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照雪愣愣看著兒子李徽。
兒子,愿意跟著她走。
藺照雪卻突然說:
“不,不可以!”
兒子側頭:“母親不喜歡兒子陪著?”
藺照雪不是不喜歡,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她恨不得他一輩子承歡膝下。
只要他一輩子平安喜樂,哪怕自己去拼去死都可以。
可她的命又有什么用?
兒子愿意跟著她,她本該欣喜的。
但藺照雪心里,卻只有誤人子弟的難堪與焦急。
她握緊拳頭,趕忙道:
“你不能跟著我走,我現在無依無靠,沒什么能給你的,而李府不一樣,你是他們的嫡長子……”
經過這些日子不斷地失去,陰云密布的孤寂——
藺照雪的自信心早就被磋磨掉,她覺著自己就是個跌進谷底的廢人,有什么底氣托舉兒子呢?
藺照雪身后的幾人,都看到了藺照雪這幅焦慮自卑的模樣。
和曾經那個闖天闖地,怎么都不屈服的藺照雪,完全變了兩樣。
他們都互相對視一眼。
最后是藺照雪的爹,輕輕拍了拍藺照雪的肩膀,說:
“你父親我,是丞相。”
“你有什么好怕的,好姑娘?”
兒子眼睛還是那般靜默,但卻難得地長篇大論解釋道:
“母親,我自小便有主意,您是知道的。”
“瞧,我自小出生在富貴之家,一輩子不愁吃穿,又為什么一定要極為平坦的仕途,更為富貴的人生?”
“我清楚地懂得,生我的,對我好的母親只有一個,能感悟到的親情,也只有這獨一份。”
“自然選您,有錯嗎?”
兒子的話讓藺照雪的關心則亂安定下來。
藺照雪猛然驚醒。
她漸漸放下因過于激動,按住兒子肩頭顫抖的手。
扭頭看向身后的爹娘。
爹在她肩膀上輕輕拍著,給她力量。
而一向雷厲風行驕傲的娘,卻在這時候耐心地朝著藺照雪伸出了手,眼里有點淚光。
爹娘憨厚可掬的臉正陽燦燦地對她笑著,“女兒!這!”
藺照雪才明白過來,爹娘一直在她身后。
她以為爹娘不要她了,所以沒了底氣,變得卑微乞求。
藺照雪眼眸微動。
她突然撲進娘的懷里——
緊緊地,不愿意再撒手。
一直緊繃著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
充血的眼睛,才沒了孤立無援,流下兩行淚。
娘這個鐵娘子僵硬了一瞬,后,難得地輕聲說:
“好了好了,今天哭夠了,咱們明天就好好過日子。”
藺照雪一直哭,似是要把這些日子的委屈都發泄出來了。
看著是一派圓滿的場面。
可藺照雪卻沒敢說丁煥花的事,也沒敢問一點。
她努力地安慰自己——
爹娘只不過是需要一個情感寄托,才把丁煥花認作干女兒。
其余的念頭全都壓下去,全部不敢深想。
她怕這來之不易的重聚,最后成了泡影。
看似圓滿,真的圓滿,沒有裂痕嗎?
*
持心這兩日,經過觀察,覺著,自家主子可能是真的不在乎藺姑娘吧。
藺照雪走了,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地不舍。
甚至能在和藺姑娘吵過架后,安安穩穩去上直,下直。
一個沒事人般。
去丁夫人那的次數,甚至還因為藺姑娘不來纏著他,而多了好些次數。
藺照雪走后,侍衛持心曾問李燕庸:
“主子,藺姑娘真的走了嗎?”
李燕庸回憶起方才的場面,藺照雪那雙圓眼睛盯著他,說:
“李燕庸,我不想繼續了。”
“確實,我曾經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但我不會繼續了,我真的走了。”
李燕庸沒管。
李燕庸隨口回道:
“她鬧過很多次要回娘家,可哪次不是第二天便回來了?她慣會拿這個威脅,這次也不例外。”
“我事忙,沒時間分給小情小愛。”
李燕庸從來都是有恃無恐的。
直到一日,兩日……
來到了藺照雪離開的第三天。
藺照雪真的沒回來。
李燕庸下直回府,安穩在書案上,提筆落字,隨口問持心:
“藺照雪呢?”
持心都懵了一會,才斟酌著回:“藺姑娘……不是走了嗎?”
李燕庸皺眉,卻說:“不可能。”
他并不覺著藺照雪就能這么離開。
直到這時,一道敲門聲從書房門外傳來。
咚咚聲后——
是熟悉的聲音,聲線卻不再沉悶,變得和年輕時候一般明媚:
“李燕庸,給我開個門。”
*
前往邊疆的馬車,都早早已經備好。
行囊也都收拾齊整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藺照雪發現自己上次折返回李府拿的箱子,拿錯了。
拿錯的箱子,和藺照雪裝信箱子是一同定制的。
工匠手巧,雕刻的牡丹紋,能幾乎一模一樣。
上次因為撞見丁煥花和李燕庸的談話,藺照雪慌忙,就把箱子給拿錯了。
她拿成了李燕庸裝書法的箱子。
既然決定要斷干凈了,里面的東西,就絕對不能被李燕庸瞧見。
臨走前,藺照雪清點物件時,才發現拿錯了這事。
去,還是不去?
藺照雪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這種事都被她碰上了。
去了,哈哈,真是尷尬。
不去,被瞧見里面的物件,就更尷尬,想到就要窒息了。
最終,路過李府時,藺照雪還是深吸一口氣,叫停了馬車。
她心里一直期盼李燕庸不在,這樣她就能避開他,直接拿到箱子就跑。
但很多時候便就是事與愿違。
當藺照雪看到書房門緊緊閉的時候——
就幽幽嘆了口氣。
她面無表情,平穩住呼吸。
只能說尷尬,很尷尬。
李燕庸平時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嗎?
怎么這次就待得好好的?
藺照雪一臉麻木地敲響了書房的門。
李燕庸似乎在忙,過了會,才讓持心給她把門打開。
藺照雪踏步,進了書房,縱眼望去——
李燕庸的書房干凈整潔。
雖然書房是他經常用到的地方,他也并不會隨意擺放物件。
可明明這么干凈的一間屋子——
藺照雪進去后,卻皺起了眉頭。
因為她聞到了一股不屬于李燕庸的味道。
李燕庸身上的香,是安息香。
以前整個書房,都是這個香味。
藺照雪不怎么能踏足這個地方,李燕庸并不會讓她摻和公事,更不會紅袖添香。
她身上的嬰香,也并不會留下。
可如今,書房多了一股零陵香,這是一種獨特的花香,多為女子所用。
是丁煥花愛用的熏香。
丁煥花,經常來李燕庸的書房嗎?
藺照雪極力壓下心里難受。
她都走了,沒人妨礙了,他們不需要再顧及她這個外人。
他們是恩愛的夫妻,紅袖添香當然會經常發生。
怪不得現在李燕庸樂意經常待在李府,這個點沒去值房加班加點。
沒了她這個阻礙的。
真是恩愛。
自嘲的澀意,在藺照雪五臟六腑翻涌。
她捏著衣袖,試圖掩蓋這種澀意。
李燕庸在執筆,骨如玉笛,清白纖瘦。
見藺照雪來,他才抬眼,眼睛靜然,看著沒有絲毫的情緒:
“怎么,是鬧夠了?回來了?”
藺照雪避開李燕庸的視線,只道:
“我是來拿箱子的。”
李燕庸皺眉:“你還要鬧下去?”
藺照雪沒接話,繼續自顧自地比劃道:
“就是有個牡丹紋的大箱子,里面有我很重要的東西,我得拿走。”
李燕庸打斷了藺照雪的自言自語:
“你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再繼續下去,事情就不止這么簡單了。”
他淡淡地道:“你現在回來,我還可以既往不咎。”
藺照雪氣急:“我從來都沒有在鬧!”
她深吸:“我只想拿回我的箱子。”
李燕庸:“里面有什么東西,值得你這般急迫?”
“你又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這是來自李燕庸的有恃無恐。
他認為,她拿箱子,不過是要一個臺階,一個借口,回到李府罷了。
藺照雪不想把自己的難堪擺在明面上。
她沒再繼續待下去,而是轉過頭,掩飾住自己的無力。
原先的加油打氣、斗志昂揚,什么“我不在乎”,現在都沒了,她此時此刻只想逃離:
“罷了,罷了。那箱子我不要了。”
“不過,李燕庸,就當我求你,如果有一日你找到了那箱子,希望你不要打開。”
“就當給我留點體面,好嗎?”
李燕庸是個君子,給藺照雪這點薄面,還是有的。
果然,他道:
“我不至于去看別人的隱私。”
李燕庸見藺照雪沒有絲毫消停的意思,已經非常不耐煩了。
“你要走?”
“你的箱子,應當是被煥花收拾起來了,等我找找,到時候給你送過去。”
李燕庸揮了揮手:
“好啊,持心,送客。”
持心迎過來,藺照雪根本沒理他,也沒再回話。
只是一路小跑,直到把自己縮在馬車上。
關于她的物件,馬車上都準備收拾齊全,東京沒了藺照雪存在的痕跡。
她只剩下麻木。
癱軟無力地靠著馬車窗旁,對車夫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