫妻不要緊。重要的是我的態度。我的心在你身上,他就不敢動你,一輩子。”
宋鹿仍是埋頭說:“我不是擔心這個。”
林也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又哭了,真想把她臉捧起來好好看一看。
宋鹿念叨著:“她是我媽媽啊。”
林也當然明白讓宋鹿難過的不是林老爺子,而是宋綾。宋鹿也不是個木魚腦袋,當然聽得懂宋綾有把這件事捅出去的意思。那就間接證明宋綾還是站在林綜生那邊。所以,宋鹿剛才才那般決絕要離開。
不僅僅是因為蛋蛋。
宋鹿是又一次徹底失望,看清了宋綾的真面目。
林也想,要不說宋綾這個女人蠢吶,光顧著言語上爽快,不知道偷偷行事。
嗯……也不一定。
或許,宋綾終是舍不得母女情。她知道把這件事捅出去,雖然可以報復他,但最可能受到傷害的是她的女兒。宋綾太貪心了,總是在林綜生和宋鹿之間搖擺不定,做著那個人財兩得的美夢。
林也覺得如果是這種情況,那宋綾無非有兩種選擇,一是以此裹挾宋鹿,二是敲他林也的竹杠。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哪一種選擇。林也決定了,他要把這個禍害送出國,一輩子都不讓她再接近宋鹿。
林也說:“這件事我去和宋綾談。告訴她,她手里的東西就是張廢紙,過了時的玩樣兒。”
宋鹿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個很輕的“嗯”。她依然在上下擺弄那個相框。宋綾那張討厭的臉就在她手心一晃一晃盯著他。林也伸手抓住相框,抽了一下,沒能抽走。
林也不想逼宋鹿,她今天經歷了十多個小時的找貓風波和母女之間的分崩,身體和精神肯定已經消耗到了極限。可既然下定了決心和過去告別,他就想再小小推她一把。林也說:“這個相框我替你保存。”
宋鹿沒有回應,相框垂下來掛在小腿外側。
良久,她問:“你知道這里邊有什么東西嗎?”
林也心里想:是你和你媽媽最美好的回憶。但他沒說出來。
宋鹿從膝間抬起頭。
林也仔細打量她的臉。好在她沒有哭,只是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布滿紅血絲,皮膚干巴巴沒有什么光澤。
宋鹿把下巴埋在臂圈里,只露出一雙大眼睛盯著林也:“幾個月前,市隊的心理老師對我進行輔導治療。他們鼓勵我把事情說出來。他們說,說出來,就代表我自己接受了這件事。接受了曾經有不好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心靈就得到了一半的治愈。可我總不愿說。”
“除了我、媽媽和那個人,沒人知道那件事。連雨點也一點不知道。有覺得恥辱,覺得自己臟,羞于說出口的原因。也有像我對我媽媽說的,我能接受那個人傷害我,但我不能接受媽媽為了他,拋棄我。”
林也心神一晃,他知道宋鹿為何說起這些。從她明知道他就在門外聽著她們母女談話,還和
宋綾提起“那件事”開始,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刻——今晚她會向他提及那個折磨她許多年的噩夢。
他舍不得她說,說出來便是又經歷一遍那場噩夢。他又想她說出來。因為那個心理治療師說的話,他在媽媽去世后也聽醫生說過。他心里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他就這樣懷揣著矛盾的心情聽到了下面的話。
“可我現在已經接受了,媽媽可以不愛女兒,女兒也可以不愛媽媽。我不再有牽掛和顧慮。我要接受我的過去,同時和它們說再見。”
“林也,對不起。自從和你重逢,我一直謊話連篇。我不僅僅是因為那一千萬才和你結婚。是因為,我要報復我的媽媽和你的爸爸。”
宋鹿眼睛撐大,撐到近乎是兩顆圓得完美無缺的黑葡萄。她要把林也的每一個表情都攝進去,不放過他任何的情緒波瀾。
“重逢的那晚,在和平飯店。你記得我的書包落在休息室,手機被林先生拿走嗎?是你幫我追回來的。那是第二次。慈善晚宴那晚,我在二樓的更衣室。你把玻璃砸碎了。那是第三次。我十四歲的時候,在書房。那是第一次。一共三次。林先生想要性、侵我。”
宋鹿倏地低下頭,仿佛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她又后悔說出來,覺得羞愧難當,無法面對林也灼熱的目光。
她手忙腳亂撥弄相冊,將相框從后邊拆開,從擋板和照片之間拿出明顯是兩方爭奪情況下撕成兩半的泛黃紙張。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的話。第一次的時候,他在我內、褲上留下了**。我媽媽去做了檢測。當時有這么一張證明。證明他……可她最后決定用這張證明去換四分之一的財產。我知道以后,和她吵架,搶了一半出來。我想,她剛才在我房間翻東西,想找的就是它。”
宋鹿把半張殘紙抬在半空,啞然說:“你看一下吧。”
林也垂眸看著這張梯形的紙張,邊緣是鋸齒狀的。他一時不敢看紙上的內容。他太痛了,不敢直觀面對她的痛苦。他只草草掃一眼,就要看到“……提取晶子中的DNA并進行基因分析符合……”
林也胸臆翻騰,用手包住她拿紙的手,垂下來,啞著喉嚨說:“宋鹿,你再喊我一聲哥吧。”
宋鹿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盯著他,然后,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哥。”
林也把唇壓在宋鹿唇上,“唉。哥來晚了。哥來救你了。”
宋鹿睜大眼睛。一顆淚從她眼睛里滾落,順著腮滾到嘴角,被他一口一口吸掉。憋了八年之久的一場淚終于如暴雨般瀉下。
而這大雨中,是唇被吻遍的溫熱和多情。
第145章 Chapter145釀釀醬醬。……
他們吻著。
不知怎的,宋鹿就騎、到了林也身上。林也用手掌托起宋鹿柔軟的肚子,手指扣住她側腰。吻得難舍難分,她小小的尖牙咬破林也的嘴唇,血含在嘴里是咸的,滾燙的淚珠子灑了林也滿臉。
林也把宋鹿撐開一點點距離。
宋鹿雙手撐在他堅硬的胸膛,從上至下俯瞰他,臉頰潮紅,眼睛迷蒙如江南煙雨,忍不住迎上去,還貪戀那點唇上的濕和熱。
林也的手從腰上挪了挪,但只挪了一點,停留在柔軟的匈邊緣。
林也說:“我們已經離婚了。如果你害怕,我們現在停下。”
宋鹿凝著林也沒說話,分出一只手包住林也的手,將他的手慢慢從腰際挪到腋下。她說了很輕很輕的一句:“林也,我不后悔。”
林也起來,反將她壓坐在墻邊。他隔著衣服用手揉,用舌尖舔這具終于要完全屬于他的身體。他從她頭頂心的兩個發旋開始,抿、吹、咬、含、吸耳朵,弄得她不斷用耳朵磨肩膀,嘴里哼哼唧唧。
宋鹿的長袖T恤已經被推上去,全都堆在鎖骨以上。林也手指摸索前面的扣子,沒摸到。宋鹿提醒他:“這件在后面。”他的手就抄到背后,褪掉扣子。沒時間脫衣服,內衣也往脖子上堆。
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
宋鹿沒長骨頭般歪坐在墻邊,眼皮耷拉下一半,臉頰比喝了酒還紅,嘴角掛下被吻出來的絲絲縷縷的口水,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著。
林也俯下身,咬住,像吸豆腐一樣吸。
宋鹿垂著頭,就像看一只小狗吊著一只肉包子。
宋鹿實在羞于看胸口,別過頭,用手背擦嘴角的口水。身下傳來“澤澤啵啵”的聲音,她身體越來越軟。宋鹿反過來用手掌捂住嘴,因為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發出令自己都羞愧的聲音。
宋鹿的唇從胸中線滑到肚臍眼。他舉起手抄到她腋下,把人放倒在地上。解掉褲子紐扣,手捏住兩只腳踝放在一邊肩膀上,把褲子褪出兩只腳,沒動三角小褲。
林也把宋鹿的一條退放在肩膀上,用手抓著她的小腿肚,她的另一條被手壓在地板上。
宋鹿不敢看林也,目光直直往上浮,盯著屋頂的一排壁燈。她事先橫手臂在嘴邊,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來就用牙齒咬手臂堵住嘴巴。
一根,再是兩根、三根手指。
宋鹿記得他說過大小差不多是三根。
真是比醫院的鴨嘴夾還厲害。那醫療器械是冰涼的,而他的舌頭是滾燙濕潤的。
林也突然把宋鹿的兩條腿都扛在肩上,跪著靠近,腦袋近乎一頭扎進她大退根,將她的背懸空起來。隔著薄薄的、已經濕漉漉的內褲絲綿吹熱氣。
每呼一次,宋鹿就篩篩抖,頭皮發麻,靈魂出竅。
三角小褲像是一片云從白皙纖細的腳踝飄過。
林也還不放宋鹿下來。她意識到他要做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可她還是緊張,急著道:“我還沒洗。”她扭動腰,背就撞在地板上,發出在她聽來特別刺耳的聲音。她不敢動了,生怕把阿姨驚出來。
林也摸到宋鹿的手,將她的手放在后腦勺。
“你引著我。要是重了、輕了、沒找到重點,你就按我的頭。”
宋鹿知道這種時候男人沒有理智可言。她的手指插、入林也頭發里,指尖觸到他已經濕漉的頭皮。舌頭在嘴里的時候不會那么動,也不會想要捅破什么東酉一般地往里伸。
宋鹿像蛇一般舒展,脖子拔長,后腦勺漸漸頂到墻。她用手指按壓他的頭皮來控制他的節奏和輕重。
林也掰開她的退,看地板上的水漬,看形狀。
“應該很充分了。我……可以嗎?”
宋鹿被他的溫柔化成一攤水在地上,懶得動,也懶得說話。
林也放下她的腿,俯身在她身上方。宋鹿的T恤從鎖骨處滑下來,林也將衣服往脖子撥,形狀好看的匈往兩邊外擴。林也在宋鹿深栗色的眼珠子里看到了自己,見她不回答,問:“還是說,你后悔了?”
“你確定已經可以了嗎?”
“再來一次吧。”
林也退回去,又用折頭濕潤了一會兒。
林也抬起上半身,解掉袖口和腕表,將襯衫脫掉,露出塊塊肌肉挺立堅硬的身體。抽掉皮帶。他很急,褲子只褪到膝蓋。
和戴戒指一樣,先把頭和圈對準。他趴下來。宋鹿的手從他腋下穿過在背后交錯。林也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宋鹿越發死命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前,用牙齒咬他的肉。
林也抱住她的頭,鼻子嗅她頭發里的馨香,一呼一吸,她的味道貫穿他靈和肉。
異物感很強,且他一開始還算輕柔,后來就漸漸失了控,明知道進不去還去丁。
宋鹿喊著:“好了!好了!”
他不停。
宋鹿只能用手指甲深深扎進他后背的肉里,讓他知道有多痛。
他還是不停。
宋鹿就用拳頭砸他背,被他一手抓住腕子,塞到兩人連接的地方。她摸到自己很軟,他很應。她一觸到滾燙濕熱,就突然想起來他沒戴措施。她急得哭了,“要死了。我現在不能要
小孩。”
林也還在干大事,恨不得夠,要頂到她肚子里。還把她頭死命按在懷里。
“真的好了!”
“好了?”
“嗯。”
“乖乖,你知道我有多舒服嗎?”
宋鹿因為他不戴掏不想理他。
“我可以動了嗎?”
宋鹿依然不理他。
林也擼宋綾的頭發,“乖乖,不會有小孩的。要是有小孩,我找人把方雨萱家醫院拆了!”
還沒等宋鹿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他已經起身,沒從她身體里離開,從沙發上拖了一個靠墊墊在她腰后。他跪著讓她的小腿在他腰兩側分開,雙手托起她的匹股,輕撞了起來。
……
鬧了一晚上,當然只有第一次是在地板上,后來就是浴室和床上。
這一整個晚上,她聽了數不清的保證,“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為了氣他,就在床上大叫“哥”,結果得到的當然只是更嚴厲的懲罰。她甚至暈過去一次,醒過來,身上被舔得沒一處是干燥的,她嗚嗚地哭,才終于等到了他“一萬次保證的最后一次”。
事后,林也要給她洗澡,她啞著嗓子打發他去擦地板上的罪證。她想瞇五分鐘再去把自己身上的汗和可疑液體洗掉,結果,實在太累了,半分鐘不到就徹底睡了過去。
宋鹿臨近中午才醒來。她醒了,林也都沒醒。讓他昨天發了瘋!兩人都沒穿衣服。半夜她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上,現在身邊就躺著四仰八叉的一個裸男。她用腳把被子提到他身上,抱著被子坐起來。
宋鹿肚子疼,腰酸,下腹脹得厲害,有點快到生理期的感覺。下面異物感很厲害,總覺得他還在里邊,或者是被做腫了。她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了面小鏡子,撇頭看了一眼林也,他還睡著。
宋鹿把小鏡子塞進被子,自己也鉆進去,打開一條被子縫,用鏡子照下面。太暗,也太羞,沒怎么看清楚就爬出來,重新把鏡子放進抽屜。她想上廁所,就披了件睡袍,輕手輕腳下床。
宋鹿站起來,身體的重心才落到腳上,“嘭”一聲就栽到地板上。她現在才知道言情小說里不騙人,縱、欲過度第二天真的腳軟,骨頭也是散了架后剛拼起來,還沒堅固到能走路的地步。
她這樣一摔,死豬都該醒了。
可等宋鹿扒著床爬起來,從床邊露了頭,發現林也睡得依然很香。
宋鹿慢吞吞站起來,叉著腰慢吞吞走進浴室,坐到馬桶上。解決了腹脹的問題,她扶著墻站起來,看馬桶里的液體。
她想起昨天,她是第一次,但沒出血。地上那次后,他們去浴室擦洗,林也的紙巾上擦出了淡褐色的血漬。他立刻也不擦了,摟住她,咬耳朵問:“你是不是很疼?”他抱她在盥洗臺上,分開她的退,給她擦。柔白的紙巾上卻沒有血。原來,他們所以為的出血是林也的。
宋鹿抽掉馬桶,對著鏡子,分開睡袍,看鏡中的身體。
她這具身體的確只被他看見過,也只被他擁有過。
這樣想,她竟然覺得自己說到底是幸運的。
林也出現在浴室門口,一件衣服也沒穿,走過來,把下巴擱在從后面抱住她,耷拉下眼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現在都不敢開手機。陸飛肯定打了幾百上千個電話。我現在去工作。你再多睡一會兒。”
林也昨天把手機關機了。因為床墊是智能床墊,昨天撞得太厲害,床墊連接的app不斷地推送提醒,把林也弄火了,他這么個工作狂發狠關手機和外界斷了聯系。
林也還在一個接著一個打哈欠,“昨天太急沒說清楚。別去吃緊急避孕藥。那個傷身體。我知道你是運動員不能隨便懷孕。前陣子,我抽空去做了手術。你的好閨蜜給自家醫院拉的生意。你可以去問她。”
宋鹿把林也亂動分開的睡袍衣襟合攏一些。
林也換一邊的肩膀靠,用身體蹭她,“我很乖吧?所以,早上要不要來一次快速的,獎勵我?”
宋鹿腳軟。是真軟,不是夸張!
林也從鏡子里看到了她的表情,笑了一下,又捏了一把她肚子上的肉,松開了她,慢吞吞走回房間。
宋鹿口渴得厲害,打開水龍頭,彎下身,直接接水龍頭沖下的凈水喝。
宋鹿就這樣趴在盥洗臺,突然身后就多了個人。林也的手穿過她身側放了剛開機的手機在盥洗臺上。手機屏幕上跳出時間。宋鹿喝水喝飽了就想抬起身,卻被一只大手壓住背。
林也說:“五分鐘。我看著時間。”
于是,在手機“噼里啪啦”不斷跳出來的信息音中,宋鹿度過了一個被槍當成靶子瘋狂對撞的美好上午。
第146章 Chapter146過新年。
11月,國家步、槍射擊隊一共舉行了3場初步選拔賽,女子10米氣步、槍項目總積分前八的選手入選巴黎奧運會初步隊伍。
宋鹿通過今年2月的全國冠軍賽和6月的全國錦標賽被“海選”出來,經過了亞運會汗與淚的歷練,加上3場初步選拔賽的優異表現,成功在中國射擊協會官網公布的《國家步、槍射擊隊備戰巴黎奧運會初步隊伍名單》上榜上有名。
3場初步選拔賽后是為期2周的軍事化訓練,全體運動員和官兵同吃同住,磨煉鋼鐵般的意志。
12月初的京北已經過了小雪節氣,氣溫每一天都在下降,即使是放晴的白天,冷風吹在人臉上也像刀子割,夜里最低溫度更是跌破零度。
宋鹿這樣來自東南沿海城市的小孩能忍耐干燥的室內暖氣,到了室外就原形畢露,穿著迷彩服在五環廣場上操練防凍全靠抖。2周的軍訓下來,皮膚被寒風吹得皴裂,像臉上畫了地圖。
距離明年的奧運會不到八個月的訓練期,隊里把訓練鋪得又密又實,軍訓后射擊隊直接轉場京北射擊場開始為期3個月的冬訓。
宋鹿第一次在偏北方的城市過農歷新年,臘月二九京北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起床就看到一個銀裝素裹的四九城,連光禿禿的樹枝上都描了一層銀邊。雖然冷得很,但一切都帶著詩意。
宋鹿和小包也算是在北河崇禮的山上見過大雪的,但大概是大半年沒見雪這個新朋友,又和雪“生疏”了,在全隊都在食堂包餃子的大年夜,他們就計劃好吃好餃子去廣場上堆個雪人。
農歷新年前,國家射擊隊組織全體隊員拍了一條視頻,在年三十這天晚上掛在射擊協會官網上,祝賀全國人民新年快樂。
宋鹿也在里邊露了個臉,也不知道林也哪里得到的消息,視頻掛上去不到三十分鐘,他就打電話過來,說她好像黑了點、瘦了點。
他們每天都通話,總是把一天的日程事無巨細地分享給對方,每次困得眼皮打架,嘴里只剩下一些擬聲詞,也要保持通話。所以大多時候,電話沒斷,宋鹿就睡過去了,第二天手機耗完電自動關機。
話語、照片、視頻是他們了解彼此生活的唯三媒介。
宋鹿訓練的時候不準帶手機,但射擊協會官網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新訓練情況。林也總是能從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宋鹿的身影。他已經習慣時不時刷這個略有些落伍的國家網址,以了解自己太太的近況,看她有沒有說謊,會不會明明很累很憔悴又在他面前裝一切都好。
其他的時間還好,每次知道她生病,他就特別想她。
而宋鹿這邊收到的最多的照片和視頻是林也各種逗弄蛋蛋。其實她早就發現了,林也最近瘦得特別厲害,本來就分明的五官現在像刀削一般鋒利。可想而知,他最近幾個月工作量有多大,肯定翻了倍。
這通大年夜的電話里,林也問宋鹿在干什么。
宋鹿用肩膀和下頜夾著手機,笑嘻嘻說:“我在包餃子呀。”
林也就問:“不吃湯圓?”
“有包好的湯圓,特地為我們南方運動員煮的。可總歸是吃餃子的人多。而且——”宋鹿背過身去,悄悄說,“我不想吃湯圓。我想吃八寶飯。我想吃全家福。”
宋鹿這句話被挨在她邊上苦著臉包餃子的小包聽到,小包擠眉弄眼做口語:“我也是。”
林也把宋鹿的玩笑當成一件正經事來思考,問:“讓桃姨做了帶給你?”
宋鹿咽了好口唾沫,壓抑幾何式增長的食欲,化食欲為力量,狠狠在餃子皮上按上手指印的褶。宋鹿不知道要和林也解釋幾次,他才能真正明白,她現在已經不能吃任何外來食物。
從入選國家隊開始,宋鹿就進入了中國興奮劑注冊檢查庫,時不時要接受我國和國外賽事主辦方的各種飛行檢查。一旦被抽查到,60分鐘內不進行行蹤申報和信息更新會被禁賽。
經過各種反興奮劑的教育、培訓和考試,宋鹿早就對運動員不能接受的“五品類”了然于胸。五品類,既食品、藥品、營養品、飲品和化妝品。運動員不允許使用和食用非國家隊列出清單內的物品。
宋鹿總是對林也說:“不能外食。不能吃零食。她的身體現在是屬于國家的。”
林也總是反駁她:“不屬于國家。”但他也不說屬于誰,存心吊她胃口。
宋鹿當然知道林也在動壞心思,她也就不去戳破他,總是隨便“嗯嗯”兩聲。
果然,大年夜,他又說她的身體不屬于其他人。宋鹿依舊敷衍他,嘴里哼著小曲。她有點想掛電話,因為一邊包餃子一邊用肩膀夾手機,她后脖子的肌肉都僵硬了,筋都吊起來。
宋鹿脖子疼得齜牙:“沒有別的事。我掛了?”
林也沉默了幾秒鐘,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拐彎,提起一個在宋鹿聽來有點莫名其妙的話題:“我幫你問過那件事了。不會的。”
宋鹿一開始沒意識到林也在說什么,等意識到,她臉刷一下就紅了,罵了一聲“神經病”后,她用滿是干面粉的手把手機抽下來,掛斷電話。
小包同學鬼鬼祟祟湊過來,擠擠眼睛,問:“師姐,我實在太好奇了。什么事情——不會的?”
宋鹿臉更紅了,瞪了她這個偷聽電話的搭檔一眼,假裝用手指抹手機屏幕,結果手機屏幕被抹得都是粉白的指印。
食堂阿姨讓宋鹿去洗干凈手。
宋鹿洗手的時候,不自覺回憶起那件事,回憶的時間太長,水龍頭的熱水都變成了冷水,冰得她仿佛被水“燙”了一下。
那是他們之間的第二次,分別前的一晚。
林也發了低燒,身體比前一次更燙。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用手蒙住她的眼睛。失去視覺,身體變得更為敏感。
她明顯感覺到異樣的涼感,是明顯不屬于自己。她就摸黑用手挖了一點,把指腹放進嘴里,嘬了一下。
帶著草莓味的咸腥,明顯是工業流水線上的東西。
她想問他是什么東西,結果他的拇指就伸進她嘴里,死死壓著她的舌頭,讓她想說的話變成幾聲綿汲汲的嗚咽。之后,她就沒什么精神去管這是個什么東西了。反正比第一次舒服很多。
等林也去洗澡,宋鹿終于看到了那個瓶子,才發現不過是普通的潤、滑、劑。也是奇怪。這么小小一個東西在彼此共享的空間里竟然可以那樣好用。
宋鹿裸、著趴在床上,從被子底下伸出手把玩這個藍瓶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拿來手機,打開瀏覽器,點開百度。
宋鹿打字:潤、滑、劑用多了會不會引起神經系統紊亂,影響握槍的穩定性?
百度答:會!
百度ai還補充了一段充滿智慧的文字:過度的杏、生活不利于精力培養,有可能會影響握槍的穩定性。
宋鹿一下子從床上躥起來,盤腿,把被子當成披風掛在身上坐著,等林也洗好澡出來,就擰著兩條眉毛瞪他。
林也以為是因為事后他先洗澡她不高興了。可剛才明明是她軟綿綿趴著懶得動,催他先去洗的。
宋鹿很嚴肅認真地和他說:“以后要減少頻率。下次,明年夏季奧運會以后吧。”
林也:“”
開了葷的人是不可能恢復到人淡如佛的狀態的。林也弄清楚她在說什么以后,就要立刻給宋鹿的專屬體能專家和醫護團隊打電話。
花了天價、從韓國挖來的美國體能專家就是這個時候派上用處的。
林也要問清楚:杏生活到底影不影響運動員場上發揮!
宋鹿撲上來搶他手機,警告他不準問這種令人難堪的問題。
兩人撲來撲去、鬧來鬧去,最后結果又是滾到了一起。
林也得到來自專業人員的回答已經是幾個月后。專業的團隊告訴他,一般情況下杏生活不影響運動員比賽成績。專家們還給他做了精準的數據表格,說明哪一屆的奧運會避運套使用量最多,哪個奧運村的運動員用得最多。主辦方的產品來自哪個品牌、哪個型號。等等。
林也大年夜說的就是這件事。
宋鹿真是受不了林也這頭餓狼。光這件事他就琢磨了幾個月!
大年夜的晚上,宋鹿吃完餃子和湯圓,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朝著凍僵的手哈熱氣,和小包一起在五環廣場上的跑道繞圈。他們背后就是一桿迎風飄揚的紅旗,紅旗下一個小小的雪人,他們剛到堆的。
京北的隆冬冷得讓人鼻子一抽一抽地發酸,宋鹿不停流鼻涕,鼻涕流出來又被凍住,用紙巾擦來擦去皮都擦破了。
小包同學不知從哪里搞來一捧冷煙花,塞了兩支到宋鹿手中。
小包“啪嗒啪嗒”打著不太靈光的火機,火苗躥起來,點燃煙花。宋鹿垂下滋滋作響的火樹銀花,活潑的光點亮她潔凈白皙的圓臉和漆黑如曜的眼睛。
小包閉上眼,把煙花棒搓在掌心,“過年也能許愿吧?”
宋鹿用花火畫絢爛的火圈,“也許吧。”
小包縮著鼻涕說:“師姐,我們許一個。別說出來。說出來不靈。”
宋鹿知道為什么不能說出來,因為兩個人的愿望都是一樣的,全世界的運動員愿望都是一樣的——想在世界的舞臺上,贏。可她覺得有趣,趁著煙花燃盡前也閉上眼,像小孩子一樣許愿。
閉眼的時候,她聽到手機相機咔嚓一聲響了。
小包又搞小動作,偷拍她。
兩人把燃燼的煙花插在堆的雪人上。雪人像頭上長出了兩根黑色的犄角。
宋鹿哈氣到手心,跺著腳對小包說:“把剛才的照片原圖發給我。”
“發人?”
“嗯。”
“那個人?”
“嗯。”
小包同學掏出手機,驅使胡蘿卜一樣的手指操作手機觸屏。
小包說:“好了。”他把手機往羽絨服口袋一塞。
宋鹿再哈一口氣在手心,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沒看到隔空投送提醒,打開微信也沒收到照片。宋鹿問:“你發了?我沒收到啊。”
小包同學說:“我發給他了啊。”
宋鹿:“……”
宋鹿在小包同學腦門上捶了個大大的麻荔子。小包抱頭鼠竄。
宋鹿給林也打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林也就接了。
宋鹿立刻說:“我和小包在外面放煙花。就回去了。”
林也嗤笑了一聲,“三、二、一”
林也說:“新年快樂呀,乖乖。”
宋鹿仰頭,黑洞洞的夜幕雪從夜空落下,農歷新年在這一刻降臨了。
第147章 Chapter147回家。
過了年十五,最終隊伍選拔賽正式開打。
終賽分3站共4場。前2場在京北進行,第3場在莆田,第4場在廣州。每場比賽嚴格按照巴黎奧運會賽制進行。
前2場比賽結束,射擊運動員總積分進行更新排序,未入選各小項前三名的運動員淘汰。被淘汰的隊員陸續反省。
競爭的人少了,機會卻沒有變大,甚至更小了。每單項最終只有總積分最高的前2名運動員能參加奧運會。
而前2場終賽結束,隊里的1位師姐已在女單和混團積分榜上確立絕對的優勢,拿下2個珍貴席位中的第一個。宋鹿只能在接下來的
莆田和廣州的比賽中去爭奪這兩個項目剩余的另一個參賽席位。
因為射擊運動特殊的選拔辦法,運動員并非在某一重大比賽中獲得勝利就能被認定有資格參加國際比賽,而是同一個時間點,大家從零開始積分,經歷的每一場比賽,不論規格大小,都至關重要。
從2月開始的“海選”,到第二年3月的最后一場最終選拔賽。整整13個月的選拔賽期。任何一場比賽的一個小失誤都可能讓運動員和寶貴的機會失之交臂。
這是一場漫長而煎熬的陣痛。是對于運動員體力、毅力、智力最極致的考驗和折磨。13個月,不允許運動員有任何的低谷期。
宋鹿壓力大到爆炸。以至于從空氣極干燥的京北飛到陰冷潮濕的廣州,冷熱空氣在極短的時間交替,讓她渾身上下起了蕁麻疹。她只能忍著瘙癢和疼痛比賽。
害怕自己輸!又害怕自己會認輸!
如果輸,13個月來的努力付諸東流,她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熬住下一個四年訓練期從零開始的勇氣。做不到最強的運動員永遠不被看見。她渴望被世界所見,被自己所愛的人所見,被自己所見。
全冠賽、全錦賽、亞運會、3場初步隊伍選拔賽、4場最終隊伍選拔賽以及許許多多數不清的隊內選拔賽……成百上千的比賽需要她穩住心態和高水平去過關斬將。
當這一切都結束,宋鹿打完廣州比賽的最后一槍,她的耳朵是轟鳴的,聽不到來自觀眾、教練、隊友和報幕工作人員的任何聲音。
等宋鹿的世界重新獲得聲音,她已經被同樣贏得席位的小包同學摟在懷里,耳朵里塞滿師姐啊師姐的叫喚。
宋鹿知道這叫聲意味著什么。
她贏了!
意味著她將代表中國射擊的最高水平參加巴黎奧運會!
宋鹿給林也打電話的時候哭了,胃部痙攣式的抽泣,因為太激動和感慨,連話都說得顛三倒四:“……我可以去巴黎了。也可以去你去過的慕尼黑。我是說巴黎是奧運會。慕尼黑是世界杯……”
直到這個時候,宋鹿才敢問出那個縈繞在她心中許久始終令她惴惴不安的問題。
“我能進國家隊,不僅僅是因為你。對嗎?”
她一直怕自己不夠格,是關系戶,是以不名譽的方式被選拔上來的。這使得她肩上的壓力比其他隊員都大。一直以來,她迫切想要證明自己夠格,枯燥的訓練和殘酷的比賽幾乎令她喘不過氣。
林也沉默了幾秒鐘才說:“你有天賦,也足夠努力。你應該這樣想,我是你命中的定數。”
宋鹿心潮澎湃,只能用“嗯”來回應林也。她哭得更厲害了,開始打嗝,仿佛這些時間以來的自我懷疑和愧疚感都隨著眼淚徹底排空了。
林也嗓音柔柔問:“什么時候回來?”
3月21日,宋鹿搭乘的航班從京北起飛飛往申港。
宋鹿和小包師弟的座位挨著,這是他們開始4月最終集訓前的最后一次歸省假。這個歸省假來之不易。
中心領導反復開了幾次討論會,探討究竟要不要放隊員歸省休假。領導既怕寶貝疙瘩在省外傷了、病了、犯紀律了,又怕不放隊員回去“團圓”會讓他們意志消沉影響斗志。
最終,在反復學習歸省條例后,所有隊員整理行囊,歸鄉探親!
宋鹿在飛機上默背Yoyo給她的發言稿,同時,要看著小包師弟不亂吃飛機上的東西。他們時刻面臨國際射聯的反興奮劑飛行檢查,必須記下每一餐外食所吃的食物種類和品牌,在系統里進行上報。
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走上連接棧道,迎面就感受到了申港這座城的空氣,清甜、潮濕、凜冽,比京北暖一點點,比廣州冷一點點,是剛剛好的、家鄉的味道。
接機口,宋鹿遠遠就看到林也扎眼地立在人群里。他消瘦了,眼底卻碎了星光,照亮宋鹿的心。
宋鹿抓著行李箱的把手,鞋下生輪地飛奔向林也。眼看著林也張開雙手,她就松開行李箱,箱子下面的滾輪“咕嚕嚕”轉著往前沖。她很快超過行李箱,撲進林也懷里。行李箱不偏不倚定在他們身前。
林也好聞的味道塞了她滿懷。
林也被她撞得往后退半步,那種獨屬于宋鹿清潔馨香的味道灌入他鼻子。旁邊接機的人都在朝他們側目,微笑。
宋鹿死死摟著他腰,臉靠在林也懷里看慢吞吞托著行李箱走過來的小包同學。
宋鹿問小包:“接你的人到了嗎?”
小包師弟先朝林也點了點頭,左右打量人群,眼睛一亮,嘴里嚷著:“來了。我走了。四月見,師姐。”
宋鹿發現來接小包師弟的人足有十幾個,七大姑八大姨都來迎接“準奧運會冠軍”。很快小包師弟被人群圍在中心,一邊朝他們揮手道別,一邊被人連拉帶拽拖走了。
林也問她:“累嗎?”
宋鹿在他懷里仰頭,眼睛亮晶晶發光,“累倒是不累。就是餓。”
林也手抓住宋鹿的行李箱把手,把行李箱拖到身邊,笑著說:“帶你去吃好吃的。”
宋鹿站直身體,輕輕推了他一把。她都說了那么多次他還是記不住,她不能隨便吃東西。她不覺嘆了口氣,又解釋一遍:“外出吃飯要提前報備。太麻煩。我想吃桃姨做的飯。”
林也一手牽著宋鹿,一手拉著行李箱,把她順回了高層公寓。
宋鹿回家先洗手,和蛋蛋玩了一會兒,又和楊荔打了一個電話。她洗完澡,桃姨的飯菜也做好了。宋鹿發現橢圓形的飯桌上,她面前四五個菜,林也面前四五道菜。她面前的菜葷素搭配,顏色豐富。而林也的菜全是一汪水的綠色果蔬。
怎么幾個月不見林也改吃素,還和她分餐制了?現在嫌棄她的口水已經晚了吧。憑他前幾次的表現,少說也吃了小半斤她的口水了。
林也吃飯吃得很慢,因為他有個很不好的習慣——邊吃飯,邊工作。等他注意到宋鹿一直盯著他面前的菜看,已經是十幾分鐘以后,他問:“怎么了?”
“我可以吃你的菜嗎?”
“可以。”
“那你要吃我的嗎?”
“不用。”
宋鹿看他的眼神越發古怪。
一直在旁邊張望宋鹿吃得合不合口味的桃姨把頭探出來,說:“先生他明天去寺廟拜佛,已經茹素一周了。”
宋鹿眨眨眼,頭一歪:“你信佛?”
林也說:“替別人去供燈。前人留下的習俗。”
這個“別人”肯定不是她。而能讓林也這個大忙人抽空去佛像面前供燈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宋鹿知道是林老爺子的意思后也就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她記得,林也去年就是3月回的國。或許3月對林老爺子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林也想了想,問:“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宋鹿吃不準林也是不是邀請她去參加老爺子的“重要日子”。她和林老爺子之間一直有著無法消弭的疙瘩,即使宋綾突然出國,林家不
會再去威脅到宋綾的性命,而她也和媽媽再也沒關系了,但她還是對于“以孫媳婦的身份去看望老爺子”這件事很抵觸。
宋鹿用筷子撥動飯碗里的珍珠米粒,沒說話。
林也也就懂了,“不是什么大生日。我去就可以了。”
宋鹿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埋頭吃飯。
過了一會兒,林也似乎反悔了,說:“那個人不去。”
宋鹿抬起頭盯著林也。她覺得有點奇怪。以前,是他警告她不要過于接近老爺子,不要企圖從苦情電視劇里學來的法子去討好爺爺。他也從來沒強迫她在撞車事件后去見老爺子。怎么今天,他卻好像是在她面前爭取她去的樣子?
林也又解釋說:“爺爺要拍張全家福。”
原來是這樣。
其實,去見老爺子是可與不可都無所謂的事。
如果他想她去,她就去吧。
宋鹿笑了一下,“好。一起去。”她突然想起來,“可我已經吃肉了。不會沖撞嗎?”
林也顯然是松了一口氣,說:“結緣供燈我去。你陪我和爺爺拍一張照就好。照片的意義不只是照片。它可以保護你。”
“知道啦。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背著我干什么,但我相信你就好了。”宋鹿下定決心去見老爺子以后這件事就在她心上過去了,埋頭,輕松愉快地把碗里的飯吃完。
宋鹿放下碗筷就打了個哈欠,奔波了一天,她困了。她在客廳轉了幾圈,勉強消化掉幾粒米后就回房間睡覺了。
睡到半夜,宋鹿察覺到林也摸黑摸了上來,但她今天沒什么心理負擔,不怕他折騰她。他都說了茹素了,總不見得光吃素不戒肉葷吧。
直到他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貼著她,讓她一點空間也沒有,透不過氣,她忍不住踢了他小腿肚一下,嘟囔:“好熱啊。”
林也抓起她的手,放到了火一樣的燙的地方。
宋鹿實在困,懶得抬一眼皮動一嘴唇,也就聽之任之了。
她做夢,在夢里哀嚎:“怎么越來越燙。燙死她了。他到底什么時候結束把手還給她!”
第148章 Chapter148和平飯店。……
宋鹿本來以為拜佛要起早,早六點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坐起來,才把一條腿放到地上,就被林也大手一撈按回床。
林也自己倒是起來洗澡,洗好出來已經穿上西裝,說要先回公司處理一點事,大概9點回家接她去寶華寺。
宋鹿靠在門框上按袖口,眼睛盯著宋鹿從被子底下露出來的手看了很長的一眼。宋鹿問他在看什么。
林也說她握槍的手真是又穩又準。
宋鹿就突然想起他昨晚干的那些事,當即砸了個枕頭過去。枕頭砸了個空,林也也不見了。
宋鹿鉆進被子翻了個身,被子蒙過頭頂,心里哼一聲:就他這樣色拜佛靈驗才怪吶。
惠濟寶華寺始建于南宋,明、清朝兩度重修,經歷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場罹兵之災后,僅存主殿未被大火燒毀。抗戰勝利后,上海臨時聯合救濟會曾在佛寺廢墟上創辦“少年村”,收容和教育流浪兒童。這座佛寺接受過各界名人的大量援助和支持,其中就有宋美齡女士。
宋鹿在佛寺閑逛,找到一塊近代立的碑文,了解到寶華寺的歷史。供燈儀式神秘又冗長,她東南西北佛殿禪房一圈逛下來,還沒結束。
今天寺內沒有其他香客,僧人都在主殿念經,寺內顯得冷清蕭瑟。
宋鹿又在寺內放生池里看了一會兒烏龜。大殿里的僧人終于魚貫而出,林也最后一個出來,站在門檻前朝他招手。宋鹿走到他面前。林也拉起她的手就要把人往里邊帶。宋鹿往后扯手,說:“我吃了肉。”
林也說:“是他們講究,不是我講究。這里平時香火鼎盛,難道每個人進大殿都沒吃葷?供燈都結束了,進來看看。”
宋鹿進到大雄寶殿,煙火氣撲面而來,仰頭佛像莊嚴,案前蓮花燭臺閃爍,少說也有上千盞。宋鹿吃驚地問:“這么多盞都是你供的?”
林也“嗯”了一聲,抬起兩人緊握的雙手,以拳頭指佛像腳旁邊兩座小佛龕,佛龕里沒有佛像,只有兩塊朱紅的牌位。
宋鹿對佛事很不了解,才知道,有些人,生,轟轟烈烈,死,伏于佛祖腳下,受千千燈、萬萬人供養。
宋鹿定睛看木牌上的字,其中一塊有“先慈趙之瓊女士”幾個字。另一塊上的名字宋鹿不認得,但也能猜到肯定和林家有關。
林也說:“我媽媽和奶奶。其實供燈這種事是我奶奶信,老爺子不信,但他順從了幾十年,也不好去和死去的人爭馬列主義。我出生那年,名字刻在座下蓮臺。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尊,也沒人指給我看。”
宋鹿覷了覷林也,忍不住腹誹:這男人難道留過洋還這么傳統封建,特地引她進來要跪他媽媽?雖然讓她跪她也沒什么意見,逝者就是神佛,逝者為大嘛。但她還是覺得有點別扭。
林也好一會兒沒說話,就盯著那兩座小佛龕看。
宋鹿沒話找話問:“靈驗嗎?”
林也說:“不是有句話,叫信則靈。”
宋鹿心里忖度后,問:“你是想我進來拜一拜佛許個心愿?”她的確是有個心愿要完成,但這個心愿是要靠自己的雙手贏回來。求籠在煙霧繚繞后的佛保佑,她從來沒想過。
林也撇頭看了她一會兒,“你不信佛?”
宋鹿說:“不是不信。是沒拜過。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必須堅持下去吧?”
林也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你來都來了,或許會想進來許個心愿。其實我也不怎么信,只是,”林也移目到小佛龕上,“想讓她見見你。我不信菩薩,但信她會在天上保佑你。”
原來是這樣。那就拜一拜好了。
宋鹿脫開林也的手,走到蒲團前,正想跪下虔誠發個“愿佛祖保佑我贏下奧運首金”的宏愿,卻被林也抓住肘關節,往上一拉提起來,她的后背撞上他的胸口。
林也說:“算了,萬一許愿有規矩,沖撞了,就應在我身上,我來替你許愿。明年,我們再一起來還愿。”
宋鹿笑嘻嘻看著今天特別多愁善感的林也,“好呀。”
宋鹿站跨到蒲團邊。林也跪到蒲團上,拜了三拜。
宋鹿在旁邊看著都要笑出聲。林也一身西裝革履、在美國待過七年、渾身上下和佛搭不上一點邊,卻這樣認認真真叩首。只聽他認真說:“愿宋鹿的心愿實現。”宋鹿移目看佛龕,心神一晃,當下改了心愿。
“林媽媽要保佑我們永遠健康幸福快樂哦。”
至于“奧運首金”這樣的愿望,她會自己去實現。
拜完佛,林也先和宋鹿一起回家。他又洗了一次澡,洗去身上的煙火氣后就回公司了。
林也晚上要出席林老爺子的79歲壽宴,臨走前囑咐宋鹿:“晚點到,露個面就好。拍一張照就走。”宋鹿滿口應了,在家里等Yoyo和楊荔來商量幾天后殘疾人運動員基金會成立晚宴的事。
近五個月,宋鹿雖然在京北訓練和比賽,基金會的事卻始終沒有被擱置。她和Yoyo的默契合作,通過不懈的努力,林深見鹿殘疾人運動員基金會孕育而生。
上個月,Yoyo替宋鹿出席了揭牌儀式。因為事先知道宋鹿3月中旬回申港,Yoyo將基金會的成立晚宴安排在了3月下旬。Yoyo深知揭牌儀式她可以代替宋鹿出現,但晚宴這種需要人情交際的場合還是要宋鹿在場最合適。畢竟,慧婷雅集的所有人賣的是林太太的面子。
宋鹿已經將Yoyo擬好的發言稿背熟,今天是要和Yoyo再確定一下晚宴的流程。這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名義舉行晚宴,她不想出任何紕漏。
Yoyo一邊用電磁筆在平板上劃劃弄弄,一邊和宋鹿確定晚宴的細節。她剛好說到了主持人的人選。Yoyo抬起臉,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漂亮的眼尾往上飛翹。
“我前幾天又琢磨了一下人選,突然靈光一現,想著既然有最養眼的人選在場,何必另外請個沒名氣的人去念任何人都能講的臺詞吶。我就和Sherry米說了一聲,她已經答應了。”
宋鹿知道Sherry米會出席晚宴,請柬還是她以電子的方式發給Sherry的。晚宴邀請了幾家媒體。Yoyo提出讓Sherry兼任主持人的確是個擴大公眾影響的好主意。也只有Yoyo這樣活躍的腦子能想出這樣新奇又亮眼的建議。
隨著和Yoyo接觸越深,宋鹿就越佩服Yoyo這個人。她嘴巴甜、腦子活、眼光兇、手又勤,脾氣還爽快,執行力超絕。
因為宋鹿要專心備戰奧運,基金會和雅集的合作一直是Yoyo在兩方之間協調。她給宋鹿推薦的法務和職業經理人也是行業最頂尖。這才促成林深見鹿基金會在幾個月的時間里呱呱落地并成功揭牌。
可以說,沒有Yoyo,就沒有這個基金會。
宋鹿當然記得Yoyo是靠抽傭金過活的生活助理。Yoyo忙基金會的事會讓她的收入大打折扣。
宋鹿讓Yoyo代表她運行基金會后沒多久就提出讓Yoyo轉為她的私人秘書。宋鹿開出了優越的條件,讓Yoyo自己開年薪和年假。
Yoyo聽到這個提議后在電話里思考了好幾分鐘。當時她只問了一個看似匪夷所思的問題。她問的是:“外面都在傳,太太和林總離婚了。這件事是真的嗎?”
那是去年12月底發生的對話。
宋鹿明白一個人面對人生所有重要的抉擇前都要充分權衡利弊。基金會是依靠“林太太”這個身份支撐起來的,丟了這個身份,初創的基金會根本一文不值,自然不值得Yoyo去拿她的前程冒險。
宋鹿告訴Yoyo,他們確實處于離婚的狀態,但已經重新在一起,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雖然只是一句口頭承諾,Yoyo卻在聽
完以后立刻答應了。
Yoyo開出了一個令宋鹿眼皮一跳的年薪。
宋鹿才知道,Yoyo一年能賺這么多錢!
事后,宋鹿忍不住去向林也打聽陸飛一年的年薪是多少。得到的答案是,Yoyo開的價比陸飛還貴上20%。宋鹿雖然在當時淺淺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錢包,但在幾個月后,Yoyo就向她證明了她的價值。
這錢就應該Yoyo,不,趙娟掙!
Yoyo自從轉為私人秘書后,就讓宋鹿跟著林也叫她趙娟。她說她不再需要這虛頭巴腦的洋名字來顯得自己特別洋氣。
趙娟是個優秀的私人秘書,細心到甚至能為宋鹿想到,基金會內缺少個有財會方面的顧問,可以問一下京北的秦女士是否愿意擔任。
宋鹿去問了秦女士,秦女士考慮了兩周,答應了。
這樣一來,秦女士就獲得了彈性工作制和居家辦公環境,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女兒,且又沒有被施舍的屈辱感。秦女士第一次在微信發了報銷表格以外的文字,是“謝謝”兩個字。
宋鹿真是太佩服趙娟的工作能力了。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做運動員,也想成為趙娟這樣能獨當一面、八面玲瓏的職業女性。
此時,坐在地毯上的趙娟見宋鹿對她剛才對于發言稿的修改沒有回應,抬起頭,有些取笑意味地問:“怎么走神了。是在想林總嗎?”
林也走進和平飯店的電梯廂,侍應生操作電梯門閉合,電梯門咔吱咔吱關閉。他想起一年前也是在三月,宋鹿從門外沖了進來,從此闖入他的人生。
當時她的書包掉在地上,東西撒了一地。其實他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個莽撞又沒禮貌的女孩是宋鹿,只是低頭看攤開在地上的學生證,不自覺地被證件上的照片吸引。各種屬于男人的念頭一個個冒出來“真是個漂亮的女人”“手又小又白”“年齡看起來很小”。
再仔細看,他才認出是那個七八年沒見的妹妹。失落先于厭惡在心間蕩漾開來。想的是,可惜了。
一年以后的今天,他知道了這個小他八歲的漂亮女人的手不止小和白,還很柔軟。其實,她哪里都很軟,又滾燙滾燙。
電梯門打開,林也強行將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終止。白手套的侍應生打開宴會廳的門,這一次,他沒有遲到幾小時。林也從侍應生的盤子里拿起一杯紅酒,走向了林老爺子。
爺爺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
所以,到了爺爺該實現諾言的時刻了。
申港習俗,老人家為了圖吉利過大壽不過足歲,所以林老爺子這次79歲生日是當八十大壽過的,熱鬧非凡。林老爺子子孫緣薄,膝下只余一子一孫,但林老爺子兄弟姐妹的子息卻勝炙,親戚們都很尊重老爺子。所以,這次的壽宴是由老爺子的子侄輩張羅和對外招待。
林老爺子坐在正南那面墻下,背后是一扇連一扇的玻璃窗,窗后是燈光璀璨的外灘。老爺子豎手杖在扒、開的兩腿中間,雙手交疊擱在仗頭,眼皮微微塌下來只露出三分之二的黑眼珠,從眼眶里射出來的目光卻是冷漠銳利的,掃視壽宴上的各色人等。
林老爺子就那樣坐于繁華之外,眼前的壽宴仿佛與他無關。他冷著臉,不吃、不喝、不說話、不為所動,像一個局外人看著局內人為一些無聊俗事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林也拿著紅酒杯走到林老爺子身邊。身邊的看護立著筆挺的軍姿,朝林也利落地點頭。老爺子覷一眼孫子,目不斜視發話:“讓我們單獨聊。”看護一條腿碰另一條腿,靴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走開了。
林也靠在窗臺上,一口一口慢抿紅酒。
老爺子問:“你女人吶?”
林也說:“等所有人都到了,她就到了。這么漂亮的孫子媳婦萬眾矚目下給爺爺拜壽,在場的老人家都該羨慕爺爺有福氣。這樣的安排爺爺肯定會滿意。”
老爺子精亮的黑眼珠往旁邊一移,睨他這個人模狗樣的孫子,低嗤了一聲:“你鬼迷了心竅。比你爸還不像樣子。”
林也笑說:“這點我認。我就是喜歡她,喜歡到命都可以給她。所以,誰想傷害她我就跟誰拼命。”
正是因為林綜生不夠重視宋綾,爺爺才敢動宋綾。林也明白,揉進爺爺眼底的沙子必須夠硬、夠堅,唯一能護住宋鹿的辦法就是不斷在爺爺面前強調他不可動搖的立場、態度和原則。他林也被認為是不肖子孫貪財好色沒關系,宋鹿的手上卻不能缺一指甲蓋。
林老爺子說:“你女人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不鬧出來算是她的福氣。否則——”
林也毫不留情地打斷爺爺:“要我說,她沾了我們林家就是沾了這天底下最大的晦氣。我受累,好好照顧她,為前人贖罪一輩子。我不想聽否則。沒有否則。我不允許那些‘否則’發生。否則,我也給你個否則。否則,你就從我這些遠房叔伯兄弟里挑個好的給你當孫子。我孩子生下來改姓宋。”
林也以前就猜測,憑老爺子的手段,肯定知道林綜生對宋鹿做過的一切。只是保面子、端架子,不肯輕易說出來。因此,爺爺才會對這個和他唯二在世子孫糾纏不清的女人諸多不滿。在老爺子看來,這是一個不可以曝光的家丑。萬一宣揚出去,他肯定會讓宋鹿去死。
所以,林也還是猜對了。老爺子就是動過除掉宋鹿的心思,只是礙于這個不孝孫的諸多混賬事,他始終沒有下定決心。他還是做對了。這樣一來,就必須把話說絕,就算說成是警告、威脅、恐嚇也要說。
林也嬉笑道:“還是不要從我的孩子改姓宋。我以身作則,我去姓宋。”
林老爺子的臉早就黑得像塊炭,壓在下面的手用力地摩挲手杖頭。他一直期盼自己的子孫成才,老大樣樣出色,卻是個短命的;老二不提也罷;孫子倒是成長得快,快到長成龐然巨物,直接壓到爺爺頭上。
林老爺子眼簾更垂低一點,眼睛近乎瞇成一條線,近八十年的崢嶸歲月在這一刻化為蒼老與滄桑的一聲長嘆。他想用手杖砸身邊這個不孝孫,但他老了,砸了他自己的骨頭也要折斷。
林老爺子一邊用手杖砸地,一邊重復了兩遍:“有他沒我。”
這是林也在幾天前對老爺子說過的話。原話是:我很樂意攜太太出席爺爺的壽宴。但有他沒我。兒子出席,孫子就不出席。
林老爺子明白,孫子這話是逼著他把兒子從權力中心踢出去,先從家里踢出去,再從集團踢出去。即將刊印在今年集團年刊上的全家福上,將只有林老爺子、林也和姓宋的小女人。
為兩個狐貍精,父子反目,家離子散!
林也只當沒聽出林老爺子這深一層的意思,帶著勝利者那種萬事萬物都在他掌控皆可調侃的輕蔑笑。
“是他手不干凈,用不當手段倒賣五塊政府地皮,那可是行、賄罪,被監管部門盯上,手下的經理
生怕惹上官司去舉報他,結果他在公司那么多員工面前,把人一榔頭錘進醫院!能從籠子里撈出來就不錯了,還想拋頭露面。爺爺不嫌丟人我嫌丟人!”
林老爺子喉嚨像是含著口痰般嘶啞說:“那還不是你做的!”
林也把酒杯里的紅酒飲盡,露出一個更為迷人的微笑,把遠處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弄得臉紅低頭:“我沒那種本事。要是有那本事,我干脆每天發功,讓我的對手全都發瘋錘人腦袋。全都進局子,倒是省我的事。”
林老爺子嘶吼:“是誰讓那個經理去舉報的!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讓你回來是成家立業,不是讓你六親不認把你爸爸逼上絕路!”
林也猜,爺爺應該連對賭的事也知道了。知道也沒關系,木已成舟,鋪下的黃泉路已近完工。照這個速度下去,不用一年,林綜生那邊就會支持不下去。或許下個月、下下個月,林綜生就該賣股、賣樓、賣私人飛機來抵債了。
不憐惜對手,即使是自己老子也不行,現在正是重拳出擊的最好時機!林綜生正身處故意傷人罪、行、賄案的漩渦,接下來就是傾家蕩產、身敗名裂。
林也之所以堅持讓宋鹿來參加壽宴拍全家福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想給林綜生拋出一個訊息——老爺子放棄他了,不再把他當成林家人。林綜生將會經歷一場讓他墜入地獄的天崩地裂。
生意場上、心理上,林也都要完全碾壓他這個沒用的父親。
林也說:“自古以來,不肖子孫爭奪家產不都是你死我活?輸贏看的是手段和能力,不是忠孝廉恥,看誰是老子,誰是兒子。是他不行,不是我逼著他不行。老爺子,他是自作自受。倘若是我輸,他還不知道要怎么對我和……我太太。”
林老爺子冷冷地道:“你不是為了掙財,是為了女人。”
林也聳聳肩,語氣輕松說:“對,我就是不高尚。我愛錢,也愛女人。我要賺更多的錢去養我心愛的女人。爺爺,你讓我做的我都已經做到了。一年前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林老爺子沉默了幾分鐘,說:“我可以把這個家交給你。但前提是,你留你爸爸一條命。”
林也說:“聽說他現在連藥都嗑上了。腦子本來就不好,現在更是廢了。這種爛泥,他自尋死路我還要去替他負責嗎?我保證不了。”
爺孫兩個沉默下來。有幾個親戚來敬酒,見老爺子冷著臉立刻推搡著轉身,躡手躡腳走開了。
林老爺子轉頭看身邊的孫子。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孫子竟然已經長得這樣高、這樣大,長成參天巨樹,連他這個老頭子也成了匍匐在他腳下的一棵枯萎的草。孫子的確長成了他所希望的那樣,強壯、優秀、堅守原則,對對手絕不容情,但這也同樣意味著,他的時代過去了,是年輕人掌舵的時候了。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他老頭子也懶得管。
林老爺子也不知道今晚嘆了多少氣,頭往旁邊一點,形同聽之任之:“我也累了,想休息。讓你女人來,我們拍全家福。”
林也放杯子到窗臺,轉身,看窗外的浦江夜景。竟然下雨了!他給宋鹿打電話,“都準備好了嗎?”得到她肯定的答案,“讓司機帶你過來。別忘了帶傘。不急,慢慢過來。”
林也掛掉電話,看淅淅瀝瀝的雨在黃浦江上留下無數漣漪。他記得一年前,也是下雨,他看著宋鹿沖入雨簾,被潮濕的夜所吞沒。這一次,他想看她從雨中走出來,光芒萬丈地來到他面前,把手遞給他。
林也在和平飯店三樓的窗邊等著。
高層公寓本來就離和平飯店不到10分鐘的車程。林也很快看到車子到了,司機和保鏢先下來,保鏢打著傘,司機開車門。
從車里先落下一只穿高跟鞋的腳,然后是另一只腳,然后裙擺往垂下,蓋住雪白纖細的腳踝。一個窈窕纖細的人影下車,翩翩一襲白色中式裙,在斜著落下的雨絲里,宛若一朵潔白的梔子花。
宋鹿提著裙子,仿佛心有所感地往上抬頭,和他的目光撞上。她眼睛亮如淬了星子,朝著他莞爾一笑,便提著裙子快步走上臺階。
林也不覺心神蕩漾。
她真的很美很美。
林也準備去樓下接她,和爺爺說了一聲,快跑著穿過人群往宴會廳門走去。
林老爺子看著孫子跑著消失在大門后的身影,干脆完全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懶得再看這些沒出息的子孫在他面前上躥下跳。
專護走到林老爺子身邊,彎下身,在老爺子耳邊輕聲說:“林總到了,已經在樓下,說是有事要和您談。要讓他上來嗎?”
林老爺子倏地睜開眼睛,精光畢現,像是一只剛剛睡醒的老虎。他當然知道這林總不是剛出去那個。他恨啊,這是存心要在他的壽宴上鬧出來,讓他徹底好看了!
林老爺子重重砸手杖。壽宴的人同時轉頭,看到林老爺子黑沉的臉色,一下子,全場的人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因為下雨臺階有些濕滑,宋鹿雙手提著裙子小心翼翼上臺階,待走到鋪有毯子的地方才放下裙擺。她穿了條淡粉色改良版明制馬面裙,披一條純白色的薄羊絨披肩,雙手腕各戴一個帝王綠翡翠貴妃鐲。綠瑩瑩似一汪水,越發撐得膚白似奶。
宋鹿走進電梯廂。
負責操作電梯的侍應生問:“請問去幾樓?”
宋鹿說:“三樓宴會廳。”
侍應生微微一點頭,戴白手套的手刷了卡片,按亮三樓的按鈕。宋鹿站得筆直,視線向前,能從余光里看到侍應生好奇又禮貌的打量。
電梯門關上的一刻,一只手卡進來。那只手白皙修長,骨骼奇大。一看就是男人,卻和不用做家務女人的手一樣細皮嫩肉。
電梯門向兩邊慢慢打開。
林綜生走進來,衣衫不整,腳步搖晃,像只吃了敗仗的落水狗。
林綜生看見宋鹿的一瞬眼底露出驚色,他從上至下看了她長長的一眼,隨后目光越來越深,又像有什么東西要從眼睛里爬出來——或許是一雙手,要將宋鹿抓進去,用利齒撕咬個粉碎。
宋鹿慢慢向后退,手放在腰后摸索探路,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撞在電梯廂壁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接著,連背也貼上去,已經退無可退。
林綜生眼珠子一轉,看向侍應生:“你,出去。”
不等侍應生出聲,林綜生已經抓上他的手肘,將人一拽一推趕出電梯廂。林綜生堵住電梯門,不按樓層,只用拇指按住關門的按鍵。
電梯不上也不下,就卡在一樓不動,像只不見天日的鳥籠子。
侍應生在外拍門,拍了幾下安靜下來。
宋鹿通過腹式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這里是公共場合,她有很多很多辦法讓自己被其他人發現。林先生不能、也不敢把她怎么樣。
宋鹿想警告林先生別碰她,否則她就報警。但這樣直面自己的噩夢還是讓她心臟怦怦亂跳,喉嚨倒拔干,她努力了幾次沒能發出聲。
林綜生向宋鹿走過來,開始幾步還穩健,之后簡直是撲過來,手掄起要掐她的脖子。精神緊繃的宋鹿早料到這一撲,膝蓋一彎,往旁邊一閃,鉆到電梯門那邊,看準時機彈按開門鍵。
電梯門卻沒開。
宋鹿轉身,后背貼住電梯門,眼睛死死盯著林先生,看到他從另一面的操作界面按住了關門鍵。
林綜生眼鏡上掛滿密密斜斜的雨珠,不斷往上噴的鼻息把鏡片打成霧色。他取下眼鏡甩了甩,再戴回去,朝宋鹿投來陰冷的一瞥,“我只想和你說幾句話。你怕什么?躲什么?跑什么?”
幾句話,任何話,她都不想聽他的。
林綜生垂下目光,從鞋子開始一寸寸往上挪目光,直到看到她起伏不定的胸,他定住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再往上移看脖子和臉。
林綜生薄唇往上挑,“你
真是越來越像個女人了。太久沒聽你叫,沒聽你哭,都快忘了是什么樣子。其實你雖然那樣,也舒服不是嗎?真想節目重溫一下——在他面前。”
林綜生的目光像是兩股絞繩纏住宋鹿脖子,迫得她臉色蒼白。雖然明知道他是故意這么說刺激她,她還是漸漸喘不上氣,人也抖起來。
宋鹿的屈辱和害怕全都落入林綜生的眼睛里。他自以為抓住了宋鹿的三寸,乘勝追擊:“狼心狗肺的小東西。給你句忠告。他想要玩死我,你也別想好過。如果我真的輸得一無所有,我會把當年那些照片給他看。讓他知道,他自己的太太和自己父親是什么關系。”
宋鹿定定地看向林綜生。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不再害怕這頭畜生。
以前她是怕林也知道她的過去。她怕林也覺得她灰暗、不堪、骯臟、死氣沉沉,她努力掩飾自己的傷痛,在他面前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偽裝的日子很難過,她時時刻刻都在怕被林也揭破秘密。因此,她有意無意和他保持距離,身體和心靈都遠離他。若即若離、患得患失……種種矛盾交織、激化,撕扯她的靈魂的同時,也折磨著林也。
可現在她還怕什么吶?她把什么都告訴他了,也把什么都交給他了。對,她不怕了!她絕不能軟弱,絕不能退縮。她要挺起胸膛,不再讓怯懦和自卑成為自己和他人的軟肋。
宋鹿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她讀過網上關于林綜生和員工起沖突的新聞,雖然媒體寫得不清不楚,故意模糊了關鍵信息,但林綜生現在的情況肯定是不好過。否則,他也不會這般狗急跳墻亂咬亂吠。
以前只聽人說林先生腦子不好,現在親眼見、親耳聽,才知道真就是個廢物。如果不是廢物,捅人心窩子的話怎么反激起人的斗志?
這一刻,留在她噩夢里那個扭曲的、恐怖的、不可戰勝的惡魔褪了色,轟然倒塌,化為眼前這個既不高又不壯的、普普通通的人。
宋鹿抬起頭,直視林綜生,吐字清晰地說,你知道你讓我想起什么?我想起一條走投無路的瘋狗在它欺負過的同類面前搖尾乞食。特、別、可、憐。“宋鹿面無表情地學著狗“唔嗚嗚”慘叫兩聲。
宋鹿頓一頓,撩一下頭發,挺起胸膛,繼續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只有身份和立場。沉默的受害者和心里有鬼的施暴者。我們兩個誰應該更害怕一點?”
林綜生臉唰一下漲成豬肝色,額頭青筋暴起,朝她氣勢洶洶走過來,伸手一撈,想要抓住她拽到身前。
又被宋鹿逃脫了。
宋鹿一字一頓說:“你就跟著你骯臟的身體和靈魂下地獄去吧!”
宋鹿趁機按下開門鍵,電梯門向兩側打開。
宋鹿轉身往外沖,先嗅到一股令自己身心皆為之一暢的氣息,然后,撞入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
宋鹿抬起頭,仰視這個高大到讓人心安的男人。林也沒看她,只是皺著眉,黑眸閃動,越過她頭頂看電梯里的人。他空抓了幾下手。宋鹿會意,把自己掌心的塞進他手掌心,讓他的暖化解她的涼。
宋鹿在他懷里輕輕喊了一聲“林也”。
林也才低下頭,說:“不去了。我們回家。”
宋鹿愣了一下,慢慢反應過來這個“不去了”是指不去林老爺子的壽宴。他不想她面對林先生,害怕她激起噩夢。和她剛才想的一樣,她的怯懦始終是林也的軟肋。所以,她更加不能怯、不能退。
宋鹿說:“我們上去。”
林也垂眸觀察宋鹿的臉,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真的沒什么異樣,才說了聲:“好。”
林綜生已經關上電梯門。他看起來不想在此刻和林也碰上。他的目的是林老爺子。他被身后的資本逼得走投無路,正需要老爺子的中冠集團出手接盤,像以前一樣解決他闖的禍。
林也和宋鹿上了另一臺電梯。林也幫宋鹿整理頭發,問她:“剛才,他有對你說什么嗎?”
宋鹿說:“沒事。都是些蠢話。我不會因為他說幾句瘋話再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亂七八糟。”
宋鹿說的是“沒事”,而不是“沒有”。那么就證明那個畜生真就說過什么。他是上過宋鹿的大當的,她很會為了照顧別人的感受而掩飾自己的真實感受,再回過頭背著人偷偷哭。他不知道眼下的是不是另一個“善意的謊言”。
林也的手指搭在宋鹿下巴,將她臉抬起來,讓她仰視他。他觀察她的眼睛,她畫了極為精致的眼妝,睫毛又卷又翹,栗色的眼珠子又圓又亮,沒有紅血絲,也沒有淚光,微微向外擴張的瞳孔倒映他的臉。
的確沒有哭的跡象。
她真的……釋然了嗎?
林也本來只想觀察她的臉,但一看她就覺得這樣好看且乖巧的一張臉必須做些什么才能舍得放下。他就托著她的下巴,嘴唇壓在她下巴尖,一路往上,唇、鼻尖到眼睛,再往下,吻回唇,從淺吻到深吻,手也從下巴挪到她后腦勺,邊吻邊往他身體里按。
宋鹿踮起腳,雙臂從他腋下穿過,抓住他的肩膀,手腕上的翡翠鐲順著手臂掉下來,滾了一路就涼激起一片雞皮疙瘩,鐲子和骨頭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手肘被撞得一酸。
宋鹿吞咽著林也過過來的口水,含糊說:“林也,我真的不害怕。”
林也放開她,把被他弄亂的頭發理一理撥到她背后。宋鹿又踮腳,用指腹在林也唇上左右一抹,揉掉蘸上去的唇釉。電梯門正好在這個時候開了,宋鹿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裙子,快速拉平裙子上的褶皺。
戴白手套的侍應生站在宴會廳門口。他遙遙就對兩人點頭微笑,為他們推開宴會廳的大門。
絢爛的燈光、香甜的酒味和旁人灼熱的目光像潮水一般向宋鹿涌來。她挽著林也的手臂走進宴會廳,走了一路,一路接受賓客的注目禮。有不少人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林也一邊給宋鹿介紹這是誰誰誰,一邊找尋林老爺子。老爺子原本坐的地方已經空了,連看護也不在,更不見林綜生。
有一位中年女士上前說:“在找老爺子吧?和你爸爸去那邊的休息室了。”
宋鹿順著那位女士所指看,微微一怔,她發現那間休息室正是她一年前找宋綾談話的那一間。林也自然也想起一些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輕輕拍一拍,問:“在這里等?還是我們一起進去?”
宋鹿堅定地說:“一起進去。”
看護守在休息室門前,遠遠就看見林也他們向這邊走來。他向房間里說了幾句話。林也已經帶著宋鹿到了眼前。看護朝林也點了點頭,讓開一個身位。林也推開了那扇休息室的門。
一跨進去,就有斷斷續續的話鉆進耳朵:“……爸,你一定要救救我……”
休息室內燈火通明,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撐手杖黑沉著臉。林綜生拖了把椅子在沙發邊,不是坐,而是半癱半倚在椅子上,衣服比剛進來時還亂,領帶也早已抽下來甩在沙發背上。
房間里的兩個人聽到動靜,同時抬眸向門的方向看。林綜生立刻閉上了嘴。林也擋在宋鹿身前,兩人只看到戳出來的一條雪白手臂,但也心知肚明那是誰。
林老爺子發話:“把門關上。”
宋鹿反手把門關上,不再上前,就背靠門站著,不發一言。
門一關上,林綜生就瘋了般抬起手指向林也,吼道:“這個兔崽子現在是無法無天了。如果是為了爭家產我也就認了。他是為了一個女人要對我趕盡殺絕。老爺子,他現在是追著我喊打喊殺,接下來就該踩到你臉上拉屎了。我再糊涂也沒他這樣混賬吧!您辛苦打下的江山,到最后全都便宜這個女人!”
林也都被他這個不成器的老子逗笑了。
眼下的情形,不就是小孩子打架打不過正向家長在告狀嘛!
宋鹿抱著手臂,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林綜生的眼珠子對準宋鹿,嗤笑一聲,“什么貨色,當成個寶護著。”他又看向林也,目光陰冷至極,帶著一絲絕望之人最后的嘲諷,咄咄逼人,“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兩個誰比較厲害?”
林也明白,林綜生這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下地獄也要拉個墊背的。他拿捏住林老爺子的痛點,把父子不和、雞飛蛋打往宋鹿的身上推,一門心思往她身上潑臟水,逼著老爺子對宋鹿動手。
林也臉色刷一下變了,大刀闊斧朝林綜生走去,拎起襯衫領口,拳頭還舉在半空,林老爺子先吼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林老爺子的眼睛是盯著宋鹿的。
宋鹿放下環胸的手,慢慢站直身體,直視林老爺子的眼睛,嗓音平靜又平淡地說:“老爺子,該照全家福了。”
三個男人同時一愣。
林也松開林綜生的襯衫,松開拳頭垂于身側,輕笑幾聲,說:“對。老爺子,你每年都讓我回來拍全家福。現在,孫子把孫媳婦帶回來了。照吧!要是今
年做不成一家人,以后也都不要做了。”
休息室內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林老爺子沉默著,顫顫巍巍站起來。林綜生噌地站起來,要去扶林老爺子,被老爺子揮著手杖打開。林老爺子徑直走過林綜生、林也,走過宋鹿身邊的時候朝她乜了一眼,冷漠道:“開門!”
宋鹿打開門。
林綜生一路喊著“爸”追著林老爺子而去。
攝影師和媒體面前,林老爺子坐在椅子上,左手邊是美麗溫婉的孫媳婦,孫媳婦被摟在孫子懷里。一派和諧祥和。
林綜生站在觀看的人群里。
宋鹿仰著頭,對著鏡頭,也對著林先生,給出了一個她有生以來最美麗的微笑。閃光燈如星閃爍,兩代人、三個人定格在一張照片里。
宋鹿明白,她所不在意的事情正是別人在意的。這不僅僅是一張照片。意味著,站在世界中心的不再是那個人,而是——
她。
第149章 Chapter149慈善晚宴。
宋鹿和林也走出和平飯店。車子要從停車場繞到前門臺階下,兩個人等在月臺上。夜風挾雨濛濛撲在臉上。宋鹿裹緊身上的羊絨披肩。
林也問宋鹿:“冷嗎?”
未等回答,林也順手就把松露摟在懷里。
宋鹿很安靜,把腦袋從林也懷里挪出來,下巴擱在他手臂上,任憑他圈著,緩緩扇動眼簾,看雨幕下走過的各色各樣的路人。一顆顆蛋形水珠棲息宋鹿在烏黑的頭發上。林也伸手擼去這些雨珠。
林也面對飯店正門站,宋鹿面對馬路站。
林也抬頭,看到林綜生從大廳里走出來。宋鹿還在他懷里,專注地看雨、浦江和路人。林也和自己父親的目光相交。林也一點點收盡眼中的溫柔,用冷漠、鄙夷、不屑填滿眼底,遙遙睨著自己父親。
林綜生的眼里有不甘,燃著烈焰,仿佛在說他不會就此認輸。
而林也看他,像貓看老鼠,獵手看獵物,一副志在必得的施施然。
宋鹿身體動了動,把頭支起來,說:“車子到了。”
林也“嗯”一聲,把目光從林綜生身上移開,牽著宋鹿上車。
車上,林也處理完幾樁工作,放下手機,看到宋鹿盯著車窗發呆。他把自己的手和她的手輕輕一碰,引得她歪頭看他。他一看到這張臉就特別想夸夸她、逗逗她:“已經沒什么東西能打倒你了,是不是?”
宋鹿微笑,低頭,把手塞進林也手心,兩人心有靈犀地交握成拳。宋鹿身體一歪,蜷在林也肩膀上,看車窗上飛速往后掠的雨景,輕輕一“嗯”。
他們回到高層公寓一層。
宋鹿先到前臺問有沒有57層的包裹,得到的答案是沒有。兩人準備坐電梯,看到2個保潔阿姨正在躬身拖電梯間的大理石地磚。
走廊轉彎角放了塊亮黃色的“小心地滑”警示牌,牌子后面是一條幾塊小地毯拼接起來的暗紅色長地毯。
物業小姐姐跑出來提醒他們當心地滑,解釋說是一位住戶的客人身體不適吐在了大廳里。說完,她看一眼林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小姐姐引導他們走上地毯,替他們按好電梯。一走進電梯間,宋鹿就聞到一股發酸的腐味。這哪里是病人吐的,分明是個酒鬼。
林也愛干凈,聞到這味道就皺了眉頭。
酒鬼不止吐在一樓大廳,連電梯里也有股酸腐味,看起來是保潔沒有清潔到位。從一樓到五十七層,宋鹿只喚了兩次呼吸。兩次極短的吸氣間,除了酒精和發酵食物的味道,她似乎聞到一絲絲甜香?
是在哪里聞到過的香味。記憶被撬動一點,但還沒有到蘇醒的地步。因為味道實在不好聞,宋鹿就沒有敞開胸懷盡情呼吸去辨別。
越接近公寓,食物發酵的味道越淡,酒精味越濃,似有若無的香水味也變得愈加濃郁,尋根究源,味道像是從他們的公寓里飄出來的。
林也從上電梯就皺眉,蹙到現在眉頭已經皺得拱起兩座小山,嘟囔一句:“她來干什么?”他的拇指放上指紋鎖,因為天氣潮濕,按了十幾次才把門打開。
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在宋鹿腦海里和某種香味濃烈的花聯系在一起。宋鹿已經猜到來的是誰,開門就見一雙黑絨面紅鞋底15cm的高跟鞋,其中一只好好站著,另一只橫躺著,兩只鞋隔開八只腳。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高跟鞋上,彼此交匯一個眼神。
林也把目光錯開了,顯得有點慌亂,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客廳。
他試著喊了一聲:“S?”
宋鹿換好拖鞋走進客廳,慢吞吞繞過玄關,看見了女明星。
Sherry米耷拉著黑腦袋,一襲低胸黑長魚尾裙,雪白的皮膚喝成粉紅色,正靠坐在墻邊,一手抓著紅酒杯搖晃,一手摟著蛋蛋,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Sherry米腿邊躺倒一只空了的紅酒瓶,不遠處的酒柜門大敞著,一看便知這是順了林也珍藏的酒。
林也又喚一聲:“米雪!”
Sherry腦袋上下一擺,緩緩撐起上半身,失神失焦的眼睛只抬到一半并不看人,目光隨著手中的玻璃杯移動,然后,把酒杯子和貓鼻子輕輕碰在一起,貓和酒杯同時舉起來,高喊:“來,走一個!Cheers!”
沒脾氣的蛋蛋懶懶打了個哈欠,發出軟綿綿的一聲:“mow——”
桃姨站在一旁擰圍裙,聽到腳步聲就轉過頭來,看到他們就像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說:“先生、太太,她進來的時候就醉得站不住,看到酒柜又喝掉一整瓶。怎么勸也勸不住。”
Sherry米終于恢復一點神智,玻璃種般的大眼睛看準了林也,放下杯子,丟掉貓,整個人七倒八歪站起來,活像喪尸片里剛剛覺醒的女喪尸。
Sherry米朝林也嘎吱嘎吱扭過來,撲到他懷里的一瞬間像雞一樣噪起來:“Link,Amanda劈腿了。被我逮個正著!我們分手!離婚!她和我搶孩子!Dammit!誰生的歸誰養。我算是看透女人了!”
Sherry米一指頭戳天,嚎一嗓子:“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Sherry米頭一點,視線捉到宋鹿,眼睛一亮,“Beauty,你也在啊。還是這么可愛!來,啵一個。”Sherry米把嘴巴噘成蓮花狀,推開林也,換一個更軟更香的撲,眼看就要親到宋鹿,被林也一把拽回來,強行從宋鹿面前拉開。
宋鹿從來沒想過,熒幕里光鮮亮麗的女明星也會有這樣一面。原來,女明星也是普通人,喝酒會醉,醉了會發酒瘋,還瘋得超塵絕俗。
而這個普通人,過兩天將要擔任一場重要晚宴的主持人。
宋鹿腹誹,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Lulu寶貝小可愛……”女明星還在蝴蝶撲花、蜜蜂吸蜜。
宋鹿被叫得耳朵發燙、臉發紅,身體發軟。
Sherry
米再次撲上來,大眼睛在宋鹿眼門前眨啊眨,長睫毛卷啊卷,“Beauty,你要是和Link分手了就來找我。我,”她嘻嘻一笑,拋了個媚眼,用濕漉漉的嘴唇嘬一下宋鹿凝著冷汗的鼻尖,“給你生孩子啊。”
Sherry米再次被拖走,膝蓋擦在地板上發出“吧吱叭吱”的聲音。
林也扯Sherry米的手肘已經控制不住她了,干脆膝蓋一彎,把人從腹部一折為二扛在肩膀上。Sherry米軟趴趴掛在林也肩膀上,嘴里吐著被紅酒染紅了的胃液,終于被扛進了客房。
“Beauty,哦喉中以雷。”
“米雪,你TM給我消停點!”
宋鹿跟著林也進客房。林也把人往床上一丟,就拉著宋鹿出來了。
林也脫掉滿是酒污的西裝,扭頭看襯衫肩膀,同樣洇濕一大片。林也的眉頭都能夾死蚊子,開始脫襯衫,看宋鹿還在朝客房方向看,就說:“你別管她。每次分手都撬別人女朋友。老毛病發作了。”
宋鹿淺淺品了一下林也這句話的含義。
她大為震驚。又怕自己理解錯了。
不敢出聲。
林也笑了一聲,襯衫正脫到一半,桃姨捧了一杯熱茶走過來,看到林也在脫衣服連忙背身走開。林也把宋鹿牽上二樓的臥室,開始隨心所欲脫衣服,進玻璃淋浴房洗澡。
宋鹿隔著玻璃和他說話。
林也說:“S和我一樣,喜歡女人。出道前就交了不少女朋友,個頂個漂亮。出道后,身上的合約越背越多,不允許她這樣有個性張揚,都轉成了地下。她后來決定回國發展,文化差異擺在那里,經紀公司更加嚴防死守,生怕她因為性取向被打成劣跡藝人,失去商業價值。”
“再后來遇上了Amanda,秘密婚禮、注冊結婚、生孩子,一發不可收拾。最后被媒體拍到在美國產科的照片,瞞不下去干脆把水攪得更渾,說孩子是我的。反正她不回應,我不回應,媒體那邊稍微施點壓,這事就真不真假不假混過去了。”
“女明星這種職業只是表面看著光鮮,承受的壓力其實很大。名氣大意味著關注度大。幾億雙眼睛同時盯著一個人一舉一動的時候,任何錯誤都可能會被放大成現象級,是半步不能錯,否則面臨的就是巨額賠償金。”
“S有她的顧慮。她總說,她賠不起,叫我別害她,不要為哄自己太太高興就出賣朋友。如果不是她今天自己喝醉酒出洋相,我只能等到她宣布息影的那一天再告訴你真相了。”
所以,女明星的整個事件里,林也就是那個吸引公眾目光的扎眼靶子——一個頂包的?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仗義大方體貼無私無畏的同學、朋友和資方爸爸了。
宋鹿想起一些事,這些事初聞讓人覺得不適,事后卻覺得竟是另一番意思:“她那時候對我說,你差點成為她孩子的爸爸。”
林也明顯在笑:“她這么和你說的?嗯,這話沒錯。S說我基因優秀,逼著我捐一點小東西出來。我沒答應。名我可以替她擔,畢竟我當時沒想過這么早結婚,也沒女朋友,但這個份我不想出,把朋友和伙伴關系弄得太復雜對誰都沒好處。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沒錯。”
林也沒把話說全,其實老爺子在知道他可能有重要骨血流落在外的時候曾逼著他把孩子接回來養。林也讓老爺子做夢去吧。這些年學業、事業沒把他這個孫子榨干就算祖上積德了,還想什么狗shit重孫!
林老爺子和宋鹿的關系已經很僵硬了。林也就沒向宋鹿提這一嘴。
在宋鹿聽來,林也說他的“我的決定沒錯”是指他和Sherry米除了名字偶爾會出現在同一則新聞上以外,實質上他是他,她是她,兩個人清清白白、干干凈凈,就是純粹的好友加商業伙伴的關系。
從來沒想過,真相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呈現在她面前。
宋鹿雖然相信林也的為人,也聽他一而再再而三保證過,相信他們就是這樣簡單單純的關系,但聽他親口把整件事情解釋清楚,她還是覺得心里卸掉了一層陰霾,覺得更輕松了。
宋鹿仔細想,她是隱隱察覺到有一點不對勁的,從那個國內知名家具品牌少東家小新出現以后,她就覺得女明星有點奇怪。
短短幾次見面,女明星給她留下的印象是親和、友善又沒個正形。她總是打趣、捉弄甚至調戲她。如果把女明星想象成一個女性朋友的確有點別扭,但如果把她想象成一個喜歡逗弄“異性”的男人就……
想到這,宋鹿不覺抖了一下,趕緊把自己的想法從腦海里排空。
“你放心。我不會把S的事告訴任何人。”宋鹿彎腰,抽開抽屜,從抽屜里拿出干凈的浴巾和浴袍,放到林也一出淋浴房就能拿到的臺子上,環顧一圈,確認沒什么要替林也準備后,說,“我去幫S換件干凈衣服。讓她先穿我的睡衣吧。再給她泡杯溫蜂蜜水解酒。”
宋鹿正要走出浴室,背后傳來玻璃門開啟的聲音。
宋鹿轉頭,看到林也就這樣大剌剌走出來,也不拿浴巾擋一下,他過來拉住她的手,說:“你別去。把衣服交給桃姨讓她給S換上就好。”
林也就想啊,S那家伙口味極度單調,完全和他一個德行,就喜歡臉皮薄、愛害羞、臉圓圓、眼圓圓的軟妹妹。讓他去把S收拾干凈換上衣服肯定不合適,讓宋鹿去是不安全。只能是桃姨去。
宋鹿目光一沉,皮薄汁多的臉蛋就紅起來,趕緊將視線往上一挑,停留在林也沾滿水珠的臉上,輕輕說了一個“好”字。
宋鹿走下樓,發現桃姨已經在煮解酒湯了。
宋鹿抱著睡衣躡手躡腳走到Sherry米睡的客房。她推開房門,把目光小心翼翼塞進房間里。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呼呼大睡的女明星,沒想到S正靠在床頭,手里抓著屏幕亮著的手機,啪嗒啪嗒掉眼淚。
宋鹿一時不忍心就忘了林也的叮囑,抱著睡衣走進去。
宋鹿問:“你還好嗎?”
Sherry米沒有回答,甚至連頭也沒有抬。
宋鹿放睡衣在床腳,繞到S靠坐的床邊。Sherry的手機屏幕大敞著,宋鹿雖然不是故意要看,還是掃到S在看那個眼睛黑黑亮亮的小孩子的照片。宋鹿看到女明星的眼淚都把屏幕洗得發亮了。
宋鹿嘴巴張大:“你——”
宋鹿的聲音還卡在喉嚨里,就被S抓住手腕,風卷殘云般刮到床上。宋鹿被S死死抱住,酒氣直噴到她臉上。S臉上掛滿亮晶晶的淚漬,嘴上卻噙著一個笑,“喜歡嗎?我也給你生一個。”
第二天上午,Sherry米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熱水慢慢喝。她一邊揉太陽穴,一邊抱怨頭疼。桃姨煮的解酒湯因為加了冰糖她一口沒喝,倒是宋鹿因為怕辜負桃姨一番好意,問清楚材料后灌下去兩大杯。
林也沒去公司,他想盡早把Sherry米這個禍害從家里弄出去。
林也說:“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Sherry米擺擺手,連連哀嘆:“急什么,我助理還沒把換洗衣服拿來吶。現在可是大白天,誰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貓著個狗仔,等著拍我一張熬夜酗酒病病歪歪的素顏照。哦,對了,萬一哪家媒體拍到我出現在你家附近,記得出面壓一下,別讓Beauty的晚宴成為八卦現場。”
林也目光都把Sherry鑿個對穿,仿佛在說,都是你鬧出來的。
宋鹿默默吞咽掉杯子里最后一滴甜絲絲的解救湯,趁機說:“S,一會兒我給你念一下我晚宴的發言稿,你看你的主持稿需不需要根據我的稿子修改一下。”
Sherry米把臉轉過來對準宋鹿,笑得迷人又動人:“其實你在臺上化什么妝、穿什么衣服、戴什么珠寶才是那些人最關注的。
最終的稿子你可以事后交給媒體,只要確保照片是漂亮的。不過,十全十美總是沒錯。一會兒我和你對詞,到時候你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宋鹿搗蒜式點頭:“謝謝。”
Sherry米擺擺手,“客氣。你有事求我,我有事求Link。有來有往,這樣挺好的。”她嘆一口氣,用手揉著眉骨,慢慢轉過頭,看向林也,“好在沒喝得完全失去自制力。”
Sherry米絞起兩根手指,戳到林也眼皮子底下比了個小愛心,“好險,僅剩那么一丁點兒意識爬到你這里。要是鬼混到其他人家里,我就徹底完蛋了。林總有的是辦法壓新聞,這次又要麻煩林總。”她雙手“啪”一聲在自己鼻子尖前合十,“拜托!拜托!我保證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
林也聽見兩人接下來要對詞,也就不好逼著Sherry麻溜滾蛋。他對宋鹿說,“我去公司。晚上回來。”又扭過頭來對Sherry米說,“我走了。你老實點。”
Sherry米蜷在沙發上,一邊嘻嘻笑,一邊在用手反復按壓肚子。
林也離開了高層公寓。
宋鹿又給Sherry米倒了杯熱水,問她:“要喝暖胃沖劑嗎。”
Sherry捧起熱水一口口喝下去,“有熱量,吃不了。媒體說我體重超過90斤大熒幕上就壯得像堵墻。昨天喝那么多估計至少得餓上三天。別管我,”她一只手揉著胃,一只手拍拍身旁的沙發座,“坐這里。把你的稿子念給我聽。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我國有8500萬殘疾人……賽場上,他們用雙腿、用假肢,甚至用輪椅去追逐勝利。體育不僅是殘疾人最佳的康復方式,更是他們展現能力的舞臺。林深見鹿殘疾人運動員福利基金會將聯手更多殘疾運動員,通過實施相關的公益項目向社會傳遞殘疾人體育的力量,為整個社會的和諧美好共同努力……”
這只是一段不到五百字的公文式發言詞,上臺前,宋鹿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但趙娟還是塞給她幾張長方形的塑封紙,把宋鹿要說的稿子通篇打印在卡片上,標注好語氣、停頓點,以防她臨場緊張忘詞。
晚宴進行得很順利。臨時搭建的舞臺上,Sherry米一套玫紅色西裝,胸口別著慧婷雅集銀色圓形徽章,顯得窈窕又利落。她已經說了許多暖場的話,吸引住了整場晚宴的目光,并引得全場頻頻發笑。
Sherry米是在公眾視野里摸爬滾打慣了的,很是明白要在怎樣的情緒里把今晚的主角推出來。她覺得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不如趁著賓客的興致在最高點跳過接下來的所有環節,直接把宋鹿推出來。
靈活機變。萬眾矚目之下,今晚的主角出來講話才能掀起高潮。
Sherry幾句話就把話題引到晚宴主人身上:“那么有請林深見鹿殘疾人運動員福利基金會理事長宋鹿女士為我們上臺講幾句。”
按流程,Sherry米應該先邀請殘疾人運動員楊荔和她的隊友們上臺先進行一場簡短的訪談,因此離宋鹿上臺應該還有四十分鐘的時間。
宋鹿此刻正坐在主桌上低頭看提詞卡,因為太過專注,完全沒聽到自己名字被念出來,直到被林也推了一下手臂,聽到“宋鹿女士,到你了”才知道輪到自己了。
宋鹿猛然抬頭看向Sherry米,果然看到女明星正朝她單眼wink。林也站起來,走到她椅子后面。宋鹿也站起來。林也替她抽掉椅子。宋鹿低頭理了理裙擺,裙子做過防皺處理,很完美,她手里捏著提詞卡身姿翩然地走上臺。
正在和某位闊太太交談的趙娟雙手交疊在腹前,不動聲色地翻轉手腕,垂眸,用余光看了一眼腕表。趙娟皺眉,心想怎么宋鹿演講的時間提前那么多。她禮貌地和眼前的這位太太道歉,轉身離開。
趙娟走了幾步,又提著裙子跑起來。雖然她已經事先和后臺工作人員確認過演講時在大屏幕上播放的視頻要在什么時候切進去,但她還是想親自盯著工作人員進行操作。她本來打算在發言開始前二十分鐘定定悠悠到后臺,沒想到演講突然提前了。
趙娟風一樣跑進后臺,看到本該在操作臺上的工作人員正在吃餐會上拿來的甜品。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看到趙娟,又咬了一口流醬的布朗尼,說:“還沒到時間吧?”
“已經上臺了。你們吃東西也不能把門關上啊,都聽不見聲音了。”趙娟踩過地上橫一條豎一條的電線,母雞趕小雞般把工作人員往操作臺上趕。
趙娟又踩著電線走回門邊上,仔細聽從外面傳來的麥克風里的宋鹿聲音,聽到發言稿里某個關鍵詞,立刻向工作人員撐開手指,“準備!5、4、3、2、1!”趙娟一下握緊拳頭。
工作人員按下視頻播放鍵。
趙娟屏息而聽,默數幾個呼吸后,沒聽到該有的背景音樂。基金會的第一支宣傳視頻是她親自監制,音樂也是找專業音樂家譜曲,節奏和旋律她再熟悉不過。怎么可能沒有聲音?
趙娟正想問怎么回事,就聽到工作人員帶著驚恐的語氣“哇擦”了一聲,驚道:“這是什么東西!”
趙娟朝操作臺跑過去,被電線一絆,一掌撐在桌上才沒讓自己摔倒。她不等站直就往小屏幕上看,看到的是一張張露骨照片編輯成的視頻,這個視頻正在晚宴的大屏幕上播放,而照片內容是——
十分年輕的、似乎是少女時期、臉比現在還圓的林太太。
他們制作的基金會宣傳片什么時候被換成了這個東西?
而工作人員事前竟然沒有事先檢查!
工作人員吵吵嚷嚷:“原來的宣傳片吶!到哪里去了?”
趙娟都想用臟話罵人了,但短短幾秒后她就冷靜下來,還好她凡事都有兩項準備,也不管現場有幾個大男人在,直接撩起裙子,從襯裙的口袋里拿出宣傳片的備份u盤,塞給工作人員。
趙娟命令:“馬上關掉。換上這個。”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有的過來拿U盤,有的操作電腦,卻偏偏遇上電腦延遲故障。影片還在申港名流圈最舉足輕重的賓客面前播放。趙娟不敢想宋鹿現在的處境,用手抹掉頭上的冷汗,一眼掃到墻上的配電箱,一咬牙跑過去,跳蹦著把全部電閘都往上推。
宋鹿在臺上,一開始太過專注于自己的發言,沒有發現背后的電視屏上播放的不是基金會的宣傳片。直到,林也一個箭步跨上臺,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摟住她,手掌包住她的耳朵往他胸口壓。
宋鹿臉紅,看向臺下,那些坐著、站著的貴客每拔長脖子,一個個竊竊私語,表情凝重地盯著她背后。
怎么了?
宋鹿在林也懷里轉頭,看到150寸高清屏幕像山一樣壓在她頭頂。那些被林先生助理偷拍的私、密照被剪輯成無聲的視頻在屏幕上播放。
一張張、一幀幀,色彩濃艷,抓人眼球。那是最純潔的面孔,最骯臟的畫面。走馬燈般向整個申港展示她灰暗潮濕長霉菌的少女時期。
她知道自己被林先生算計了。
他想毀了她,讓她重墜那個暗無天日的噩夢中。
燈在一瞬間都暗了,屏幕上的畫面也消失了。只剩下每張桌子上燭臺里的燭火和賓客手里的手機屏幕星星點點地亮著。賓客們交談、椅子挪動、衣服摩擦等等聲音,伴隨著渾濁的呼吸聲灌入宋鹿耳中。
怦怦怦,心臟在胸腔中狂跳,仿佛要從骨頭縫里蹦出來。耳鼓膜脹痛,像是剛被一輛車迎頭碾過頭,萬籟萬聲都化為腦子里尖利的叫。
從極亮到極暗,眼睛需要時間去習慣,一開始,宋鹿的眼睛看不到除黑色以外的其他色彩。眼前一片黑暗,和那段褪了色只剩下冰冷的白和骯臟的黑的歲月何其相似。不,不是歲月,是噩夢。
林也想帶她離開這個噩夢。
宋鹿站著沒有動,執意推開他,只和他十指相扣。他們站在黑暗中、紅塵里,面對各色人等的冷眼、熱眼,牢牢釘在那里,如碑如塑。
在這黑暗中,她想剖白自己,解放自己,徹底和自己的舊夢告別。
既然女明星可以靈活機變,那她也可以活學活用。
“我以前總是想,假如我是別人的孩子,假如我有別人的父母,假如我擁有別人的出身、樣貌、家人甚至是整個人生,就好了。可長大后以后就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假如。”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人要愛人,也要愛自己。愛自己的優勢,愛自己的缺陷,愛過往一切悲歡喜怒造就的自己。此時此刻,如果別人要給我他的人生,我也不會想要了。”
“我是女性。我是運動員。我是林也的妻子。我將會是他孩子的母親。我是受害者。我是自尊的捍衛者。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一種身份,都不可恥。我的人生經歷過困境與突圍、撕裂與重建,熬過漫長痛苦的歲月,朝著地下長出根系,到現在,終于能夠朝上生長。”
“他以為是他把我逼到了絕路,其實是他行到了末路。我將不再做沉默的羔羊,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讓施暴者受到該有的、遲到的懲罰。上次慈善晚宴,我拍到一本瘋狂的狄蘭的詩集。我念了其中一段別人喜歡的詩選。今天,我再分享一段我喜歡的。我將沿著正義與自由,死亡與生命最終的方向。前行,直到永遠。”(改編自迪倫托馬斯《二十四年》)
宋鹿說完這段話,宴會廳的燈霎時全亮了。晚宴重回輝煌璀璨之中。這一暗一亮,是她人生的燈徹徹底底亮了。從此以后,光明大道,勇往直前。
宋鹿和林也挽手站在臺上,燈光璀璨照在他們身上,他們身披萬丈光芒。宋鹿一襲玫紅色魚尾拖地裙,頭上的紅寶石花冠如星般閃爍。林也專注地、視線一刻也不挪開地、深情地看著宋鹿。
宋鹿將準備好的發言稿一字不差地念了出來,面對賓客的掌聲優雅從容地點頭微笑。林也挽著宋鹿下臺。
宋鹿扯一扯林也的袖子。林也撇頭看她,問:“怎么了?”
宋鹿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很認真、很慎重地問他:“林也,如果我要收集證據,指控林先生對我實施了兩次性、侵。你會覺得我是在丟你們林家的臉、你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