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搶親?我喜歡搶親!薄
又一個抬眼, 眼前幻陣徹底消失。
柳重月視線所及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了。
柳重月心中難得有些惶然。
就這樣結束了?
那個幻境里發生的一切就這般沒有結果地結束了?
那自己呢?
還活著嗎?
還是死了?
柳重月魂體飄蕩著,落不到實處。
不知過了多久, 他感到魂體上出現了一道極強的牽引力,驟然將他拽入了一汪深潭中。
無數冷水頓時蔓延而上, 灌入喉嚨和鼻腔。
柳重月忍不住劇烈掙扎起來, 腦子里一團亂,他手忙腳亂在水中撲騰。
又過了片刻,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從水中提了起來。
柳重月喝了好多水,肚子撐得難受,嗆咳不止。
耳邊嗡嗡響了一會兒,許久之后他才勉強聽到一些含糊的聲音:“少爺,您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柳重月想吐水。
他扒著身邊的小廝, 彎著腰吐了一會兒,好歹肚子沒那么撐了。
眼前總算清晰了些,日頭很曬,陽光落在他身上,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柳重月先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身體, 似乎不是自己的容貌,但確實是人的身軀。
他又轉頭盯著身邊攙扶著自己,還絮絮叨叨說話的小廝看了一會兒。
小廝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少爺看著我做什么呀, 您也想開點吧, 麗夫人本就是妾室, 讓您去替小姐成親對您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否則老爺要將您送去給李家當仆人的!
柳重月腦子嗡嗡響:“你在嘰里咕嚕說什么呢?”
什么成親什么仆人?
“哎呀,您快去打理一下吧,等會兒老爺要是帶人過來看見您這樣, 又要罰您了!
小廝說著,拽著柳重月往屋里走。
柳重月還有些腿軟:“等一下,站住。”
小廝哪聽他的,仍拖著他往前走。
柳重月忙抽出一只手,心里默默念著法咒。
不出所料,又是一具沒有靈力的身體。
柳重月心道自己恐怕又進了什么幻陣,怎么回回進幻陣都要成親。
被小廝抓著打理衣衫頭發時他也算是打聽清楚這個幻境的情況。
聽說是常家的少爺重傷,常年不見好,家中爹娘傳統,找了個八字相合的姑娘去沖喜。
找的人就是這身體的姐姐。
結果這小姐早有了心愛之人,在家中鬧了許多日,最后將妾室同日生的小兒子明月推出去替他姐姐成親。
柳重月拍拍掌,道:“好精彩的話本子。”
他又想起小廝之前說的,說明月要嫁的人是常家的小少爺。
哪個常家?不會是常成天那個常家吧?
柳重月絞盡腦汁想要回憶常成天家里長輩有沒有誰娶過男人,想了整日都沒什么印象。
他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到時候再找時機去尋找陣眼,便能離開這個幻陣了。
于是便安心在明家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府中來了花婆,來給明月梳頭。
柳重月思緒還未從上一個幻陣中完全脫離,夜里入夢一直都在念著那瓷妖的事情,睡得不算好。
被人扶起來坐在窗前時還昏昏欲睡。
他被套上婚服,又蓋上蓋頭,一路出了明府,都不見明家老爺出來送一送,只有幾個小廝陪著。
柳重月知曉,這明月在府中也是個不受待見的,若不是忽然要替嫁,恐怕這輩子府中人都記不起他來。
柳重月上了花轎,又昏昏欲睡了一路。
直到半途花轎一個顛簸,柳重月腦袋不知道撞上了哪,痛得他一個激靈,總算清醒了。
柳重月撩了一下蓋頭,想伸出腦袋出去看看,轎外小廝忙道:“哎少爺,快把簾子放下,是常少爺來了!
柳重月“哦”了一聲,想著那常少爺會不會是常成天家中的人,又坐了回去。
花轎半晌沒動,又過了片刻,柳重月聽到轎外有人高聲道:“你還敢成親!”
柳重月覺得那聲線熟悉,實在是困倦非常,一時間腦子沒轉過彎來。
又有人道:“我娶親怎么了?休要擋路。”
柳重月又覺得這人聲音也挺熟悉。
他聽見劍出鞘之聲,如呦呦鹿鳴,讓柳重月不由得想起景星后來認的本命劍。
那柄銀劍出鞘時便如鹿鳴,很是好聽,劍身也很漂亮。
柳重月忽然身形一僵。
難怪先前覺得那聲音熟悉,不便是景星么?
那他這是嫁誰?常成天?
柳重月嚇了一跳,頓時撩了簾子。
風將蓋頭吹揚起一角,柳重月眼前一片紅,什么都看不見。
他將蓋頭一把扯下,哪顧得上身邊小廝鬧嚷,轉頭就往后跑。
景星冷笑道:“看吧,你這輩子活該孤獨終老,她也不想嫁你!
常成天坐在馬背上,聞言,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頓時從馬背上縱身而起,向著柳重月抓去。
景星今日看樣子就是來找常成天麻煩的,見狀便跟著揮了劍,擋在常成天面前。
常成天冷聲道:“你與她又不相識,何必幫她!
“因為看你不順眼,”景星手中挽著劍花,神色有些倨傲,“當初若不是你們常家追殺,他又怎么會身受重傷!
“常家是傷了他,但將他抓走關押的人可并非我們常家。”
常成天早已和景星交惡,這些年也聽聞過景星有走火入魔之癥,于是故意戳著他的心,道:“將他抓走洗魂的是你們渡業宗,若不是洗魂傷了魂魄,程玉鳴怎么可能一劍就要了他的命!
常成天轉開視線,街巷盡頭,那身紅衣還在匆匆奔逃,身后幾個小廝追在其后。
整個燕雀郡都是常家管轄的地界,那人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終歸要安心回來成親沖喜。
景星見他忽視自己,心中不爽快,拔劍與他斗在一處。
二人爭斗了一會兒,柳重月對此地不算熟悉,隨便撿著路跑,沒一會兒便碰了鬼打墻,怎么都走不出巷子。
這算什么?
柳重月氣喘吁吁想,這是幻陣還是真實的地方?
怎么會是常成天。
常成天……確實也有可能說的是他。
當年他們三人結伴去魔域,半路他與常成天起了分歧,分道揚鑣,離開魔域后沒多久他便聽說常成天在魔域中受了傷,傷勢還不輕。
常成天說他給自己傳了消息求救,但是他無動于衷不肯出手相助。
柳重月實在是冤。
從始至終他根本就沒有收到過常成天的求助,也更不可能將其無視。
聽聞常成天閉關養傷,他原本還想抽時間去探望一下,卻沒料到后來事情頻發,也沒機會再去見對方。
與程玉鳴失散之后,常家派了許多人追殺自己,柳重月當時已被仙道掛上了通緝令,說他竊走了仙骨。
又要避著仙道,還要躲著常家的追殺,柳重月那段時日過得實在不算太好。
如今也不太好。
柳重月躲在角落,聽見腳步聲和叫喚聲從一旁響起,又逐漸遠去。
柳重月總算松了口氣,提著過長的裙擺站起身,頭上步搖流蘇叮叮當當晃動著,他小心翼翼蹭著墻角往外走,沒走兩步忽然聽到常成天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你要上哪去?”
柳重月嚇了一跳,回頭一瞧,常成天正站在屋頂之上,剛與景星動過手,婚服都有了破損。
他臉色有些陰沉,自屋頂上躍下,一把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臂。
常成天皺了皺眉,道:“你是男人?”
柳重月渾身一顫:“都是明家要我這么做的你要是氣不過就去找明家的麻煩和我沒什么關系!
話音未落,他看見常成天伸手而來,嚇得他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
“嘶。”常成天手指下意識一松,柳重月得了自由,忙轉身往外跑。
剛出了巷子,景星忽然自天而降,也抓住了他手臂。
景星今日只是閑來無事大鬧婚禮的,他冷聲道:“前段時日你還在宴會上喝醉了喊師兄的名字,今日便想著成親,師兄的名字從你口中念出來實在是讓人晦氣!
他轉開眼望向柳重月,柳重月茫然地眨眨眼,忽然被景星一把扯掉了掛在下半張臉上的面簾。
花婆選的面簾質量實在是差,登時便斷裂開來,珠子叮叮當當落了滿地。
柳重月只感覺面頰被什么刮傷了,刺痛瞬時蔓延上來。
他脫口輕呼了一聲,捂住了面頰,抓著他的景星卻忽然手腕一僵。
景星喃喃道:“師兄?”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大驚失色。
明月長什么樣?不會和自己容貌相似吧?
他著急忙慌想著對策,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卻越發收緊,景星急切道:“是你對吧師兄!你不是最喜歡扮成他人模樣了嗎!”
柳重月這才松了口氣。
原是之前被自己耍了一次,吃一塹長一智了。
柳重月小聲道:“我不認識你!
“我瞧你才是魔怔了,”常成天冷嗤道,“一個容顏差不多的人,抓著便問是不是他,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守著他的長明燈還不清楚么!
他怒而上前來,抓住了柳重月的另一只手:“你們明家欺騙常家在先,回去成了親應付一下我爹娘,我便不追究明家!
柳重月不想與常成天成親,他還沒搞清楚現在是什么時候,這里是幻境還是現實。
就算是幻境,他也沒有要和常成天成親的打算。
他道:“不如你還是追究一下?”
話音未落,景星又收了收手勁,將柳重月往自己身前拉:“他一定是師兄,師兄很是狡猾,我這回絕不可能認錯!
柳重月:“?”
常成天又將他往自己身邊拽:“你瘋了,他早已經魂飛魄散了,都是那程玉鳴自己說的,怎么可能是他!
景星又將柳重月拉了回來:“你懂什么!先前我在幻境中已經見到了師兄,他還沒死!”
“我看是你瘋了!拿夢境當現實!
“是你自己太愚昧!”
柳重月:“……”
柳重月:“松……松松手……”
捏得太痛了!
下一瞬,常成天手上忽然一用力,將他從景星手中拽了過來,一把推到身后,抓著他的手卻并未松開。
景星瞳孔一縮,抬劍直刺而上。
常成天單手相擋,怒道:“他是我未婚妻子,你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不想成親嗎?那就把他給我,我證明給你看,他一定是師兄。”
“我先將你揍醒!”
二人又斗起來,這回中間還夾著個柳重月,被拉來推去,柳重月頭暈眼花,氣不打一處來,大聲道:“給我松開!”
兩人都下意識住了手,一人抓著他一只手腕,等著他說話。
柳重月又有點想吐,他覺得是明月的身體太虛,這么一會兒便暈了,連路都有些看不清,天旋地轉的。
他忽然俯身干嘔了一下,景星先是一驚,攙扶上來:“師兄……”
柳重月擺擺手,沒承認也沒否認,實在是沒什么力氣。
景星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又用了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常成天冷聲道,“明月是明家妾室生的兒子,誰不知道他。”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眼,借著景星關切的雙眸,看到了自己面容的倒影。
確實像他自己的臉,只是相似,卻并不完全一樣。
若真是從小便認識明月之人,斷不可能認錯。
也就是景星沒見過明月,才會反應這樣激烈。
柳重月還記得自己死之前這群人恨自己恨成什么樣,想了想,他還是打算先保持沉默,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不說話,像是害怕。
景星有些著急,又將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卻因失了警惕,忽然脫手被常成天將人拽了回去。
常成天將柳重月推到身后,面上不耐:“回你的渡業宗發瘋去吧,大鬧我成親還不夠,還想搶親不成?”
景星唇瓣動了動,沒來得及說話,瞳孔忽然一縮,望向常成天身后屋頂。
下一瞬,一道陌生嗓音傳下,帶著戲謔的輕笑:“搶親?我喜歡搶親。”
話畢,一紫衣青年從屋頂躍下,衣袍獵獵,面上帶著金玉覆面,腳未落地,卻抬手攬在柳重月腰間,將人撈走了。
柳重月:“?”
這是在做什么?
紫衣修士一躍又起,腳下凝出瑩亮劍身。
他一手抱著柳重月,踩在劍身之上。
風吹拂過面頰上,柳重月閉了閉眼,聽見常成天在身后勃然大怒道:“是那土匪頭子!”
“什么?”
這紫衣修士御劍極快,轉眼便將常成天等人甩至身后,瞧不見人影了。
柳重月被風吹得有些暈,含含糊糊問:“你是……誰?”
“搶親之人,”紫衣修士笑道,“我們血月莊向來被燕雀郡這群道貌岸然的宗族修士視為土匪強盜!
柳重月心想,這樣搶親的行為,確實也挺像土匪強盜的。
紫衣修士像是知曉他在想什么,嘆了口氣,又說:“你也這么認為的嗎?”
“那不然,”柳重月懨懨道,“你現在是在做什么?”
“搶親!
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早瞧那常成天不順眼了,知曉他今日成親,來給他添亂。”
景星也是來給常成天添亂的。柳重月想。
這么多年了,常成天還是這般樹敵良多,脾性沒有分毫改變。
柳重月唏噓了兩句,轉眼被這人帶出了郡城。
血月莊建在城外山頂之上,莊園富麗堂皇。
這人抱著柳重月落于院中,習劍的弟子紛紛收劍向他問好:“莊主!”
紫衣修士擺擺手,攬著柳重月往后院去,與他小聲道:“我血月莊雖遠離郡城,環境卻不算差,瞧我這屋子,建的很是漂亮。”
柳重月茫然點點頭:“哦哦!
“看我們田里,還有茁壯成長的莊稼。”
“哦哦!
紫衣修士將后院門推開,大片亮光散出,柳重月下意識抬臂擋了擋,半晌才看清門后的景象。
夜明珠掛在樹梢之上,大片泉水泛著熱氣,氤氳繚繞,一眼瞧去很是奢侈。
紫衣修士語氣里有寫自豪,仰著下巴說:“以后你就住這里了。”
柳重月茫然道:“我為何要住這里?”
“你今日不是去成親的么?我搶了親,你便是我道侶了。”
柳重月:“……”
這位竟是真土匪。
這紫衣修士攬了攬柳重月的肩,帶他邁過門檻。
剛走出去不過幾步,身后大門便“轟”地一聲自行合上了。
柳重月有些猶疑地將腦袋轉回來。
血月莊大抵是自己死后新建立的什么組織,他從前從未聽說過。
這人也是戴著覆面,不知底細。
那溫泉后有一方亭臺,紫衣修士帶著柳重月上了亭子,讓他坐在石椅之上。
柳重月瞧見桌上放著兩盤點心,明月這身體沒有仙根,不得修仙,只是個凡人。
今日鬧騰了半晌,現下坐下來,瞧見食物便覺得餓了,肚子悄悄叫著。
紫衣修士戴著覆面,臉上表情看不見,但柳重月能看見微微彎起來的桃花眼。
確實是雙很漂亮的眼睛。
也……格外眼熟。
柳重月不動聲色,將視線收了回來,小心捧著自己的肚子,又聽那人道:“你若是餓了便吃些點心,血月莊中都是修士,早已辟谷,無需進食,因而莊中沒有廚子,待我下山去抓個廚子上來給你做些吃的!
柳重月猶豫道:“抓……倒是不必了吧,我總不能真的留在此處!
“為何不能?”那人往柳重月身邊一坐,抬腳踩在椅面上,一手屈肘搭在膝蓋上,偏著身子與柳重月說話,“我既然將你搶親來了,自然要將你留下來!
柳重月肚子又在咕咕叫,他卻沒動手去拿點心,只問:“你是認真的?”
“婚姻大事,童叟無欺。”
頓了頓,紫衣修士又道:“我知曉了,你們凡人向來傳統,需得要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對拜,方才算禮成,這樣,我現在便去常家偷了他的婚服,回來與你成婚。”
柳重月捂了捂臉,說:“我不欲成親,算了吧!
那紫衣修士又道:“那你吃些點心,肚子叫了許久!
柳重月仍然沒動:“還不太餓!
“你是怕我在里面放了什么嗎,”紫衣修士又笑起來,“放心好了,有什么靈丹妙藥,你想要多少我便能給你多少,但毒藥,我必定不會給你!
他向著柳重月靠近了些,柳重月卻忽然一抬眸,眸中晃過一絲冷冽,驟然便劈手向著對方面上抓去。
那紫衣修士像是提前知悉了他要做什么似的,身體向后一揚躲開了柳重月的攻勢。
柳重月雙手撐在石桌之上,身體騰空而起,抬腳向著對方踢去。
紫衣修士抬臂擋了兩下,又抓住了柳重月的腳腕。
柳重月便順勢一絞身體,與對方纏斗在一起。
明月這身體實在是太虛弱,像是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少活動。
只是動一動便滿身汗,氣喘吁吁被紫衣修士箍在懷中。
柳重月有些氣悶,他知曉燕雀郡靈力稀薄,身負仙根可修煉的人少之又少。
常家只是出了常成天一個,宗族地位便飛速上漲,一躍成為燕雀郡第一宗族。
明月沒有修為很正常,但這身體也太虛了。
還比不上自己從前重病之時。
那紫衣修士單臂將柳重月箍在懷里,另一只手抓著他的手腕,道:“你動作倒是快,不過看著耽于訓練,體力撐不住太久。”
他從桌上撿了一塊點心,又說:“先吃點吧,肚子餓著便想與我比試,我也沒那么好意思。”
柳重月問:“這是什么?”
“綠豆糕!
“我不愛吃綠豆,”柳重月有些得寸進尺,“你將我松開,我自己找著吃。”
原本只是試探一下,沒想到紫衣修士還當著將他松開了,又坐回到椅子上。
柳重月手腕被他攥得有些痛,他坐著歇了一會兒,伸手去摸盤子。
還沒等碰上,這人竟然又抓了他的手指,說:“真的不拜天地嗎?”
他又說:“難得穿上婚服,不做些什么也實在是可惜!
柳重月不覺得可惜。
他在瓷偶身體里時已經穿過一次,和其他衣衫沒什么不同,更沒什么可以可惜的。
柳重月將自己的手從對方掌心抽出來,心說這人分明常年用劍,指腹竟然光滑細嫩,沒有繭子。
他出著神,紫衣修士又傾身過來,指腹輕輕蹭了蹭他的面頰,說:“哎呀,什么時候傷到的?”
柳重月下意識跟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里有一道帶著輕微刺痛的傷痕,是景星摘下他面簾時傷到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見對方傾身靠近了自己,忽然便動了手,一把抓住對方覆面的下沿,將其向上掀去。
可惜對方動作實在是快,轉眼便從他手中逃脫了。
那紫衣修士將金玉覆面微微抬起,露出帶著笑意的唇角和輪廓清晰的下巴,還有一點點高挺的鼻尖。
第32章 第 32 章 那樣護短的姿態,像極了……
紫衣修士卻只將面罩抬起到這里, 很快便停下了手。
他唇瓣上下一碰,輕笑道:“一來便這么好奇別人的容貌,會不會有些太過急色?”
“誰能有你急色, ”柳重月又悠然坐了回去,撿著桌上的點心, “姓甚名誰不說, 也不肯以真面示人,便想著要與我成親,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紫衣修士放聲笑起來。
他將覆面扣回在臉上,說:“我啊,我還沒想好叫什么。”
“沒想好?”柳重月微微皺了皺眉,“這是何意?”
“便是字面意思,”紫衣修士道,“我如今還沒有名字, 沒想好叫什么,不如夫君替我取一個?”
柳重月一時語塞,半晌才偏開臉,耳朵尖尖有些燙,臉色倒是還算平靜, 只嘀咕道:“誰是你夫君,亂叫。”
這便將先前突然動手的事情翻了個篇。
柳重月像是突然對這人的容貌失去了興趣,也不再多問。
桌上的點心終歸也不頂飽, 吃了兩塊墊墊肚子而已, 過了沒一會兒又開始餓。
紫衣修士要帶著柳重月去山下覓食, 血月莊門外是長長的臺階,柳重月走了沒幾步便開始覺得累。
明月這身體笨重,沒有靈力便算了, 連傍身的功夫都沒有。
柳重月實在是想不明白,從前也不是沒聽說過山下其他家族的事情。
那些被家族看不上的、出身低賤的子嗣不應當更加努力一些,學些能養活自己的本事嗎?
怎么到了明月這里反而像是被明家嬌養慣了似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不會。
約莫這輩子干過最大膽的事便是聽說要去替嫁,于是跳湖輕生。
柳重月又走了幾步,實在是走不動了。
明月的鞋磨腳,腳后跟與腳掌磨得生疼,腿上也如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柳重月蹲在地上,道:“我走不動了,腳疼!
紫衣修士福至心靈,雖柳重月沒明說,但還是自己還是自覺蹲下身,將柳重月背了起來。
柳重月心滿意足趴在他背上,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方便。
狐族生來便是妖修,他自出生起便身帶靈力,身軀輕盈,再加上狐貍本體行動方便,從前也沒覺得這么累過。
偶有需要便變回原形趴在明鈺背上便好,更不需要自行走動。
柳重月兩臂從紫衣修士肩頭搭落,眼前長階還瞧不見盡頭,轉眼他便睡熟過去,像沒骨頭似的掛在紫衣修士背上。
魘陣還在附著在柳重月的魂魄之上,只要睡著總是會給魘陣可乘之機,將他勾入夢魘之中。
柳重月一開始還會在夢中反抗一會兒,后來也算是習慣了,懶得再多管。
這次入夢之后又回了先前的幻陣中,走馬觀花似的夢著那些已經經歷過的事情,夢見辛云趁著瓷妖將他的魂魄抽離一舉毀去了金像和瓷偶,打開了幻陣的入口。
夢里的那些人容貌都有些模糊,說話聲音含含糊糊,柳重月只能清晰地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問:“我的魂魄怎么辦?”
不知道是辛云還是柳默在說話,聽不清楚。
柳重月又等了一會兒,聽到了“仙骨”兩個字。
他闔眼睡去,夢境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生了變化,悄無聲息便換了地方。
他夢見自己躺在客棧的床榻之上,客棧的床榻著實沒有亭松院的舒服,床板很硬,他輾轉反側睡不著,只覺得有點痛。
半晌,他忽然意識到,是自己的小腹和身下有些痛。
柳重月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未戴覆面的辛云含笑站在榻邊,說:“再用力些,已經生了兩只狐貍崽崽了!
柳重月瞧見他懷里抱著兩只狐貍崽子,自己肚子還鼓鼓囊囊,一口氣上不來,頓時腳下一踹,嚇醒了。
紫衣修士嘆了口氣道:“踹我做什么?”
柳重月還有些驚魂未定。
怎么會做這么荒唐的夢。
紫衣修士將尚在冒著熱氣的餛飩推到柳重月面前,說:“醒了便吃點吧,還在熱著。”
柳重月這才慢慢緩過勁兒來。
他已經被紫衣修士帶到了小餐館,周遭都是沒什么靈力修為的普通凡人,進進出出,講著一些見聞趣事。
柳重月虛驚一場似的,心說還好是夢。
都怪辛云那時要用生子丹嚇唬他。
這世間應當沒有生子丹這種東西吧?
柳重月吃了兩只餛飩壓驚,但明月的舌頭太嫩,禁不住這么滾燙的熱餛飩,頓時燙得發疼。
柳重月下意識叫出了聲,痛得五官都皺成一團。
紫衣修士抽出手絹,輕輕攬著他的肩,道:“快吐出來!
柳重月哪顧得上其他,見手絹放在自己唇下,忙將餛飩吐了出去。
紫衣修士又給他端了冷茶,給他喂了一點。
柳重月吐吐舌頭,抱怨道:“怎么還這么燙?”
“是你小貓舌頭,吃不了熱食。”
他沒給柳重月喂太多冷茶,又說:“冷茶喝多了會胃痛,先緩緩!
柳重月舌頭還有些疼,疼得他腦袋嗡嗡響,暈乎乎問:“你怎么如此了解明……了解我?”
紫衣修士笑起來:“你是我將來的夫君啊,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下你的一切。”
柳重月:“……”
罷了,想是從他口中問不出什么好東西。
不過經此一事,柳重月又將自己先前做的噩夢拋之腦后了,小心翼翼地吹著餛飩往口中送。
一邊吃一邊心不在焉想,明月這身體實在是太虛,用得不舒服。
要是先前從辛云那搶的仙根還在便好了。
那個辛云……
柳重月出了會兒神。
若是先前去了千年前只是自己入的一個幻陣,辛云和那幾個定陽宗弟子都只是幻陣中的人,那為何辛云會記得外界的自己?
難道辛云也是幻陣外的人?
柳重月忽然想到自己當時那一刀下去,后來再見到復生的辛云,確實異狀多多。
似乎……更像程玉鳴了?
柳重月忽然一個激靈。
莫非他之后見到的都是程玉鳴?
那個,千年后捅了自己一劍殺妻證道的程玉鳴?
柳重月又嗆到了,咳個不停。
紫衣修士熟練地給他遞著手絹:“吃個東西也總是毛毛躁躁的。”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身邊正在八卦的客人還在說著話,話音斷斷續續傳到柳重月他們這桌。
柳重月心不在焉聽了一會兒,聽到有人道:“聽聞常家和明家定親,明家的大小姐早便心有所屬,逃婚了,讓那個庶子頂上去替嫁!
“哪個庶子,明月?”
“除了他還能是誰,我說這明家將明月養這么大,該不會就是為了拿去成親的吧?”
“說不準呢,明月小時候長得就漂亮,只是人呆了些。”
“呆?呆他知道逃婚!
“常家這回恐怕得氣壞了。”
柳重月咬著筷子想,常成天也是夠聽爹娘的話。
常家這么多年就只有常成天一個修士,常家爹娘根本不懂怎么教養一個修士,還拿他當凡塵普通凡人一樣,傷好不透便娶個八字相合的回去沖喜。
沖喜要有用,當年明鈺飛升失敗,他也給明鈺娶個師娘得了。
思及此,柳重月又想,自己也不是不能做自己師娘吧。
他和明鈺八字相合嗎?
不對,他和明鈺有八字么?
柳重月發著呆,又聽見身后人說起常家的事,講著講著又提起一個熟悉的名字。
“早幾年常少爺閉關,常家四處追殺柳重月,甚至還雇了玄月涯的修士,沒想到等柳重月死了,常少爺又后悔!
柳重月:“?”
怎么提起自己了?
常成天后悔什么,后悔沒親手手刃自己?
“常少爺也是一片癡心!
柳重月一口餛飩險些吐出去。
癡什么心?
柳重月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也是紫衣修士找的位置偏僻,沒人瞧見明月正坐在這里。
他越聽越覺得尷尬,催著紫衣修士說:“我吃飽了,先走吧!
“不再聽會兒么?”
“聽什么!”柳重月怒道,“說的不是你你不覺得尷尬是吧!”
“好好好,”紫衣修士跟著起了身,“我不聽了,先回去成親才是大事!
話音未落,小餐館的大門忽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屋中頓時安靜下來,客人紛紛轉頭看著門口。
常成天陰沉著臉站在門口,視線向著里頭一晃。
柳重月忙往紫衣修士背后躲,幸虧明月這身體似乎年歲還不算太大,身形消瘦,也不是很高,紫衣修士往他身前一站便能將他擋得嚴嚴實實。
但紫衣修士這身紫衣又格外顯眼,常成天一眼便瞧見了他,怒而拔劍大步而來,道:“你還敢出現在燕雀郡,土匪頭子,將你綁走的人還來!”
“不還,”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已經娶回去做壓寨夫人了,你如今是想奪人之妻么?這便是常家的大家風范嗎?”
“你——”常成天氣憤至極,“你先搶我親,竟還倒打一耙說我奪人之妻!
他走近了些,瞧見躲在那土匪強盜背后的柳重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便去抓柳重月:“過來!你膽子真是大了,這是常家和明家定的婚事,我管你是不是替你姐姐嫁人,坐上花轎便是應了婚約,怎么敢悔婚的?”
“我沒有……”柳重月聲線有些顫抖,像是怕到了極點,抓著紫衣修士的衣衫往他身后躲,避著常成天的手,又說,“我就是不想成親,我爹也沒問過我要不要成的!
“誰管你想不想,”常成天道,“你以為我想,回去應付一下我爹娘就是了,誰說要你真的成親。”
紫衣修士卻將他手一擋:“誒誒,人都說不愿了,真的假的都不愿,何苦非得逼他。”
“你個土匪頭子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就是狗怎么了,我還就喜歡耗子,離我的耗子遠點!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心煩,轉眼又見兩人打了起來,他撿了個時機翻窗往外跑。
沒跑一會兒,一紅衣出現在眼前。
柳重月心說糟糕,忙轉了方向往其他地方去。
誰料景星已經看見了他,忙追上來,喊他:“師兄!你是師兄對吧!否則為何要躲著我!”
他腳下一躍,登時落在柳重月身前。
柳重月心下有些慌亂,腳下連連后退,腳跟不止碰了哪里,頓時往后摔去。
他沒摔下去。
景星著急忙慌,將他抱在了懷里。
也便是這一抱,景星才驚覺,懷里這具身體柔軟而虛弱,沒有任何靈力和仙根。
哪怕是施了障眼法,這身體是活人,也不該一點靈力都沒有。
景星怔了怔,懷里的人已經自己借力站了起來,有些著急般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轉身繼續往巷子深處跑。
從始至終,他什么話都沒說。
景星腦子有些亂,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懷疑剛才抱在懷里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師兄。
還是……只是自己真的如常成天說的那般,因為堅信師兄還活著,所以魔怔了,拿一個容顏相似的人當成了師兄。
那道身影已經轉過了轉角,景星卻忽然如夢初醒,又再次閃身追去。
柳重月跑得匆忙。
之前在幻陣中,他仗著自己已經死了,景星又是短暫傳喚來幫忙的意識體,觸碰不到他什么,因此才那般肆意妄為。
如今不比在幻陣中,他現在可是真真切切出現在了現實里。
柳重月還記得景星從前在宗門是怎么帶著一群師兄弟欺負自己的。
如今他沒有可依賴的人,更沒有靈力修為傍身,誰知曉景星現在這樣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欺負自己的手段,故意讓他放松警惕的。
他一定不能讓景星知曉,自己真的是柳重月。
在一起久了總會有蛛絲馬跡露出馬腳,景星與常成天不同,常成天腦子一根筋,景星卻算是聰慧的,也千萬不能與他待在一起太久。
柳重月這般想著,雙腳雖然越來越沉重,卻仍然強撐著往前跑。
誰知那邊常成天與紫衣修士大打出手,靈流沖擊,頓時將整個餐館炸裂。
只聽“轟”的一聲,伴隨著常成天高聲說了一句“之后賠你們一個餐館”,一股巨大的沖擊向著四周轟然散開。
柳重月只瞧見一長梯向著自己直沖而來,他腳下卻像是釘在原地,提不起任何力氣躲避。
景星見狀,瞳孔驟然一縮,大聲道:“快躲開!”
說話間,他抬手散出靈流,想將柳重月護起。
可還未等靈流至柳重月身邊,一紫衣瞬時晃至他身后,單手攬著柳重月的腰身,另一只手立地結出一道巨大的光屏,將他們二人皆擋在沖擊之后。
柳重月的頭發被殘余的風吹得向后飄揚,又感到紫衣修士身形向后偏了偏,將他擋在身后。
紫衣修士一向含著笑意的語氣冷冽了許多,看著追來的常成天道:“適可而止吧常少爺,明月不欠你什么,更不欠明家什么,他是個人,不是物品,不可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常成天的身影在濃煙中若隱若現,但柳重月能看見他不算好看的臉色。
常成天道:“與你何干?一個二個非得插手我的家事做什么?”
景星追身而來,見狀也站住了腳,視線卻一直落在柳重月身上。
柳重月有些頭皮發麻。
這兩日實在太亂,他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清楚這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為什么,都在找自己。
他死之前怎么不這樣。
柳重月頭疼欲裂,他緊緊抓著紫衣修士的衣袖。
紫衣修士像是察覺到他的不適,手中劍意慢慢消散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頰。
一片滾燙。
紫衣修士轉而又如往常那般笑起來:“他病了,常少爺,恕不相陪哦!
那些還飄散在空中的靈流再度匯聚,裹挾在他與柳重月身邊,轉瞬便自原地消失不見。
常成天怒從中來,正欲再追,卻被景星拉住了手臂:“先別追了,那人修為比你我要高!
景星如今倒是清醒了一些,神色有些猶豫,也沒工夫與常成天作對,只問:“這血月莊的莊主,你可知曉他的姓名,見過他的容貌?”
常成天陰沉著臉:“他這人神神秘秘,我又怎么可能知曉。”
“你可有覺得……”景星猶疑了片刻,又繼續問,“可又覺得,他似乎像什么人?”
常成天向來大大咧咧,哪想得到那么多,只道景星神神叨叨。
景星知曉有些話和常成天說了也沒用。
他覺得那人一舉一動實在是眼熟,外人或許感知不到,甚至明月要真是柳重月,興許也是察覺不到的。
那樣護短的姿態,像極了明鈺。
***
紫衣修士帶著柳重月回了血月莊。
柳重月醒來前明月剛跳了湖,明月本就體弱,跳了湖后又趕著送來成親,今日整日事情又多又雜,到了夜間身體實在是支撐不住,起了高燒。
柳重月燒得迷迷糊糊,分不清今夕何夕,只隱約記得有人在自己身旁照顧。
那人靈力很是溫和溫暖,裹在瑟瑟發抖泛著寒意的身軀之上,緩緩將他哄睡過去。
他在夢中見了明鈺,明鈺問他:“身體還好么?”
柳重月的記憶還留在從前的從前,那個明鈺還在自己身邊的日子里。
他裹著斗篷坐在院中秋千上,腳下輕輕晃動著,說:“還有些冷!
“從亭松院搬出去吧,”明鈺道,“分開住一段時日,或許會好一些!
“不要!
柳重月抓著秋千的繩索,十分固執:“我只想住在這里!
“你的身體受不住,”明鈺嘆了口氣,“若是還像從前那樣,我便不攔著你了!
他從院中邁步而來,衣擺在雪中翻飛著,衣袖間繡著的青竹像是栩栩生長在腕間,隨著一舉一動搖曳生姿。
柳重月盯著明鈺看了一會兒,看見對方在自己身前停下。
他便也跟著停止了晃動,乖乖坐在秋千之上。
明鈺傾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燙手了!
柳重月并不知曉自己身體如何,他只覺得明鈺的掌心很是溫暖,像是一捧并不灼燙的烈火。
于是他便抓著明鈺的手腕,用臉頰去蹭蹭他的掌心,像是小狐貍在主動討摸。
明鈺實在是忍不住,輕笑了兩聲,道:“多大了,還這么愛讓師尊摸。”
他又順帶囑咐了兩句:“出行在外,在師弟們面前,要記得藏好耳朵和尾巴,別叫人發現你的身份!
頓了頓,他又道:“若是師尊飛升失敗,仙去了,更要小心,不要輕易暴露自己,也別讓外人知曉你的身體狀況!
柳重月不愛聽他說那些話,只應道:“我記得的!
腦袋上蹦出兩只毛茸茸的狐耳,柳重月歪著腦袋,讓明鈺摸他的耳朵。
明鈺溫暖的手指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滑下來,碰了碰他的面頰。
柳重月的夢境在這一瞬忽然震顫不止,屬于陌生的身體的觸感逐漸替代了夢境,慢慢將他從魘陣中拉出。
柳重月迷迷糊糊睜著眼,眼前是陌生的屋頂和床欄,輕紗掛在床欄之上,許是因為并未關窗,一點輕風從窗外吹進來,將輕紗微微吹揚著。
紫衣修士的身形在輕紗后隱隱綽綽,半晌,他從桌前端著油燈轉到床榻前,撩起床幔傾身而下。
見柳重月睜著眼,他輕笑道:“醒了?”
柳重月喉嚨有些腫,開口便覺得疼,只“嗯”了一聲。
紫衣修士道:“聽聞你昨日還跳了湖,也是膽子大,知曉自己體弱還敢做這樣的事,真不要命了!
柳重月懶得解釋,只覺得這是明月做的事,與自己又沒什么關系。
明月倒是一跳了事,讓自己來替他受罪。
柳重月嘆了口氣,微微偏了偏腦袋,又聽紫衣修士道:“常家那少爺又追到血月莊下了,說是要剿匪,還真拿我們血月莊當土匪窩了不成!
剛說完,有一弟子出現在屋外,敲了敲門,卻規矩地不曾進來,只隔著門道:“莊主,那常家少爺帶著幾個家丁又來了!
柳重月不知曉常成天這是要做什么,他家家丁都只是凡人,怎么打得過血月莊的修士?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喜歡明月呢。
頓了頓,柳重月忽然一個激靈回過味兒來。
常成天不會真喜歡明月吧?
第33章 第 33 章 程玉鳴,或是辛云,這兩……
柳重月已經從榻上坐起來, 靠在床頭心不在焉被紫衣修士喂著水。
明月的臉,他短暫從景星眼里看到過一眼。
因為隔得太遠,又十分匆忙, 其實也看得不太仔細。
只覺得對方和自己容貌是相似的,具體相似到什么地步, 他也說不上來。
常成天要真是喜歡明月, 那明月頂著一張和自己差不多的臉。
柳重月:“……”
這算什么?
他們從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柳重月想想便覺得有些惡寒,心覺是自己燒壞了腦子, 搖搖頭將這個荒唐的念頭甩出去了。
紫衣修士又在屋中坐了一會兒,門外弟子又來通報,說常成天還在血月莊大門外叫陣,說要宣戰。
紫衣修士將藥碗端進來放在桌上,道:“我出去瞧一瞧,否則這要鬧到何時才能罷休!
他起了身, 柳重月卻又不想讓他走了。
興許是在病中,茫茫然不知此為何處,四下都是陌生的人與物,難得有個認識的人在身邊,便忽然升起了想讓對方陪著自己的念頭。
他抓住了紫衣修士的衣袖, 對方向前走了兩步,袖口處有了阻力,于是不得不停下來。
紫衣修士輕輕抓著柳重月的手腕, 他的指腹很是細嫩, 沒有任何繭子, 像是新生的肌膚,摸得柳重月很是舒服。
他道:“怎么了呢?”
“常成天帶著的只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家仆,又并非玄月涯的修士, 何苦同他浪費時間爭執!
紫衣修士笑起來:“你該不會是想要我陪著你吧。”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郁悶,心說自己臉上表情也不算他過明顯吧,為何一眼便叫人看透了。
他不說話,只松了手,紫衣修士卻跟著坐回榻邊,輕輕拍著他的手背,道:“夫君想要我陪著,反正在病中,確實身邊離不開人,我等你睡去了再出去!
聞言,柳重月反倒覺得羞怯一起來:“誰說要你陪了,我也并非你道侶!
“那怎么辦?”紫衣修士有些驚訝,“現在去將禮成了嗎?”
“你為何總要想著成親?”
“你是我搶親來的,自然得想著成親。”
柳重月本想再多說兩句,嗓間實在是腫痛,說不出話了,于是只好罷休,縮縮身子鉆回到被褥中,等著困倦再度席卷。
紫衣修士又輕輕拍拍他的胸膛,像是哄睡一般,問:“可要我替夫君唱兩首歌?”
“不要。”柳重月卷著被褥,神情多了些不耐,“難聽死了!
他聽見那人在自己身后偷偷地笑。
又過了片刻,一點點靈力四散而開,將他裹挾起來。
柳重月感到心緒逐漸平和,直到陷入夢鄉。
這回,他沒再夢魘。
***
入夜后風勢大作,在山野間呼嘯著。
常成天已在血月莊外站了許久,大門外立下了結界,饒是金丹期的他也沒辦法將其打破入內,甚至連守門的兩個血月莊弟子都碰不到。
常成天心中煩躁,夜色深起來,氣溫也跟著降了下去,風里有些濕冷。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家仆都是沒有靈力傍身的普通人,一個二個瑟瑟發抖,小心翼翼問自家少爺可能回去了。
常成天臉色陰沉,半句話都不曾說,仍然在門外等著。
景星那時說這土匪頭子修為高,他其實也能感覺得到。
當初與他動手時能察覺到對方在故意放水,偏生常成天又爭強好斗,看得出那土匪頭子在故意嘲諷,現下也越想越氣,就算不是為了明月,他也要來與對方決斗一場,找回自己的面子。
常成天又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那人出來,又記起那當著自己面被帶走的明月,心中怒氣越發深重。
成親當日新娘找了家中庶子替嫁便罷了,新娘半途逃跑,還被血月莊帶走,他今日真是丟盡了臉面。
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怒氣了。
上一次,還是柳重月將他丟棄在魔域,與他的道侶相攜而去,害他險些丟了命之時。
他恨柳重月沒把自己當朋友,其實也恨自己當初腦子一熱說錯了話。
說柳重月廢物,不思進取。
他明明最清楚修為停滯是柳重月心里的一根刺,沒想到一著急,自己也順著對方的傷口戳。
也不怪柳重月見死不救。
后來見到明月,明家那個妾室生的兒子,也沒想到他長得那么像柳重月。
常成天不喜歡明家的人,更不喜歡那個呆子一樣的明月。
甚至覺得他頂著那張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很叫人心煩。
燕雀郡以常家為首,常家少爺說不想看見明月上街,明家便當真將明月藏了起來,直到今日。
常成天看他那樣,又覺得其實娶了明月也不算太差。
起碼……他長得是像柳重月。
連和柳重月一起長大的景星都會認錯。
常成天出了會兒神,半晌,他看見那緊閉的大門總算被人打開,那土匪頭子換了一身青衣站在門下,風度翩翩又溫潤如玉,看得常成天十分火大。
常成天上前兩步,怒道:“將明月還回來。”
“不行,”對方輕輕笑著,“明月尚在病中,不便來回奔波,待他病好了再過問他的意見!
“若不是你強行搶親他又怎么會病倒?”
“這可與我沒什么關系,”那人笑道,“明月聽聞要替嫁,當夜便跳湖輕生,他本就不想與你成親,你逼他做什么?”
“什么?”常成天皺了皺眉,“輕生?”
他竟不知曉此事。
也是,明家上上下下誰把明月當回事,連明月的親娘都對他不管不顧,跳湖輕生這種事情傳出去還有損明家的聲譽,自然是能瞞則瞞。
常成天頓時覺得一口氣堵在胸中不上不下,也不知曉該說什么好。
這土匪頭子又繼續道:“終歸明家對明月也不上心,興許丟了個兒子也不會放在心上,讓你娘重新給你找個八字相合的成親不就行了,明月本就與你并非良配,說不準你將他帶回常家,你爹娘還會想辦法將他休了!
這話不知又怎么戳中了常成天的心。
確實……也是事實。
爹娘本就是想找一個八字相合的沖喜,明月雖與他姐姐同日而生,時辰不同,娘親不同,八字自然也有變化。
若是爹娘知曉,恐怕也是不同意的。
常成天沉默了片刻,門口那人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
柳重月第二日睡至晌午才轉醒。
嗓子還有些痛,但喝過藥,又有那修士的靈力護體,已經好了許多。
他在榻上躺了一會兒,又想自己如今這樣,該怎么從明月身上脫身。
明月沒有靈力,也沒有仙根,總不能一直做明月。
柳重月想得出神,沒注意到那修士進了屋。
那人從山下請了個廚子回來,做了些調養身體的飯菜,如今正一道道擺出來,放在桌上。
柳重月也有些餓了,他轉了轉眼,見那道背影在紗幔之外若隱若現,張口問:“你去請廚子了?”
“是啊,”那修士回過臉來,臉上還帶著覆面,只能從語氣里聽出些許高興,“這可是從郡城里最好的酒樓里請回來的廚子里,手藝很是不錯呢。”
柳重月從修行之后便甚少下山去進食了,一直到身體出了問題后才又撿回了辟谷前的習慣,回去尋找一些凡人的吃食。
死之前被關在地室洗魂了四十九日,痛倒是已經不記得有多痛了,卻著實很餓。
柳重月便撐著身體坐起來,找著鞋襪。
那人又貼身過來,說:“我抱你!
“不必了,”柳重月擺擺手,“你……”
他話音一頓,忽然注意到對方今日換了身月白的衣袍。
不是昨日的紫衣了。
柳重月怔了怔,道:“你換衣衫了。”
“如何呢?”對方撩了撩袖子,笑道,“覺得還不錯?”
“不是,”柳重月實話實說道,“你換了衣衫,我不知道要怎么稱呼你!
“你昨日是怎么稱呼的?”
“紫衣修士。”
男人話音消弭了片刻,轉而才又笑起來,道:“好吧,今日可喚我藍衣修士。”
“你倒不如給我個名字。”
柳重月穿上鞋,軟著腿去了桌邊。
桌上盤中都是讓人望而生津的美味佳肴,柳重月肚子餓得厲害,也饞得厲害,并不客氣地取了筷子。
那人又蹭到他身邊坐下,道:“思來想去,還是夫君給我起一個吧!
“唔,”柳重月認真進食,只說,“行啊!
他咬著筷子,微微抬起眼來。
那雙狐貍眼里帶著狡黠,蒼白的唇瓣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程玉鳴,或是辛云,這兩個名字你隨意挑一個便是!
“……”
屋中沉靜了片刻,柳重月冷嗤一聲,問:“怎么不說話了程玉鳴,你當真以為我呆笨無知,認不出你來?”
又過了半晌,那一旁的男人才輕輕笑了一下,將臉上的幅面摘去。
柳重月盯著他的臉看了看。
并非是程玉鳴從前與他做道侶時的容顏,但大體是相似的,有一些細微的變化。
程玉鳴道:“小狐貍果然機警,我還以為能多瞞片刻。”
“在幻陣中見到的人也是你吧,”柳重月將視線收回來,繼續用餐,“你能看到幻境外的人!
“確實如你所想,”程玉鳴撐著下巴靠在桌上,臉上笑意未減,“我本在復生中,你在幻境里捅了辛云一刀,轉眼我便附身上去了!
柳重月輕輕“嘖”了一聲。
難怪那時覺得復生的辛云有些奇怪,還耍了他許久,竟然是程玉鳴附身過去的。
程玉鳴得寸進尺,又貼身上來,想抱柳重月:“回來見我家小狐貍要嫁人了,我真是心急,幸虧搶親有用!
“那常成天也是個無用之人,三兩句話便能將他糊弄過去。”
話音未落,他忽然感到小腹有些涼意。
柳重月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握著一把削果子的尖刀,刀尖已經刺穿了衣衫,抵在他的小腹之上。
“程玉鳴,”柳重月輕輕笑起來,“太好了,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想著辛云不記事,前兩刀我捅得還不盡興呢,真是蒼天有眼,這不是把你送我手里來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居然抱著別人叫夫君?……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 程玉鳴感到對方手上用勁了些許,刀尖已經刺破肌膚,帶來了些許刺痛。
柳重月先前已經殺了他兩次, 今日身體還因在病中有些不適,疲憊無力, 也難得多了些耐心, 道:“你先前連讓我說遺言的時間都不曾給呢,也是我心善, 現在給你交代后事的機會,想說什么記得說到位哦!
“那時事出有因!
“嗯,”柳重月抬抬下巴,“你繼續狡辯。”
程玉鳴反倒笑起來,卻轉了話題,說:“你現在殺了我, 你也活不了!
他伸手握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卻沒了下一步動作:“明月這具身體與我同生共死,我若是死了,你也會死。”
柳重月面露些許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明月的身體是我所做, 一個用來容納你魂魄的容器,你便能丟棄掉妖修的身份,做一個普通人!
柳重月半晌沒說話, 出著神。
程玉鳴也不著急, 握著柳重月手腕的那只手因為剛復生不久, 指腹皮膚很是細嫩,輕輕摸索著柳重月的手腕,又往上摸去。
柳重月驟然回過神來, 手下又用了力,將刀尖推進去了些許。
程玉鳴輕輕倒吸了一口冷氣。
“誰要你替我做決定,”柳重月面色冷下來,咬牙道,“妖修怎么你了,我就是妖修怎么了?”
“會有礙修行,”程玉鳴道,“你的修為停滯,與妖修的身份有關,你有沒有想過,妖修無道,沒有道你要怎么飛升,今生過去了你便沒有轉生了。”
“少找這些借口!
柳重月用力將自己手腕抽出來,抬手刀落,一刀從程玉鳴心口上方捅了進去。
程玉鳴跟著悶哼一聲,握住了刀柄,卻沒先將其拔出來。
柳重月已起了身,臨走前又踩了他一腳。
他那一刀沒傷到要害之處,只是會讓程玉鳴痛一段時間。
程玉鳴瞧著他遠去的背影,握著刀柄輕笑了一聲。
柳重月又在榻上睡了一整日,臨到傍晚才醒來,亂七八糟做了些夢,也不記得夢了些什么,不過身體已好多了,沒有白日那般疲憊。
他在窗邊坐了一會兒,血月莊建于山頂之上,窗外正對峽谷蒼穹,日暮時分天際殘留著些許燒紅的余暉。
柳重月出了會兒神,又低下頭看自己的手。
明月這具身體只是凡人之軀,不知曉是程玉鳴怎么做出來的,看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
甚至還能將明月放在燕雀郡明家養了這么多年。
明家老爺難道從未懷疑過明月不是自己的親生子?
柳重月知曉妖修無道,也知曉自己無法飛升,但程玉鳴殺了他,又給他一具新的身體,他不是很能接受這樣的理由。
亂七八糟給一些什么苦衷理由也不能將這事輕易翻篇。
狐貍可記仇了呢。
柳重月撥弄著窗前的蘭草,心想,午膳后他睡去,似乎就沒見到程玉鳴的蹤影了。
這人又去做什么了?
柳重月想了想,起身離開了屋子,在院中轉悠片刻,又撿著小路往山下走。
穿過竹林之后,他聽見繁亂的揮劍聲。
血月莊的弟子都在竹林后習劍。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
程玉鳴往常用劍之時不多,背著一把劍也只是個擺設,甚少見他取出來使用。
后來聽辛云提起來才知曉原因,原是因為修的是殺戮道。
他沒怎么見過程玉鳴用劍,沒想到他居然還養了那么多弟子教他們習劍。
柳重月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有人瞧見他來,便紛紛停了手,向他行禮道:“莊主夫人!”
柳重月:“……”
柳重月尷尬地走了。
他在莊門處見到了程玉鳴,對方臉上還戴著覆面,與站在外面的景星說話。
柳重月實在是怕了景星,這么久不見,景星怎么變得那般偏執,一直抓著自己喋喋不休想要問自己究竟是不是他師兄。
怕他再糾纏,柳重月只好停下了腳步,躲在門后偷聽。
景星對著程玉鳴倒是沒那么倨傲了,多了些渡業宗修士的教養,只道:“山下新婚的新娘失蹤得蹊蹺,常家那邊也在想辦法尋找她們的下落!
程玉鳴道:“哦?與我有什么關系?”
“明月的事……他們都覺得或許和血月莊有關!
“明月怎么了?”程玉鳴笑起來,“我搶親是因為喜歡明月,又不是喜歡所有新婚的新娘,我莊中弟子更是勤加修煉,從不下山,誰會閑著無聊去搶別人的娘子。”
“渡業宗奉命前來徹查此事,還請莊主體諒,我們查過無事便會自行離開!
程玉鳴卻還是道:“不可。”
景星身后還跟著渡業宗的其他修士,聞言各個面面相覷,不知要不要硬闖。
景星沒有硬闖的打算,先前見此人與常成天動手,他知曉這人修為遠比表現出來的高,大概是渡劫期的修士。
整個渡業宗加起來也沒幾個渡劫期的,還只是初期,連自己都只是金丹后期。
與這人動手,恐怕都沒法傷他分毫。
景星憂郁了片刻,身后人群忽然散開,常成天從山下上來,臉色陰沉地難看,只道:“不讓仙道進去搜查,那便將明月送出來,明家聽聞明月被綁走,催著常家來找。”
程玉鳴還是孤身一人站在大門之下,面對著面前千軍萬馬,仍一副淡然模樣,只道:“明月在我莊中過得很好,還請轉告明家,不必太過掛懷!
還是不肯讓明月露面。
常成天心中實在是煩躁,爹娘和明家催著事小,他想起明月往常那呆呆笨笨的模樣便覺得心煩。
尤其是還頂著那個人的臉。
常成天心中燥意越發明顯,不耐道:“你這般藏著掖著,誰知曉是不是明月在你手中出了事!
此話一出,他倒像是想通了什么,又繼續道:“明月肉體凡胎,又天生體弱,哪經得住修士折騰?”
景星聞言也記起那時抱在自己懷里的那具身體,很瘦很軟,像是沒骨頭似的,確實也沒有任何靈力修為。
這血月莊乃是前些年才在燕雀郡外建立而起的散修之所。
與從前的玄月涯也不同,玄月涯走四海八方斬妖除魔,血月莊更像是土匪強盜,占據一方山頭,時常給周遭的宗門惹些麻煩。
外界將這血月莊傳得玄之又玄,每每來人卻連山門都進不去,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這明月進了血月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
景星思及此,又道:“為避免誤會,不如莊主還是讓明月出來與常成天見上一面,也好讓常家幫忙傳傳話。”
程玉鳴像是思索了一會,道:“不必了。”
“你這人真是得寸進尺!”常成天怒道,“給臉不要臉,非得動手是嗎?”
“你們闖我山門,又成我得寸進尺了?”程玉鳴冷笑道,“仙道這般行徑,與你們口中所謂的土匪強盜又有何區別?”
柳重月在門口聽了會兒熱鬧,見程玉鳴要趕客關門,心中頓時生了主意,想給他找些麻煩。
他匆匆轉出莊門,明月這虛弱的身子何時能跑得這般快,轉眼便如一道風一般,撲進了常成天的懷里。
景星瞳孔一縮,下意識向他伸出手,卻沒拉住他的衣袖。
柳重月緊緊抱著尚在出神的常成天,面上帶著委屈和害怕,指著程玉鳴說:“夫君,他欺辱我!”
程玉鳴:“?”
常成天怔了一瞬。
他之前還沒這樣碰過明月,很清瘦的身體,帶著些許草藥的苦澀氣息,綿軟無力地抱著自己。
居然還叫他……叫他夫君?
常成天下意識想抬手,卻見程玉鳴上前一步道:“你居然抱著別人叫夫君?”
“我叫別人夫君怎么了,”柳重月往常成天背后鉆,“我都上了人家的花轎了!
“就是,”常成天腦子一團漿糊,卻忍不住先開了口,“他都上了我的花轎了!
景星:“……”
若明月真是師兄……
景星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常成天:“興許他是……”
耍你的呢。
柳重月拽拽常成天的袖子,頗有些狐假虎威般,聲音都硬氣了些,說:“他欺負我,夫君,替我揍他!”
話音剛落,常成天已閃身而去,掌心凝起靈力,直直向著程玉鳴重擊。
程玉鳴只得聚力相抗。
柳重月見他們打得難舍難分,唇角不禁勾起來,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轉頭見景星站在一旁,頗有些一言難盡般望著自己。
柳重月轉頭便往山下跑。
景星心下一驚:“等等!”
他追身而下,幾個渡業宗弟子本就是跟隨景星而來,見狀便也一起往山下跑。
柳重月有些痛恨明月這具身體,跑了沒幾步便喘不上氣了,雙腿像是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抬起。
他又匆匆跑了兩步,卻被自己絆了一下,登時向著臺階下撲去。
景星忙道:“去!”
話音未落,大片靈流如綢緞般鋪散而開,將柳重月的身體輕輕裹挾在其中,沒叫他摔下去。
景星將他抱在懷里,像是這才松了口氣,道:“為什么要跑?”
柳重月卻推著他的肩,掙扎著,什么話都沒說。
“你為什么不同我說話,”景星有些急切地抓著他的肩,“師兄,我這次絕不可能再認錯了,你若是恨我也是好的,可否……不要不理我!
柳重月忽然怔了怔。
恨他?
他有什么可恨的?
“你是不是……”柳重月茫然地眨了眨眼,開口卻格外無情般,戳著對方的心窩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景星驟然像是遭了雷擊,一時間竟連話也不會說了,只是怔然抱著柳重月,看著他的眼睛失神。
他唇瓣動了動:“我……”
“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柳重月忙將他往外一推,景星一個金丹后期修士,竟被一個凡人推得連連后退,險些摔坐下去。
也是身后師弟們眼疾手快,將他攙扶住了:“景星師兄!當心一些!”
柳重月便趁著這個關頭,提著衣擺繼續下著臺階。
身后常成天與程玉鳴打斗之聲還不絕于耳,幾個渡業宗弟子見景星這般呆愣的模樣,心道不好。
“許是又有走火入魔之癥了!
“怎會如此,分明前幾日還好好的?”
“與那明家的庶子有關吧,你們瞧他長得……是不是像那個人?”
“師兄也是癡心。”
“不對……”景星忽然回過神來,“不對,他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若不是師兄,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景星的雙眼忽然明亮了些,又將身邊攙扶著自己的幾個弟子揮開,匆匆追身而去。
柳重月迷了路。
這地方小路交錯縱橫,他走了半晌,居然又鬼打墻了。
沒有靈力,以前纏在身上的阿梧也不在,只能靠著一雙腿亂走。
柳重月實在是沒力氣了,只好找了棵樹休息了一會兒。
天色已經黑沉下來,沒有提燈,視線能瞧清的有限。
柳重月又休息了一會兒,正打算繼續找路,忽然聽到身后樹叢窸窸窣窣響動起來。
他警惕地屏住呼吸,躲在暗處,觀察著周遭的情況。
可那聲響卻消失了,像是自己之前出現了幻覺。
柳重月還是沒輕舉妄動,又等了一會兒,確實沒見到什么人影,這才慢慢扶著樹干站起身。
剛回過身,一道黑影驟然出現在面前,他只感到后頸一痛,轉瞬便沒了意識。
***
“你這是從哪抱回來的崽?”
“狐族!
“狐族都滅了,居然還有狐貍崽崽?”
“嗯,貪玩,躲在洞里睡著了,沒被發現!
明鈺將懷里臟兮兮灰撲撲的、正睡得熟的小狐貍放到柳默臂彎里。
柳默抱了狐貍,表情微微一變,忍不住多揉兩把。
明鈺又道:“現在你這里養一段時日,待我將渡業宗的事情處理好,我便來接他回去!
柳重月的耳朵動了動,卻沒醒,只是迷迷糊糊聽著這些事情在耳邊發生。
他夢見自己在柳家,在柳默的房間里藏著。
柳默慣常喜歡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看書,柳重月在他身上爬來走去,用爪子刨他肚子。
柳默隨手呼嚕了兩把,道:“別刨了,小叔肚子里什么都沒有!
柳重月又跳起來。
沒等蹦下去,被柳默一把揪住了后頸皮。
柳默道:“你想謀殺小叔嗎?”
柳重月不愛叫,被拎起來也只是四只爪子撲騰,安安靜靜。
柳默又擺弄了一下狐貍,問:“怎么不愛叫,是啞巴嗎?”
他給明鈺傳訊,說:“明鈺,你的狐貍好像嗓子有問題……”
柳重月的夢境逐漸消散去,柳默的聲音也聽不清了。
他慢慢睜開眼,后頸還殘留著陣痛,他揉著脖子坐起來,周遭是陌生的洞壁,還帶著些許水汽。
柳重月慢慢站起身來,沒想到著洞里低矮,站不直,只能跪趴在地上往前爬。
頂著人身爬也著實是奇怪,柳重月也沒力氣動,于是又坐了回去。
這地方他也不算陌生。
魔域。
真是運氣好,怎么會被綁來魔域。
柳重月嘆了口氣,坐了一會兒,他聽見一旁傳來女子小聲哭泣的聲音。
似乎有好幾個人。
他想起那時在莊門外聽到景星和程玉鳴說話,說城中新婚新娘失蹤的事。
柳重月往前爬了幾步,問:“有人嗎?”
隔壁哭泣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半晌,柳重月聽到有人小聲道:“有!
“你們可是城中失蹤的那些新婚的新娘?”柳重月開門見山問。
“是。”
那便對了,柳重月心想,當初便覺得不對勁,這種事情也不像是程玉鳴會干出來的,原來還真是魔域的手筆。
魔修又將他抓過來做什么?
要挾常成天?還是要挾程玉鳴?
他想了想,忽然見某處出現了光源。
不一會兒,一只夜明珠出現在視線內,照亮了被封住的洞口。
潔白的衣擺與此處格格不入,柳重月盯著那衣擺和鞋子瞧了會兒,那提著明珠燈的人蹲下身來,露出一張溫潤清麗的面龐。
第35章 第 35 章 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許諾……
那張臉……
柳重月半晌沒回過神。
那張臉, 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了,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清瘦了些許, 神情卻一如從前。
他蹲下身,微微將明珠燈抬起來些許。
光從柵欄的縫隙透進去, 將柳重月的面龐照亮。
柳重月先開了口:“柳默?”
“月月?”柳默嗓音間帶上了些許驚異, “你是月月?”
他微微湊近了些,近乎跪在地上, 想要再多看清些許:“真是你?我先前只覺得容貌相似,又只是個凡人,沒想到……沒想到你還活著。”
柳重月往前爬了幾步,他被柳默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在這里?”柳重月茫然道,“我……我找了你很多年,柳家已經沒了!
“我知曉, ”柳默神色有些傷懷,垂著眼,半晌又勉強笑起來,說,“你我都還活著, 也不算毫無希望。”
他松開柳重月的手腕,起了身,大概是在尋找打開洞口的方法。
又過了片刻, 柳重月聽到有人說話:“阿默, 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
柳默嗓音里的心虛和恐懼太過明顯, 柳重月心覺不對,悄悄爬到洞口處,努力往外望去。
奈何洞口太小, 視線有限,他只看到一只木輪椅慢慢滑至洞口前。
聽那男人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什么面罩,聲音有些悶,聽不真切。
他道:“時辰不早了,回去吧。”
“素麟,可否……可否將這洞中之人放出來!
“嗯?”
“他是我的侄子!
外面沉默了半晌,許久之后,柳重月才聽見那叫素麟的男人輕笑道:“你侄子啊……行啊,來人,將他放出來。”
幾個魔修上前來,將洞口打開,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將他從中拖了出來。
柳重月雙膝磨得生疼,忙道:“松手,我自己可以走,別拽我。”
幾個魔修也是聽命行事,一時沒動作,仍然抓著柳重月沒松手。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頭,望向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一個戴著面罩,將眉眼都遮住,微微垂著臉的男人。
素麟這個名字,柳重月先前也聽說過。
他是掌管整個魔域的魔尊,因為為人較為低調,他掌管魔域那段時日,魔修也沒鬧什么亂子。
柳重月微微偏了偏臉,試圖再多看點什么,卻見對方忽然抬了抬手,那只手被裹在窄袖里,手指蒼白修長。
抓著自己的魔修便松了手。
柳重月撐著身體站起來,這回比素麟高了不少,他發現素麟很瘦,肌骨無力似的,連頭不曾動一動。
柳重月心中有些疑惑,沒等深思,素麟又道:“好好招待阿默的侄子!
他抬了手,抓住了柳默的手腕,很是強硬般抓著他往魔域深處走。
柳默三步一回頭,有些擔憂地看著柳重月,卻安撫道:“我沒事,你照顧好自己,我明日再來尋你!
柳重月被幾個魔修安排在一間不算明亮,但好歹還算寬敞干凈的洞室之中。
石床上鋪著獸皮,桌上還放著些果子。
柳重月現在的身體需要進食,本也就有些餓了,便沒客氣,將桌上的果子搜刮干凈。
他在石床上睡了一夜,沒做什么夢。
到后半夜,柳重月感到自己的腳腕被什么東西纏住,他困倦非常,一時沒醒,只踹了兩腳。
程玉鳴貼身鉆上來,抱著他柔軟的腰肢,輕輕對著他的耳朵吹氣。
“啪!”
柳重月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柳重月心中有些不爽快,惺忪著睡眼,怒道:“非得吵我睡覺做什么?”
“看你睡得太熟,”程玉鳴頂著半邊巴掌印,又笑盈盈貼上來,說,“這地方好生危險,也是我們家狐貍心大,怎么還能睡得著!
柳重月靠在床頭,有些頭疼地摸著自己的腦袋:“你也知曉這地方危險,我一個肉體凡胎,怎么出得去,還不如好生睡著。”
“你怪我給你換了身體。”
“是啊,”柳重月輕笑著,“我就是怪你,什么都不和我說,然后殺了我,自作主張給我換了身體,又來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
“我不接受,”柳重月認真道,“我不接受你這樣的理由,也不接受你自作主張的好意,是,你是想要讓我有一個安定的轉生,然后呢?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許諾來生是嗎?”
洞室里沒有點燈,一片昏暗。
柳重月看不清程玉鳴的面容,他們只是這樣沉默著,片刻之后,程玉鳴才道:“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從我動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了!
他起了身,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現在這樣的環境里,說這些也沒什么用,反而耽擱時間。
程玉鳴那時被常成天拖住了腳,景星也是個沒用的東西,柳重月被魔修抓走了也不知曉,還在那方癡癡尋著。
也是程玉鳴親手造出的這具身體,能知曉他在何處,這便尋了過來。
整個魔域都不見一個渡劫期的修士,程玉鳴悄無聲息進來,找到柳重月的位置。
程玉鳴聽見柳重月的腳步聲跟在自己身后,他道:“我背著你。”
他蹲下身去,柳重月也不矯情,直接趴了上來。
說起來他原本便是程玉鳴的道侶,他們在月下起過誓,魂魄上有結契印,哪怕換了身體,也無法磨滅去。
因而見到程玉鳴時,魂魄和心跳都在提醒著他,面前的人就是當初發過誓要與自己生生世世相愛的那個人。
也正是因此,哪怕程玉鳴容顏怎么變幻,他都能將其認出來。
柳重月心不在焉趴在他背上,被程玉鳴帶出洞室。
又往前走了幾步,前方轉角處忽然出現了一點亮光,很快,腳步聲跟著響起來。
程玉鳴便猛地站住了腳,閃身匿在黑暗里。
柳重月看見了柳默。
對方正提著燈籠,慢慢從前方過來,看樣子是要去柳重月之前落榻的洞室。
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
幫他離開魔域?
柳重月皺了皺眉,卻心覺不對。
“柳默這樣子,興許自己也是無法離開魔域的,若是可以,當初他早便出去了,不會等到現在才與你重新相見!
程玉鳴偷偷給柳重月傳聲。
柳重月沒有靈力,無法回應,但心里也是肯定程玉鳴的。
柳默先前在素麟面前有多膽怯和心虛他不是沒見到,想必這么多年在魔域過的不算好。
既然這樣,半夜又來找他做什么?
柳重月默不作聲,等柳默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程玉鳴便又動起來,背著柳重月繼續往外走。
路上也不是沒有碰到巡夜的魔修,但程玉鳴動手極快,悄無聲息便給人施了定身咒,一路順暢離開了洞府。
外頭是高懸的月亮和懸崖峭壁,程玉鳴背著柳重月走了一會兒,柳重月忽然道:“這具身體就不能修煉了嗎?”
“能力有限,我若是能造出有仙緣的身體,那上下界的早該混亂了!
程玉鳴將背上的人顛了顛,又道:“你從前身體經脈和仙根被損毀得厲害,本來也不能再繼續用了……往?偸俏泛弁,為何不與我說?”
“與你說有什么用,”柳重月輕笑道,“說了,我妖修的身份便藏不住了,整個狐族無端被滅,只有我還活著,我若是暴露身份,你知曉我會經受什么嗎?”
程玉鳴自然知曉。
自己去了丹璧島那段時日,與外界聯系斷開。
那段時日里,柳重月身份暴露,他被仙道追殺,被扣上了許許多多莫須有的罪名。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他離開丹璧島時便已經知悉。
“你不信任我!背逃聒Q語氣輕松,卻也有些郁悶。
“你我彼此彼此,”柳重月冷笑道,“別忘了你瞞了我多少東西!
“若有一日你知曉我還瞞著你別的,恐怕得將我剝皮抽筋!
“你知曉便好!
二人斗著嘴,轉眼便走出去大段路,卻還并未走出魔修的領地。
柳重月又有些困倦,正打算伏在程玉鳴背上睡會兒,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月月!”
程玉鳴站住了腳,柳重月看見他周身凝出些許靈流,像是在警惕著身后的人。
柳默氣喘吁吁站在身后,道:“前路……有些危險,別往前走了。”
程玉鳴卻道:“來時我便是從那里過來的,何處危險?”
“素麟——”柳默急切地上前一步,卻見程玉鳴背著柳重月微微往后退,與他拉開了距離,只要停下腳步,說,“素麟知曉月月逃走了,前路有埋伏,月月現在只是凡人身軀,我怕會傷到月月!
“有我護著,不會有事,”程玉鳴淡淡道,“你要是想一起離開,我也能幫忙把你帶出去!
柳重月始終沒說話。
他覺得有些奇怪,辛云和柳默從前是同門,程玉鳴如今容貌有變,柳默認不出也正常,為何程玉鳴對柳默態度竟與從前不同?
就像是……
像是自己對柳默一樣。
趁著那方二人還在說話,柳重月回憶自己從前怎么會突然對柳默變了態度。
似乎是某一日覺得柳默陌生,他當初孩童心思,說話做事總是直白,說不喜歡便不喜歡了。
柳默還在與程玉鳴交談,他很是急切,匆匆道:“素麟也是渡劫期,你還帶著月月,怎么能掉以輕心!”
第36章 第 36 章 他真想給程玉鳴兩拳
話音落下, 卻都沉默下來,誰也沒再繼續說話。
柳重月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大概是巡夜的魔修發現他已經離開了洞室, 于是尋找了出來。
柳重月總覺得柳默似乎話里有話,大概有在隱瞞什么, 于是便小聲與程玉鳴耳語, 說:“先聽他的!
他沒有靈力,不能傳音給程玉鳴, 有些話也不好多說。
好在程玉鳴與他也算有些默契,知曉他想做什么,于是只道:“別亂跑便好。”
柳重月心道自己這身體那般虛弱,他哪里提得起力氣亂跑。
二人跟隨著柳默往另一條路上去了,柳默對此處很是熟悉的模樣,手上提著燈, 路上都不曾說話,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柳重月趴在程玉鳴背上,盯著柳默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聽見程玉鳴給自己傳音,說:“我與他有千年未見了。”
柳重月沒說話, 只心想,程玉鳴都轉世了一次,從前在宗門約莫也是帶著覆面, 像是柳默不曾見過他的容貌。
他不曾開口, 程玉鳴卻像是知曉他在想什么, 道:“確實,我掛名入定陽宗時肌膚已經開始腐爛,于是常年戴著覆面, 他并未見過我的容貌!
“那瓷妖最后是怎么處理的?”
“你在幻陣中經歷的并非是現實中發生過的,那個幻陣被人動了手腳,只是想要你的魂魄!
“我的魂魄?”
“是,”程玉鳴語氣里的輕佻淺了些許,微微嚴肅起來,又繼續道,“有人想要抽離你的魂魄,因此將你送進幻陣之中,等待你的魂魄在其中迷失,便能悄無聲息將你吞噬,而幻陣外的人并不能發覺!
算是占了程玉鳴的便宜。
柳重月原本的身體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已經出現了破損,一開始只是畏寒,體弱,到后來越發虛弱,時常會莫名疼痛。
他什么都不曾和程玉鳴提起,從始至終也便只有師尊知曉此事,也不清楚程玉鳴是如何察覺到的,最后還是想了這個不算完美的方式,將他殺了,想給他一具新的身體。
雖然柳重月不滿意他這樣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認,自己死了之后,仙道的追殺便跟著停了,只是那些扣在自己頭上的罪名還沒洗脫,但確實也算是安心了不少。
柳重月沉默了一會兒,程玉鳴道:“瓷妖原本的力量沒有那么強,當年進到幻陣中時瓷偶中的魂魄早已經被吞吃,只是一具空殼,打碎了瓷偶和金像幻陣便散了,我將瓷妖帶回宗門交給宗主處置,不過也不清楚宗主是怎么處理的!
“你們宗主說柳默有修行的天分,”柳重月伏在對方耳邊小聲問,“真的假的?“
“是真的,”程玉鳴笑道,“不過只是普通仙緣,可否飛升還尚不清楚!
頓了頓,他又小聲說:“其實從前心血來潮,學過一段時日的觀鏡。”
“觀鏡?”
“便是同鏡陣相差不大的一道陣法,不過要消耗些許修為,從觀鏡中天地,探一人一生福禍,我閑來無事,看過柳默的命數!
柳重月有些好奇:“如何?”
“不如何,紅塵道修士終生奔波勞累于紅塵之中,無法丟棄掉塵世的牽連,大道難以勘悟,到最后也不過是碌碌無為。”
柳重月對大道知之甚少,程玉鳴與他說的這些他一知半解,只知曉柳默也是沒有飛升的機緣的。
他失了興趣,趴伏下去,沒骨頭似的掛在程玉鳴背上,嘀咕道:“飛升那么難,為何還有那么多人想破腦袋也要飛升?”
他心覺自己原本便是不適合修行的,仙道人人都在追求長生和飛升,只有他,修行似乎都是為了找到狐族被滅的真相,想為狐族洗清罪責。
至于有沒有道,能不能飛升,甚至有沒有轉世,他其實根本不在意。
今生已經活過,了無遺憾,有沒有來生又何妨呢?
只有執念未消之人才會一直想要一個以后。
柳默還在前頭走著,也不好繼續在人家背后八卦,于是便停下了話頭,不再繼續說了。
柳默將他們帶到一處林間,自小路穿行而過,眼前道路寬敞了起來。
柳默道:“此處是素麟往日修行之處,近段時日他來得少,魔域內其他魔修未經允許不得來此處,暫時可以比一比風頭,等他們走了,再想辦法出去!
他將夜明珠從燈盞中取出來,掛在樹梢之上,將這一片微微照亮。
柳重月看見對方清瘦的面龐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還有些許擔憂,道:“玉石上鋪了獸皮,這位道友,可以現將月月放下,讓他休息一會兒!
程玉鳴便將柳重月放到了林中那塊玉石之上。
柳默又問:“月月的身體怎會變成這樣,似乎不是從前的那具身體了?”
“嗯,”柳重月簡單解釋了兩句,“那具身體已經損壞了,因而換了新的。”
“這些年我雖在魔域,但也聽聞外界的傳聞,說月月……”他像是有些難以開口,停頓了半晌,才又繼續道,“月月已經死了,我還以為是真的。”
確實是死了一回,但柳重月并不想實話實說,只說:“沒有,還沒死。”
柳默像是松了口氣,還沒開口,柳重月卻先一步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說來話長,一些意外!
他話沒說完,林間外忽然傳來草木折斷的聲音。
柳默的身形肉眼可見變得僵硬起來,下意識便起了身。
柳重月看見程玉鳴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他見過這個動作,是程玉鳴進攻前的起勢。
下一瞬,一只木輪椅從林間繞出來,映入眼簾。
那個名叫素麟的魔尊悠然轉著輪椅出現在他們面前,臉上帶著面罩,五官都無法看清,只能從語氣中聽出他正帶著笑意,說:“原來躲到了這里!
話雖這么說,卻像是只針對柳默一人,輕輕向他揮了揮手,道:“阿默,過來!
柳重月偏了偏視線,打量著柳默,又瞧見程玉鳴指尖凝起了一點點靈流。
他伸手拉住了程玉鳴的手指。
只一瞬,那道靈流便散去了。
程玉鳴低下頭來,與柳重月對視了一眼。
柳重月只是想提醒他先不要輕舉妄動,誰承想對方居然反握回來,像調戲他一般,很是曖昧地摩挲著他的手指和手背。
柳重月:“……”
若非現下情況復雜,他真想給程玉鳴兩拳。
柳默半晌沒動作,那素麟也不生氣,只轉著輪椅靠近了他們,笑道:“阿默帶著客人來了呢,不介紹一下么?”
“你已經抓了城中新婚的女子用以修煉了,”柳默語氣有些輕顫,“你還要抓我侄子!
“抓你侄子可不是為了修煉,”素麟輕笑著說,“我抓來他來做什么,我以為你清楚得很。”
柳默的呼吸急促起來,半晌才道:“我……我與你單獨說!
素麟卻沒應聲,只是盯著他看了許久,才輕輕道:“好啊。”
他抬起手,行動間多有些僵硬,但還是緊緊攥住了柳默的手腕。
像是恨透了一般,用力到青筋突起。
柳默沒怎么掙扎,被他拽著手腕,離開了此處。
柳重月這才甩甩手,道:“松開!”
“我見你方才因為害怕想牽我手!
“誰害怕?我是讓你別直接動手!”
“哦……”程玉鳴尾調拉長,“我夫君關心我!
柳重月:“……”
柳重月知道程玉鳴難纏,從前會腦子一抽答應與對方結為道侶,還不是因為程玉鳴像現在這般死纏爛打。
柳重月氣不打一處來,和程玉鳴一前一后往外走時,實在是忍不住,匆匆茫茫跑到他身前去跳起來踩他腳。
程玉鳴沒反應過來,跟著一痛叫:“。
小狐貍已經跑遠了。
這山間洞穴叢生,魔修一向生活在此處,也算是遠離塵世,沒有外人叨擾。
柳重月又一次返回大殿之外,殿門修葺得很是華貴,魔骨花生長在四周,泛著瑩瑩的靈光。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幾個魔修大概是聽了素麟的吩咐,見他在外面打轉也沒上前阻止,甚至不曾盯著他們看。
柳重月仰著腦袋四處張望,程玉鳴從身后追上來,道:“你怎么忽然踩我,還是狐貍似的,老喜歡跳起來踩人。”
柳重月猶疑地看著他,“在這之前我什么時候踩過你?我連原型都沒化過!
程玉鳴卻不回話,只見他往懷里一攬,摟著他進了魔域大殿。
里頭還是黑沉的一片,不點燈便什么都看不清楚,柳重月只好小心跟著程玉鳴,左轉右繞,不過片刻,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點著燈的洞室。
柳重月道:“他們在這——唔?”
他被程玉鳴捂著嘴,抱在懷里,二人躲在了石門之后。
柳重月隱隱約約聽到洞室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還有一些奇怪的響動。
他怔了怔,許久后才反應過來那代表著什么。
他下意識便想往里沖,卻又被程玉鳴緊緊抱住。
程玉鳴小聲道:“先別激動!
柳重月又聽見有人道:“你小侄子在外面呢,要不要請他進來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
“這是什么表情?不愿意?”
“他那個道侶倒真是有手段,居然將他的軀體藏起來了,我還以為渡業宗那小子還能找到,原來也是個廢物——嘖,別亂動,掙扎什么,你也不過是個修為盡失的廢物,生來就是做爐鼎的命,不過,等我找到了仙骨……”
他聲音輕下去,柳重月聽不清了。
柳重月這才注意到,原是程玉鳴方才施了法咒,才能聽到洞室深處的聲音。
怎么又是一個要找仙骨的?
第37章 第 37 章 你嘴里有幾句實話
柳重月走了會兒神, 里頭有響動起來,程玉鳴便將他端走了。
出了大殿,柳重月這才道:“他居然已經認出你來了。”
也是, 程玉鳴今夜沒戴覆面,從前要是見過, 確實也不難認出來。
程玉鳴道:“戴不戴覆面應當都沒什么用, 他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些什么,甚至清楚這具身體里是你的魂魄。”
想盡辦法將柳重月綁過來, 當真是想要從柳默那里得到什么嗎?
柳重月對這個想法不置可否,只道:“等柳默出來再說吧。”
“那個素麟,看著身體也不太好的樣子,你能否探查到他的修為?”
他與程玉鳴也倒是有默契,程玉鳴當真道:“探查過,似乎只是個空殼, 沒什么威脅。”
“我聽聞這位魔尊一向低調,手下魔修從不惹事,一直只是靜心修煉,又怎么會突然從城中抓新婚的女子,說要用以修煉呢?”
柳重月想了想, 覺得此時尚有蹊蹺,又說:“不知道有沒有人守衛,我想去看看那些新婚的新娘!
程玉鳴很是順從, 道:“走吧。”
他陪著柳重月從小路穿過去, 尋到自己之前被關押的洞室。
靈力在指尖凝結, 程玉鳴一手攬著柳重月的肩頭,一手用靈力照明,不過片刻, 他們在洞室里看見幾個蜷縮在一起,背對著他們的穿著嫁衣的女子。
柳重月微微彎身下去,抓著柵欄,問:“你們還好么?”
幾個女子皆小聲啜泣著,誰也不曾說話。
柳重月心覺奇怪,正要再開口,程玉鳴卻忽然提著他往身后一放,手中揮出靈流,轟然將柵欄及其外的結界擊碎。
煙塵繚繞,柳重月擋了擋口鼻,半晌才將衣袖放下,仔細望過去。
程玉鳴已俯身鉆入洞中,提著幾只木傀儡出來。
柳重月驚訝道:“都是木傀儡?”
“嗯,”程玉鳴將其扔在地上,道,“仙道和常家都被騙了,被當了刀使。”
借以他們的力量來找程玉鳴的麻煩,再借機將柳重月綁走。
柳重月有些無奈的捂了捂臉,道:“景星和常成天真是蠢到了極點。”
頓了頓,他又說:“你也是蠢貨!
程玉鳴:“……”
程玉鳴也沒反駁,算是承認了。
從此處出去之后,柳重月看見柳默正匆匆往他們這邊來。
程玉鳴自覺上前去,將柳重月擋在身后。
柳默見了他們,總算松了口氣,道:“在林子里沒看見你們,我還以為素麟偷偷做了什么。”
程玉鳴語氣淡淡:“素麟修為不敵我!
他說的是實話,柳默臉色有些奇怪,卻也沒再說什么。
柳重月問:“你與素麟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柳默看起來有些難以開口一般,只道,“他不肯放行,魔域外都是守衛,你們出去總歸是不安全的!
“啊哈,”柳重月聳聳肩,道,“那可不一定!
他臉上浮上些許狡黠的笑意,道:“仙道追殺我那些年,可是一直在找小叔的下落呢,現在我已經死了,但身軀遺失,下落不明,許多人都不清楚我到底是死是活呢要是知曉小叔在這里,一定會帶著仙道各宗門修士過來。”
柳默臉上神情還是很奇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尚未等開口,卻又聽程玉鳴道:“阿月說的確實不錯,等他們來了,見魔域據點在此,順手便能將此處清剿了,也等不到我動手!
柳默:“……”
柳重月正好,他拍拍手,道:“我已經傳訊給景星師弟了,他馬上就會到的。”
柳重月伸手拉住了柳默的手腕,道:“我們去外面等他們吧!
他感到柳默下意識想要將手腕抽回,奈何柳重月抓得太緊,于是便像是放棄了一般松下勁兒,道:“再往外走,似乎便有些危險了!
“有我夫君在呢。”
“小叔,”柳重月很是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道,“我找了你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居然被那魔尊關在此處,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他話音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我記得你從前同門師兄弟似乎都還在世上,許久未見了,想是很是想念,等將柳家重建,便將他們請到府中做客如何?”
“……甚好。”
“對了,”柳重月又繼續道,“師尊走之前還一直念著你呢,可惜了,沒見上最后一面!
柳默神色有些恍然,“是嗎……”
他們已走到魔域入口處,守衛的魔修抬劍擋住他們的去路,道:“尊主說了,不得出入!
“阿月,”柳默拉了拉柳重月的手,“算了吧,素麟如今心情不錯,暫時沒追過來,若是惹怒了他,恐怕便不好了。”
“小叔,”柳重月有些疑惑道,“我記得你從前很是膽大,怎么現在變得這樣畏手畏腳的。”
他將柳默的手腕抬起來,緊緊盯著他的瞳眸,道:“你分明修為尚在,似乎也快到渡劫期了吧,究竟在怕什么呢?”
柳默神情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我有修為?”
“因為這具身體有仙緣,雖未修行,但是總是記得從前學過的東西的!
柳重月輕輕彎起眼睛笑起來,道:“小叔,別擔心啦,有你和我夫君在,總是安全的!
柳默沉默不語,程玉鳴接口道:“阿月的身體撐不住魔域的魔氣,還是盡早出去為好!
“猶猶豫豫便是不想出去的意思,”素麟的聲音忽然從三人身后傳來,聽不清楚聲線,“既然不想走,那便好好留在魔域里,來者是客,我會好好招待各位的!
柳重月回身望去,只見素麟坐在輪椅之上,像是沒什么力氣一般靠在椅背上,蒼白的雙手搭在木輪上,半晌才微微抬了抬手指,道:“阿默,來我這里!
柳默沉默了片刻,竟真的抬了腳,往素麟那邊去了。
柳重月沖著程玉鳴使眼色,下一瞬,程玉鳴閃身而出,手中靈流驟然爆開,向著前方的素麟直攻而去。
素麟一動未動,只有衣擺和發絲隨著輕輕飄揚了一會兒。
柳默卻忽然瞳孔一縮,下意識向前撲去,擋在了素麟面前。
掌風將他的發絲吹得微微后揚,程玉鳴的手掌停在他面前一寸,轉而又向身后攻去。
柳默忙將輪椅往自己身后拉,抬手做擋。
兩方相抗,頓時發出一聲爆破轟鳴。
柳重月連連后退了兩步,忽然被人撐住了后背。
他回頭一瞧,是一個面容英俊的魔修。
柳重月有些驚訝:“三七?你怎么調任到這里了?”
三七方才巡夜至此,見有情況,忙上前來查探。
瞧見柳重月時還怔了怔,覺得容顏與記憶里的那個人有所不同,沒敢相認。
柳重月一喚他的名字,他便反應過來了:“你怎么成了這樣?我聽仙道說你已經死了!
他與柳重月是舊相識,算是朋友。
多年未見,想念的緊,也顧不上前方的危險,忙抓著柳重月的手哭訴道:“我前任統領讓我去抓人修煉,我不敢啊嗚嗚!
柳重月:“……”
柳重月:“不敢你當年修什么魔!
他顧不上身后打斗的二人,忙拉著三七往外走:“快帶我出去。”
走到入口處,又被守衛攔下:“三七,你小子又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這我兄弟,”三七攬著柳重月的肩道,“不信你自己瞧,他就是個可憐的凡人罷了,又沒有靈力!
柳重月對著那守衛可憐巴巴眨了眨眼。
守衛仔細探查一番,確實是沒有靈力的,于是便抬手放行。
三七忙拉著柳重月往外走,又聽那守衛道:“不對啊,這人不是尊主帶回來的客人嗎?”
“你又不看靈榜,”三七怒道,“尊主都在靈榜上貼了告示,說找錯人了,每次你都不看靈榜,每次都錯過尊主的消息!
守衛大驚失色,這才將靈榜調出來,從十多日前的告示一一翻起。
三七忙帶著柳重月走了。
柳重月稱贊道:“這么多年沒見,你這說謊的水平大幅上升呢!
“過譽過譽,跟你學的!
他帶著柳重月往外走,柳重月又問:“你還沒說完,你不敢抓人修煉,你統領便將你丟出來了?”
“是啊,”三七嗚嗚咽咽道,“她怎么這么無情啊,我剛入她門下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哇嗚嗚嗚。”
走出去一截,三七忽然“砰”地一聲,變成了一只白花花的兔子,鉆柳重月懷里哭。
柳重月心疼地默默他的腦袋。
“你又胖了點!
看著好有食欲。
他抱著三七往外走了一段路,忽然瞧見景星和常成天帶著修士們自天而降。
柳重月愣了愣,忙向他們揮揮手。
景星匆匆上前來:“師……你沒事吧?”
如今師兄的通緝還未清除,他不能輕易暴露師兄的身份。
柳重月松了口氣,心想景星也不算太愚蠢。
渡業宗弟子們之間都有宗門的通訊門,每個通道都只能本人使用。
那時柳重月讓程玉鳴上了自己通訊門,給景星穿了地址,景星勢必已經認出他的身份了。
他賭了一把,賭景星對自己心懷愧疚,既然之前對自己那副模樣,想是不會希望自己再死一次。
他倒是賭對了。
景星將扶著他的肩,將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見他身上沒什么傷處,這才松了口氣,道:“還好沒事。”
柳重月抬手指著魔域內,道:“此處有魔修!
話音剛落,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將守衛的魔修驚動,紛紛向著大殿之中涌去。
柳重月忙抓著景星的衣袖往那方走,道:“我小叔還在其中!
“你先別著急,我來處理!
景星臉色凝重下來,帶著身后的渡業宗弟子奔向大殿。
常成天也跟著過來,路過柳重月時,卻只是皺著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柳重月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耍我一次,我看看你怎么了?”
常成天冷哼一聲,抓著劍,繼續往前去了。
柳重月:“?”
莫名其妙。
***
景星已經穿過魔修進了大殿,迎面便是劇烈的沖擊,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景星定睛一看,那血月莊的莊主正與一白衣修士相斗。
白衣修士一手將輪椅擋在身后,只剩一只手相抗,多少有些弱勢。
景星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呆愣了片刻,忽然被柳重月攬著胳膊抱上來。
柳重月指著輪椅上的人大聲道:“他是魔尊,快殺了他!”
景星只聽師兄的話,哪管的上真的假的,劍意頓時出鞘,直刺素麟而去。
柳默心下一驚,手中頓時靈流四散,將他與素麟裹挾在其中。
景星一劍刺去,與程玉鳴靈流撞在一處。
而原本站著兩人的位置早已空蕩蕩,不見了蹤影。
柳重月抱著兔子在一邊蹲了一會兒,被常成天擋在身后。
見狀才起身跑過去,問:“這便放跑了?”
“嗯,”程玉鳴指尖靈流緩緩散去,“素麟沒有靈力,柳默收著力,沒逼他那一下,估計一直不會放出真實實力!
柳重月卻道:“誒等等——”
他話沒說完,景星忽然一拳向著程玉鳴揍去:“你竟然還敢活著!”
程玉鳴面色未變,轉身將其躲了過去,淡聲道:“我活著怎么了?”
“師兄因你而死,你居然還敢出現在這里!”
柳重月渾水摸魚道:“就是!”
一轉頭,又看見常成天正抱著手臂看熱鬧,柳重月輕咳一聲,又小心湊上去,抱著程玉鳴的手臂說:“別打了,我好累哦!
柳重月開了口,又見他這樣挽著程玉鳴,景星只覺得有些泄氣和失落,一時間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從前……師兄就像這樣,和程玉鳴站在一起,和他一起離開。
要是自己早點認清自己的心意,早一點和師兄說,是不是便沒有程玉鳴什么事了?
景星后來一直在想這件事,想到如今。
他不知道答案,都是他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不可能會有任何答案。
他沉默下來,程玉鳴攬著柳重月往外走,眼見常成天面無表情抱著手站在門口,正打算說話,忽然感到手臂內側一陣生疼。
柳重月悄無聲息擰著他的手臂,臉上笑意卻未消,道:“我和我夫君走了哦,常少爺,還是另尋良緣——”
他被常成天一把抓住了手腕,將他往自己身前拽。
柳重月嚇了一跳,程玉鳴也嚇了一跳,忙將人往自己懷里拉:“做什么呢?”
“他是我常家的新娘,你說我做什么?”常成天怒道,“婚約在上,契約已經定了,想解除婚約,讓明家自己來退親!
他沒松手,還是拉著柳重月。
景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插話道:“此事我贊成常成天。”
“聽見沒有,老子當年便看你不順眼了,你居然又想來我面前找麻煩!
“誰管你順不順眼,”程玉鳴笑道,“你還不是看上了明月的身體,覺得他像阿月才想將他娶回去,當誰不知道你的心思似的!
柳重月又跟著渾水摸魚:“就是!”
程玉鳴:“……”
他嘆了口氣,揉了把柳重月的腦袋,順手見他推到身后去。
柳重月呆了一會兒,瞧面前站著的景星,也是呆愣的模樣。
程玉鳴不知曉身后兩人的狀況,只道:“明月身體虛弱,血月莊確實沒什么良醫妙藥,去常家也可以,但你不能碰他一絲一毫。”
常成天皺了皺眉:“為何?”
“因為他只是凡人之軀,撐不住修士的觸碰,”程玉鳴又笑起來,“當然,我會跟著他一起去,以免什么時候,你見色起意!
常成天沒說話,與程玉鳴怒目而視,半晌才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
柳重月頭一次進常家。
常家發跡之后換了豪宅,富麗堂皇,看得柳重月有些花眼。
柳重月仰著頭打量著常府內的景致,又聽見程玉鳴小聲道:“看路!
“哦!绷卦轮氨凰四且荒X袋,竟然詭異地聽話下來,乖乖跟在程玉鳴身邊沒走遠。
程玉鳴又道:“兔子給我!
“嗯不行,”柳重月把三七抱緊了點,“他是我朋友!
“嘴上說是你朋友,實際上已經想好怎么吃了吧,”程玉鳴淡笑道,“給我,我得救他一命。”
柳重月:“……”
怎么想都不可能吃了三七吧!
雖然是挺饞的。
現在這個身體需要進食,折騰一夜,原本只吃了幾個果子,早便餓了。
柳重月拽拽程玉鳴的衣袖,程玉鳴福至心靈,知曉他在想什么,問走在前方的常成天:“府中可有晚膳?”
常成天回過頭來,視線卻落在柳重月身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兒。
柳重月:“?”
常成天又將臉轉了回去:“有。”
柳重月有點得寸進尺了:“能吃兔子嗎?”
懷里的三七在顫抖。
常成天有些不耐道:“我爹娘不食葷腥,沒有!
半個時辰后,桌上放滿了飯菜,柳重月心不在焉用著膳,聽程玉鳴和景星說魔域內的情況。
景星有些茫然:“新娘失竊竟是假的?可這城中確實丟了幾個新婚的新娘,城中百姓已經尋到渡業宗了!
“我們去的時候只是幾個木傀儡而已!
程玉鳴將芥子中的木傀儡放出,景星見狀,搖搖頭道:“我不曾見過擅用木傀儡之人,但或許新娘失竊與魔修也脫不了干系!
程玉鳴只道:“別把菜喂給兔子!
景星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不是在同自己說話。
轉頭視線時,只看見柳重月訕訕將伸到桌下的筷子拿上來,一只白兔子在他腳下打轉。
景星唇瓣動了動,半晌沒說話。
他道:“我有話要與你說!
程玉鳴毫不領情:“不去!
“就一會兒,”景星道,“和師兄有關!
柳重月耳朵又動了動,偏過腦袋去,對著程玉鳴揮了揮手。
程玉鳴只好起了身:“請吧!
他與景星離開了屋子,去了院中的桂花樹下。
景星如今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道:“師兄這樣與你有關!
“是!
“你……”景星實在是有些茫然了,問,“為何要這樣,他活得好好的,為何非要這樣?”
“活得好好的?”程玉鳴淡笑了一聲,“你從前是不是從來不關心阿月的身體如何,只覺得他耽于修行,因此才會修為大跌。”
景星聞言,臉色微變:“我……”
“你甚至覺得阿月身為大師兄,卻只是個筑基期的廢物,以前你拿他做榜樣,有一天發現也不過如此,所以一直想方設法想比他努力修行,借自己為他好的理由帶著師兄弟們欺辱他,想激將他!
景星說不出話來。
都是真的。
這些都是他親手做出來的事情,他太愚蠢,以為這樣就能逼著柳重月精進修為,直到他變回從前那個很厲害的師兄。
“阿月的身體出了很嚴重的問題,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也不知道,大概在我認識他之前,可能是你一戰奪魁將他拉下魁首之前!
景星臉色越發蒼白:“我不知道……”
話音剛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來。
從前不知道哪一日,他去亭松院找柳重月,看見他蒼白著臉,裹著狐裘抱著暖爐時,曾問過他是不是不舒服。
那時候柳重月敷衍了事,他竟也不曾再過問。
為什么當時不多問兩句呢?
景星幾乎像是被抽走了脊骨,無力地彎下身去。
半晌抬手捂住了臉。
柳重月將視線收了回來,也不知道程玉鳴和他說了什么。
也挺久沒見過景星這么挫敗的模樣了。
他夾著菜,忽然感到一股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常成天在盯著他看。
柳重月輕咳一聲,問:“瞧著我做什么?”
“你姐姐逃婚,你又失蹤,明家亂套了,”常成天道,“你妹妹出嫁之后過得也不算很好,今晚從夫家趕過來,想知道你還活著沒有!
柳重月茫然地咬著筷子,心想,明月居然還有個妹妹?
常成天又道:“往日只有你妹妹待你最好,她心里念著你,我讓她先回明家了,明日你起早些,我帶你回去見你妹妹!
柳重月猶豫了一會兒,斟酌著語氣道:“哦,謝謝你,我也很想她!
“是么?”常成天冷笑道,“看你這樣子,約莫又是哄人的!
柳重月走感覺得常成天語氣怪怪的,又說不上何處奇怪,只糾結地開了口:“哪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常成天給自己倒了杯酒,也不曾抬眼看他,又冷笑道,“明家只有一個女娘,便是你姐姐,你妹妹如今才三歲!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頭皮發麻:“我……我跳了湖之后又高燒,腦子還有些亂,一時間記錯了……”
“哦?”常成天重重將酒杯放下,“其實明家只有兩個孩子,一個你姐姐,一個你,沒有第三個了!
柳重月:“……”
完了。
“你嘴里有幾句實話,”常成天咬牙道,“柳重月!
第38章 第 38 章 我不會與你成婚
柳重月抓著筷子的手有點僵硬。
他在猶豫自己要不要繼續裝傻, 畢竟常家恨他是實實在在的。
常家恨他恨成這樣,多半也有常成天的授意。
柳重月想起現在這具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身體,打了個寒顫, 道:“什……”
“你又要裝傻,”常成天冷笑道, “我太清楚你這個人了, 謊話張口就來!
他看起來倒不是要找柳重月的麻煩,只道:“我爹娘當時說你已經死了, 我還以為是假的,后來景星抱著你的長明燈來找我,我才知道你居然真的死了。”
柳重月有些懵:“居然?這事情不是你授意的嗎?”
“我吃多了殺你,”常成天怒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么?”
柳重月:“……抱歉,以貌取人了。”
常成天往常行事總是沖動, 又確實是愛憎分明的性子,當初在魔域也是他親口說出那些話的,實在不怪柳重月多想。
常成天冷靜下來一想,確實也與自己脫不了干系,語氣又松下來, 道:“我閉關幾年,那段時日與外界脫離聯系,我爹娘也無法聯系上我, 也不曾傳話與我, 說他們要追殺你!
常成天說著, 又像是覺得可笑,臉上扯出一道苦笑,說:“我爹娘真以為是你要害我, 恨你恨得不行,明月被接回明家之后他們見過一面,我爹娘連著明月也恨上了,覺得他……覺得他長得像你!
柳重月還是有些茫然:“你爹娘應當不曾見過我?”
常成天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
柳重月:“嗯?干嘛這么瞧我?”
常成天沒說話,只喚出靈榜,放到柳重月面前:“我知曉你往日從不愛翻看靈榜,你的通緝令已經在上頭掛了五百年了,現在都還在。”
柳重月“哇”了一聲:“仙道不是已經說我死了嗎?為什么還要掛著我的通緝令?”
“因為你的身體還沒找到,仙道說你竊走了仙骨,仙骨和你的身體都下落不明,只是一個熄滅的長明燈,沒辦法確認你還活著沒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長明燈!
常成天道:“景星手里有你的長明燈,他已經習慣了走哪帶到哪,今夜他心里著急,躲著看你的長明燈,我看見了,是亮著的!
柳重月先前魂魄被困在幻陣當中,不在現實之中,因而長明燈忽明忽滅,難以長久點亮。
但現在,他的魂魄回歸現實,長明燈便也跟著亮了。
柳重月心道景星這個拖后腿的家伙,要不是他拿出長明燈,常成天這樣的腦子恐怕也想不到自己還活著。
柳重月有些懊惱,忽然見常成天伸手過來,頓時一個激靈。
他渾身一顫,腿上的兔子忽然一蹦,一口咬在常成天虎口上。
常成天痛叫了一聲,柳重月忙將三七往懷里撈,起身時匆忙,椅子被頂得發出刺耳的聲響,“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下一瞬,門外兩個男人聞聲進來,將柳重月拉到了身后。
景星道:“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常成天怒極反笑,“他養的兔子先咬我的!
“你跟只兔子生什么氣,”景星有些不耐,“它什么都不懂,咬人一口怎么了?”
柳重月又跟著張口,還沒等說“就是”,忽然被程玉鳴一摸腦袋,又推到身后去了。
夜里在常家暫住,常家爹娘還未睡下,聽聞常成天將明月帶回來了,臉色不太好,但還是讓常成天帶著過去見一見。
柳重月有點不太情愿:“都這么晚了,叫你爹娘早些入睡吧。”
常成天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們說見了你再睡!
柳重月煩惱地看看程玉鳴,程玉鳴倒是冷靜,還帶著笑,說:“去吧,去了快些回來睡覺,睡不夠,你又要生病!
柳重月只好起了身,跟著常成天往主屋去,邊走邊道:“你爹娘要是看見這張臉,會不會讓下人進來揍我?”
“他們又不是沒見過明月,”常成天語氣淡淡,“你少說點話,他們不會生氣!
“哦!
他跟著常成天進了主屋,常成天的爹娘早已過了百年,因有常成天給的仙丹妙藥,壽數延長了不少,想看著常成天娶妻生子。
柳重月糾結地跟在對方身后,見到兩個坐在主位上的老人。
柳重月心想,倒真是傳統啊。
仙道幾乎甚少見到這樣地位分明的門戶,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在明鈺和柳默面前卻也是沒大沒小的,他們二人也并不在意。
柳重月走著神,忽然聽見常成天對自己說:“喊爹娘!
柳重月:“?”
柳重月小聲道:“我為什么?”
“你與我如今婚約在身,只是婚禮未成,本也該叫一聲爹娘。”
柳重月:“……”
柳重月沉默半晌,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只是向著二老作揖,瞧起來多有些笨拙。
常成天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嘆了口氣,也規規矩矩作揖道:“爹,娘,我和明月來看看你們!
二老不曾說話,只看著柳重月,不是很滿意的模樣。
原本明月便不是他們要給兒子找的良緣,誰想得到明家悔婚,還把這個明月送了過來。
長得像那個人便罷了,甚至還很呆笨。
柳重月心不在焉用余光看著主屋里的陳列,倒也是奢華,香爐木雕,樣樣都很是珍貴。
他走了半晌的神,身邊常成天在與爹娘說話,說的什么他也沒注意。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常成天的母親道:“明日先將婚禮補了吧。”
柳重月驟然回過神來。
什么?補婚禮?
“我想退婚,”柳重月忙道,“我已經與他人有了夫妻之實,不便再與常家完婚!
常家二老都有些驚訝:“你……你所說可是真的?”
常成天也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你說什么呢?”
“都是真的,”柳重月認真道,“我夫君也在府中,若是二老不信,可以將他叫來便知!
常成天掌心握成拳,咬著牙小聲道:“你都已經換了身體了!
“道侶契印在魂魄上,”柳重月淡聲道,“沒必要為了應付你爹娘撒這樣的謊,對你也不公!
常成天唇瓣動了動,狠狠閉上了,沒再說話。
二老本就不滿意,聞言便歡天喜地應下來,退了這門婚事,等著到時候找個好人家的合適的姑娘。
從主屋出來時,柳重月感覺輕松了很多,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擔似的。
常成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將要進到客房的院子時,常成天忽然問:“要是你沒有和程玉鳴結為道侶——”
“沒有這個可能,”柳重月笑道,“這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要是,不多你若非要做這個假設,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不會與你成婚。”
常成天有些著急:“為何?”
“因為你爹娘恨我,”柳重月又回過神,繼續往前走去,“他們讓人來追殺我,害我身受重傷才被渡業宗緝拿,害我受了那么多苦,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和他們、和你成為一家人!
這么久了,常成天待自己什么心思他不是不知曉,他什么都清楚,只是并不放在心上罷了。
就像面對景星一樣。
在他心里這兩人其實都一般無二,可有可無的存在。
柳重月曾有段時日很需要朋友陪伴在身邊,他將常成天當做自己的朋友,實則也是在從對方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已,也不過是拙劣又卑劣的人。
等不需要了,轉頭便能將其扔掉。
柳重月做事一向這般無情,唯有對程玉鳴有些不同,真心實意地恨著他。
他無視掉身后沉默的常成天,走到桂花樹下時,常成天忽然又問:“為什么……程玉鳴就可以……”
“程玉鳴?”柳重月忽然也有些恍惚。
是啊,為什么這些人都不可以在他心中留下太多印記,勾起他的情緒變動,只有程玉鳴可以?
他說不上來,他也覺得奇怪,但是找不到任何緣由。
想來想去,也只能歸咎于程玉鳴太會死纏爛打。
應當便是這樣的。
柳重月沒應聲,沒回答常成天的問題。
他進了屋,程玉鳴和景星正遠遠地坐著,像是看對方不順眼。
程玉鳴會給三七喂干草,三七很沒出息地圍著程玉鳴腳邊打轉,也知道妖修身份不受待見,更何況他還是魔修,于是心甘情愿當起了寵物。
柳重月舔舔嘴皮,慢吞吞上前去,站到程玉鳴面前,想將兔子抱起來。
程玉鳴忽然道:“你知曉三七從前的統領是誰嗎?”
“誰呀?”
“北部魔域的魔尊,文白!
“文白?”柳重月蹲在地上揪著三七的兔子耳朵,將他拎起來,三七還在撲騰著兩只后腿,柳重月卻沒注意,只驚訝道,“是當時你去丹璧島前碰到的那個女孩子?”
“嗯!
程玉鳴當時接到靈榜懸賞,前去丹璧島除魔,柳重月陪著他走了一段路,一直到附近城池,程玉鳴說前路危險,讓他返回煙山等他回去。
在那座城池里他們見到文白,文白當時還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跟著丐幫的成日玩樂。
程玉鳴見她有修行的天分,問她要不要加入玄月涯,文白也不應,她說她想修魔。
柳重月當初還問她為何想修魔,文白雖然年紀不大,但在城中混久了,也見到過一些仙道的修士。
她說仙道的修士道貌岸然,若非救助百姓能給他們帶來好處,或是名譽,或是其他別的什么懸賞,仙道的修士必不可能出手相助,不如魔修那般坦蕩,壞都壞個徹底。
后來許久不見,文白倒真像她當初所期望的那樣,修了魔。
柳重月感嘆道:“文白這丫頭也真是行動力強,說要做什么就去做了!
三七窩在他懷里,豎著兩只耳朵仔細聽著。
柳重月話頭上來了,和程玉鳴笑道:“我記得她當時看見有賊竊包子,我說讓她找機會將人抓了送官府,她就是不愿,說自己的棍子打狗可厲害了,打兩個賊也不在話下,于是揮著棍子便去揍人了!
談起往事總是放松,這方柳重月與程玉鳴說說笑笑,那方景星和常成天都沉默著,只聽著兩人小聲說笑,心情都不算太好。
程玉鳴將柳重月撈起來,又道:“地上蹲著不累?天色已經晚了,回房去睡吧!
柳重月方才蹲久了,腿有點軟,又耍賴道:“你背我,我走不動了!
于是程玉鳴便蹲下身來,讓柳重月趴在他背上。
柳重月揪著兔子耳朵在程玉鳴面前晃,小聲和程玉鳴道:“你喜歡兔子還是狐貍?”
程玉鳴無奈道:“狐貍!
“真的假的?”
“真的。”
柳重月放心下來,陰森森道:“喜歡你還換了我的身體!
程玉鳴:“……”
程玉鳴道:“事出有因!
“換個理由!
“說來話長!
拌著嘴,便走到了床榻前。
程玉鳴本打算留宿,但常成天不允,說單獨給他留了屋子。
柳重月笑盈盈沖他擺手:“你去吧!
程玉鳴又向他伸手:“兔子給我!
“不給!
“他是男人!
柳重月:“……”
見程玉鳴神色認真,想了想,還是將兔子交了出去。
程玉鳴便合上房門,走了。
門一關上,柳重月臉上笑意淺下去,坐到榻上深思。
仙道尋找仙骨,又是誰的仙骨?
那位仙使的嗎?
柳重月想起當時在幻陣中見到瓷妖,瓷妖說看師尊眼熟,師尊是跟在仙使身邊的那個弟子。
當年師尊怎么從未與他提起過仙骨一事。
柳重月記起景星曾看管藏書閣,當年因被夢魘,在藏書閣外與景星動了手,傷了景星,因而才被扣上竊走仙骨的罪名。
仙骨若在藏書閣內,想必景星應當會見過。
今夜天色已晚,柳重月吃飽喝足,困意上涌,于是打算先行入睡,待明日醒了去問問景星。
總得將自己身上的罪名洗脫,他才能頂著這張臉正常在安垣東洲活動,否則找到狐族被滅的真相便遙遙無期。
柳重月躺上榻,轉眼便陷入夢想。
***
大抵是因為今日事情多發,夜間他又被夢魘。
這回夢到的是柳默,還有明鈺。
柳默與明鈺似乎是很多年的好友了,柳重月當初尚未開悟,迷迷糊糊有那么一點神志,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
小狐貍從明鈺肩頭跳到柳默肩上,被柳默提著尾巴拎起來,又塞進懷里揉了兩把。
明鈺道:“這路可不好走!
“什么路好走,”柳默笑道,“試試唄,一定只能是仙道才能飛升么?還不是多少人都沒有自己的道!
“你的道不好飛升。”
紅塵道,貪戀與凡塵之間,為人間俗世所牽連,無法放棄紅塵,便永遠無法勘悟大道。
柳默也知曉這個道理,他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又再次恢復了笑意,輕聲道:“說不準呢,萬一我便能以紅塵道飛升呢!
他將小狐貍還給明鈺,道:“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便喚我,我再回柳家來尋你。”
他一去十余年,再見面時柳重月已經學會了化形,只到他小腿高,揪著他的衣袍仰著頭看他。
柳默將柳重月抱起來,欣慰道:“明鈺,你兒子都這般大了!
明鈺:“……”
明鈺將指尖的靈力抑制下去,道:“我給他起了個名字,隨柳家姓,名叫重月!
“重月這名字好,”柳默捏捏柳重月的臉蛋,又道,“我也不是柳家人,他也不是柳家人,怎么還都跟著柳家姓!
“柳家在昌蘭郡也算大戶人家了,”明鈺解釋了兩句,“跟著柳家姓,入了學堂,沒人欺負他。”
柳默半句話都不曾聽進去,高高興興抱著小侄子,說:“月月,小叔帶你出去玩!
他還給柳重月塞糖果。
柳重月很開心:“謝謝小叔!
明鈺:“……”
明鈺有些無奈:“他還在換牙,少給他吃這些東西!
“仙道還有雜事,我先走了,”明鈺道,“阿月,乖乖跟著小叔,師尊過段時日來接你。”
“好。”
第39章 第 39 章 你真不喜歡我呀?
柳重月在柳家那段時日, 柳默總是帶著他四處玩耍,他從沒見過柳默修行。
以至于后來在幻陣中得知柳默從前在宗門時是那般嚴格管教弟子,他只覺得陌生和驚訝。
因為有魘陣影響, 柳重月這夢雖然做得很是平靜,但還是長久未能從中脫離。
像是被什么東西抓住了魂魄, 將他禁錮在原地。
睡至半夜, 因魂魄消耗,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還生了些許冷汗。
柳重月緊緊閉著眼,眉心微蹙,不過片刻,窗戶忽然被人自外面打開,像只是風吹拂過似的。
一道靈流俶然從窗外鉆進來,在原地化作一道人影。
程玉鳴徑直靠近了床榻, 將床幔撩起來,仔細看了看柳重月的狀況。
掌中靈力傳輸出去,勾住了柳重月的魂魄,將他慢慢從魘陣中帶了出來。
這狀似被吵醒的狀態讓柳重月的模樣看起來有些迷糊,他迷迷瞪瞪半睜著眼, 黑暗的視線里有一點點熟悉的人影,還有熟悉的氣息。
柳重月嘆了口氣,又翻身過去, 抱著被子時仿佛在抱著自己的尾巴, 含糊道:“多謝……”
“常成天在門外落下的禁制, 不準我進入,”程玉鳴語氣里卻沒有什么生氣的意思,反倒笑道, “想找我夫君偷個情便這么難呢!
柳重月困倦非常,睡意上涌,他喃喃道:“你和常成天生什么氣?”
“怎么不生氣,他都已想要挖我墻角,幾次三番挑撥離間,我還能氣他一氣了?”
程玉鳴俯身下來,兩手撐在柳重月身側,追問道:“他那時問你,你為何不回答?”
“問我什么了?”
柳重月被擾得心煩,本有些不滿,忽然間記起什么來。
常成天問他,為什么只能是程玉鳴。
柳重月睡意散了些,他眨眨眼,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別忘了,你的身體是我所做,現在是我的所有物,你說什么做什么,只要我想,我都能一一知曉!
柳重月:“……”
柳重月徹底沒了睡意,驚怒道:“你怎么不早些與我說?”
“我出恭,沐浴,你豈不是都——”
“本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這些事情也并非什么不可見人之事吧。”
“這是我用來搪塞常家爹娘的,什么時候和你有夫妻之實了?”
話音剛落,他忽然被程玉鳴掰著臉,吻在了臉頰上。
柳重月:“?”
程玉鳴只是吻了吻他的面頰,沒再有過界的行為了,只嘆道:“從前顧念你身體不好,不便與你行房事,什么時候也可抽時間補一補吧!
“誰要與你行房了?”柳重月忙將他往外推,“原本應下你結契只是見你死纏爛打太過可憐,你還殺了我一次,更何況……更何況這是在常家!
“原來是不喜歡我的意思?”程玉鳴也不氣惱,被柳重月推得臉往旁偏,反倒笑道,“你真不喜歡我呀?阿月,你真的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柳重月使足力氣將他一把推了出去,“滾。”
程玉鳴被他推下床榻,“咚”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沒起身,只平躺在地上,看柳重月坐起身來,細白的腳踩在他胸膛上。
程玉鳴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腿,又被柳重月一腳踹了出去。
他還在地上睡著,嘆息道:“那這可怎么辦,這具身體你也不喜歡,我總不能……”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柳重月怒道,“出去,別吵我睡覺!
***
鬧了一整夜,第二日,柳重月有些病癥,臉頰燒紅,神志也有些昏沉。
柳重月暈乎乎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吃著桌上的點心,桌下翹著的腿一晃一晃,踢著蹲在桌下的三七。
三七:“……”
屋子里沒人,柳重月嘆了口氣,道:“三七,你皮毛養得真好,油光水滑的!
“你不會當真想要吃兔子吧,”三七躲在桌下不動彈,也不肯出來,“你小時候還是小狐貍的時候可乖可聽話了!
柳重月當他在夸自己:“你小時候看起來也很美味!
三七:“……”
三七和柳重月自小便認識,也知曉柳重月不會真的吃兔子,斗斗嘴后又擔憂道:“你看起來很不舒服。”
“有些頭疼。”
柳重月撐著腦袋道:“這身體很是虛弱,稍有些什么大動靜便會生病!
三七蹦到他腿上,又說:“那三個男人不是都喜歡你,怎么這會兒不見人來?”
“來了也是吵鬧,沒什么意義,”柳重月又撿了塊點心往嘴里放,吃了不到兩口便覺得反胃難受于是只好將點心喂給三七,“你懂什么是愛情嗎?”
“你當我蠢貨呢?”
三七吃著點心含含糊糊道:“你總是給我吃你剩下的東西!
“你從前也喜歡從我碗里撿剩飯剩菜吃!
三七這人總是嘴饞,柳重月從前吃東西只是解解饞,吃不了太多,往常和三七一同去酒樓用膳,常常只吃一點點便不吃了。
三七也不嫌棄,將自己碗中的吃完,又去吃柳重月剩下的。
三七原本也只是沒話找話,本身也不是嫌棄的意思。
又待了一會兒,柳重月頭疼得實在是厲害,回榻上睡下了。
他一覺睡到傍晚,醒來時身體不見好,反而越發嚴重起來。
柳重月坐起身,室內點了一盞油燈,火光正忽明忽滅,柳重月這才注意到程玉鳴在屋中,正坐在桌邊等著湯藥放涼。
見柳重月醒了,程玉鳴溫聲道:“先別起來,藥已經涼了,我端過來給你!
柳重月聞到草藥苦澀的味道,他有些不想接過來,抱著被褥滿面嫌棄。
程玉鳴又道:“有糖果,喝了便給你!
柳重月為了兩顆糖果丟掉了自己的原則,還是將藥碗接過來一口干了。
程玉鳴也算是說到做到,摸出兩顆糖塞進他口中,又說:“明月的身體實在是虛弱,興許是因為撐不住你的魂魄!
“那便用回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也撐不住。”程玉鳴嘆道,“若是可以,當年也不會越來越虛弱,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一直換新的身體,像我這樣。”
“像你那樣?”柳重月有些懵,“你不是說,因為你修的是殺戮道,殺孽反噬,所以才會需要一直復生嗎?”
“確實如此,你的身體狀況與我不盡相同,但大體也是類似的,只能這樣來緩解!
柳重月皺了皺眉,他沒說話,心中卻實在是不情愿。
要換新的身體須得再死一次,他不是很喜歡重復的死亡。
“好了,”程玉鳴摸摸他的額頭,還有些燙手,“再睡會兒吧!
“我今晨和常成天他們去談查了一下魔域,魔域修士已經全都死了!
“死了?”柳重月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恍然,“怎么會,昨日你們去也只是想知道新娘失竊的原因,并沒有與魔修打得你死我活啊?”
“問題便出在這里,仙道沒有下殺手,發覺不對便撤走了,今日我們再去,魔域只剩下一群死尸,而且都被抽走了修為和靈力!
“熟悉嗎?”程玉鳴問。
“熟悉。”
柳重月心想,這樣的手段,似乎和瓷妖當年汲取修士修為是一樣的。
他臉上多了些擔憂,問:“瓷妖當年被收復……之后呢?”
“是宗主處理的,柳默當年也有參與,但你覺得現在能從柳默口中問出什么嗎?”
勢必是不能的,柳重月很清楚。
更何況柳默現在也不知道去了何處,再想見面恐怕還需要一些外力相助。
程玉鳴道:“你先休息吧,明日文白將會來這里,與仙道商議魔修被殺之事!
“你好好休息,免得明日文白過來,看見你這樣會擔心!
柳重月點點頭,“嗯”了一聲。
第二日,他退了燒,早早便醒來,跟著程玉鳴離開了客房。
常成天和景星都在府外,景星身后是渡業宗的弟子。
見他們都在,程玉鳴便沒讓柳重月上前去,帶著他去了其他地方躲避。
柳重月坐在亭子里,道:“這通緝令須得早早祛除,否則我一日不得安心!
停頓片刻,他又問:“仙骨是仙使的遺物么?”
“是!
“我不曾見過仙骨,”柳重月皺皺眉,又說,“這樣的罪名太過莫名,現在仙道還在尋找仙骨么?”
程玉鳴道:“還在找,不找到不罷休,你知道仙骨是有助于修煉的良物,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有用,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的仙緣,有仙緣之人可迅速得道升仙,沒有仙緣之人可以脫胎換骨,仙道爭奪仙骨,便有這個原因在其中!
“既然如此,渡業宗真的得到過仙骨么?”柳重月疑惑道,“既然仙骨是這樣好的東西,渡業宗輕易能得到,各派竟然不曾想辦法來爭奪?”
程玉鳴搖搖頭道:“此事尚有蹊蹺,等之后再去查明!
二人說到這里,見常成天帶著景星和一藍衣女子進到府中來,向著亭臺這方走。
柳重月眼尖看見那女子的容貌,起身揮了揮手。
女子臉上露出驚訝,顧不上主人還在前方帶路,匆匆上前來,道:“阿月哥,你還活著!
“此事尚且不要聲張,”程玉鳴道,“阿月現在通緝令還掛在靈榜上,貿然傳出去恐怕會帶來麻煩!
文白道:“我知曉的,那身后兩人可知曉此事,不如我連著他們一起殺了。”
跟著上前來的景星和常成天:“……”
柳重月忙道:“先不著急殺,等事情結束之后再說。”
文白便將自己已經凝出的棍子收了回去,道:“聽阿月哥的,等事情結束了我再殺!
景星和常成天:“……”
常成天怒道:“你怎么不殺程玉鳴?”
“程玉鳴是我哥哥的道侶,要殺也得是哥哥自己殺,”文白仰著下巴道,“你幾斤幾兩,我替我哥哥動手。”
“好了文白,”柳重月將人拉到自己身前來,又把兔子還給她,“你的兔子,先說正事吧。”
此處魔域魔修死絕,素麟將此事通報靈榜,各大魔域的魔尊都已知曉此事,認定是仙道在宣戰。
文白覺得事有古怪,這才親自來了燕雀郡調查。
文白道:“我見到了素麟,奇怪,素麟現在修為變得很怪。”
“怎么怪?”
“很虛弱,”文白道,“他從前很強,很厲害,不過很低調,偶爾出現也是因為其他魔尊動蕩,他會來插手干預一下。”
文白覺得很奇怪,又說:“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坐輪椅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成了這樣了!
柳重月與程玉鳴對視了一眼。
文白提著三七的尾巴,心不在焉道:“前夜見到他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渡劫期的修士,兩個人都匆匆忙忙的,露了個面說仙道在追殺便又走了,我都沒來得及多問!
“魔域那邊想怎么處理這件事?”景星問。
“先查清楚魔修死亡的原因,”文白說,“哦對了,這段時間北部有些奇怪,有一股很強大的魔氣盤踞,我無法處理,又覺得危險,所以才把三七丟過來這邊!
三七的豆豆眼里涌出些許感動。
“魔氣?”柳重月想起太鼓城當年的異狀,又問,“那方可還有什么其他魔修?”
“按理來說應該沒有,北部環境比較糟糕,很多魔修也貪圖安逸,不太喜歡去北部定居。”
文白又補充道:“那似乎是修煉很多年的大魔了,我能感覺到那股魔氣很強悍!
柳重月問:“你現在是什么修為?”
文白臉上多了些驚訝:“素麟說你不是身體里有仙緣嗎,先前還能看出那個白衣修士的修為!
柳重月聞言眨了眨眼:“我詐他的啊,這身體空蕩蕩的哪有什么仙緣!
文白:“……”
后幾人總算定下來,程玉鳴打算跟隨文白去北部探一探情況。
柳重月想了想,也要跟著一起去。
景星擔憂道:“師兄如今身體不適,還是不要去那般危險的地方了!
“再危險能有你們仙道危險?”常成天冷笑道,“照我說就該留在明家,最起碼燕雀郡是安全的。”
“明家?你忘了明家平日是怎么欺辱明月的,你還敢將師兄留在明家!
“那就留在常家!
“你爹娘也看不上他,誰知道會不會欺負他!”
柳重月聽不下去,推了推程玉鳴的胳膊,道:“我們快走吧!
去北部的路上十分遙遠,柳重月仔細盤問,才知曉原本的太鼓城也在北部地界,如今正是文白的地盤。
千年前瓷妖被緝拿之后,城池便空下來,人們嫌此處死氣太重,恐怕不祥,于是便不曾再有人進入城中定居。
久而久之,這座城便荒廢了,直到魔族進入,將城池拆除,建立了魔域。
如今也有凡人居住,生活在魔修的管轄之下,竟也呈欣欣向榮之態。
柳重月心想,文白當年說魔修也能護一方百姓,倒還真讓她做到了。
等到了北部魔域,柳重月已沉沉睡去,被程玉鳴抱在懷里。
文白帶著柳重月去了自己的府邸,安排了客房,又去府外找廚子給柳重月做晚膳。
有程玉鳴在一旁相伴,柳重月此番入睡不曾被夢魘,醒來時甚至不記得自己可有做過夢。
他覺得身體舒爽了許多,在屋中轉了一圈,也不見程玉鳴,于是便自行尋到屋外去。
隔著圍欄,柳重月忽然聽到文白說話:“小兔子,在外面玩得開心嗎?”
“不開心,”三七哭道,“生活好苦,素麟整日讓我打零工,我好累!
“辛苦你了小兔子,”文白語氣里有點點心疼,但不太多,倒像是調侃,“將尾巴放出來給我摸摸!
“臉好紅哦三七,喜歡我的手指還是喜歡玉勢呀?”
柳重月:“?”
冒犯了。
他有些尷尬,匆匆繞開圍墻,往另一方走去。
他悶頭走,也沒注意到前方的人。
一轉彎,一腦袋便撞進程玉鳴懷中。
程玉鳴忙將他摟住了:“走路匆匆忙忙的,見到什么了,這么著急?”
“你上哪去了,”柳重月不好意思說文白和三七的事情,轉著話題道,“有點無聊。”
“無聊便與我出去走走,”程玉鳴順手攬著他的肩,道,“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瓷妖!
瓷妖?
柳重月有些驚訝:“文白說的那股魔氣來源,是瓷妖?”
想來也是,當年太鼓城在此處,定陽宗也建立在這附近,若是緝拿瓷妖,瓷妖必定也在這里。
若瓷妖出逃,有魔氣聚集也不是什么很難以置信的事情。
柳重月想起那個荒蕪的,沒幾個人的定陽宗,問:“定陽宗后來去哪兒,沒再聽到過?”
“被滅門了,”程玉鳴話音頓了頓,又換了個說法,“或者說,是被滅口了!
“當年我身死,等待復生中,柳默也跟著脫離宗門,等我醒來時便聽說宗門已經沒了,上上下下無一存活!
“我去查看過尸體,都是一擊致命,被剝奪了修為!
柳重月若有所思道:“聽著像瓷妖報復呢!
“聽著確實像,想殘留的靈力是仙道修士所為,而非魔修!
程玉鳴想了想,又笑道:“幸虧你那時尚未出生,否則這件事又要落你頭上了!
“為何?”
“因為那靈力的殘留者是木系修士,你從前靈根也是木系!
整個仙道木系的修士屈指可數,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柳重月了。
柳重月“啊”了一聲,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說話了。
他跟著程玉鳴上了郊外的山坡,不遠處烏云壓頂,果然有魔氣盤踞。
柳重月道:“看著確實像瓷妖當年落陣太鼓城時的模樣!
他還有覺得奇怪的地方,那幻陣是為了吞噬自己魂魄所造,瓷妖既然只是被鎮壓,而不是被清除,說明定陽宗有意不要她的性命。
這樣的做法,與仙道的規定背道而馳。
柳重月又問:“你們定陽宗的宗主,你又覺得他很奇怪嗎?”
“有,”程玉鳴肯定道,“我與柳默都有發覺不對,所以當年便早早脫離了宗門,后來果然出了事。”
他指著遠處的魔氣道:“瓷妖出逃,與定陽宗脫不了干系!
他們在郊外轉了一圈,返回城中時,文白已經和三七玩樂結束,正在府中處理公務。
柳重月輕咳一聲,將自己之前聽到的東西拋之腦后,道:“素麟和柳默往何處去了?”
“沒什么印象了,”文白說,“大概是往西部那邊走了。”
“正好,”程玉鳴道,“勞煩你聯系一下西部魔尊。”
說完他卻又很快改變了主意:“罷了,不必了,你只需要放出消息,說我與阿月在此處,素麟他們自會找來。”
第40章 第 40 章 你把他的身體藏到哪里了……
文白沒先應下, 反轉了頭看看柳重月,見柳重月沒有出聲反對,便知曉柳重月也是這樣打算的。
她敬重柳重月, 將柳重月當做自己的兄長看待,當年柳重月身死的消息傳出去, 她始終不肯置信, 多番去找了仙道的麻煩,最后是程玉鳴出面勸慰, 這才沒引起更大的動蕩。
文白知道,在仙道眼里,魔修妖修鬼修,都是罪孽的出身,比不上仙道人清白。
但實際上仙道也多得是道貌岸然之人。
文白為柳重月感到不值,好不容易等到柳重月復生, 但掛在靈榜上的通緝令還是沒有祛除。
他仍然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阿月哥,”文白欲言又止,想讓他離程玉鳴遠一點,但柳重月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她終究只是外人, 干預不了什么,只好道,“這個地方不安全, 你要多小心!
“我知道的, ”柳重月安撫道, “別擔心!
他們在北部呆了一段時日,這幾天程玉鳴時常會去郊外看一看那團魔氣的狀況。
萬幸的是,那團魔氣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礙, 一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不見蔓延。
程玉鳴返回魔尊府中時順帶給柳重月帶了一串糖葫蘆,柳重月本無所事事坐在窗邊看水鏡,見狀臉上多了些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糖葫蘆?”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程玉鳴坐在桌邊笑,“這身體沒有修為,恐怕很是嘴饞吧?”
“誰說的!
柳重月咬著糖葫蘆含含糊糊道:“外面有什么情況嗎?”
“暫且還沒有,不過這兩天氣氛很怪,還是要多加小心!
程玉鳴將又給柳重月遞了牛乳。
柳重月吃飽喝足,又困了。
臨睡前他摸摸肚子問:“我是不是胖了點?”
在文白這里吃好喝好,他還從來沒有食飽饜足的時候,這幾天總感覺自己胖了許多。
“胖就胖點吧,”程玉鳴將桌上的東西收走,說,“這身體原本便很瘦,稍微胖些才好!
他端著餐盤出去了。
***
柳重月睡到半夜,有些口渴,便起身去倒水喝。
窗外雷鳴電閃,他瓢潑大雨傾盆而至,拍打著窗前的芭蕉葉。
柳重月在桌前站了會兒,忽然聽到窗外結界傳來巨大的轟鳴,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攻擊。
程玉鳴走前在門外落下了禁制和結界,外人無法輕易進入。
柳重月心下一驚,頓時清醒了,匆匆往門口跑,打開門時,風裹著雨漬吹進屋中來,落在他光裸的腳背上,讓他忍不住蜷了蜷腳趾。
又是一道雷落下來,柳重月看見素麟正高懸在結界之外,手中魔氣四溢,正聚力攻擊著屋外的結界。
柳重月看了看周圍,不見柳默的蹤影,也不見程玉鳴和文白。
那素麟似乎知曉他在找什么,聲音從遠處飄過來,有些失真,笑道:“程玉鳴他們都已被引走,這結界可撐不了多久!
“不,”柳重月目色一凝,反而說,“你才是用來引開程玉鳴他們的靶子。”
“你們真正的目的是放出盤踞在山下數千年的瓷妖,而不是我的魂魄,或者說……”柳重月話音頓了頓,篤定道,“目前你想要的不是我的魂魄。”
素麟那方沉默了片刻,只是一昧攻擊。
柳重月見結界已經出現了裂隙,但他卻并不著急。
程玉鳴他們都是識大體的,直到現在事情的輕重緩急,會優先去處理瓷妖那邊的事情。
這道結界是程玉鳴落下的,他能放心將自己留在這里,說明這道結界足夠撐到對方回來。
柳重月淡笑道:“瓷妖畢竟已經被鎮壓了數千年,就算她再度卷土重來,也不過是能勉強與程玉鳴打個平手而已,根本不能為你們帶來任何的好處!
程玉鳴到如今的修為都成謎,連柳重月都不知曉他的真是水平,當年他說要飛升,最后也不知曉有沒有成功。
他做什么都藏得很深,根本讓人難以看清。
那方素麟卻仍然未曾停下攻擊,倒像是什么聽從了指令,沒有自主意識的殺人工具。
柳重月皺了皺眉,眼見著結界忽然碎裂,巨大的沖擊推著他往后退了幾步,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
柳重月后腰抵在桌上,勉強撐住了身體,一抬眼,瞳孔卻微微一縮。
他看見碎裂的結界四散而開,轉而又一點點凝聚起來,形成一道虛無的透明人影。
柳重月喃喃道:“師尊?”
是明鈺的殘魂。
殘魂手中攥著一把銀劍,仙力環聚在身邊。
他還是沒有任何意識,只知道揮劍擋著素麟的攻擊,卻也不曾主動攻擊。
柳重月來不及想程玉鳴的結界為何會化作師尊的殘魂,他兩手放于胸前,迅速劃出手勢,立地為陣。
無數藤蔓自地面驟然升起,將他包裹在其中,混著四散的靈力,又霎時爆開,柳重月已化做自己原本的容貌,身后寬大的尾巴因尚且無法完全掌控靈力而未曾收起。
他縱身一躍,腳下頓時生出藤蔓,撐著他沖向素麟。
柳重月體內還有程玉鳴的仙根,當時進入明月身體之后他一時間沒發覺,后來才隱隱覺察不對,知曉那時從程玉鳴那里奪來的仙根竟還在自己體內,并沒有因為脫離幻陣而被收回,像是已經融入了他的魂魄之中。
也是不完全信任程玉鳴,這件事他從未提起,也不曾主動釋放。
渡劫期的修為加上柳重月從前所學,他與明鈺不虛著師徒之名,很有默契,一攻一防,配合得很是巧妙。
柳重月已近身素麟,與他赤手空拳打了兩回,忽然便又出了手,卻一把抓住了素麟的面罩,用力將其掀了去。
柳重月身形自半空中一轉,眨眼便落回明鈺身后,緊緊盯著前方一身黑衣的魔尊。
散亂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黏附在臉上,遮蔽了他的容貌。
柳重月冷聲道:“指使一只木傀儡來對付我,你也真是煞費苦心。”
素麟仍垂著頭,沒什么生機一般站著未動,反倒是半空中傳來人聲,哈哈笑道:“你倒是聰明,什么時候發現的!
“你若想知曉我也可以告訴你,”柳重月道,“我也是木系修士,從我見到素麟的時候起我便知曉他只是一只傀儡!
頓了頓,他又說:“你演的柳默實在是拙劣,根本不了解他的分毫。”
柳重月上前兩步,頂著雨珠走到素麟面前去,又問:“你將柳默的魂魄藏在了木傀儡里對吧。”
他伸出手,將木傀儡的臉抬起來。
散亂的發絲下,正是柳默清麗的面龐。
他閉著眼,神情倒是安詳,但柳重月卻仿佛聽到了其中魂魄的痛苦和悲傷。
柳重月閉了閉眼,咬著牙,怒道:“你把他的身體藏到哪里了?”
“身體?”那人笑道,“柳默已經沒有身體了,早就被他親眼看著自己被凌遲、分尸,變成一具散亂的尸骨,然后被烈火焚燒成灰!
柳重月的雙手止不住顫抖,他呼吸急促了些,卻將木傀儡推進屋,放置在椅子上,轉身往外走。
明鈺的殘魂諸事不知,默默跟在他身后。
柳重月已然被怒氣沖昏了頭腦,他閃身去了郊外,遠遠已經能看見靈流四散,似乎是程玉鳴已經與那人斗了起來。
柳重月平靜道:“來!
話音剛落,藤蔓在手中凝聚,靈光一晃,化作一柄華麗的長劍。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再用劍了,從前渡業宗的大師兄,宗門大比的魁首有一柄與他本人一般張揚漂亮的劍。
自從他被景星打敗之后,便再也沒人見過他用劍。
這倒是頭一次,又將劍喚了出來。
這是明鈺贈他的本命劍,與明鈺手中的劍相互吸引,柳重月一招一式,明鈺的本命劍都會下意識跟著一起動。
柳重月晃身至程玉鳴身邊,他們正與那剽竊了柳默身份的人相斗。
文白見了柳重月,有些驚訝,程玉鳴倒像是知曉一般,只道:“先不要沖動,他似乎是——”
話沒說完,柳重月卻只是短暫在他身邊停了一會兒,眨眼便向前沖去。
“誒!你回來!”
柳重月臉上神情很平靜,卻招招狠戾,登時便打得那人連連后退。
那人笑道:“還以為你真的沒有靈力,原來那時在魔域不是騙我的!
“自然不是騙你的,”柳重月冷聲道,“我還說是什么人將定陽宗滅口的,原來是你。”
那人的氣息他很熟悉,也是木系修士。
回想程玉鳴當時所說,將定陽宗滅口的人恐怕就是面前這人。
柳重月歪了歪腦袋,道:“我就是死,今天也得拉著你一起下地府。”
話音剛落,他驟然出劍,直刺對方面頰而去。
那人匆忙抬手相擋,剛躲過去,程玉鳴與文白也順勢攻來,四個人纏斗在一處。
柳重月的容貌是靈力幻化,身體還是明月那個凡人的,有些撐不住體內強大的修為。
他覺得身體有些痛,但極度報復的心理讓他忽略掉了這樣的痛意,直顧著向前沖。
程玉鳴幾次落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想讓他停下來,卻都被柳重月甩開手去。
又一次被柳重月推開,程玉鳴咬咬牙,忽然指尖向空中一劃,落下了陣法。
他開了一道幻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