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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可是我想你了

    只因在李多福眼里, 李寶福面色頹廢,胡茬邋遢,雙眼無光,臉頰泛黃, 坐在一堆麻線里活像個木偶人, 貍花貓趴在他腳邊蜷縮著睡覺。

    李多福忙把雞湯煨上, 奪過李寶福手里的麻,說:“你沒吃飯?”

    李寶福頓了片刻,才說:“吃了。”

    李多福斂眉怒道:“莊生走那天, 陳璋給你送的芋頭都還在, 你這幾天吃的什么?!”

    李寶福說:“雞蛋。”

    李多福:“……”

    李寶福嫌做飯麻煩,往往是一大把青菜伙著豬油炒上幾個雞蛋吃。

    這兩日家里賣茶, 人多, 李多福沒時間來看李寶福,怎料一來就見著這個,心疼道:“莊生不在,你就這樣亂對付。”她摸了把李寶福的肚子, 癟癟的,還能摸著肋骨,怒道:“瘦成啥樣了?!”

    李寶福道:“沒瘦啊。”

    李多福是恨鐵不成鋼,把溫好的雞湯端給李寶福,說:“喝點這個。”

    李寶福卻沒什么胃口,喝了兩口就喝不下。

    李多福摸了摸他的額頭,說:“也沒熱啊, 你哪里不舒服?”

    “沒不舒服,”李寶福繼續(xù)績麻,“四姐, 你放那兒吧,我等會兒就喝。”

    李多福可不聽這個,呵斥著讓李寶福把雞湯喝完,才說:“莊生不在家,你也不知道過點人日子。”

    李寶福吃著雞翅,郁悶道:“哪里不是人日子了?我不是挺好的嗎?”

    李多福在院里看了圈,繼而聞了聞李寶福身上的味道,捏著鼻子說:“你都臭了,如今這天氣好,燒點水洗洗身上也免得生病才是。”

    李寶福嗯嗯啊啊地點頭敷衍著,李多福教訓他許久才去廚房給他做了盤藠頭炒咸肉和蒸雞蛋羹才走。

    吃飯時,李寶福用草鞋碰了碰吃飯的貍花貓,說:“小木子,我臭了嗎?”

    然那貍貓正吃著飯,嘴里發(fā)出嗷嗚嗷嗚的聲音,沒空搭理李寶福,李寶福郁悶的吃完飯,繼續(xù)績麻。

    終于在他綁好十個麻團時,空中開始飄雨,李寶福趕忙背上背簍,去后山把雞鴨趕回來。望著窗外的雨,李寶福想縣城也定下了雨,不知趙莊生身上的那幾件衣服冷不冷?

    這般想著,思念的苗頭就在心里滋生,要是倒春寒來了,趙莊生不得冷死。

    下定決心,李寶福便有了精神。

    翌日清晨,天未亮,屋外春雨已經停了。李寶福背著背簍去地里摘桑葉,摘桑葉時他還采了把薺菜,想著等會兒做點餅子帶去。

    桑葉晾在院里的細繩上,昨日摘的桑葉拿去喂蠶,經過一夜,蠶筐里滿是蠶沙,李寶福先將蠶一筐筐分撿好,分揀時還得看有無病蠶。

    喂完蠶,李寶福把野油菜桿、幾種野菜切碎混著糠秕喂給雞鴨。

    晚春時節(jié),雞鴨嬉鬧于山坡后地,雞鳴鴨叫,春風搖曳著刺桐花飛舞。

    趁雞啄食時,李寶福在那只大紅公雞和三只母雞的追逐下,左避右閃地摸出兩個雞蛋,心想這大紅公雞好是好,就是每次摸蛋都被攻擊,實在累。

    回到家,李寶福將薺菜切碎,四六分的豬肉剁成餡,幾大勺面粉,一點糖和鹽,最后來六個雞蛋拌成糊。

    大火將豬油化開熱香,倒入面糊,熱油煎熟面糊上的餡,李寶福輕輕滑動面餅,煎至兩面金黃盛出。李寶福嘗了一塊小的,肉餡上裹著雞蛋皮和薺菜,面粉的松軟又帶著豬油香氣,實在令人食欲大開。

    但李寶福只吃個小的就停下,而后熱了點昨夜剩的菜作早飯飽腹。

    面糊多,李寶福煎了十來個巴掌大的餅,用布包好放在背簍里,又將冬日腌好的辣蘿卜條伙著咸肉炒了一點裝在小罐里。廚房里還有李多福昨日送的枇杷,李寶福洗凈裝在背簍里。

    二十個雞蛋,兩斗稻還有一袋細面,加之吃食、衣服,大背簍裝得滿滿當當,李寶福提了八個鴨蛋去李嬸家,讓她幫忙照顧下家里的蠶,自己晚些回來。

    李嬸聽聞李寶福要去縣城,忙給了兩件衣裳和兩罐咸菜炒好的咸肉,托他帶給在碼頭做工的二兒子,并退了鴨蛋。

    彼時天剛亮不久,李寶福點頭應下。

    在太陽初升,拂照大地時,李寶福背上背簍迎著風去泉安縣城。

    昨夜雨不是很大,土路較干。

    這山林路間,路邊野花爭艷,刺桐花紅如火海。

    李寶福一邊走一邊看,等走累了,便找塊大石頭歇息片刻,而后繼續(xù)趕路。

    昨日下了雨,今日的太陽曝曬熱人,這去縣城的路又長,李寶福怕自己走久了受風出汗。為此是一路走走停停,昨夜沒怎么睡好,又起來得早,李寶福有兩次還差點在草叢里睡著了。

    午時一刻,李寶福終于在亂哄哄的碼頭邊找到張二,將李嬸的東西交給了他,張二想帶李寶福去酒肆吃飯,李寶福還想著趙莊生,趕忙謝絕張二請他吃完飯的熱情。

    在他路過酒家時買了壺時下最興的梨花酒,才又背著背簍去了長水巷。

    長水巷前的晉江支流仍在流動,李寶福記著上次的路左拐右繞,草鞋繞著水坑一路進,終于找到了齊山民家。

    然這次齊山民不在,家里只有晉生和一位婦人。

    婦人正在院里織布,看李寶福進來點點頭。

    晉生朝婦人說李寶福給齊山民介紹過生意,她笑容頓時起來,叫李寶福好孩子坐著玩會兒她馬上去做飯,李寶福忙道不用。

    晉生抄書抄得衣服上都是墨汁,他換了身衣服,笑著給李寶福倒了碗茶,說:“昨天下了雨,山路滑,寶弟你怎么來了?”

    李寶福熱得不行,接連喝了三碗水方道出這次目的,還將二十個雞蛋和稻米、細面送給晉生。

    晉生道:“不用不用!前日我爹來也送了好些東西,家里夠了。”

    李寶福執(zhí)意把東西提進廚房,他打量廚房里的和藹婦人,見她面容與齊山民相似,低聲道:“這是山民哥他娘嗎?”

    晉生點頭,把綠豆糕和桃花糕等吃食擺上,說:“前日家里油菜施肥,地里活多新屋也要打掃他就回去了,今天應該能回來。”

    李寶福頷首,又喝了碗茶,說:“莊生哥做工的地方離這兒遠嗎?”

    晉生給他續(xù)上茶,說:“不遠,等吃完飯我送你去。”

    外頭已是午時過,李寶福想趙莊生這時吃完主家飯應在休息,就拉著晉生的手,說道:“好哥哥,你說在哪兒我自己過去吧。”

    晉生無奈一笑,說:“好了。沒事,我送你過去。”接著他朝齊母打了個招呼說自己不回來吃,齊母在廚房應了聲好。

    晉生帶上幾卷書和李寶福出門。

    路上,李寶福雙手抓著背簍的粗繩背帶,說:“晉生哥,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晉生似乎很喜歡青色,這次穿的仍是件洗得褪色的天青長袍,袍子上的竹紋隨光浮動。

    他笑著說:“不麻煩,這徐郎君家中多藏書,我常在他家借書抄讀,此次去也正好還書了。”

    聽聞不麻煩別人,李寶福心里歉意少了些。

    出了長水巷,兩人沿著過晉江邊一直往南走上兩刻鐘方到徐家。

    徐家坐于城南幽靜處,庭蓋如云的樹掩著古樸森嚴的高門深戶,李寶福望這朱門幽院,心道好漂亮。

    然還沒看夠,晉生就帶他去了后門。

    徐家后門有位老管家坐著瞧貨物人員進出,一見熟悉的晉生來,便說:“晉郎,是來還書嗎?”

    晉生拱手道:“是,已將春秋抄完。”

    老管家點頭,說道:“主君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愛讀書是好事,還想抄什么書,讓小廝帶你去。”

    晉生道謝,讓出一個身位,露出后面的李寶福,隨即上前往老管家手里放了一錢銅板,說:“這是我表舅家弟弟,想見見在后院做工的哥哥,老伯行行好,允個方便。”

    這幾日做工的人多,探望的也是,老管家把錢放進衣兜里,問李寶福:“你哥哥叫什么名啊?”

    方才晉生那招隱蔽,沒人瞧見,李寶福欣喜道:“叫趙莊生。”

    老管家招來小廝,說:“讓周海把趙莊生送出來一個時辰,跟他弟弟見見。”

    李寶福對著那老管家不住道謝,老管家施施然擺手說:“別謝我,要多謝謝徐郎君的恩情。”

    李寶福笑嘻嘻地頷首,念這徐郎君是好人。

    晉生跟小廝進去拿書,兩人約好一個時辰后在出了這條街的右邊小亭里見。

    不多刻,灰頭土臉的趙莊生出現在門后。

    數日不見,李寶福只覺過了數年。

    趙莊生比離家前要瘦了那么一圈,兩道漂亮的劍眉壓在渾濁疲憊星目上,面容滄桑,才干完活額頭都是汗,黑亮面頰也泛著汗紅。

    他眼神在見到樹影下的李寶福時一下明亮起來,五步作三到得他面前,口吻似驚喜又似是苛責:“你怎么來了?”

    李寶福抓著背簍帶的雙手因喜悅而揪緊粗繩,笑吟吟道:“我來看看你。”

    趙莊生實在對李寶福沒話說,跟那工頭點了點頭就牽著李寶福三繞五繞,走過兩條小路到一巷子深處靠墻坐下來。

    此處是座高墻大院,午后靜謐鮮有人來。

    趙莊生脫下外袍給李寶福墊個屁股才讓他坐下,自己打著赤膊,語氣透著無可奈何:“家里好不好?”

    李寶福背脊直往趙莊生懷里貼,趙莊生卻想躲:“我身上臟。”

    “不臟不臟!”李寶福手在他的寶貝背簍里翻,說:“好著呢,那蠶和雞鴨每天都吃可多了,”背簍里的東西被李寶福一一翻出來放在趙莊生手里,“這是我早上才做的雞蛋肉餅子,里面放了薺菜;這是辣蘿卜條炒的咸肉,你就著餅吃;這是四姐家里摘的新鮮枇杷,還有這個。”

    那壺二十文錢的酒被李寶福鄭重其事的請出來,說:“這是梨花酒,酒香醇厚還不醉人,你喝完身上多的是力氣。”

    趙莊生懷里堆著那些東西,雞蛋肉餅還有溫度,小酒壇里的酒香透過封口細細漫出,他垂下眼眸靜了片刻,喑啞道:“你人來就好,背這些東西多累。”

    李寶福把布包里的雞蛋肉餅拿出來,遞到趙莊生嘴邊說:“就當練身體嘛,你快嘗嘗這餅,我覺著鹽放少了,下次我攪面時得多放點鹽進去。”

    趙莊生咬了一大口,而后點頭說:“好吃,鹽沒少。”

    李寶福嘿嘿一笑,把餅塞到趙莊生手里,側身又去開那咸肉罐子,自言自語道:“這咸肉我沒煮多久,怕是咸得很,你等會兒多吃幾個枇杷解……”

    然李寶福的話還沒說完,趙莊生就猛地從背后抱住了他,男人灼熱的氣息噴灑在李寶福的脖頸上,兩人頭頂的鳥兒翱翔在碧空里,如流星般劃過。

    趙莊生只是抱住了李寶福并未說話,可李寶福卻感覺到趙莊生的心在不停振動。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臂在不住收緊,那力道仿佛是要用全部力氣把李寶福揉進自己的體內,與骨血皮肉融合,再也不分離。

    兩人就這般靜了須臾,趙莊生才吸了下鼻子放開他,說:“你午飯吃了嗎?”

    李寶福睜眼說瞎話:“吃了。”

    趙莊生掐住李寶福唇吻了上去,李寶福手里捧著咸肉罐子不敢動,只得仰頭嗚咽著承受趙莊生粗|暴貪婪的深吻。

    一吻畢,李寶福扭了扭腰,呼吸仍是急促,他紅著臉還未開口說趙莊生是青天白日的老流氓。

    下一瞬,趙莊生就在李寶福肚子上摸了摸,沉著臉說:“你午飯吃的綠豆糕?”

    撒謊被發(fā)現,李寶福臉更紅了,垂著頭說:“哥。”

    趙莊生把李寶福抱進懷里,親了親他的額頭,仰頭眨了好幾下眼睛,說:“下次不要這樣了,好嗎?”

    李寶福點頭,把炒好的咸肉遞到趙莊生面前,說:“給你做的。”

    趙莊生無奈一笑,接過罐子發(fā)現李寶福只拿了一雙筷子。

    “下次記得吃了飯再來,”趙莊生把咸肉用雞蛋肉餅卷好喂給李寶福,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山路遠,你以后不準來了!”

    咸肉咸香和面粉的松軟充斥在李寶福嘴里,他含糊著說:“可是我想你了。”

    諸多感情都敵不過這句話,趙莊生擦去李寶福嘴邊的面塊,笑著注視李寶福,含情脈脈道:“哥也想你。”

    李寶福笑了笑。

    高墻黑瓦下,肚子渾圓的李寶福看趙莊生餅子吃得歡,說:“徐郎君家飯好吃嗎?哥我看你都瘦了。”

    趙莊生喝了口酒,大口吃著餅說:“沒你做的好吃。而且我只是黑了些,沒瘦。”

    李寶福剝著枇杷,有些心疼:“我真的瞧你瘦了。”

    趙莊生說:“你才是,我離家沒幾天,”他掐住李寶福下頜讓他直視自己,繼而認真道:“下巴都尖了,在家沒好好吃飯?”

    一回想家中空蕩蕩的日子,李寶福心里就泛酸,但心里如何,面上也不能表露,否則趙莊生能立即結了工錢跟他回家。

    他拂開趙莊生的手,答道:“怎么會?四姐隔一天就給我送飯吃,我吃得可飽了。”

    趙莊生吃著餅,臉上的木屑粉塵在風影里飄動,他眼眸微閃,說:“我很快就回去了,照顧好自己。”

    李寶福點頭,靠在趙莊生肩頭。

    趙莊生迅速吃完餅和咸肉,連炒咸肉的蘿卜條都沒放過,酒他不敢多喝,怕喝多了干活出事,吃完東西開始剝枇杷。

    兩人依偎在春風里,李寶福往趙莊生懷里鉆,趙莊生還是躲:“我身上臟,別蹭。”

    午后靜悄悄的,李寶福見許久這四周都無人來,是雙手雙腳都纏在趙莊生身上,頭埋在他脖頸里,說:“不臟!哥,快抱我。”

    趙莊生無奈,摟住李寶福的腰讓人坐在自己腿上,繼續(xù)剝枇杷。

    兩人就這般一前一后的說話,趙莊生問一句話就給李寶福喂顆枇杷。

    李寶福則錘著趙莊生的肩背,看他肩上的肉被繩子勒得發(fā)紅,低頭悄把眼淚抹了。繼而問他在徐府吃的什么,晚上幾個人睡覺,平時累不累。

    趙莊生都撿輕松的回,決不讓李寶福擔心。而那枇杷直到李寶福搖著頭說不吃,他才吃剩下的。

    兩人就這么抱了會兒,趙莊生側頭親了親李寶福的唇,說:“得走了,工頭等急了不好。”

    李寶福去看趙莊生,光影里,趙莊生硬朗的下頜線條和高挺鼻梁勾出張英俊側臉,他說:“哥,你什么時候回家?”

    趙莊生用鼻尖親昵地蹭著李寶福的唇角,輕聲道:“還有十四天,我就回去了,寶福。”

    “這么久?”李寶福一想到又要分開,他就舍不得。

    他已無法生活在沒有趙莊生的日子里,家里點點滴滴都是趙莊生的影子。以前人總在他沒多大感覺,可等無人他才發(fā)現,原來趙莊生一直圍著他轉。

    “很快的,”趙莊生也舍不得,他用力地抱緊李寶福,說:“很快我就回來。”

    兩人再是依依不舍對方,都要在時間到來前分開。

    李寶福緊扣著趙莊生的手,兩人十指相扣,趙莊生把枇杷皮等贓物用布包好放進背簍里背上,牽著李寶福出去。

    然在出去前,李寶福腳步放得很慢,趙莊生回頭看他那濃眉如畫蹙起的不舍樣子,也想跟工頭說不干了背著李寶福回家里去。

    從李寶福十二歲到現在,他沒有跟趙莊生分開過。

    那是相熟相伴里的舍不得,趙莊生心一狠,把李寶福按在墻上親揉許久才放開他,喘息道:“我很快回家,寶福先乖乖回家好嗎?”

    李寶福紅著眼點頭,抱著趙莊生脖頸晃了片刻,兩人才亦步亦趨的回到了徐府后門。

    惜別了趙莊生,李寶福背著背簍離開徐府。

    夏陽將他一人的影子拉得修長,他尋著路找到晉江邊的柳樹亭。

    岸邊煙柳點晉江水面,泛起圈圈漣漪,柳亭內,晉生持書念讀。

    一陣風來,吹起晉生的青邊袍,風波紋聯動時,他的青衫似與江水混為一色。

    李寶福迎風進亭,喊道:“晉生哥。”

    晉生含笑看來,說:“莊生兄弟怎么樣?”

    提起趙莊生,李寶福就想得很,哪怕一刻鐘前兩人才抱一起親嘴,他拱手深揖道:“很好,今天多謝晉生哥。”

    晉生扶好李寶福,說:“舉手之勞。”

    桌上放著兩包糕點,晉生打開后說:“你午飯都沒吃,吃點東西吧。”

    李寶福這才見桌上又是透花糍及包奶乳酥餅,這奶乳酥餅,內里是新鮮的紅豆羊奶煮練成團,外面裹了成酥脆的餅殼,咸甜脆響,百味回香。

    “我不餓!”李寶福道,“晉生哥你吃吧。”

    “我吃過了。”晉生笑著說。

    可李寶福方才吃多了雞蛋餅現在真吃不下,但怕拂晉生好意,還是一樣吃了兩塊,吃完糕點,他又喝了兩口酒,撓撓頭說:“晉生哥你喜歡吃甜的?”

    晉生收起書,答道:“還好,山民喜歡吃,我就常買。這透花糍就徐府長街外那張家鋪子的最好吃,其余的總差點味道。”

    李寶福說:“是山民哥喜歡吃你買的。”

    兩人出亭,晉生抱著幾本書,莞爾道:“小孩子都喜歡吃甜的。”

    李寶福說:“山民哥不小了吧?”

    晉生說:“他正月才滿的二十,只是地里干活多了,曬得年歲大而已。”

    “山民哥才二十?”李寶福愕然,隨即又想起齊山民說晉生比他小,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晉生。

    齊山民濃眉星目,生的俊朗又帶著幾分沉穩(wěn),以致李寶福總覺齊山民年歲跟趙莊生差不多,卻沒想只比自己大兩歲多。反觀晉生,五官俊美一雙含情的丹鳳眼,性情溫和,總是笑意盈盈的,年歲看去也跟趙莊生差不多。

    然有齊山民作例,李寶福想晉生是不是也才二十出頭,但很快一個亂七八糟的想法在李寶福心里浮起。

    這兩人誰干誰?

    晉生尚不知李寶福心里想法,觀他面上疑惑主動道:“我九月生辰。”

    李寶福心想:“那應該比趙莊生小。”

    “慶昌三年生人。”

    李寶福瞠目結舌道:“晉生哥你今年二十三?”

    晉生點頭,李寶福愣愣道:“你跟我哥一年生的。”

    晉生道:“莊生兄弟也是慶昌三年生的?”

    李寶福仍在震驚,隨即回想先前齊山民說的話,說道:“那他為什么說你是他弟弟?”

    晉生答道:“他皮得很,喜歡玩笑我。”

    李寶福:“……”

    可李寶福還沒從震驚里回神,他將晉生和趙莊生面容對比,只覺兩人應差五歲不止才是,怎么還是同一年生的?

    李寶福在晉生臉上盯,說:“晉生哥你平日用什么擦臉,養(yǎng)護的這么好?我都看不出你跟我哥一樣大。”

    晉生無奈一笑,拍了拍李寶福的肩,說:“沒擦臉,許是少曬太陽吧。過幾年,下地多了可就不年輕了。”

    晉生膚色比李寶福還要白些,一雙丹鳳眼又格外亮。兩人一路聊一路走,路過賣餛飩的攤時。

    李寶福念著晉生的情,說什么都要請他吃東西。

    晉生拗不過,只好應下。

    此攤近江邊,午后陽光暖,李寶福雖吃了好些東西但走久了路還是餓,點了兩碗蝦肉餛飩。

    李寶福還是對晉生的養(yǎng)護好奇,晉生失笑道:“心情好面色就干凈,這人也能年輕。”

    餛飩里包著鮮蝦和肉餡,李寶福吃的含糊,說:“真的嗎?”

    晉生眉心一挑,笑著應下。

    李寶福想真這樣,那他可不能再讓趙莊生生氣了,不然沒過幾年,他就得看到李全了。

    餛飩錢是晉生給的,只因他讓李寶福看船舫經過時,快速結了錢,氣得李寶福背著背簍直跺腳。

    晉生大笑,拍拍李寶福的肩,說:“寶弟,別氣。你生起氣來像那鼓著氣的河豚。”

    李寶福:“……”

    越靠近長水巷,李寶福見晉生的笑容就越少,眉目間也緩緩的聚起愁,說:“晉生哥,你不開心嗎?”

    彼時兩人站在長水巷外,那碧波影投射在晉生的青杉上,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沒有。”

    第32章 第 32 章 他想趙莊生了

    一進長水巷, 晉生便又復了那副儒雅模樣,草屋茅檐在李寶福身后倒退,他踩著水坑洼走近齊家。

    才進大門,就聽內院里傳來齊母和齊山民的爭吵, 李寶福被晉生拉在側門院墻后藏住。

    “既然你跟他事情定好, 那你什么時候把你堂舅舅的女兒娶進門?”

    “娘, 你能不能別提這事了?我說了很多次,我這輩子除了藎卿不會再有別人,你能不能別逼我!”

    “我逼你?!齊山民, 你現在大了, 翅膀和腰桿硬了!不得了!你讀過幾年書,跟晉生成了這鬼幅樣子就忘了我這個娘是嗎?!你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我當時怎么就把你生下來了!”

    那字字清晰的咒罵傳進李寶福耳里, 他瞥了眼晉生,見他面色極盡疲累,就也不敢進去。

    院里齊母沒吵過齊山民,最后罵他是個白眼狼就安靜了。

    過得許久, 晉生才輕聲道:“進去吧。”

    李寶福點頭,晉生又提醒:“就當沒聽見。”

    那一瞬,李寶福很心疼兩人,想起以前齊山民說齊母養(yǎng)他長大不容易,他也一直堅持自己的感情。可如今一關過去又是一關,他夾在母親和晉生之間,想也難做。

    兩人進去時, 一臉煩躁的齊山民在院里劈柴。齊母在屋里織布,母子倆背對彼此,誰也不讓誰。

    李寶福喊道:“山民哥。”

    齊山民收了躁, 笑著說:“寶福來了,快坐快坐。”

    說著他接過晉生手里的書,滿臉笑意看不出適才的爭吵。

    晉生看了眼齊山民,把書交過,說:“你吃飯了嗎?”

    齊山民把李寶福帶進屋坐下倒茶,答道:“吃了,你們呢?”

    李寶福和晉生如實回答,齊山民放心。三人閑聊片刻,李寶福見天色不早說得先回家去,家里還有雞鴨蠶呢。

    齊山民本想留他住一晚,明日尚書村趕集可坐車回去,但拗不過李寶福,只好和晉生起身送他。

    三人出了齊家門,齊山民面上掛著笑。走到巷口時,晉生說他要去買墨和紙,讓齊山民送,齊山民沉默須臾應了。

    溪流緩緩動,李寶福和齊山民走到橋頭樹下時,齊山民長嘆一氣:“你們是不是都聽到了?”

    李寶福放下背簍休息會兒,點了點頭。

    齊山民扶額疲憊道:“晉生跟我在一起,受盡了委屈。”

    李寶福沉默不語,齊山民望著金光的溪流說:“晉生有個弟弟,跟你一樣長得很討喜。”

    “弟弟?”李寶福想難怪晉生對自己總是笑吟吟的,便問:“那現在也快成家立業(yè)了。”

    齊山民搖搖頭,說:“不在了,晉生一直很想他。”他笑著看向李寶福,“他見到你第一眼就跟我說你像弟弟,所以,”他牽住寶福的手,說:“他以后要是去找你玩的話,你多陪陪他,好嗎?”

    李寶福點頭應下,齊山民莞爾道:“哥哥沒白疼你。”

    李寶福謝絕齊山民為他找牛車送回去的熱情,自己背著背簍去集市買了點醬油醋鹽還有給稻施肥的黃豆就回家了。

    一路山風和刺桐花開,李寶福用草帽扇著風,走走停停的終在日落時分到了尚書村外,路過饒村而過溪邊時。

    李寶福聽到一婦人的驚呼聲:“哎呀!衣服!”

    李寶福打眼看去,只見流動的水面上飄著一件衣服,一婦人背了個娃娃拿著樹枝去夠衣服。

    李寶福想也不想放下背簍就扎了下去。

    溪水不深只到李寶福胸口,他幾個猛子扎出來游到水中央,抓到衣服劃水上岸,上岸后方見這洗衣的婦人正是楊二媳婦沈玉。

    沈玉看清人后“啊”了一聲,趕忙取下背孩子的布條給李寶福擦水,滿臉歉意地說:“寶福兄弟,快擦擦水,這水冷可別受寒了。”

    李寶福走遠幾步才猛甩水,接過布條擦了兩下就想還給沈玉。

    可李寶福身體是個啥樣子,村里人都知道,沈玉怕李寶福受寒生病,忙拒絕,還找出楊二的衣服:“寶福兄弟,你不嫌棄就先把濕衣服換了,先穿你二哥的。”

    李寶福見沈玉小腹隆起,抱著熟睡的女兒,面容疲憊,眸光暗淡,皺著眉說:“嫂子,我沒事。”

    背孩子的布條濕了,李寶福看沈玉衣服洗的差不多,便把她衣服裝進筐里:“嫂子,我?guī)湍惆岩路峄厝ァ!?br />
    沈玉想拒絕,卻追不上李寶福,兩人就這么推拉著回了楊家。

    李寶福一手提衣服,一手纏著背簍繩子小跑在前,沈玉抱著女兒在后面追喊。

    碰著遇見的村民,打趣著說:“寶福啊,你這小心著寒。嘖!楊二媳婦你還不跑快點。”

    李寶福說:“二嫂抱著兩個孩子,不好跑,我先把衣服給你提回去!”

    李寶福提著一大筐濕衣服進楊家院時,楊二才挑完糞回來坐在凳子上喘氣,瞧著渾身濕的李寶福,奇道:“寶福你怎么濕成這樣?”

    李寶福把濕衣服和背孩子的布條放下,而后背上自己的背簍,氣喘吁吁道:“二嫂洗你衣服時被水沖走了,我?guī)退龘破饋砹硕选!?br />
    聽著后面沈玉的腳步聲,他瞥了眼楊二,說:“你媳婦兒肚子大了,洗衣服這種危險事還是別去了。”

    說完李寶福就提步跑了,楊二沖出門卻差點跟沈玉撞上,他怒道:“你怎么帶著孩子去洗衣服?娘呢?”

    沈玉說:“娘帶弟妹去舅舅家了,爹和你不在,家里沒人看孩子。”

    楊二抱過哇哇哭的女兒,煩道:“你非要這時候去洗?等我回來不行嗎?你當我是薛屏那好吃懶做的?”

    沈玉委屈道:“娘讓我洗的。”

    楊二“哎呀”一聲,帶著沈玉回家。熬了碗濃姜湯,思來想去再把上次借的二十文錢數上,又提上十個雞蛋去李家。

    再說渾身濕透的李寶福回到家,忙脫了濕衣穿上襖子燒火,楊二來時他正在火邊烘頭發(fā)。

    今天天雖熱,然晚春水刺骨,李寶福喝完楊二送的姜湯仍是冷得很,縮在灶臺邊烤火。

    回想大肚子的沈玉處境,李寶福收下楊二的蛋和錢也有理。

    而楊二怕李寶福受寒,給他擦干頭發(fā),想著他一個人還在烤火,吃飯應是難,便想幫忙把飯做了。

    但李寶福不好意思麻煩別人,起身是三請五請才將楊二請走。

    心想對外人這么好,怎么不對自己媳婦兒好點。

    待楊二走后,李寶福清理背簍,發(fā)現里面放著三包糕點和一包豬頭肉,背簍他沒離過身,只在吃餛飩時放下過。

    李寶福頓時想哭,他想趙莊生了。想歸想,蠶還得照顧,李寶福見早上摘的桑葉已被它們吃完。

    李寶福無奈又得去摘桑葉,可樹上蟲多,咬得李寶福煩悶,越煩他就越想趙莊生。一想到還有十四天,李寶福就收不住淚,邊摘桑葉邊打蟲子邊哭。

    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要跟趙莊生分開這么久,家里冷鍋冷灶冷床,沒有半點趙莊生的影子,思念猶如洪水淹沒著李寶福的理智。

    抽噎聲里,李寶福聽到后面有人走近,忙吸了眼淚鼻涕,擦干眼淚,轉身看去,卻見是許蟠背著個娃娃站在他身后。

    許蟠奇道:“誰欺負你了嗎?怎么哭了?”

    李寶福搖頭道:“我沒哭。”

    可李寶福雙眼通紅,眼睫濕潤,嗓音也啞得很。

    許蟠才不信,但他沒繼續(xù)問,只道:“莊生呢,好幾天沒看到他了。”

    李寶福轉身繼續(xù)摘桑葉,說:“進城做工了。”

    許蟠“哦”了一聲,笑道:“原來你是想他了。”

    天邊霞光快要融進山頭,李寶福急著回家,手上動作也快,他轉身說道:“還行。”

    許蟠笑了笑,說:“你想他就承認嘛,我又不會笑話你。”

    此前李寶福少跟許蟠交談,如今看他背著娃娃,回想他跟游手好閑的薛屏過日子終有惻隱之心,說:“確實想。蟠哥你來摘桑葉嗎?”

    許蟠挎著個竹簍,點了點頭,李寶福看他背簍里的小女娃娃,說:“這不是薛二女兒嗎?怎么又給你帶?”

    許蟠說:“薛二不喜歡她,薛屏倒是喜歡,就讓我?guī)е妗!?br />
    薛二有好幾個孩子,但只有一個兒子。李寶福苦澀一笑,在桑樹上摘了幾個桑葚擦干凈遞給那孩子。

    一歲多的小女孩懂事,接過桑葚咿咿呀呀地坐在大背簍吃了起來。

    許蟠:“你還挺喜歡小孩的。”

    兩人走在地頭,李寶福說:“喜歡是喜歡,但真養(yǎng)的話,傷神。”

    許蟠路過菜地順手鏟了幾把菜葉子裝腰間筐里,說:“費神嗎?給她吃穿不就行了?”

    真是這樣嗎?

    “怎么能帶云云去地里頭呢?”薛屏抱著薛云義憤填膺道,“現在吃了桑葚,晚上她就不吃飯了!”

    薛家門前的那條小路上,李寶福和一臉淡定的許蟠盯著守候多時的薛屏。

    李寶福訕笑:“屏哥,我喂的,抱歉啊。”

    薛屏擺了擺手示意沒事,許蟠道:“狗兒你不都讓我?guī)碌貑幔俊?br />
    薛屏說:“薛狗和云云一樣嗎?”

    許蟠攤手道:“不都是你侄兒侄女嗎?有什么不一樣?”

    薛屏哼道:“就是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眼見兩人又吵起來,李寶福趕忙繞過兩人回家。

    身后那薛家主屋里傳來薛二媳婦問許蟠今晚吃什么的話,許蟠沒應,倒是薛屏吼了句:“不會自己做啊!不做就餓死去!”

    回到家,冷鍋冷灶冷清清,李寶福也沒什么吃飯心思。騰出蠶沙,切桑葉喂了蠶。

    背上小背簍去后山把雞鴨趕回家,趕雞鴨時順便摸了幾個雞蛋。

    待做完這一切,天已快黑完,李寶福喝了幾口涼水就著晉生送的糕點、豬頭肉對付兩口就上床歇息。

    夜里,李寶福睡不踏實,時不時就要起來看蠶,后半夜下了大雨,還打起了雷。

    電閃雷鳴,大雨瓢潑,李寶福把晚間摘的桑葉收進屋。心里又惦念秧田,穿好蓑衣斗笠,扛著鋤頭提上燈籠出門。

    這雨大雷響,村里其他百姓亦被驚醒,黑漆如墨的夜空里,點點星火飄在田間。

    大雨擊打在李寶福的斗笠和蓑衣上,他穿著草鞋一路小跑去看秧田。

    這發(fā)芽的谷種才撒下去,若這時候被大雨泡發(fā),那可今年收成就全沒了。且這雨太大會沖垮田埂,屆時發(fā)生洪澇,這山田下去還會毀了其他作物。

    為此每次夜遇大雨,趙莊生都會披上蓑衣頂雨去瞧,只是如今這人變成了李寶福。

    雨太風也大,李寶福手里燈籠不住翻飛,內里淋了桐油的燭火卻十分明亮,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給秧田挖好小溝排去雨水,這挖時還要注意著別把鄰家田給沖了。

    李寶福站在雨里,下半身被雨水淋濕,在他腳踩進泥里時,滑膩的泥從四周擠著腳背的肉。他在田邊觀察許久見雨水排去正常未危害秧才又把缺口改小。

    否則田里水走光了,秧苗又得旱死。

    這看完田,李寶福又去瞧了油菜地,幸而油菜的基土高,雨水未堆。但李寶福還是放了點缺口,不然油菜被淹不好。

    回家路上,下身濕透的李寶福在不停發(fā)抖,滿腦子都想快些回家。可在上一個小土坡時,李寶福踩到泥,腳底一個打滑,不甚摔了一跤。

    大半張臉埋進濕潤的泥里,李寶福嘗到了泥土味道,澀得很,他想起來時發(fā)覺左腿傳來疼痛,他提燈籠一看,竟是摔倒時,左腿在硬石頭上劃拉出了一條血口子。

    沾滿泥的麻布褲下,絲絲血水順著雨水流滿李寶福的腿。他深吸一口氣,撕了條單衣補條綁住傷口,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回到家,李寶福臉上全是水,他不知這是淚還是雨。渾身冷得要命,他點好爐子燒壺熱水擦了身體,擦完身體,冷意淡了些。

    李寶福取來酒,澆在左腿的傷口上,那傷口有四寸來長,經雨水浸泡口肉已有些發(fā)白。

    烈酒倒下時,李寶福只覺肉似是要從骨頭上剝離下來,疼得他不停嘶氣。

    包扎好傷口,外面雨還在下,但已小了許多,李寶福拖著腿去看了蠶,一筐筐仔細看過,確認沒病才放心。

    而后李寶福灌了個湯婆子上床睡覺,可這覺也睡不安穩(wěn),地面因下雨泛起潮濕,使屋內黏膩的厲害。

    湯婆子雖暖和卻沒有趙莊生在被子里的熱感,李寶福只覺暖了胸前,背后又冷,暖了背后,腳又冷,周身不得勁,左腿的疼還隱隱傳來。

    李寶福很想趙莊生,想著要是這時候他在,該多好。

    這般渾渾噩噩的想著,李寶福就迷糊地睡了過去。

    翌日李寶福記著蠶早早醒來,可一醒來時只覺喉嚨發(fā)干,頭昏腦漲,便知自己定是病了,煎了藥喝下。

    自己能等,蠶不能,外面仍有小雨。李寶福煮好粥就又穿好蓑衣斗笠出門摘桑葉、看秧田。

    一路上迷迷糊糊,李寶福頭暈又腿痛,差點又摔了。

    幸而昨夜起來的及時,秧田排水迅速,秧苗無礙,李寶福心里大石終于放下,拖著身體回了家。

    昨夜下了雨,蠶還沒大眠,不能吃濕葉子,李寶福把才摘回來的桑葉掛在屋檐下晾干。

    而后又給蠶分盤,分好盤給它們喂昨日摘的桑葉,喂桑葉時,李寶福還撒了許多生石灰去潮濕。

    雞鴨還在屋里,李寶福把瘸腿青頭鴨放在背簍里背上,趕著雞鴨們去了后山坡。

    做完這些,李寶福只覺腦子又重了不少,胸悶氣短的,且沒什么胃口,胡亂喝了一大碗粥就又抱著湯婆子睡去了。

    但沒睡多久,李寶福就爬起來,跑出門將粥和昨夜吃的東西吐了個干凈。胃里痙攣似得難受,吐到最后,李寶福見嘔物中已有綠色膽汁,嘴里發(fā)苦,頭又暈得很,他翻出補身藥丸一股腦吃下繼續(xù)上床睡。

    不知睡了多久,李寶福在夢里惦記著蠶,迷糊得想爬起來看蠶,卻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按了回去。

    “哎呀,寶福你燒成這樣就好好躺著,”李嬸聲音在床邊響起,“蠶我給你看了,沒事啊。”

    “真的嗎?”李寶福睜眼卻瞧不清人,只能依稀瞧著李嬸的輪廓。

    “真的真的,”李嬸說,“你四姐馬上就帶甘水村那蒲大夫來了,你先睡會兒啊。”

    李寶福這病來的兇急,春雨含潮,壓得他這身子又是一場病。

    為此焦心的李多福來不及去縣城請王大夫,讓陳璋去請了鄰村一醫(yī)術好的村醫(yī)來給他瞧。

    這蒲大夫年紀比王大夫要大,可瞧頭疼腦熱是最厲害的,王大夫則擅針灸和五臟病,小時候的李寶福是內里弱為此都是王大夫瞧和補,但遇風寒李家父母還是愿意請他來。

    蒲大夫摸完脈,朝李多福說:“娃娃風寒好后,要多出去走走。內經說這春三月,夜臥早起,廣步于庭,就是這個意思,不要整日待在家里,否則這人陽氣弱就容易生病。”

    正月李寶福病重,趙莊生見他應是氣出病才去縣城請的王大夫,當時王大夫也說要多出去走走。

    為此蒲大夫說這話時,李多福是聽了的,忙說:“謝謝大夫。”

    蒲大夫擺擺手寫好藥方,陳璋便背他回去順便拿藥。

    李嬸煮了碗米糊糊端進來,李多福接過米糊,搖醒昏睡的李寶福:“寶福,起來吃點東西。”

    李寶福此刻正頭脹得很沒啥意識只胡亂“嗯”了聲,但蒲大夫說得先墊點東西喝藥才不會吐,為此李多福和李嬸費著力給他把米糊喂了進去。

    喂完米糊,李多福給李寶福掖好被子與李嬸出了屋,說:“李嬸,謝謝您跟我說這事,不然這小子在家出事了我都不知道。”

    “哪里的事!得虧我讓三娃子來借斗笠才發(fā)現,不然要壞事。”李嬸笑道,“莊生去做工,這寶福有個三災六病的都沒人知道,要我說得娶個媳婦。這樣莊生不在,寶福也有個人照應。”

    正月初二吵架的事,李嬸并不知道,李多福想起那天李寶福與她和大姐爭吵的樣子,搖搖頭說:“哎!他自己的事,我這個當四姐的也不好著急,以后再說吧。”

    村里人關心的都那幾個事,李多福知曉李嬸也是好心,去廚房摸了十個雞蛋謝她,李嬸笑著收好離開。

    李多福嘆了口氣,去蠶房看蠶喂雞,隨即出門摘了一大背簍桑葉回來晾上。

    做完這些,拿藥的陳璋也回來了。

    李多福說:“你在這里看著他,我先回家做飯,順便給他煮點東西過來。”

    李寶福還在昏睡,離不得人。

    陳璋應下,想了想說:“家里還有條魚,你燉點魚湯帶過來,順便把和兒也帶過來,孩子小得喂奶。”

    李多福知道,隨即陳璋煎藥照顧小舅子。

    李寶福這一覺睡到黃昏才醒,彼時李多福和陳璋正在吃飯。

    李寶福咳了兩聲,呼出胸中濁氣方好了些。

    李多福說:“頭還暈嗎?”

    李寶福愣愣地看掃了眼李多福繼而是陳璋,沒有那抹熟悉的身影,眼里有過失落。

    “是不是燒傻了?”李多福看李寶福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不說話,有些擔心。

    “燒退了些,”陳璋抱著和兒探了下李寶福額頭,“許是才醒有些不適應。”

    李多福拍拍李寶福的臉,輕聲道:“寶福,四姐問你呢,還暈嗎?”

    臉頰的微痛讓李寶福回神,他搖搖頭,說:“不暈了。”

    李多福和陳璋這才松了口氣,李多福把魚湯熱好給李寶福喂下,陳璋則帶著女兒回家休息。

    喝完魚湯,李寶福好了許多,李多福給他擦臉,說:“莊生在哪兒做工來著?明兒趕集,我讓他回來看看你。”

    “別跟莊生哥說,他要知道了,肯定把活辭了回來,”李寶福了解趙莊生,他要是知曉自己病了,別說二十天一貫七,就是十貫,他都會辭了回來照顧自己,“姐,你別跟他說。我躺兩天就好了。”

    “躺躺躺!”李多福說,“要是他在的話,昨晚上你就不會淋雨了,腿上傷口我給你抹了藥,真是的!”她甩了兩下帕子,又道:“這么大個人了,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李寶福咳了兩聲,從被子里探出手抓住李多福,蒼白一笑:“姐,我錯了,你真別去找莊生哥。”

    李多福瞥了眼李寶福,把他手塞回被子里,說:“知道了知道了!”

    李多福看著李寶福喝了藥才安心,而后回主屋睡。

    李寶福每次風寒都得躺個七八天,家里沒人,李多福實在放心不下他。

    幸而后面幾天族親們知曉消息,幾位堂兄族伯派人來輪流照看李寶福小半天,李多福才有空時候回家做活。

    楊二知曉李寶福風寒,以為是那日他跳水撈衣服受的寒。忙送了一大碗雞湯來,只是那時看護的堂哥跟他家關系不咋好,收下雞湯不咸不淡的聊兩句就讓人走了。

    薛屏聽聞李寶福病了,也提了些草藥和柴來看,畢竟這獨人在家生病最缺的是柴火和草藥。

    李寶福病時,家里活都是李多福夫婦和堂哥們幫忙做,幸而沒碰上收割稻谷、油菜或蠶結繭的時候,否則也抽不開身來。

    李寶福躺了四五天人才好不少,堂哥摘好桑葉做了午飯,說:“寶福啊,飯在鍋里,蠶也喂了,哥先走了。”

    李寶福包了十文錢和十個雞蛋給堂哥,笑著說:“三牛哥,這幾天麻煩你了。”

    生病這幾天,就這位堂哥出力最多,為他家挑糞、鋤草都不在話下,自然他也是除夕夜調侃兩人整天膩著的人。

    堂哥笑笑收下東西走了。

    李寶福回到廚房,見灶臺邊擺著晶瑩剔透的米飯,一碗淋了豬油的雞蛋羹、咸肉炒藠頭、還有一大碗春筍鴨子湯。

    家里雞鴨都在下蛋,姐弟倆舍不得殺,這鴨應是堂哥家的。

    李寶福坐在灶臺邊,雙眼通紅的吃完了午飯。

    第33章 第 33 章 那時山上的花也開了……

    地里活還是有, 李寶福養(yǎng)好身體后,每日還得扛著鋤頭下地鋤草、摘桑葉喂蠶。

    過年加這段時間雞鴨吃得不少,原有雞鴨加上去年初夏買的,如今李家的禽舍里只有五只下蛋母雞、兩只公雞、三只下蛋母鴨、三只公鴨外加一只不下蛋的瘸腿青頭鴨。

    李寶福看著那只雄赳赳的大紅公雞, 想著等趙莊生回來, 過了立夏兩人得去鎮(zhèn)上買點雞鴨苗喂著了。

    鋤完地里的草, 李寶福在綠油油的一片油菜花行走。走到一半才想起還要摘桑葉,又趕去地里摘了點桑葉尖尖回家。

    只因家里除了大眠的蠶,還有嗷嗷待哺的一齡蠶, 索性一齡蠶吃得不多, 一點桑葉尖尖切碎就好。

    李寶福喂完蠶,就開始熱飯。

    趙莊生不在, 他一個人吃不了多少, 雖李多福隔那么兩天就來送飯看他有沒有委屈自己,但有時李寶福仍不想做。

    他只覺趙莊生不在,這家里冷清得很,沒啥意思。

    晚飯是中午剩的清炒白菜和豆腐燉魚, 李寶福就著清晨煮的一鍋觀音菜粥隨便吃完。

    吃完飯,天還早。李寶福去后山坡把雞鴨趕回家,幾只雞亂飛跑,李寶福背著背簍趕了許久都追不上,氣得他大喊:“再不回去,我燉了你們!”

    許是這話有用,大紅公雞帶著他的五個媳婦兒悻悻地進了雞窩。

    晚春的夜里總有一個燥熱, 似在提醒人們,春日已過,熱夏既來。

    這屋內總是悶熱, 李寶福只著襯褲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許久都睡不著,心想才三月中,這夜就這般熱了?

    今日十七,月倒還圓著,李寶福掀帳吹好火折子點了盞油燈看蠶。

    這蠶大眠是幾個眠期里最長的,得要近兩天,隔一個時辰就得脫皮,這時候的蠶最是脆弱容易病。

    李寶福和趙莊生在這些時候從不敢松懈,幾乎隔一個時辰就去看看。

    燭光照在李寶福臉上,他仔細盯著這幾筐蠶的樣子,健康且睡眠充足的蠶一定是睡在桑葉上的,那在桑葉下游走不睡覺的便是病了。

    每當這時,李寶福就得盡快把它們挑出來,不然影響了其他健康蠶,就得死上大一片。

    有幾個病蠶還好,撿出來時沒啥。但有兩個蠶得了膿病,李寶福撿起它們時,那膿水從蠶體里爆出來。駭得李寶福罵了句臟話,急忙把膿蠶丟出門用土掩埋上,不讓它的膿水和氣味影響健康蠶。

    李寶福不停甩手洗凈,洗手時他見自己指甲縫里還有白色蛆蟲在蠕動,頓時反胃想吐。可吐只會浪費時間,他趕緊返回蠶房,把適才膿蠶待的那筐蠶小心翼翼地騰在另一個筐子里,避免膿蠶氣味在。

    騰完蠶,李寶福撒了不少生石灰吸濕祛疫病,蠶房里已有蚊蟲嗡嗡地飛,李寶福被咬了不少包,可又不敢熏艾草,只得拍手打著。

    左右無事,油燈也點著,李寶福想多等一個時辰再去看看蠶,為此端了碗水就又開始績麻,這是前兩日李多福晾干收好的苧麻皮。

    貍貓小木子捉了只老鼠在院里玩。

    李寶福三指揉捻成細線,手指搓麻時就沾點水繼續(xù),他想等這葛衣做出來,趙莊生估計也回來了,到時候他能給趙莊生多做兩件夏日衣服。

    那時山上的花也開了,他得敲點拓染色上去,否則每次都穿麻色,有些單調。

    這樣想著,李寶福覺得這時間竟有些短,畢竟這績完麻線,還得整經、上漿、穿筘、織布。光是這整經、穿筘他就得費大半天,何況每次還是穿兩次,而自己織布又慢,等趙莊生回來怕是還沒做完一件衣服。

    如此想著,李寶福困意都少了許多,不住搓著,想著等會兒看完蠶就強迫自己睡覺。明兒早點起來,把雞鴨趕后山坡,趁清晨涼爽挑點糞水把油菜、蘿卜澆一下。

    昨日的谷雨,他得翻塊地出來,把黃瓜籽種下,這樣等立夏的時候黃瓜苗長出來就能插竹竿了。

    盆里茄子已長出幼苗,李寶福夜觀星象接下來幾日日頭不錯,他得把茄幼苗定植到肥沃土里去。

    不然這小小盆施展不開茄子的天地,定植茄子的地他早施了油菜籽肥,現下種上等到五月就能吃了。

    南瓜也得種,后院地里的草多他得拿鐮刀全部鏟了去,芋頭結的還行,過兩日澆點水就好……

    李寶福想著地里活,手上也不停,在腳邊很快堆起麻團。

    月明星稀,貍貓滿足地舔著爪子。李寶福從蠶房出來時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

    他不禁緊張起來,這么晚了,會是誰?

    李寶福進屋拿了個木棒在手里,在屋內聽了會兒,只覺這腳步聲很是熟悉,他的心不禁跳快。

    直到土墻發(fā)出聲音,李寶福回神,丟了木棒風似的跑出去打開院門。

    土墻外,大口喘氣的趙莊生站在月光里,他看李寶福沖出來,詫異道:“寶福你怎么還沒睡?”

    李寶福沒答這句話,他頓時紅了眼,直接撲進了趙莊生懷里。趙莊生懷抱還是那么暖和,胸腔里的心因他一路跑回來而在急促跳動。

    咚咚咚——

    跟鼓聲一樣,敲擊著李寶福的心。

    廚房里,李寶福煮著面,紅著眼說:“你怎么能因為今天徐郎君生辰,給你們早放就跑回來?晚上這山路不安全又遠,你在徐府好好歇會兒不行嗎?”

    趙莊生光著身子,用帕子擦著身上的汗,笑著說:“跑來跑去也沒事,回來看看你。”

    李寶福抹去眼尾的淚,哽咽道:“還有五天這活就完了,你這樣多累,天亮前還得回去。”

    趙莊生笑笑沒說話,他兩個油紙包遞到李寶福面前。

    李寶福問:“這什么?”

    “你打開就知道了。”趙莊生臉上還帶著汗紅,細看還有些靦腆。

    李寶福小心打開,只見里面一個是醬油燒雞,另一包是清甜的透花糍。

    “你買這個多費錢。”燒雞的油紙包還溫著,這定是趙莊生揣在懷里跑回來的,李寶福淚瞬間就忍不住了,眼淚落在油紙上,“你干嘛不在府里好好休息……”

    “不是買的,”趙莊生才穿上褲子就看李寶福哭了,趕忙給他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雞不是買的,是徐郎君生辰每個工人各一只的。”

    李寶福更加心酸了,抱住趙莊生腰就哭了起來,他有很多話想跟趙莊生說。想跟他說自己風寒頭腦暈乎時一遍遍想著他的洶涌,也想跟他說深夜被窩涼時自己是那般懷念他的懷抱,更想跟他說膿蠶很臭,臭得他快吐了。

    可這些話他不敢說出來,他怕說出來,趙莊生就舍不得去縣城了。

    懷里人的哭聲越來越大,趙莊生輕聲哄著他,最后發(fā)現人越哭越兇,不停抽噎,便把他緊緊摟抱在懷里,自己一只手挑面吃,一只手給李寶福撕雞肉喂。

    其實趙莊生舍不得離開李寶福,也怕李寶福在家過得不好。他好幾次想回來,但因干得好賣力氣最多,工頭說要給他漲三錢。他想這錢能給李寶福買許多好吃和好玩的,便也忍下了。

    可前幾日不知為何趙莊生心里悶得很,像是堵著一塊石頭。

    尤其是那日離別后,思念在趙莊生心中瘋狂生長,他怕李寶福在家過得不好,擔心他走路摔了,擔心他摘桑葉被蛇咬、被蚊蟲叮,怕他晚上在床上被蚊子叮得全身包,怕他燒火煮飯時把房子燒了,怕他趕雞鴨時摔在石頭上,怕他去井邊打水……

    那思念終于在今日午后睡覺時爆發(fā),他夢見李寶福在家燒的糊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瞪著一雙眼睛問他怎么還不回來,自己好像快死了。

    一場驚夢醒來,趙莊生全身冒冷汗雙手不住發(fā)抖。那種生命即將流逝的痛他不想經歷第二次,他想回來,想拋下縣城的活回來看看他的寶福在過什么日子。

    可那老管家攔住了他,說今天徐郎君過壽,他們能提前放,還賞雞。

    趙莊生看天已過半,想著李寶福最喜歡吃雞,便咬牙應下,下午做活時他滿腦子都在想,李寶福在家做什么,有沒有好好吃飯?

    地里活最好別干,他回去干也一樣,只要他還能動彈,李寶福就不用那些下地干活。

    一開院門,趙莊生第一個就沖了出來,路過賣透花糍的鋪子時他又去買了包寶福愛吃的。他一路跑一路想,想寶福的笑和唇,想兩人依偎在一起時的感覺。

    綿延山巒在趙莊生疾風般的速度中后退,他就像覓到食物的野狼,迫不及待趕回去給伴侶吃。

    終于李寶福哭夠了,他趴在趙莊生肩頭,腿夾著趙莊生的腰不放。

    趙莊生給他用涼帕子敷著眼睛,說:“乖,咱們睡覺去。”

    李寶福點點頭,看著那沒吃完的半只雞和沒刷的鍋碗,說:“碗我明天早上起來刷,雞你明早上起來吃了。”

    “好。”趙莊生親了親李寶福的額頭。

    進屋前,趙莊生去看了下蠶,李寶福則掛在他身上。

    趙莊生一手托著李寶福屁股,一手拿著燈,笑道:“幾天不見,還愛撒嬌了。”

    聽得這話,李寶福就要從趙莊生身上下來,趙莊生卻扣著他的腰,溫和道:“讓你撒,你不撒給我看,還想給誰看?”

    李寶福聞著趙莊生身上的淡淡味道,只覺心靜,說:“那你得一輩子都慣著我。”

    趙莊生掀開床帳把李寶福輕輕放下,吻了下他的唇,說:“會的。”

    辛苦小半月的趙莊生一路回來累得很,李寶福給他捶肩捏腿,正想跟他說自己準備給他做件花衣服時,卻見趙莊生已打著鼾睡著了。

    李寶福笑了笑,給趙莊生又錘了大半個時辰身子,方在他枕邊睡下,但才沾枕頭,趙莊生就翻了個身把他摟在懷里。

    李寶福嘴角上揚,縮進趙莊生懷里睡了。

    翌日李寶福被雞鳴聲喚醒,他在被窩中尋摸。

    昨夜與他同床共枕的趙莊生走了,李寶福心里泛起一陣落寞。

    枕邊依舊留著張紙。

    【蟲吃了飯好了哥早回看好自己愛你哥】

    李寶福笑著把紙貼在胸口好一陣,才縮進滿是趙莊生味道的被子里。

    李寶福不知道趙莊生是什么時候走的,去廚房時,只見里面有蒸好的饅頭、野蔥炒雞蛋、雞蛋羹、香噴噴的米飯上溫著昨夜他沒吃完的燒雞。

    角落里,兩大筐桑葉靜靜立著。

    水缸是滿的,地是干凈的,雞鴨在后山坡追逐,油菜、蘿卜已被澆了糞。

    李寶福大口吃著饅頭夾雞蛋,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他又想趙莊生了。

    花葛衣得在趙莊生回來前做好,李寶福為此是每天雞一叫他就醒,而后干活干完,就在院里整經。

    糯米用小石磨碾成米漿,來回地刷在一條條經線上。這一步李寶福做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便會弄斷經線前功盡棄,為此他刷漿慢的很。

    刷完米漿,李寶福就把經線一圈圈卷好放在織布機上,開始穿筘齒。

    穿筘齒最是費眼睛,一個扣都不能錯亂。穿完一排,李寶福眼睛是又酸又脹,脖子和肩背酸累不堪。

    刷漿的米漿沒有用完,米漿已沉淀。李寶福倒了清水,把米團搓成大團子下入開水鍋,再打入四個雞蛋,午飯晚飯各一大碗糯米圓子解決。

    織布時,李寶福就想著到時采些什么花回來染上,是野牡丹、野菊花還是刺桐花呢。梭子來回穿梭,他臉上的笑意也漸多起來,貍貓趴在他腳邊翻著肚皮睡覺,蠶房里的蠶們吃著桑葉發(fā)出沙沙聲。

    李寶福掰著指頭數日子,這花布也在他的指頭下產生。

    黃昏下,溫水化開明礬,李寶福哼著歌把花布浸入明礬水里。便開始吃晚飯,晚飯是中午炒的一碟白菜和一碗冷了的粟米。

    一人吃飯,李寶福也就懶得熱了,燒爐子廢木材,何況如今已快四月,吃點冷的沒啥事。

    就在李寶福吃得歡時,院門猛地被大力推開。

    趙莊生提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道:“寶福,哥回來了!”

    李寶福夾著白菜的手一抖,心想不是明天回來嗎?怎么晚上就回來!害怕被兇的李寶福趕緊起身遮住冷白菜和粟米飯,訕笑:“哥你怎么今天就回來了?不是得明天嗎?”

    趙莊生氣沒喘勻就看李寶福那支支吾吾的做賊心虛表情,放下大小包裹說:“你在吃什么?”

    李寶福說:“那個,是……”

    他的那個沒編完,趙莊生就沖過來。

    李寶福還未把冷菜剩飯藏起來,趙莊生就已沖上來揪住他后衣領一扯,登時那一碟菜飯就出現在趙莊生眼里。

    白菜是化了丁點兒豬油炒的,一下午過去,白菜微發(fā)黃的根部浸在凝固的豬油里,簡樸卻又真實的告訴著趙莊生,李寶福在家過的什么日子。

    自己不在,寶福就吃這些嗎?他在家時細米好肉精細養(yǎng)著的人,如今卻是這樣。

    “哥,”李寶福看趙莊生臉沉的可怕,扯了扯他的手,小聲辯解:“這……白菜我忘了熱,其實也挺好吃的。”

    李寶福話沒說完,趙莊生就轉身打他屁股,邊打邊說:“還給我狡辯犟嘴!你這吃的什么?!我走時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是不是?吃這些冷菜冷飯,你身體還要不要了?!”

    常年下地的趙莊生巴掌上的力氣不是虛的,落在李寶福屁股上時,悶實厚重的響聲在院中回蕩。

    李寶福想躲卻被趙莊生死死抓住一只胳膊,無奈他只得在趙莊生身邊挺著腰跳圈,邊跳邊喊:“哥哥,我錯了!”

    趙莊生則穩(wěn)立原地,巴掌如長了眼睛般一直跟著李寶福的屁股。

    到得最后李寶福是真哭了,跳到趙莊生身上掛著,大聲指責他:“你為什么一回來就打我!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哪里是打,趙莊生是又氣又心疼,氣李寶福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他緊緊抱住李寶福,在他臉上親吻,說:“哥錯了,以后不打你了。但你知道你自己錯了嗎?”

    李寶福屁股還是火辣辣的疼,他想咬趙莊生的臉頰,但這些日子趙莊生瘦了許多,沒咬起來多少肉,李寶福只得咬了下他的唇,悶悶道:“真不打我了?”

    趙莊生眼尾泛著些許紅,無比鄭重地點頭,李寶福吸了下鼻子,說:“那你在床上也不許打我屁股。”

    趙莊生:“……”

    他沒答話,只是收緊手臂的力,把臉深深埋進李寶福頸間貪婪地吸氣,他想他不能離開李寶福,李寶福也不能離開他。

    第34章 第 34 章 清澈涓流流過莊稼人的腳……

    李寶福明白趙莊生辛苦這么久才回來, 不應鬧他也就沒生氣,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揉捏他。

    那碟冷菜飯進了趙莊生肚子,而李寶福則被趙莊生勒令著坐在桌邊吃燒雞和鹵豬頭肉。

    燒雞和鹵豬頭肉是李寶福愛吃的,但因這外面買的熟食不比自己做的劃算, 李寶福也沒吃過多少。只偶年節(jié)時, 王華去鎮(zhèn)上一趟才會買點回來給多福寶福倆孩子解解饞。

    “我吃不下了, ”李寶福把雞和肉推給趙莊生,“你吃。”

    “吃不下那就明天吃.”趙莊生嚼著冷菜剩飯,說道。

    “你跟我一起吃。”李寶福把雞腿撕下來給趙莊生, “我倆一人一個。”

    “我不愛吃。”趙莊生答道。

    可李寶福倔, 他說趙莊生不吃他也不吃,還瞪著一雙大眼直直地看著趙莊生。趙莊生被他盯得久了, 無奈拿過雞腿把肉撕成條, 自己和李寶福一人一口吃了。

    肉食多,趙莊生還買了些許糕點、干果子回來,家里柴火不多,兩人就沒燒火, 就著水吃了點東西就回屋歇息。

    油燈下,趙莊生把做工錢數好放進錢箱,見走前他給李寶福留的散錢一分沒動,說道:“你這幾天怎么不買肉吃?”

    李寶福抱著枕頭凝視趙莊生,答道:“我在等你給我買的。”

    趙莊生嘆了口氣,轉身摸摸李寶福的頭,把他摟到懷里, 緩緩道:“這工錢結了兩貫,家里現在有五貫六錢,等把第一批春蠶賣了, 說不定能有六貫。但這五貫六錢里的夏稅一貫,咱們存著不動,這樣家里現在也有四貫多,別說夏稅,秋稅都攢下了。”他笑容樸實,繼續(xù)道:“更別說接下來還有幾批蠶和布可以賣,等明年哥一定給你買頭小牛和小羊放。”

    “不要,”李寶福摟住趙莊生的腰,說:“還是把錢留著吧,到時候多買點好吃的,養(yǎng)牛實在是費力麻煩。”

    這話于李家而言不假,養(yǎng)牛得在冬天搭棚子給它避寒,夏天要有池塘供它洗澡祛熱。每日還得趕到趕山上去放,割雞草、桑葉時還得揪大把草給牛吃。

    且這牛要是在立春前耕地太多累出汗,谷雨前就不能讓它淋雨,得在要下雨時把它趕回牛棚。

    可在山上放的牛一時半會兒不怎么聽人,小時候,李寶福碰見過放牛的村長兒子,看他揮著鞭子趕許久那牛都兀自吃草不動,急得村長兒子都哭了。

    而且有了牛,田里就怎么也得種點喂養(yǎng)牛的草,屆時那幾塊種麥、苧麻、茄子等菜的地都得廢。

    如此對比來,李寶福覺著養(yǎng)牛實在是麻煩又累,他說:“哥,我們還是別養(yǎng)了。我身體這幾年不錯,等耕地犁田的時候,咱們勤快點,那田地一兩天就犁完了。”

    套犁、耙的趙莊生是想著買牛能給李寶福省點力,這樣他就不用跟著自己下田狠干。每次犁地回來,李寶福都全身累,得要休息兩天才能繼續(xù)下地。

    趙莊生沒說應也沒說不行,只把李寶福抱在懷里輕輕拍著,說:“我買了排骨,明兒燉芋頭排骨湯。”

    “家里肉夠多了,過年吃的那些我還沒化完呢。”李寶福說,“哥,過兩天不急我們還是得去買點雞鴨回來養(yǎng)著,不然過年都沒肉吃。”

    趙莊生做完工回來,買了一斤豬肉、一大塊肋排,還有一塊巴掌大的鹿肉給李寶福補身。幸而如今天氣不甚熱,把這些肉用鹽腌好放在陰涼處能吃好幾天。

    就在李寶福想豬肉是做醋肉還是扣肉時,卻發(fā)覺自己被橫放在了趙莊生腿上,褲子被剝,露出他的大半個白花花屁股。

    回想以往犯錯被打的經驗,李寶福吞了下口水,說:“哥你想這是做什么?”

    趙莊生強勢地按住李寶福腰,從枕下拿出根一指厚的戒尺,在李寶福屁股上拍了拍,說:“你腿上的傷怎么來的?我讓你別吃冷飯冷菜你不聽,衣服我說我回來洗你也不聽。”

    “寶福,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李寶福頓時悻悻,手指擰起趙莊生大腿上的一塊肉,說:“你敢打我屁股,我就掐死你。”

    翌日是個好天氣,趙莊生砍著從地里拔回來的芋頭,他看了眼竹竿上晾的花葛布,微蹙了下眉頭。

    這時,開著的院門外傳來李嬸聲音。

    “寶福,在家嗎?”

    “在。”趙莊生應聲,李嬸笑吟吟地進來,見到莊生,驚訝道:“莊生回來了?”

    趙莊生點點頭,李嬸說:“寶福呢?”

    趙莊生:“在屋里休息。”

    李嬸指了指趙莊生,笑道:“還怪疼人。”隨即想起此來目的,說:“我來借下犁,我家老二回來和他弟弟犁地去了,勻不出多的。”

    今日沒犁地活,趙莊生便將犁借給了李嬸。

    待李嬸走后,趙莊生把蒸好的雞蛋羹和青菜肉粥端進了屋。

    白帳內,李寶福蜷縮在被子里抱著個枕頭睡得正香,趙莊生提來早上生火沒滅的爐子,把雞蛋羹和青菜肉粥放在火爐的小蒸屜上溫著,走了。

    等屋門被關上,熟睡的李寶福緩緩睜眼,他艱難地翻了個身,翻身時被子滑落,露出布著不少吻痕的胸膛。李寶福神色懨懨,只覺自己有種下不了床的感覺,昨晚發(fā)氣的趙莊生真是怕的嚇人,他不就是吃了點冷菜冷飯,摔了一跤嗎?至于那般狂風驟雨的猛干嗎?

    李寶福心里罵著,可眉宇間的饜足和舒爽又出賣了他。

    罵完后他吃著滑嫩嫩的雞蛋羹和肉粥,想著其實昨天晚上那種難受到充實,整出整進,全身爽到痙攣的感覺也不錯。雖然屁股比平時疼,但很舒服,尤其是結束那一瞬,只覺靈魂都被抽離,飄飄的飛上云端。

    吃完早飯,李寶福又縮回被子里補覺,趙莊生跟陀螺似得不停干活,他可不行。衾被是新換過的,李寶福想幸好昨日他沒喝多少水,沒尿多少,否則整床被子都得重洗。

    都怪趙莊生,都是趙莊生的錯,李寶福想著罵著就又睡了過去。

    片刻后,門開了,趙莊生進來把碗收走。

    趙莊生一回來,這家里活就不知從哪里冒出,是又多又麻煩。

    而李寶福記著趙莊生回來那天晚上對他實行的霸道行為仍有點生氣外加不好意思,覺著要是自己很快原諒他,這人以后定三天兩頭的教育自己。

    故此是整整一天都沒怎么理趙莊生,但下地時他還是要跟在趙莊生身后。

    三月末地里草多,蚊蟲飛鬧著出來。李寶福蹲在地里給油菜鋤草,這鋤完的草還能帶回去給雞吃,趙莊生在下頭挖地準備下午種南瓜。

    上午忙完,兩人要去各摘一筐桑葉回家備著,這樣晚上再摘一小筐就夠了。

    摘桑葉時,那雙節(jié)蟲和大青蟲像是長了眼睛似得,總出現在李寶福要摘的桑葉下,爬行時又癢又辣,弄得他總深皺著眉摘桑葉。

    趙莊生把李寶福背簍拿過來,說:“我來,你去歇會兒。”

    李寶福抖下桑葉上的大青蟲,放進筐里:“不要。”

    臨近正午,田間地頭沒啥人了,趙莊生低聲道:“生我氣了?”

    一聽這個,李寶福就想起那個自己失控的晚上,臉上一紅:“沒有。”

    趙莊生在外衣上擦干凈手,而后掐了下李寶福的臉,說:“那你對我冷冰冰的?”

    細微的話擊中李寶福內心,他瞧著趙莊生被太陽曬紅的臉,終少了脾氣:“哪有?”他摘了顆桑葚在內衣上擦干凈喂給趙莊生,笑著說:“甜嗎?”

    趙莊生點頭,說:“甜。”

    于是趙莊生摘桑葉,李寶福摘桑葚。

    就在李寶福吃了一嘴黑桑葚時,聽見下頭地邊傳來熟悉的吵聲。

    李寶福側過茂密桑樹往下看去,只見許蟠和薛屏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吵。

    許蟠扛著鋤頭走前,薛屏挑著水走后面。

    薛屏說:“不就讓你帶兩天孩子嗎?怎么又不樂意?”

    許蟠怒道:“老二說把孩子扔我們就扔我們,他和老二媳婦一走小半月,孩子在家里吃什么?”

    薛屏說:“幾個娃娃能吃多少東西?他和弟妹這不是去南安看病嗎?我是老大,照顧弟妹子侄是應該的。”

    許蟠忍無可忍,轉身道:“薛屏,你是大哥沒錯,但你能不能想想你爹癱床上,你娘腰椎勞損下不了地,你又是個懶得不成樣的王八蛋。家里田地我一個人做,種早稻、晚稻、收油菜你幾個弟弟來幫過幾次?倉里的米撐到早稻熟剛好,老二幾個孩子來,我們吃什么?今年稅你還交不交了?”

    換做以前薛屏肯定要吼許蟠沒良心,但正月許蟠上山砍柴時摔傷了腰,在床上躺了半月,這地里活也就落在了薛屏身上。

    但薛屏干活許蟠不放心,好幾次撐著傷想跟他一起去,都被薛屏按回去,見許蟠還念著地里事。薛屏咬咬牙說他去干,讓許蟠別操心,隨即帶上薛母就下地了。

    這一干,他就把自己干倒了。為此正月里,薛屏和許蟠是你養(yǎng)好了我受傷,你受傷了我養(yǎng)好。

    但修養(yǎng)好后的薛屏再也不偷奸耍滑了,每天乖乖跟著許蟠下地。

    兩人不會因為下地干活吵架,但會因薛家的事吵。

    薛屏煩悶道:“我回去跟娘說說行吧?許蟠你整天念叨,老了肯定嘴碎。”

    這話氣得許蟠轉身用泥巴砸薛屏,薛屏喊道:“我挑水,別砸!”

    李寶福在桑樹后聽完話,目送兩人走遠,而后看向趙莊生,趙莊生背好桑葉扛著鋤頭,奇道:“怎么?”

    李寶福笑笑,吃了顆黑桑葚,說:“看你好看,多看兩眼不行?”

    趙莊生捏開李寶福黑紫的嘴,說:“油嘴滑舌的。”

    立夏才過,田間有些熱浪。兩人背好桑葉沿著田埂上有樹蔭的地方一路回家。

    但路過自家地時,見楊母在邊上晃悠。

    李寶福說:“大娘你干嘛呢?”

    楊母漫不經心地瞧著李家地里的芥菜長得蔥茂,說:“壽兒,你這菜長得真好,去年的大頭菜腌條沒?”

    這大頭芥菜腌成條用來炒肉片或咸肉最是好吃爽口,去年李多福坐月子時,李元鳳腌了不少在家里,如今廚房還有兩小罐呢。

    李寶福打量楊母神情,說:“腌了。”

    楊母背著手在李家地邊走,嘴里不時念著這菜長得真好,真漂亮的話。

    終于李寶福受不了了,靈光一閃,說:“大娘,你要喜歡鏟株回去吃。”

    楊母頓時笑了起來,說了兩句這這么好意思說著就要掏出鐮刀挖菜。李寶福先她一步,半擋著身給她挖了株漂亮鮮嫩的芥菜。

    楊母也高興,走時還問李寶福水田犁好沒,要是沒她把牛借給兩人用。

    李寶福笑著說犁好了,等晚稻時候再去借,楊母笑著說行。

    而后李寶福瞧了眼昨天才淋過糞水的芥菜。

    望著地里的一個大空洞,趙莊生眼里閃過一絲心疼,說:“我也挖點回去腌好,過兩天吃酸菜燉魚。”

    芥菜品類多,腌條的是大頭芥菜,上面是長葉子,下面神似蘿卜。而楊母撬走的是葉芥菜,多食用青葉,這種葉芥菜淘洗干凈后,開水燙皮,加點醋腌上一天就成酸菜。

    李寶福點點頭,讓趙莊生挖了稍遠的一株芥菜。

    回家路上,趙莊生說:“下次別給她菜了,這犁地的話我自己來。”

    每次趙莊生看李寶福精心澆灌的菜被人挖走,心里蠻不是滋味。

    不就是犁田嗎?他套上犁、耙干個兩三天就完了。

    李寶福給趙莊生喂了顆桑葚,說:“那株菜才澆過糞,昨兒我看小木子又在根莖邊埋了屎,她拿回家不得用水洗上好幾十遍?她家可離水井遠。”

    趙莊生皮笑肉不笑道:“夠她吃了。以后咱們不能送她菜,每次都要,等以后有錢和田了,我就去買牛。”

    李寶福一手提著芥菜,一手牽著趙莊生的衣角,笑道:“聽你的聽你的。”

    回到家,趙莊生做飯,李寶福切桑葉喂蠶。

    切桑葉時李寶福想這秧苗已發(fā),水田又要犁、耙,兩人接下來怕是沒幾天清閑了。

    但幸好水車竹口接連在尚書塘下,只需人力踏踩這龍會山的上百畝良田都將受甘水灌溉。

    邊想著事,李寶福邊喂蠶、分盤、撿蠶沙,兩大筐蠶沙被清理出來倒在草席上曬著。

    廚房里已響起滋滋的油爆聲,趙莊生做的什么菜?

    李寶福用木耙推著蠶沙隨即走到廚房的小窗戶邊探頭往里看,豈料才伸長了脖子,炒菜的趙莊生就發(fā)覺了,猛地抬頭,就跟鬼鬼祟祟的李寶福對上了。

    李寶福噗嗤一笑,眼神往窗下鍋里看,說:“你在做什么菜?”

    趙莊生壓下嘴角笑意,用木蓋遮住鍋,一本正經道:“龍肉。”

    李寶福才不信這個,朝趙莊生輕哼一聲就把剩余蠶沙推平曬上了。

    木耙子推拉蠶沙的滋滋聲里,院外忽傳來李多福叫聲:“寶福。”

    “哎!”李寶福小跑到門前,看李多福提著兩株芥菜背著和兒,說:“姐快進來!”

    “懶得進去,”李多福擺擺手說,“那個陳璋妹妹的婚事和大姐夫那邊訂好了,這月十七大姐這個媒人要過來下禮吃飯,你把屋子打掃一下,備點菜到時候上我家吃飯去。”

    “好啊,”李寶福說,“侄兒們來嗎?”

    “她應該只會帶小六來,”李多福上前兩步,囑咐道:“你多備些菜,免得陳璋他媽說我們吃他家飯菜。一天天念叨煩得很。”

    “知道了。”李寶福戳了戳熟睡的和兒,李多福嗔道:“別弄她,才睡熟呢。”

    李寶福嘿嘿一笑,想著廚房有兩罐他才腌好的蟛蜞醬,就讓李多福等會兒自己去拿。進廚房時,趙莊生才把菜炒好,滿屋都是開胃的咸肉味。

    趙莊生說:“四姐嗎?”

    “對。”李寶福在柜子里找蟛蜞醬罐子。

    趙莊生“哦”了聲裝好二十個雞蛋和一罐大頭菜炒咸肉給李寶福,說:“四姐喜歡吃這個。”

    李家人的口味,趙莊生都記得,李寶福笑著應下,隨即在趙莊生臉上親了口,才出廚房把東西交給李多福。

    趙莊生笑著摸摸臉,把飯菜端到院里樹下坐著等李寶福回來。

    這忙完地里,稻田也得開始忙了。

    趙莊生去踩水車把水引到自家田里,李寶福就跟薛屏疏通水渠里的草。這樣兩頭都來,自家水田好幾月都不會干涸,日后種晚稻也不用再通渠了。

    初夏陽光暖人,李寶福戴著草帽穿著草鞋沿途撈水草,水渠對面的薛屏就念:“你說他怎么能這樣說我?”

    李寶福撇了撇嘴,用鋤頭打起水草,說:“蟠哥說的也是嘛,你家老二幾個孩子都大著呢。去你家吃半個月怎么都得吃垮小半座糧山頭,你家去年交了稅糧也沒剩多少,這孩子一多咋吃?”

    家家戶戶這交了稅糧吃的都有些緊巴,村里也只有李寶福和趙莊生這種兩人過日子的糧倉能松些夠兩人大吃特吃,其余家里都得為一家子飯食考量。

    薛屏嘆道:“老二也是難嘛,他帶媳婦去南安看病,日子本就難,我不幫著一點還能怎么辦?這一大家子的,就我沒孩子。”

    “所以他們有啥事都把孩子放你家玩,”李寶福說,“屏哥你家是沒孩子,但薛二爺跟你們一起住,你照顧父母也辛苦。”

    薛父兩年前中風癱在床,薛母身體不好,兩人便由薛屏贍養(yǎng),四口人擠在祖屋過。

    “孝順父母是應該的,”薛屏撈起水草,見水渠下游有幾個孩子坐在渠邊玩水,也坐下來踩水,“我是老大,我不做誰做?”

    見薛屏歇下,李寶福也脫了草鞋坐在他身邊踩水玩。

    夏陽午后,清澈涓流流過莊稼人的腳。

    鳥雀和蟲鳴聲里,青山云霧仿佛在耳邊展開,李寶福雙手后撐在地上,仰起脖頸享受這夏陽,說:“你是老大沒錯,可你不是冤大頭啊。屏哥,云云以后是不是就你養(yǎng)了?”

    薛屏搓著腳丫子,答道:“老二說他女兒夠多了,他看許蟠喜歡就說過兩天去祠堂把孩子過在我名下,給我當女兒。”

    “真的?那也太好了,”李寶福說,“這樣的話,你不得為云云攢點東西?將來女孩兒出嫁要很多錢的,不然夫家哪能重視她。”

    薛屏“唔”了聲,踩著水說:“也是,那我得現在就得回去攢錢。”說著他攬過李寶福的肩,“等春蠶賣了錢,我就把上次你借我的還你。”

    “我倆之間還說這些?你有錢再還我吧,”李寶福笑著說,“不過你有了云云得為孩子多想想,要是家里沒了糧,云云和你父母吃什么?”

    薛屏若有所思片刻,最終說道:“說的也是。那我回去跟爹娘說說,確實老二那么多孩子呢,整天大伯大伯的叫,吵得我腦子都要炸了。”

    李寶福哈哈大笑,跟薛屏說起自己去年帶小四小五時那近乎崩潰的事。薛屏則說起薛云晚上哭,薛父起夜,薛母頭疼,而許蟠呼呼大睡,自己哄孩子的苦。

    兩人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聊孩子聊家事,而下游那群小孩嬉鬧著跑到兩人下方,他們各把一只草鞋丟進水里漂著,比賽誰的鞋先到終點。

    水渠邊滿是孩童笑聲。

    日頭漸斜時,一高大結實的身影悄然地從李寶福和薛屏身后出現,那背光的身影遮住李寶福的身形。

    “李寶福。”

    嚴厲冷漠的聲音驟然響起,洗腳玩水的李寶福身形一凜,草鞋都顧不上穿,一骨碌爬起來就往下游跑。

    他飛快的殘影讓薛屏都沒看清這人是怎么做到的,但趙莊生手里那根明晃晃的黃金棍勾起了薛屏不少被打的回憶,他嘆了口氣繼續(xù)搓腳同時惋惜李寶福的遭遇,但很快他見到了拿著兩根荊條沿田埂上來的許蟠。

    “薛屏你個狗日的,又在這里耍懶!我不是讓你去耙田嗎?!”

    李寶福沒穿鞋不一會兒就被趙莊生追上,挑著圈挨了輕輕的幾棍子,繼而站在原地等趙莊生回去找草鞋。

    李寶福持黃金棍,朝路邊一叢茂密草來了一套我自橫刀的亂劈箭法,將那草殺得七零八落,歪打扭斜,隨即手腕一轉把黃金棍收在身側,宛如話本上的俠客。

    可俠客也要穿鞋,但俠客媳婦兒沒找到鞋。

    田間地頭,兩人交疊的影子拂過路邊的青草。李寶福趴在趙莊生背上,揮舞著那根黃金棍,說:“都怪你,我鞋都被沖跑了。”

    趙莊生掂了下李寶福,說:“誰讓你玩水的?別看現在天氣熱了起來,但那水涼得很,不注意會風寒。”

    李寶福一手摟著趙莊生的脖頸,一手甩著黃金棍去打那浸滿了陽光的青草,他晃了兩下腳,嘟囔道:“啰嗦的老男人!”

    趙莊生:“什么?”

    “啰嗦!”李寶福朝趙莊生耳邊喊道,“你是個啰嗦的老男人。”

    趙莊生輕哼一聲,牽了牽嘴角:“昨天晚上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這話氣得李寶福收了黃金棍,雙手去扯趙莊生耳朵,耳朵被撓,趙莊生下盤就不怎么穩(wěn),怕人摔了,是趕忙好話求饒,善心俠客李寶福這才放過了他。

    第35章 第 35 章 哥哥,我真有點冷了

    李寶福由趙莊生背著回家, 然還在家外的小坡下就瞧見院門口站著兩個人,伸長脖子看清后。

    李寶福招手喊道:“山民哥、晉生哥!”

    來人正是齊山民和晉生,李寶福等不得,跳下趙莊生背幾大步帶著兩人進院。

    齊山民放下鹿肉, 說:“寶弟, 你鞋呢?”

    李寶福坐在板凳上, 趙莊生打了盆水蹲著給他洗腳。

    李寶福穿上木屐,說:“在水溝里被沖走了。”

    齊山民笑道:“跟晉生一樣,晉生有次也是鞋被沖走了, 我追了二里地都沒追回來。”

    晉生攤手笑道:“早知道那天穿木屐了。”

    李寶福被逗笑, 趙莊生給兩人倒了茶擺上一點枇杷。

    四人坐下,晉生和趙莊生剝枇杷。

    齊山民吃了一個, 說:“寶弟, 我新房修好了。后天暖屋開火,你和趙哥來吃飯,我們熱鬧熱鬧。”

    自李寶福知曉晉生把他當弟弟看待后,李寶福對兩人就懷著無限暖意, 笑著說:“好啊,齊大善人請客,我和莊生哥肯定去。”

    齊山民笑了笑,晉生說:“那你們地里活忙嗎?要是有沒忙完的,我和山民幫你們做了。”

    客人遠來,李寶福和趙莊生怎敢讓人家干活,是連忙拒絕, 并扯著謊說這早稻的水田已犁好,現在地里活不多才能去,要是活多了, 兩人也抽不開身。

    李寶福年齡小,可趙莊生三人年歲卻差不多,四人坐在一處聊天也干。晉生提議左右日頭還早把齊山民帶來的鹿肉烤了,正好四人配著酒菜閑聊,不然太熱這些肉也放不了多久。

    李寶福想起恰好廚房還有幾條鮮魚和塊羊肉,與這鹿肉一同烤了品酒吃了最好。

    鹿肉和羊肉切成薄片各滴酒去腥,用蛋清抓勻后倒油鎖住水分腌上。這是此前王華教的腌肉法子,這般腌出來的肉質滑嫩怎么做都好吃。

    削細的木棍洗凈穿起肉片,架在院里火堆上。

    李寶福燒火,趙莊生翻烤著魚,晉生穿著身白衫,齊山民怕他衣服臟了就讓他坐著自己擼了袖子烤。

    火苗將肉里的油激出香味,混著木柴和油鹽,有股獨特的木質清香。

    天暖風靜,微微火堆帶著肉香引得幾只花貓過來。李寶福便撕了魚肉給它們,晉生把枇杷剝好放在盤子里,瞧著那群嬉鬧的花貓,說:“那只貍花四耳貓真好看。”

    李寶福嘬嘬兩聲,用一塊魚肉將那四耳貓逗了過來,放在晉生懷里,說:“這是我隔壁院嬸子養(yǎng)的,最聽話溫順了。晉生哥你抱抱。”

    那四耳貓趴在晉生膝上,銅鈴大眼盯著晉生手里的羊肉。

    晉生笑著把肉喂給它,說:“山民家里那只黑貓不讓人抱,但抓老鼠很厲害。”

    齊山民烤好肉放在碗里,無奈道:“那貓只讓我娘抱,不讓我們抱。”

    趙莊生把魚肉刺剔干凈后放在李寶福碗里,李寶福沾了點蟛蜞醬,頓時魚肉鮮美被醬味激發(fā),他邊吃邊說:“我們家這小貍花也是,會趴腿上睡覺也在腳邊守著。但就是不讓我們抱,一抱它就像是要它命一樣。”

    相齡人話總是說不完的,眾人一邊烤肉一邊閑談。

    期間齊山民問趙莊生還去做工嗎?只因徐府工頭對賣力氣又踏實的趙莊生印象深刻,說縣城寺廟要翻修,二十三天一貫三,問趙莊生去不?

    二十三天……

    如今正是農耕時,不久要插秧。

    趙莊生想也沒想搖頭拒絕,且上次回來見李寶福吃那豬油白菜的樣子。便讓他發(fā)覺自己不在,李寶福就不把自己當人過,于是再也沒有去做工的念頭。

    上次做工是家里差錢,但現在他和寶福兜里有錢,不在需要做工找錢了。

    齊山民聽后有些惋惜,但也尊重別人選擇。

    而李寶福也舍不得趙莊生,聽到這些笑容又多了不少。

    肉片被那柴火烤的滾邊微焦,可中間裹了蛋清的地方卻是鮮嫩,一口咬在嘴里還會滋滋冒油。李寶福最喜歡這種微焦感,連吃幾座小肉山,到最后是摸著圓滾肚子躺在長椅上休息。

    吃完肉,齊山民和晉生婉拒李寶福兩人留他們歇息一晚的好意,家里事多后日還要開火宴請,兩人得趕著回去。

    走前李寶福又去雞舍抓了一只雞和幾顆白菜給他們,齊山民笑著收下,并說開火那天兩人可別再帶東西來,要是帶了東西就不讓他們進門。

    逗得李寶福笑個不停,和趙莊生連忙答應。

    兩人把齊山民和晉生送到村口,齊山民跟李寶福說了自家位置,讓他沿著花鳥坡那一片桃花路下去,到三塊大石頭時自己就在那里等他。

    李寶福不熟悉路,聽得是暈頭轉向。幸而趙莊生記下,齊山民兩人這才放心迎著夕陽離開。

    李寶福牽著趙莊生的手,凝望齊山民和晉生走在羊腸小道上。路邊花草茂密,兩人在花叢綠草里說笑。

    齊山民像是摘了朵花遞給晉生,晉生搖搖頭接過花別在齊山民耳邊。遠方山頭的云霞似聚成匹駿馬樣,而那走在花中的兩人就行在云霞馬下。

    直到那兩人轉過山路,消失在李寶福視線里,他才收回眼神,晃了晃趙莊生的手,說:“回去了。”

    趙莊生點點頭牽著李寶福去摘桑葉。

    這摘完桑葉回到家,不知為何,李寶福只覺自己很熱,坐在長椅上扯葛衫領子,說:“哥,你熱嗎?”

    趙莊生切完桑葉在收拾火堆,木棍上的鹿羊肉味還未散,他眸光微動,答道:“有點。”

    余暉籠著趙莊生的身影,他袖口挽至臂間,露出結實精壯的手臂。

    手臂上隨動作起伏的青筋看的李寶福口干舌燥,體內火氣也越來越旺,左右無人,院門也關了,他脫了上衣散熱。

    收拾完火堆的趙莊生回頭見打著赤膊的李寶福躺在長椅上打盹,經過冬日的精細養(yǎng)護,初夏的李寶福白了不少,不似夏日割稻谷時那般黑,皙白的胸膛下是瘦而不柴的腹部線條。

    微微起伏的胸膛似火折子擦響了空氣中的星火,渾身熱的李寶福忽然覺頭頂光亮被遮住,他睜眼看去,只見趙莊生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但若是細究內里能瞧見那翻滾的情意。

    “看我做什么?”李寶福失笑道。

    “晚上涼,”趙莊生把衣服蓋在李寶福身上,“多穿點。”

    在葛衣落下的一瞬,李寶福扯住趙莊生的手猛地一拉,將人拉在身上,說:“動起來就不冷了。”

    趙莊生的呼吸帶著初夏熱意灑在李寶福脖頸上,趙莊生笑了笑單手撐在長椅上,偏低頭就含住李寶福的唇,舌尖圈圈描摹李寶福的唇邊,另只手亦在他腰側摩挲,似是在等待什么。

    這般輕柔的吻引得李寶福不住呻|吟,眼神也迷離起來,他勾著趙莊生腿來回蹭著求涼,含糊吻間溢出他呼吸急促的話:“哥哥,我真有點冷了。”

    生活中,李寶福對趙莊生的稱呼簡單明了,多是以“哥”相稱。但哥哥二字多是李寶福闖禍求饒時才用的,不過在趙莊生的記憶里,這稱謂多用在床上。

    自然這稱謂激起了趙莊生的征服欲,他隨即狠狠吻住李寶福的唇,長腿跨出長椅,單手將李寶福抄在懷里緊緊抱住,一手引著他的雙手攬自己的脖頸上。

    吻在進屋時變得霸道起來,房門被胡亂砸上。

    貍花貓又抓了只老鼠回來,白乎貓爪按著老鼠尾巴趴著身子如猛虎般看著它,屋內狂風驟雨,屋外貓玩老鼠。

    花鳥坡是坡如其名,梧桐靜立兩側,鳥雀引路。

    山峰連綿起伏,齊山民住在花鳥坡那頭。為此李寶福和趙莊生是早早起床,收拾完屋里屋外,托李嬸照看蠶才兩手空空的出了門。

    青山林間,李寶福和趙莊生各戴著一頂草帽趕路。這時節(jié),路邊有不少野果,趙莊生個子高跳起來摘下在單衣上擦干凈給李寶福吃。

    “好酸!”李寶福吃了口野棗,酸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趕忙呸呸地吐出來。

    趙莊生趕緊從懷里摸出塊糖喂進李寶福嘴里,甜糖入口,李寶福這才好了許多,手伸進挎在趙莊生身上的布包里,嘟囔道:“出門時好像煮了雞蛋的,雞蛋呢。”

    趙莊生伸進布包里,摸出個雞蛋,說:“餓了?”

    李寶福點頭。

    這花鳥坡遠,齊山民家更遠,可想而知平日齊山民來找他們,得走多久。

    早飯兩人隨便吃了點昨夜的青菜粥和一碟空心菜,如今李寶福是有些餓,加之趙莊生怕走累了李寶福出汗受風,兩人便在路邊歇息。

    趙莊生坐地上,把李寶福抱在懷里給他搖扇子,李寶福則吃著雞蛋喝蜂蜜水。

    “吃完飯哥你記得提醒我把錢給他們,”李寶福喝著蜂蜜水,提醒道:“不然要忘。”

    兩人怕提了東西去,齊山民真把他們趕出來,前夜在被窩里一商議,便決定給六錢六作賀,感激人家先前介紹活。并送上兩包鮮果,這樣進門時不至于空手,也好祝賀齊山民。

    趙莊生點頭道:“好。”

    雞蛋煮了五個,李寶福吃了兩個就不行,把剩下的還給趙莊生,趙莊生吃了一個剩下兩個放回去,等午后回時李寶福走累了能有東西吃。

    兩人就這般走走停停,終在約定時辰前到了花鳥坡下的那三塊大石頭前。

    第36章 第 36 章 稻田犁耙好,趙莊生就得……

    花鳥坡的三塊大石下, 晉生一襲葛衣候在桃花樹下,彼時桃花已過,只余滿樹桃果。

    晉生站在青影桃香里,朝兩人喊道:“寶弟趙哥!”

    李寶福也老遠瞧見晉生, 走近了說:“晉生哥你等多久了?”

    “沒多久。”晉生看兩人提著果子, 略略責道:“怎么還提東西來?不是讓你們別拿嗎?”

    李寶福微微一笑, 趙莊生道:“禮不能廢。”

    新屋開火禮自不能少,晉生笑著搖頭以示無奈。

    這齊山民住在山腰后,三人又順著蜿蜒山路走了大半時辰才終于到了。

    齊山民生活的山村多以種茶為生, 田壟堪堪, 依山而下。齊山民的新屋在一平緩處,四周栽著不少榕桃果樹, 其中一棵榕樹似那如云庭蓋, 去天半尺。

    晉生說:“山民說這榕樹是他太爺爺小時候種的。”

    李寶福端詳這棵榕樹,說:“那得有百年了。”

    “是啊。”晉生笑著說。

    這新屋是半人高的綠竹作圍,將內里四間青瓦磚房圍起來,青致靜雅, 且這開闊院里陳鋪著青磚。

    李寶福覺得新奇,畢竟這磚鋪院的富貴法子他只在村長家見過,征得晉生同意后在磚石上輕踩起來。

    “怎么樣?喜歡嗎?”才從廚房出來的齊山民道。

    磚石比李家院里壓實的泥土明亮干凈,李寶福興奮道:“喜歡啊,山民哥你這新屋花了多少錢?我也想弄一個。”

    齊山民說:“這七七八八的木料、磚石加起來得有十來貫吧。”

    李寶福震驚道:“這么多?”

    齊山民:“不過寶弟你家屋子不錯翻翻屋頂就行,院里這磚我這兒還剩了些,你有空時背回去請工匠鋪上就行。”

    李寶福連忙拒絕:“不不不!山民哥, 這磚我自己去買就行,哪能用你的!”

    這時倒了茶水的晉生過來,說:“沒事, 左右也是剩下的,放在院里也占地。”

    李寶福看向趙莊生,趙莊生笑著拱手:“多謝兩位兄弟好意,但要是不讓我們給錢,我們收下也過不去良心。”

    于是乎齊山民和趙莊生為這錢爭來爭去,最后齊山民沒說過趙莊生,點頭應了他以一塊磚三文錢的價收走了院里剩下的磚。

    才議好價錢,齊山民宗伯就尋了過來,他只得和晉生去接待,李寶福則帶著趙莊生去看那些他們即將背回家的青磚。

    兩人站在磚堆前,說著這些磚要鋪在何處的話。

    沒聊多久,這宴席就要開了。今日齊家新屋落成,來幫忙慶賀的人不少,其中還有晉生的家人。

    晉生和晉父五官輪廓相似,但跟晉母不像,且細看之下李寶福發(fā)覺晉母比晉父年輕許多,頓時有些疑惑。

    碰巧這時齊山民招待兩人入席,瞧見李寶福眼里的疑惑,解釋道:“晉生母親去世的早,這是他繼母。”

    李寶福想著晉生的弟弟,問:“那晉生哥的母親生了他和他弟弟?”

    齊山民點頭道:“他娘生完他弟弟沒多久就去世了。”

    兩人正說著話,李寶福見晉母跟晉生說著什么,晉生臉色倏然就不好看。

    “這女的不喜歡晉生。”

    齊山民瞧見如此就去與晉母回話,三人爭了起來,最后這晉母嚷了句:“你修這么大的屋子都有錢,娉我兒子就沒錢?”

    這話一出,院里只一剎那就靜了。

    李寶福下意識牽住趙莊生的手,趙莊生緊握住他。

    場面一度冷下來,隱匿在人群后的晉父趕忙出來打圓場,齊母也陪笑著說哪里的話,隨即讓賓客落座準備吃飯。

    父輩鬧出的不快不過須臾被人遺忘在美食后,李寶福和趙莊生是來客跟齊山民的幾個好友坐在一起。但相見不識,李寶福收了笑性子不說話,趙莊生則秉著他的正色臉等待開席。

    齊家酒席很是豐盛,清香鮮美的清蒸鱸魚,軟爛入味的蘿卜燉肉,開胃醋肉和白菜燜煮出來的香溢滿在竹院里,海蠣海蟶湯鮮美非常,入口冰涼的土筍凍,松軟的碗糕,清炒空心菜,白灼大蝦,最后來一大盆鹵面和粟米飯便是酒席的全部。

    吃飯時趙莊生顧著李寶福的口味,什么菜都自己先嘗過才給李寶福夾,而李寶福就專心吃著自己碗里的菜。遇著喜歡的菜擺得太遠,就讓手長的趙莊生夾,有時趙莊生夾不到便只能站起來,多夾兩筷子。

    齊山民家宴席的菜式量大肉多,吃得李寶福肚子溜圓,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我覺著最近我吃太多,胖了得有兩圈。”

    兩人坐在院墻外榕樹蔭下乘涼,趙莊生從布包里拿出一直背著的蜂蜜水,說:“不胖。”

    初入孟夏,這榕樹下最是涼爽且因離桃樹近,細嗅之下還有一股果香縈繞。

    院里宴席還在繼續(xù),茂盛的榕樹影子隨風晃悠,李寶福笑著說:“真的?”

    剝枇杷的趙莊生點頭,李寶福說:“我有點撐,別剝了。”

    聽此趙莊生點頭把枇杷喂進自己嘴里,隨后掏出布包里的蒲扇給李寶福扇風。

    這宴席還沒完,此刻回去山路又熱,兩人便想著等日頭不毒時在回去。此處遠眺出去是綿綿山脈,白云臥山頭的景兒,此刻初夏陽光普照綠山,倒成一番山畫。

    就在兩人納涼看景時,墻后傳來爭吵聲。

    “齊山民是你爹還是我是你爹?!這房子花了那么多錢,你讓他多出點聘禮又能怎么樣?!”

    “爹!”晉生近似絕望的聲音從墻角那邊傳來。

    李寶福和趙莊生都不由愣住,夏風習習卻帶著一股涼意。

    “爹什么爹!你個不孝的東西,早年我送你去讀書,結果你給我讀成這個樣子,我怎么就把你養(yǎng)大了!你娘在地底下瞧你跟男人廝混在一起怎么安心?”

    晉生沒有說話,不過須臾晉母的委婉勸聲又起。

    “大郎,你爹他喝多了不是故意罵你的。只是你四弟讀書這束脩家里實在還缺點,齊家不缺錢,可你四弟缺書讀啊!”

    晉母言辭切切,話語輕聲。

    晉父冷哼一聲:“你是把書讀出來了,可你弟弟們呢?!晉生,你這個人可以不孝但不能不仁吧。”

    晉生語氣輕的很,仿佛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可齊家先前答應我們的已經不少了,要是……”

    “沒有那么多要是!”晉父嚴厲道,“誰家大哥不為家弟妹考慮?你從小就是副好相貌,那縣城、鎮(zhèn)上不知有多少男女都想跟我們家結親。可我誰都沒答應,聽你的選了這齊家,還送你讀書明理,如今你弟有難,你想想家里不行嗎?晉雅不是別人,他是你親弟弟!”

    墻那邊沉寂片刻后,晉生才答:“我知道了,爹。”

    “為父沒白養(yǎng)你,過幾日下聘齊山民要是不按我的意思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晉父嘴里嘟囔著話走了,晉母安慰晉生,晉生淡淡的應了,過得許久晉生也邁著沉重步子離開了。

    粗壯的榕樹下,李寶福看向趙莊生眼里滿是憐憫,趙莊生抿著唇把李寶福攬進懷里。

    南風吹搖著榕樹樹冠,風聲帶著樹葉沙沙響動。

    待院里宴席快完,李寶福才和趙莊生進院去。

    院里晉家父母已經走了,齊母和齊家女眷用飯。晉生被一群長輩圍著問書,齊山民端著碗飯在各個飯桌上掃蕩食物。

    “你倆吃飽沒有?”齊山民問。

    李寶福和趙莊生誠實點頭,齊山民說:“七月初七我和晉生結契,你倆記得來。”

    回想墻后的對話,李寶福也真心替這兩人高興,莞爾道:“必須來,先恭喜二位哥哥了。”

    齊山民笑著說同喜同喜。

    午后白云遮住烈日,李寶福瞧這日頭不曬還有風,便說得回去,地里也是一堆活呢。

    春耕仍有,齊山民不好留兩人,跟趙莊生說什么時候來搬磚都行,這一月里他都在家,若是不在跟鄰家他二叔說一聲就行。

    李寶福和趙莊生不停道謝,齊山民大方表示沒什么。宴席完畢和晉生將兩人送出小路上了大道,還將沒用完的一些魚蝦和一點子豬下水給兩人裝上。

    李寶福臨走前把一袋錢塞在晉生懷里說是遷屋賀禮,晉生摸出這錢沉,還沒開口拒絕,李寶福就拉著趙莊生風似的跑遠消失在土路盡頭。

    晉生拿著錢袋,無奈一笑:“寶福這小弟弟真是。”

    齊山民說:“他這是把咱們當朋友呢,端午時我再陪你去找他玩。”

    南風將兩人衣角微微吹起,晉生端詳齊山民略有些疲憊的面容,輕聲道:“元軒,你怎么那么好?”

    齊山民笑道:“不對你好些,你就真是一個人了,這可是我事先答應過你的。”

    晉生微微嘆了口氣,垂眸道:“我想還是不要順我爹的意思吧,我怕日后他還有諸多要求。”

    齊山民輕松道:“別擔心這個。以后的事我有解決法子,如今這最要緊的是把你接家里來,至于晉三爺那邊,我先應付過去。”

    晉生笑著點頭,齊山民歪頭去看晉生,溫和道:“走吧,咱們先回家。”

    “宴席還剩了點肉,晚上我給你做扣肉怎么樣?”晉生說。

    “我都行,只要是你做的,”齊山民笑著說,“不過這次你不會把糖當鹽放吧?”

    “才不會,”晉生正色道,“我不是昔年那手忙腳亂的人了。”

    白云碧空下,晉生牽著齊山民的手兩人慢慢地走向他們的新家。

    白云未遮太久日光,以致這太陽一出,路上就熱。李寶福和趙莊生是走一截歇一截,趙莊生想讓李寶福趴背上來自己背著他,可這太陽大,兩人胸膛貼背又難受便只能沿著路邊樹蔭走。

    幸而趙莊生出門時帶了把傘,兩人撐著傘搖蒲扇慢慢走也還行。

    走累了,兩人就坐在路邊樹蔭下歇息,趙莊生將在宴席上裝的醋肉或碗糕拿出來給李寶福吃。蜂蜜水沒喝完,趙莊生就又兌了些水進去,雖比先前淡,但也解渴。

    兩人就這般一陣一陣的走著,待那日頭漸斜才回了家。

    一回家,李寶福就癱床上起不來了,趙莊生去喂了蠶和雞,又將帶回來的魚肉給貍花貓吃。院里曬著去年的谷,趙莊生用木耙翻好倒了碗糖水進臥房見李寶福已合衣睡著了。

    趙莊生只好給李寶福脫了草鞋,寬去外衣拉上被子蓋住肚子。而后將豬下水用涼水浸著去腥,魚放盆里腌著晚上做。

    地里還有活,趙莊生歇不得,扛著鋤頭背好背簍就出門了。

    待熟睡的李寶福醒來,外面已是黃昏,紅霞滿天,他躺在床上望著床帳醒了會兒神,聽見院里聲音,扯著嗓子喊:“哥!”

    趙莊生應聲推門進來,說:“怎么了?”

    李寶福抱著被子滾了一圈,看著趙莊生,說:“你在做什么?”

    趙莊生打著赤膊,莞爾道:“捆稻桿預備過兩日蠶上蔟呢。”

    這時李寶福才想起這第一批春蠶要養(yǎng)好了,于是懶懶地“哦”了聲。

    晚飯是趙莊生做的下水,豬腸、心、肺、肚等洗凈用米酒腌好,而后加醬油、紅曲、食鹽、姜等放在小火爐上燜煮,快要熟時放入清甜的蘿卜,一口下去滋油回甘又不失蘿卜的甜,這一鍋菜和豆腐燉魚讓李寶福又猛吃兩大碗。

    吃完晚飯,天還沒黑,趙莊生給蠶分盤倒蠶沙,李寶福則去后山坡把雞鴨趕回來。那只瘸腿青頭鴨個頭已經不小,乖乖蹲在背簍里倒讓李寶福有些不舍將它賣掉。

    趙莊生說:“舍不得就養(yǎng)著,反正也不差它一口吃的。”

    瞧著安靜不鬧的青頭鴨,李寶福說:“先養(yǎng)著吧。”

    地里農活多起來,早稻要從秧田移植稻田。李寶福和趙莊生趕在秧苗熟前套著犁、耙將之前水泡好稻田再次犁耙。

    每次李寶福推著犁走在趙莊生身后,見他身上套著的粗繩,艱難在稻田里深淺不一行進的背影投射在泥水上,他心里就泛起許多心酸來。

    犁田比耙田辛苦百倍,李寶福用力推著沉重的犁,想著他多出分力,趙莊生就少拉一分力,反之趙莊生也是如此想的。

    就算粗繩下墊了帕子,趙莊生肩頭還是被勒破了皮。

    李寶福倒好藥酒給趙莊生擦血肉模糊的傷口,眼里全是心疼,嘴巴也不忍地顫抖。

    忽然李寶福嘴角被強力往上一提,趙莊生干凈的手指戳破李寶福嘴角的苦悶,令他強行扯出一個笑。

    “哥沒事,”趙莊生笑著露出一口白牙說,“你看這不就干完了?”

    李寶福笑笑,瞥了眼他們辛苦三天犁耙好的田,繼而點頭:“哥你真厲害。”

    黃昏暮下,兩人坐在稻田邊,夕陽將兩人影子照的膠泥在一起。

    稻田犁耙好,趙莊生就得插秧去。

    這批秧苗里包含早稻和晚稻,移種起來,趙莊生也忙,幸而李寶福身體養(yǎng)好了些,便在清晨時分跟趙莊生一起下地插秧。

    這一腳踩下去,稻田泥能沒至小腿。插了會兒秧,李寶福就直起腰放松自己,正想嘆口氣,邊上早他幾步路插秧的趙莊生回頭說:“寶福,你先回去,我一個人能行。”

    今日涼爽,太陽還未出來,李寶福擦了擦額間的汗,瞧這田剩多少,便說:“那我先回去做飯。”

    趙莊生頭都快埋進水田里了,他道:“好。”

    李寶福上了田埂,洗凈腿上淤泥,拿起背簍去摘桑葉。

    彼時整個尚書村都沉在插秧的忙碌里,經過稻田,多是一家子齊上陣。

    然這次經過薛家田時,李寶福居然破天荒的只瞧見了薛屏一人,奇道:“屏哥,怎么就你一個人?”

    比著秧線插秧的薛屏直腰,回頭看向李寶福,累得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可不就是我一個人,許蟠他會這樣勤快?他在家里看蠶呢。”

    李寶福撲哧一笑跟薛屏聊幾句便走了,沿著田埂上去時正巧碰見了沈玉。

    沈玉提著一籃子飯菜,笑著說:“寶福兄弟回去呢。”

    李寶福側身給大肚子的沈玉讓路,說:“嫂子這是給二哥送飯去嗎?”

    沈玉肚子隆起,答道:“是啊,今年種得多,他們來不及回家吃,我就把飯送田里去。”

    李寶福讓沈玉慢點走,兩人寒暄兩句隨即分開。

    摘了一大筐桑葉回家,李寶福開始做早飯,這時節(jié)地里活重,早稻秧插完馬上又是油菜和小麥,家戶食物都緊著。

    于是這早飯,李寶福只煮了一大鍋濃稠的冬葵菜粥。隨即想起壇子里的咸鴨蛋此刻吃來正妙,便又切了兩個配粥。

    蠶有兩批,一批才過大眠,一批仍是黑點子小的二齡,然吃桑葉卻不同,二齡蠶吃的桑葉得切碎喂食,五齡蠶吃的桑葉得灑水,為此李寶福又忙活了好一陣。

    做完這些,李寶福才坐下還沒喝口水,就看一臉麻木的李多福抱著和兒進了院門。

    李寶福詫異道:“四姐,你怎么來了?”

    李多福坐在樹下板凳上,嘆道:“過來喘口氣。”

    自上次和兒燙傷好后,李寶福便常買羊奶和東西去陳家看望。

    為此陳母消停不少,但李多福回家的次數也多了起來。李多福一回來多久,陳璋就會追過來,夫妻倆就得吵一會兒。

    陳家有事,李多福不愿說,李寶福怕戳姐姐傷也不問,只說:“姐,你早飯吃了嗎?”

    李多福說:“吃了。”

    和兒快八個月,被李多福養(yǎng)的紅潤白胖,李寶福很喜歡逗她。

    “叫舅舅,”李寶福笑道,“舅舅。”

    然和兒不會說話這個,只會咿呀咿呀地含糊喊著。

    李寶福說:“她說什么?”

    李多福:“我也不知道,整天咿咿呀呀的。”

    但李寶福還是喜歡可愛的和兒,不停逗她。

    忽而李多福嘆了口氣,李寶福發(fā)覺時候到了,問:“姐,到底怎么了?”

    李多福沒好氣道:“還不是陳璋他娘。”

    李寶福皺眉道:“他娘又怎么了!”

    在弟弟面前,李多福才將清晨事情道出。

    原是這早上,陳父去鄰村養(yǎng)羊戶那里買了罐羊奶,其中一半是要給身懷六甲的陳大媳婦喝,剩下的才是和兒和陳大兩個女兒的。

    但因這次陳父去的晚,沒買到多少,等陳母給大媳婦分完,三個小孫女便不夠了。

    “就算是不夠,陳璋他娘也有辦法,”李多福煩躁道,“她給和兒喝兌了大半碗水的羊奶,其余兩個小丫頭喝的十足十的。我又不是什么非要爭強占理的人,你說不夠和兒喝,我理解,但給我孩子喝兌水的是怎么回事?”

    李多福義正詞嚴地說著,她心里就是咽不下陳母對自己女兒做的事,要做慈母又要做樣子。

    可到頭來,委屈的還是自己女兒。

    “她怎么能這樣?”李寶福頓時怒了,“那羊奶兌了水還有個什么喝頭?難怪前幾天李嬸跟我說,她對三個孫女一視同仁,敢情就是這樣一視同仁的?”

    李多福按下快要暴怒的李寶福,說:“大嫂現在懷著她眼里的寶貝孫子,自然是她的兩個女兒比我的好。也就是碗奶的事兒,我等會兒去村長家買碗就是,只是她這做法太過分了。”

    回想以往陳母的行為,李寶福說:“她不會也給陳大嫂亂吃亂喝東西吧?”

    李多福說:“清明那天她托她家里人找了二十個男孩的尿煮雞蛋給大嫂吃,當時我想幸虧我懷和兒時清明沒顯懷,否則也要被她強塞著吃。”

    童子尿煮雞蛋雖是習俗,但李寶福對別人的尿沒什么興趣,從小到大沒吃過,可這羊奶事實在是過分。

    和兒待在母親懷里,不知舅舅在罵什么,瞧見趴在舅舅腳邊的貍花貓,伸著雙手就要去抱。

    李多福一面摟著孩子一面跟李寶福說話,姐弟倆就這般聊了會兒。沒過多久,腿上還有泥怕是才插完秧的陳璋也不好意思地上了門。

    陳璋一來,李寶福自要為姐姐和外甥女說兩句,陳璋羞得不行,忙說是他這幾天疏忽了,又跟李多福一陣道歉,抱過和兒逗。

    和兒一挨陳璋就咯咯笑不停,見女兒開心李多福也只微微嘆了口氣,夫妻倆歡歡喜喜的回家去了。

    李多福才走須臾,趙莊生就回來了。

    兩人吃完早飯,趙莊生依舊下地,李寶福整經準備織葛衣。這苧麻織好的布,不論是賣還是自己穿都不錯。

    李寶福想這耕織生活其實也不錯,如今地里忙,整個上午趙莊生都在插秧,李寶福整經完便要刷漿。

    糯米用不完,李寶福看今日日頭陰著,將糯米捏成小圓子煮好后放勺米酒,置在陰涼處,中午吃時便是碗冰涼的米酒糯米丸子。

    早上的冬葵菜粥剩了不少,李寶福去地里摘了把蠶豆回來煮好用鍋炒至斷生,加鹽調味,吃起來脆爽又有嚼勁。

    趙莊生干起活來快,不過兩天就將秧苗全部插好,這自家地做完,村里若有人家還差那么點兒便會喚趙莊生前去幫襯一下,不僅包頓飯還能掙幾個辛苦錢。

    插完秧苗,兩人總算能歇兩天。

    李寶福織好匹葛布,兩人一想要買雞鴨又得賣布,索性挑了個涼爽的清晨,背著布和蠶沙枕去鎮(zhèn)上賣。

    織好的布總有布店買,蠶沙枕堆積多了不好,李寶福便以八文錢的價賣了出去。

    而后買了十二只雞苗和九只鴨子回來,兩人路過那賣鵝的攤販時,趙莊生瞧那鵝蛋碩大,又買了三只小鵝。

    晨陽路上,兩人一人一個背簍,背著咕咕叫的雞鴨鵝踏著風回家去了。

    回到家,又是給雞鴨鵝騰窩喂菜,又是喂蠶,兩人累得夠嗆。

    然吃完午飯,躺在床上的趙莊生左思右想須臾,提議去齊山民家把鋪院的磚拉回來,否則等到了收小麥和油菜的時候,院里更是鋪不開,且油菜一過又是蠶結繭繅絲,再往下便是雨季和收稻子,實在沒時間。

    “要不等等吧。”李寶福睡在趙莊生的臂彎里,“山民哥說那磚有七十多塊呢,那木輪車一次最多能推回來二十塊,我背十來塊,上午下午各一趟怎么也要兩天才行。”

    夏炎午后,陽光鉆過床帳照在趙莊生側臉上,他手里的蒲扇扇起微微風絲。

    趙莊生沉吟片刻,說:“不用你背,我多去兩趟就行了,到時候請村口的小李四幫我們鋪一下,這樣能在大風吹倒油菜前做好。”

    可日頭大,李寶福心疼他背磚拉車,仍勸著說不如等夏日過去再去搬。

    趙莊生卻道:“那磚買下來,堆在山民院里不好,他七月擺酒,還占著人家地。咱們早點去搬回來,屆時在院里鋪上,曬油菜籽和谷粒就不用草席,多方便。而且到了雨季,院里也不會稀爛泥濘的很。”

    一到雨天,院里就濕滑的不成樣子,雖有幾塊小磚鋪著臥房和廚房的路,但李寶福有時候走快還是會摔。為了李寶福,他趙莊生多做點兒事不算什么。

    這大事決策上,李寶福拗不過趙莊生,拿過蒲扇扇風,一手抱緊趙莊生的腰,說:“那我跟你一起去。”

    床帳金影,繾綣纏綿,趙莊生笑道:“好。”

    第37章 第 37 章 讓他堅持著走過了一個又……

    定好搬磚的事, 下午兩人就下地。挑糞的挑糞,鋤草的鋤草,都想著趕緊把地里活收了,這樣好不耽擱搬磚。

    晚飯趙莊生做了清炒空心菜、野蔥攤雞蛋, 馬上就要交稅和夏收了, 家里肉蛋得省著到那時候吃能補力氣。

    吃完飯, 李寶福和趙莊生提上十個雞蛋去找做泥瓦匠小李四說鋪磚的事。如今農忙,小李四也忙著自家地,但一聽是給同村人鋪鋪院子便也應下。

    雙方議好一天十二文, 管午晚兩頓飯。

    也是天公作美, 翌日兩人推上木輪車去搬磚時,一掃往日悶熱, 南風習習, 涼爽宜人。

    兩人走在山間路上,迎著風和花去接他們的青磚。李寶福走累了,趙莊生就讓他坐獨輪車上,自己推著他走。

    獨輪車平穩(wěn)的載著李寶福, 一路不停的過了花鳥坡,沿著土路去齊家。但李寶福不想坐太久,怕趙莊生累了,到時搬磚沒力氣。

    兩人天不亮就出門,到齊家時不過辰時。

    趙莊生見齊家院門半敞著,往里喊:“山民兄弟在嗎?”

    院內有人應聲,來人開了門。

    是穿著葛布衫的晉生, 他笑著說:“他去縣城談茶葉生意了,你們快進來。”

    雖說兩人還沒過明戶的契約書,但晉生和齊山民同在一村, 這聘也下了,家里沒人,晉生來照看一二也沒人說什么。

    進院后,晉生讓兩人歇會兒,倒了蜂蜜水給兩人潤嗓子恢復力氣,說:“我前頭還跟山民說呢,你們怕是這兩天就要來搬磚,所以家里得留人幫著才是。”

    李寶福喝著甜滋滋的蜂蜜水,欣喜道:“晉生哥你怎么猜到的?”

    晉生笑了笑,把緣由說了,李寶福一聽。嘿!居然跟趙莊生的理由差不多,真是奇緣。

    趙莊生把磚錢交給晉生,說:“磚錢,晉生兄弟你先收著。”

    晉生接過后也沒數,放在桌上,問兩人早飯吃了沒,要是沒吃他熱饅頭。

    兩人忙說吃了,但晉生知曉這路遠,仍是去廚房給兩人煮了碗米酒雞蛋。

    吃完米酒雞蛋,日頭還早,趙莊生擦了嘴就去搬磚。李寶福瞧著那如山的磚石,想幫忙卻被趙莊生攔住,還囑咐晉生看好他。

    晉生說:“你們這得運好幾趟,不如我?guī)湍銈儽滁c。”

    外面五文一塊的磚齊山民三文錢賣給他們已是不錯,他們怎么再好要晉生幫忙?

    李寶福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晉生哥,我們多來幾趟就行。”

    晉生下地少,性子又溫和,搬磚這力氣活自也少做,否則換了齊山民在,可不會管李寶福和趙莊生同不同意了。

    兩人沒聊多久,趙莊生就將獨木輪車裝的滿登登,青磚塊塊壘起,用幾條粗繩勒緊磚石。他還裝了兩筐磚,包括李寶福背鴨子的小背簍,里面也放了九塊磚。

    趙莊生先把木輪車推出院門,而后進來幫李寶福把背簍提上,最后讓晉生幫忙把背簍提上肩。

    晉生愕然道:“莊生,你這筐磚也太重了,不如減幾塊,不然這一路回去多累。”

    趙莊生擺手道:“不妨事,我能行。晉生兄弟,我們走了,下午再來。”

    晉生去廚房拿上五個白面饅頭用布包上,塞給李寶福,說:“不急,這幾天我都在家呢。”

    李寶福笑著道謝,晉生看兩人辛苦,幫趙莊生把木輪車推到村子外幾里地才心疼的回去。

    一路山風相迎送,木輪車的獨輪碾壓過沙石土路,發(fā)出厚是卻又安心的聲音,李寶福背上的九塊磚不重,可重力向后跌去的感覺也讓他肩膀勒得慌。

    九塊磚就已讓李寶福喘不過氣,那趙莊生背上的呢?

    他去瞧趙莊生,只見彎著腰的他已是滿頭大汗,他推著木輪車一言不發(fā),仿佛那車上的磚石就是他和李寶福的一切。

    “哥,”李寶福心疼趙莊生,開口說道:“咱們歇會兒吧。”

    趙莊生點點頭,將木輪車把手穩(wěn)穩(wěn)停下,瞧見路邊有山側可抵靠,兩人不放背簍,就背著背簍靠在山側路邊歇息。

    李寶福摸出包里的饅頭遞給趙莊生,趙莊生擋了回去:“我不餓,你吃吧。”

    早飯吃的稀,米酒雞蛋也是一泡尿就沒的稀菜,這精細的白面抵餓,趙莊生想留給李寶福。

    可這么多年相伴下來,李寶福早明了趙莊生的心,把饅頭掰成兩塊,一半遞給趙莊生:“你不吃我就不吃。”

    趙莊生實在拿李寶福沒法子,只得接過吃下。

    兩人靠在山側歇息,林間依稀有鳥叫盤旋,但更多的是清新的山風卷著蟲鳴回蕩在李寶福耳邊。

    背著磚走實在累,兩人走走停停,趙莊生臉上的汗就沒停過,但他沒喊過一句累,還多次想把李寶福背簍里的磚背過來,卻被李寶福拒絕。

    推木輪車時遇平路還好,下坡撐著力氣也能行,最怕的就是遇著上坡。

    趙莊生背上壓著磚,用不了多少力,就只能依靠李寶福扯著繩子在前頭拉。

    拉車辛苦,趙莊生見李寶福拉過一次就累得大喘氣便不許他拉了。接下來一遇上坡,就換成趙莊生拉車,李寶福使勁推。

    草鞋踩在石塊塵土上蹬著力往坡上走,裝滿磚石的背簍壓不彎他們的腰,趙莊生大汗顆顆滾落滴入塵土,他咬著牙幾大步上坡,只要他多拉一點,多使點力氣,推車的李寶福就不會累。

    就是這般信念,讓他堅持著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坡。

    兩人一路走一路歇,歇息時不住喘氣,饅頭一人一個分凈吃下,誰都沒力氣說話,因為力氣都留著喘氣了。

    一路歇息喘氣,兩人終在午后太陽冒頭時回到了家。一進院門,李寶福把背簍放在磨上卸下,而后直撲廚房,舀起一大瓢水就灌。

    趙莊生也在石磨上卸了背簍,坐在長椅上緩氣。

    李寶福喝水時,他還端著滿滿一大碗水出來給趙莊生。

    趙莊生接過幾大口喝完,李寶福又去給他盛,如此三次,趙莊生才回過了神。

    李寶福坐在椅子上歇息不語,趙莊生亦累癱了,胸腔不住起伏。

    兩人坐了有一刻鐘,趙莊生才說:“我去做飯。”

    “別!”李寶福哪里舍得趙莊生去,連忙按下他,“哥,我去吧,你再歇歇。”

    趙莊生想起來,卻發(fā)現這腿酸虛浮的很,跌回長椅上,為難道:“隨便做點就行,別費力氣。”

    李寶福腿也酸,但他得憋著,否則趙莊生肯定得爬起來做飯。

    蒸米時,打好四個鴨蛋蒸上,地里黃瓜正是水嫩,李寶福摘了兩個,掐了幾根小蔥回來。

    黃瓜切碎用鹽拌勻,腌制出水,而后淘洗干凈,切點蒜末、蔥花,加鹽醋糖、一小勺香油拌勻腌起來。

    黃瓜才腌好,雞蛋羹和米飯也就好了,李寶福揭了鍋蓋,挖了勺豬油化在鴨蛋羹上,最后撒上蔥花,下飯又暖胃。

    一大碗鴨蛋羹,涼拌黃瓜,一桶米飯,便是兩人的簡單午飯。

    吃飯時,趙莊生說:“方才我們拉了三十三塊磚回來,山民家還剩了些四十五塊,我等會兒再去一趟,爭取今天拉完。”

    肩上那火辣辣的痛感還在,李寶福忙說:“推那木輪車去就行,別背了,大不了后天我們再去一趟。馬上要收油菜,哥你別把自己累倒了。”

    想著接下來的農忙,趙莊生只好應下,自己不能累倒,不然家中里外都要李寶福操心。木輪車一次最多只能裝十五塊,這剩下的怎么也要再去兩趟才行。

    吃完午飯,李寶福洗好碗筷,見趙莊生推著車又準備去,說:“再歇會兒吧,現在天黑的晚,等會兒去也行。”

    趙莊生搖了搖頭,說:“我早點去早點回,你午覺睡醒我就回來了。”

    一路辛苦,推車搬磚又費力,李寶福說:“那我做點蛋餅給你帶上,哥你等我會兒。”

    趙莊生無奈一笑:“行。”

    李寶福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攤了好幾張蛋餅揣給趙莊生,又化蜂蜜裝了兩罐,說:“路上渴了餓了就吃,到晉生哥家再讓他幫你把水裝上,這路遠,哥你小心點,一次別太多。”

    趙莊生挎好布包,把水罐放在獨輪車上,笑著捏了捏李寶福的臉,說:“知道了,回房歇著,我等會兒就回來。”

    李寶福依依不舍地把趙莊生送到岔路,眼見趙莊生挺拔背影消失在路盡頭才轉身回去。

    回去路上,李寶福正巧碰見了帶著孫子下地的李嬸,兩人往一個方向走,李嬸忽然悄聲跟李寶福說:“昨兒你知道嗎?”

    李寶福愣了下,說:“什么事啊,李嬸?”

    李嬸“嘖”了下,瞧周圍無啥人,說:“就楊二他娘,不知犯了什么瘋,非去偷李實安家的黃瓜,被他兒媳當場抓住。”她搖搖頭,嘖嘖嘖幾聲,說:“那是好一場架吵呢,兩人從村地里吵到路邊,好多看熱鬧的,最后還是她男人和楊二來才把她拉了回去。”

    “村長家的菜也偷?”李寶福詫異道,“楊大娘得癔癥了不是?”

    不過一想這人常來自家地里打量,碰上愣頭愣腦的趙莊生,別說菜葉子,土都得不到一塊。若是碰見自己,為著牛,李寶福怎么都得送她兩顆菜。

    李嬸低聲道:“她不知從哪里聽說的,說是吃別人家的菜能借別人家的子孫運,沈玉不是快生了嗎?她估計是看李老頭家兒子多,想讓兒媳也生兒子。”

    村長李實安家里娃娃多,三個兒子、四個女兒、十三個孫子孫女,十來個外孫,是村里最子孫興旺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村長和氣善良,尚書村在他帶領下,家家戶戶都富有積糧。若是遇上誰家缺吃少穿,村長還會組織村民捐物捐糧,每次捐東西也是村長家捐的最多。

    所以大家都服氣他,他也常將家中牛借出來耕耘。不過李寶福和趙莊生不借,只因耕地犁地兩人辛苦個兩三天也能做完,不用欠人情。

    但遇上種晚稻,村長自家都顧不過來,哪有空牛幫別人?

    為此多數時候趙莊生都去借離他們最近的楊二家,楊二離他們家近,同輩的楊二人還不錯,且每次楊母都拿他們家菜,李寶福用他家牛也沒啥顧忌。

    跟李嬸聊完,李寶福就回了家。

    眼瞅油菜快收,李寶福把竹席清洗出來屆時曬油菜籽,貍花貓翻著肚皮在樹下呼呼大睡。

    日頭還早,李寶福洗完竹席又去地里鋤草,挑水灌茄子,做完這些又背上背簍去摘桑葉。桑樹的大青蟲和紅辣子在臂間爬時,李寶福揮著手甩開,揮手時他看見楊二背著個老婦人往家里跑。

    沿著田埂回家時,李寶福在薛家地里見許蟠挖地,薛屏背著薛云在他后頭往土里撒籽。

    李寶福看薛云瞪著一雙大眼向往背簍外的世界,便讓薛屏把孩子抱給自己,坐在田邊逗她,笑道:“怎么把云云帶地里來了?”

    許蟠鋤頭不停,薛屏彎著腰往土坑里撒黍種子,說:“我娘腰疼得休息,老三看顧著老二的幾個孩子騰不開手,我實在沒辦法,只能把她帶上了。”

    薛云手里玩著只竹蜻蜓,李寶福搖那竹蜻蜓的翅膀,說:“也就辛苦幾年,等云云大了,就不用帶地里了。”

    薛屏直起腰嘆了口氣,笑著搖頭:“帶云云我才知道,這帶小娃娃有多難。”

    薛云站在沒她高的田埂邊玩,李寶福就瞧著她玩草,順便和薛屏閑聊。

    期間不免聊起楊母偷村長家黃瓜的事,薛屏冷笑道:“那也是她該,整天手腳的不干凈,不是偷這家菜就是那家桃。真是,我覺得就應該送她去官府坐一坐,那她才知道厲害。”

    李寶福拿出包里的桑葚在內衣上擦干凈給薛云,說:“送到官府,人家又不認了。聽說她偷那黃瓜是為了沈玉,想借村長家的子孫運。”

    薛屏說:“她本來就有這心思,早些年她和那楊大爺還偷過我家的一只可勤下蛋的雞呢。”

    這事李寶福倒沒聽說過,驚訝道:“還有這事兒?”

    薛屏叉著腰呼了口氣,說:“我能騙你?她說我家雞被噎死了,左右也是個霉雞。她就想把這雞給她弟媳送過去解霉,當時她弟媳婦挺著大肚子,不就是要生了嗎?得虧老五看見,我娘跟她吵架把雞搶回來,所以我們兩家這梁子才結下來。”

    李寶福不住唏噓,想著這楊母居然還有這經歷,村里常閑話的地方他和趙莊生不常去,倒是薛屏是那地方的常客,他一邊干活一邊跟李寶福抖摟楊家那點子事。

    李寶福也就陪他說話,順便照看薛云。

    這薛家人多,許蟠和薛屏又是能下地的主,為此他家耕地都是兩人套著犁耙動,不需要借牛力,跟楊家淵源也沒那么深。

    村里有牛的人家就那么兩三戶,李寶福想農忙時節(jié)借別人牛也不好還容易惹人嫌,他還是把身體養(yǎng)好存點錢,日后等手頭寬裕了,他真得去買頭牛回來,不然趙莊生也累。

    跟薛屏聊完,李寶福把薛云抱進背簍里,自己背著桑葉回家。

    路過自家地里時,瞧那蘿卜和茼蒿水靈,李寶福撬了些晚上回家跟咸肉做了吃。

    回到家,趙莊生還沒回來,李寶福把桑葉倒在竹席上散熱,又進房給蠶分了盤倒去蠶沙,繼而鉆進廚房準備晚飯。

    今日力氣費得多,李寶福揉面發(fā)上一大鍋饅頭,這樣今晚吃不完,明早上和中午也能吃。

    蘿卜削皮洗凈切成塊,和陰涼通風處的咸肉一起入鍋燉了,蘿卜的清甜正好中和咸肉的膩。

    茼蒿則與雞蛋最相配,用豬油炒香最是下飯。

    去山坡上撿完蛋回家,把菜備好,李寶福又發(fā)好小火爐,溫壺熱水等會兒趙莊生回來能洗個澡。

    水才溫,院外就傳來獨輪車的聲音,李寶福趕忙兌碗溫糖水出廚房。果然見一身大汗的趙莊生正在院里彎腰喘氣。

    趙莊生大喘幾口氣,而后躺在長椅上恢復力氣,李寶福把糖水給他放下,繼而去卸獨輪車上的磚。

    卸磚時,李寶福數了數,獨輪車裝了有二十一塊,一塊磚有七斤多,趙莊生推著上百斤磚塊走了怎么遠的路,上坡下坡的,人怕是都累癱了。

    他回頭看了眼,趙莊生癱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

    草鞋被磨破不少,草根斜歪著從草絡中探出來,褲腿衣服滿是灰塵,虎口因推車被磨破了皮,血紅嫩肉卷翻著露出。

    李寶福心疼,取了藥酒給趙莊生擦。

    藥酒一沾傷口,趙莊生就醒了,瞧見李寶福眼里的擔心,笑道:“哥不累,別擔心。”

    李寶福忍下喉間哽咽,輕輕地給趙莊生上藥。

    趙莊生不要命的搬磚,都還有二十四塊沒搬回來。

    休息一天后,趙莊生說自己這趟去咬咬牙背點、推點一下也就回來了。

    但李寶福前夜瞧見趙莊生本就血肉模糊的肩上又被繩子勒破皮,說什么也不肯,背著自己的背簍執(zhí)意要跟趙莊生一起去。

    趙莊生沒辦法,只好跟李寶福講清楚,這次只準他背七塊,剩下的自己則推著回來,只要能跟去,李寶福那是滿口答應。

    出門時天仍沒亮,可就在過楊二家院墻時,李寶福隱約聽見有微弱的哭聲隱隱約約從晨色里傳來。

    天色朦朧,李寶福瘆得慌,抓緊趙莊生的手,說:“哥,你聽見沒?好像有人在哭。”

    趙莊生也聽見了,但看李寶福面露驚懼,便道:“應該是李三哥家里的老二,前兩天他跟我說他娃娃總哭。”

    李三的二兒子才滿月沒多久,夜里總是哇哇哭,那哭聲吵得住他們不遠的楊母都鬧著說了好幾次。

    對此,李寶福信了,但只覺這哭聲不像李三兒子那般洪亮,反而透著一股絕望和凄涼。

    然這想法還沒細究,趙莊生就帶著他快速上了村里大路,朝著朝陽進發(fā)。

    兩人到齊家時,見齊山民應是才吃完早飯,扛著鋤頭預備下地。

    “山民兄弟,我們來搬磚。”趙莊生道。

    “好。”齊山民放下鋤頭,“你們餓不餓?我煮點東西給你們吃。”

    這柴都是自家砍的,一捆好柴賣出去怎么也要十來文,兩人哪能在讓齊山民破費,忙說不餓且吃過了。

    于是齊山民給兩人倒了碗糖水,還想讓兩人留下吃個午飯,他叫上晉生,四人好好熱鬧一下。

    但家里還有蠶,李寶福和趙莊生實在不能耽擱,且這磚推回去,還得鋪,空閑時候實在沒有。齊山民聽后有些遺憾地點點頭,但也理解,幫趙莊生把磚壘上木輪車,將兩人送到村□□代七月初七,七夕那天記得來吃酒。

    接下來正是農忙時候,兩家都種著地,自然沒時間去看望對方,但這情意不會隨時間而改變,只會愈加濃郁。

    李寶福背上他的七塊磚,趙莊生背著磚,推著木輪車,兩人臉上都帶著笑,與青磚一起走向他們的新家。

    路上李寶福說等過兩年存夠了錢,他想請人把房子翻翻,養(yǎng)頭牛耕地,到時兩人就在那屋里好生過日子。

    趙莊生不在意屋子什么樣,只要他能跟李寶福在一起,那就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日子。

    路上李寶福講不停,暢想著日后的未來,趙莊生不時應著,汗水滴在土路上,融進李寶福腳下的大地。

    就這般聊著想著,兩人走走歇歇的在午飯前就到了家。

    磚是搬回來了,但趙莊生屬實累夠慘,晚上李寶福給他擦藥酒時,人都有些嘶氣,可一看院里那滿當的磚石,心里又止不住高興。

    第38章 第 38 章 南瓜粥怎么樣?我再切兩……

    小李四手腳快, 將買來的石灰、糯米漿、黏土混合好,再將泥路不平的小院用犁耙反復耙平,而后一手磚石一手石灰砂漿,依次青磚鋪平在院里。

    不過三天, 小李四就將磚在院里陳鋪完畢。青磚平整無縫, 錯落有致, 一路從屋門口鋪到院門,就連側院都鋪了些。

    屆時這院里曬起油菜和谷粒來,那將是一道別樣美景。

    李寶福和趙莊生站在廚房門口, 見青磚在夏陽下泛著光亮, 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悅。

    磚鋪好,得曬幾天。

    兩人出門走路都避著磚石, 那石灰砂漿有多出來的, 小李四就幫他們把路面不平的廚房和臥房填平。整個家頓時光亮不少,夜里李寶福起來看蠶見那月光下的青磚,嘴角都合不攏。

    “買石灰砂漿用了一錢二,小李四工錢三十六文, 磚兩錢四,這三天菜錢五十四文,”趙莊生算著李寶福記好的賬,說,“前日賣了兩匹布,一貫一。家里余錢除了夏稅還有五貫五,這批春蠶已上簇結繭。我聽村長說這次是二十六文一斤, 家里估計能有三十六斤,能賣九錢三,到時還得有六貫多錢呢。”

    李寶福掐著手指算, 算了幾圈后,笑著說:“那這院里鋪完磚感覺沒花錢啊。”

    趙莊生摸摸李寶福的頭,說:“是這第一批春蠶的錢算進去了,不過咱們現在錢也夠。”

    莊稼人最安心的就是兜里有錢,倉里有糧,李寶福和趙莊生如今是兩樣都有。

    李寶福和趙莊生用青磚鋪院的消息在村里傳開,不少人都來瞧。

    其中有賀喜的,也有說花這錢不如拿來蓋房子的。但李寶福和趙莊生不在意這些,畢竟這泥院鋪上磚,日后曬糧食方便,下雨天院里也不是爛濘的。

    薛屏來還年尾借的四錢銅板時瞧這磚院也新鮮,問李寶福花了多少錢后,也說想鋪一個。

    李寶福收好錢洗了盤櫻桃擺上,笑著說:“屏哥你家院比我家大點,這磚怕是得要八十多,一塊磚五文的話,得要個四錢左右,還有石灰砂漿及工錢這些,怕得六錢。”

    薛屏拿了顆櫻桃給薛云,沉吟須臾,說:“那還還行,我攢攢就夠了。”

    李寶福打趣道:“這樣會過日子了?這可不是你啊,薛大少爺。”

    薛云瞧見貍貓小木子,鬧著要下地。

    薛屏把薛云放下,用根繩子牽著以防不會走路的她摔了,說:“這院里太爛確實不好,昨天不是下了小雨嗎?我娘去喂雞差點又摔了,何況云云也大了,愛在院里亂跑亂爬,我怕她按著石子什么的,所以我想鋪磚還是不錯的。”

    李寶福上上下下將薛屏打量幾圈,笑著說:“看不出來,你這有了孩子,突然就這樣心疼人了?”

    薛屏剜了眼李寶福,說:“本來就很心疼人,你以為誰都是許蟠那懶東西啊。”

    李寶福被逗得哈哈大笑,薛屏見薛云跟著那貍花貓爬了兩圈,褲子蹭了一層灰,頓時怒道:“薛云!才給你換的褲子!”

    南風吹動的小院里,李寶福悠悠品茶,薛屏給薛云拍褲子上的灰,貍貓在李寶福腳邊打哈欠。

    蠶上簇結繭時,第二批蠶也已四齡,李寶福仍每天泡在桑樹地里。

    一夜南風來,吹得地里油菜東倒西歪,李寶福背著桑葉回家見這油菜桿歪著伸出來,便知這油菜成熟,趙莊生又要忙了。

    李寶福背著一大筐桑葉回到家,見天不亮就出門賣蠶繭的趙莊生已回來坐在凳子上歇氣喝水。

    李寶福進廚房,把桑葉倒在竹席上散熱,說:“你休息會兒,等會兒咱們去四姐家,大姐她們怕是已經到了。這蠶怎么吃那么多?不過哥,你說我們明年要不多養(yǎng)點蠶?”

    蠶嬌貴,這桑葉直接倒在磚石上,要是染了什么臟東西,吃死了蠶可不好。為此李寶福仍是把桑葉倒在竹席上散熱。

    他又道:“我方才還聽薛屏說,村長家今年第一批蠶繭就有六十斤。這一斤二十七文,賣了一貫六呢。”

    趙莊生說:“不用。我們兩個別養(yǎng)那么多,有錢買肉交稅就好。不然這蠶養(yǎng)太多,我倆也辛苦。”

    這一顆心日夜吊在蠶身上,白日摘桑葉,晚間隔一個時辰就起來喂蠶的辛苦,李寶福想想也是算了。有多大本事掙多少錢,他和趙莊生沒那么多精力,掙點錢夠花便是了。

    趙莊生從背簍里拿出幾包糕點和干果子,說:“這次我們的蠶不錯,三十三斤,八錢九。那收繭老板多給了九個銅板,湊了九錢。”

    賣了蠶,家里有六貫五,別說今年的兩次稅,明年的都有了,兩人可謂是身價富裕。

    李寶福笑著說:“老板人還好。”

    “對呀,”趙莊生走到李寶福面前,變戲法般從身后亮出一串糖葫蘆,“他好你就不夸我好?”

    每次趙莊生去縣城或是鎮(zhèn)上總會給李寶福帶好吃或好玩的回來,不是糖葫蘆就是應季節(jié)的果蔬。

    李寶福接過糖葫蘆,咬了顆酸甜山楂果,莞爾道:“哥你更好。”

    趙莊生用指腹蹭了蹭李寶福的臉,微微一笑:“有你才好。”

    趙莊生買了不少干果子回來,除了幾包貴糕點李寶福揣上等會兒給外甥們。其他的都放在背簍里,那背簍滿當,里面放著茄子、芋頭、蘿卜、一斤豬肉、二十來個雞蛋。

    這些是給李多福吃的,還有一只活雞、二十七個鴨蛋、十四個咸鴨蛋、是給李元鳳的。

    趙莊生背背簍,李寶福提了兩罐蟛蜞醬,兩人牽著手,乘風去陳家。

    今日有喜事,這陳家門就沒關。院里陰涼樹下,烏泱泱坐了一堆人。

    門一進,坐主位的陳母率先看見,笑道:“寶囝來了啊,快坐快坐!”

    李寶福笑著點頭:“伯母伯父好。”

    陳璋和趙莊生兩人說著進了廚房。

    人群末尾抱著和兒帶孫小六的李多福朝李寶福招手,李寶福過去挨著四姐坐下。他從懷里的干凈布包里拿出六塊糕點,三塊給小六,三塊捏碎了些喂和兒。

    不知人群中說了什么,眾人哈哈大笑。

    李寶福低聲道:“談的怎么樣?”

    李多福說:“還在說呢,但八|九不離十了。”

    李寶福望那人群里望了眼,只瞧見紅衣喜慶的李元鳳、陳父陳母,一臉喜悅羞澀的陳四娘,及幾位陳、孫兩家的親戚。

    李寶福疑道:“那男的呢?”

    李多福說:“被陳璋大哥拉去看茶園了,等會兒回來。”

    李寶福也是個好奇的,問:“那男的好看嗎?四娘在我們村是最好看的,可不能找個賊眉鼠眼,相貌丑陋的。”

    李多福好笑著拍了下李寶福的頭,說:“這成婚過日子,看人家長相做什么?只要對方老實、正直,對父母兄弟有孝心,不像薛屏那樣偷奸耍滑就行了。”

    “四姐,你不能這樣說薛屏,他已經改了,”李寶福不能看四姐說好友薛屏,忙為他說好話,“他天天下地摘桑葉呢。”說著就瞧見面容俊美的陳璋從廚房出來,他撞了下李多福,懷疑地打量她,低聲道:“你不看長相,為什么當年要跟陳璋過日子?薛屏四叔你不喜歡嗎?”

    這話氣得李多福對著李寶福就是一頓揍。

    這結姻親的日子喜慶,李寶福聽一大群人嘻嘻哈哈的笑著,無趣得緊。他見李多福進了廚房做飯,也拖著趙莊生進去。

    廚房里,陳四娘幫李多福打下手。趙莊生在外燒柴洗菜,灶臺邊李寶福在一旁帶著陳大兩個女兒與和兒玩。

    但就在李寶福幫取墻上臘雞的一瞬里,陳大大女兒把木搖籃車里的和兒推翻在地,頓時和兒就大哭起來。

    李多福趕忙擦了手上水把和兒抱了起來,陳四娘看侄女闖禍,走至她身前,問:“大梅,你為什么推妹妹?”

    大梅扣著手,不敢去看李多福,只低著頭說:“奶奶說和兒是個賠錢貨,會爭我弟弟家產。”

    這陳家中茶田是通曉人情世故的陳璋打理,而稍木訥的陳大便跑漁船或種地。

    起先陳父想的是,兩兒子一個主外主內,日后漁船跑夠了還不忘種地手藝,這種地富了賣賣茶葉也有多的錢。兩兄弟互幫互助,日子怎么過也能火紅。

    這話一出,李多福臉色頓時冷下,陳四娘也覺羞愧,稍怯道:“二嫂,娘糊涂了,一時嘴快,你別忘心里去。”

    這話李寶福是一字一句聽見了,他早不滿陳母所為。可今日是陳四娘訂婚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能罵人家老母,便說:“陳伯母總是這樣,和兒不是她親孫女嗎?她這樣哪里是一碗水端平了?”

    陳四娘羞愧地低下頭,說:“二嫂。”

    和兒還在哭,小六拿著塊糕點朝李多福說:“姨娘,給妹妹吃。”

    李多福深吸一口氣,憋下眼里淚水,再一把抱起小六往廚房外走。

    大梅抓著陳四娘的手,不解道:“姑姑,二嬸怎么了?”

    陳四娘說:“大梅,你以后不能這樣對妹妹,這些話也不準再跟你二嬸說。”

    大梅撇撇嘴道:“可奶奶就是這樣說的,我娘也說……”

    “說什么說!”陳四娘趕忙打斷小娃娃的話,心虛地看了眼李寶福。

    李寶福還記著姑娘家好日子不多,緩和了臉色,說:“四妹妹,這些話以后還是別讓陳伯母給大嫂跟大梅說,不然容易教壞小孩。”

    陳四娘點了點頭,李寶福覺著廚房悶,便想出去尋趙莊生。

    怎料才出廚房就見墻院一腳,李多福和陳璋似在爭執(zhí)。

    陳璋翻著和兒身上有無傷,最后說:“大梅也不是故意的,你做嬸娘的多擔待擔待嘛,我回頭跟我娘說說,娘子別生氣。”

    李多福氣得照著陳璋身上就是幾拳,飯得做,讓陳璋帶兩孩子轉頭進廚房忙去了。

    李多福走后,陳璋瞧見了李寶福,抱著和兒牽著小六過來,沮喪道:“寶弟。”

    小六看和兒被抱著,她也囁喏著說想要抱,李寶福便把小六抱起來,兩人往柴堆走。

    柴堆邊有棵大葉桉樹,樹下趙莊生挽了袖子蹲在木盆邊掐空心菜。

    陳璋抱著和兒坐在大葉桉樹下,擦凈邊上石頭,朝李寶福說:“寶弟,坐。”

    “謝姐夫。”李寶福才坐下,小六就鬧著下地。

    李寶福無奈只得把她放下,而后小六就小著步子去找趙莊生。

    小六看趙莊生掐空心菜,手指轉了幾圈后也拿了根空心菜學著趙莊生樣子掐劃。趙莊生見此找了塊柴給她墊著坐,兩人一蹲一坐的在樹下掐菜。

    陳璋瞧著小六的乖巧模樣,叫著小六的名:“仙蓮真乖。”

    “我們和兒不乖嗎?”李寶福扯平和兒的皺衣服,“伯母也是,怎么能當著小孩說這些?大梅是她姐姐,兩小孩日后是要常在一起玩的,大了還是親戚,現在不過點點大都把和兒當眼中釘,將來可不得欺負她。”

    “寶弟,你這話說的。”陳璋郁悶道,“我娘她嘴快,說的時候沒過腦子就被大梅學了去,她對三個孫女肯定是一碗水端平了的。”

    廚房里大梅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李寶福說不出那幾個字,直接道:“姐夫你怎么能這樣?先前和兒掉火堆、喝羊奶被兌水、如今又被大梅罵,就這些事,你還說一碗水端平。”

    陳璋不住辯解:“我娘她一個人帶三個孩子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和兒是她親孫女,她難道還會害孩子嗎?”

    害嗎?真有奶奶做這樣事的嗎?可說不害,陳母說的那些話又讓李寶福如鯁在喉。

    “姐夫,我也是擔心和兒,你看她多可愛。”李寶福捏了捏和兒圓潤的臉,跟陳璋說:“你跟我姐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不得好好養(yǎng)著?”

    “好了好了,姐夫知道。”陳璋掂了掂和兒,笑著說:“我等會兒跟我娘好好聊聊,但今天這事不能跟我大哥說,不然他那暴脾氣得把大梅追的滿屋子打。”

    李多福的家事,李寶福也實在不好太插手,不然以陳母脾氣又得鬧了。且陳璋和姐姐感情好,說多了陳母,陳璋心里也不高興,為此李寶福也點到為此。

    話說開,點醒陳璋也行。

    李寶福幫趙莊生把空心菜掐好后,就又鉆進了廚房。

    陳璋抱著和兒在煙霧里說:“和兒看看娘在做什么?”

    李多福炒著鍋里菜,沒好氣道:“還能做什么!做飯唄!”

    李寶福被逗笑,監(jiān)督小六和陳大兩個女兒洗手,洗手時不免又跟大梅說不能這樣對妹妹,大梅應是被陳四娘教過,乖乖點頭。

    菜要好時,李寶福給院里樹下擺著碗筷,問:“陳大嫂呢?我怎么沒看見她?”

    端菜出來的李多福低聲道:“在屋里歇著呢,陳璋他娘找人算過大嫂這胎是兒子,疼得不得了,重活都不讓干的。”

    李寶福蹙眉道:“要再是女兒陳伯母不得氣死。”

    李多福拍了下李寶福,斥責道:“不說好話!”

    李寶福做了個鬼臉。

    兩桌豐盛鮮美的飯菜,李多福和陳四娘在廚房忙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做完。然這孫陳兩家人多,待全部人擠著坐下后,還在廚房忙的李多福就沒了位置。

    李寶福眼尖發(fā)現了,拉著趙莊生要起來,卻被陳璋按了回去,說:“我去廚房看看菜。”

    此時陳家父母沉浸在女兒的婚事里,也不管陳璋了。

    于是等李多福端著最后一道清炒空心菜上來時,陳璋就順勢把她按在位置上。

    陳母終于瞧見不對,正要開口,李元鳳就給她遞話:“大娘,蘭妹妹好像比我老二大四歲吧?”

    一聽問話,陳母果真思考起來。

    陳父要說話也被李寶福堵上:“陳伯,這鴨子是不是你上次去鎮(zhèn)上買的那赤麻鴨啊?好肥啊。”

    陳父笑著哈哈,孫家一聽也忙扯著說起來,于是這陳父陳母就這么被忽了過去。

    吃完飯,這孫家的禮也定下好了。兩家人便開始打起葉子戲,這未來女婿定下,陳家兩兄弟自然不會放過,帶著新女婿就釣魚去了。

    而李元鳳和李多則帶著陳四娘出去走走,然在村里走也漫無目的,且這初入仲夏午后日頭也熱。幾人商議一番后,便說沿著土路樹蔭走走,正好能走到李家去看看那新鋪好的青磚院子。

    路上,趙莊生抱著小六,李寶福抱著和兒,李元鳳三人走在后面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什么,不時還悶笑幾聲。

    “我姐她們在說什么?”李寶福說。

    “不知道。”趙莊生搖搖頭。

    走至一大刺桐樹下時,李寶福靠在土邊歇氣,往后一瞧,見李元鳳三人沒跟上來,奇道:“她們人呢?”

    趙莊生把小六放下,說:“我去看看。”

    不多刻,趙莊生回來了。

    李寶福問:“在做什么?”

    趙莊生答道:“姐她們碰著村長媳婦了,正在說話。”

    李寶福:“……”

    別人不知道李元鳳,李寶福是知道她的,那是在路上碰見鬼都能聊兩句,于是抱起和兒繼續(xù)往家走:“我們先回去,外面熱得很。”

    趙莊生點頭,一把撈起戳螞蟻的小六走了。

    小半個時辰后,李寶福哄睡了和兒,陪小六在水盆邊戳魚,趙莊生坐在屋門口編竹筐。

    “哎呀,果然好漂亮。”李元鳳一進院就瞧見這光可鑒人的青磚,她指著院里四方,說:“這用來曬東西多方便,還不用竹席。”

    “娘。”小六見李元鳳進來趕忙撲了過去,李元鳳把她抱起。

    “寶福說沒花多少錢,我前兩天還跟陳璋說要不把家里那院子也鋪下。”李多福扯來板凳在樹下坐著,兀自倒了三碗水,說:“但和兒爺爺說費錢,說家里三個女兒修起來還不是給外人做的。”

    “其實我也覺得不錯,不然一下雨院里稀濘爛的,那泥水都濺茶葉上了,”陳四娘也說,“但爹娘還是想著多攢些錢,將來不用跟哥哥們要。”

    李寶福看三人講話,就去廚房泡了一大壺解熱清甜的蜂蜜水,隨即又洗了點櫻桃和干果子給三人吃。

    清風拂過引得那樹冠微微響動,李家的陰涼樹蔭下,姐姐們家長里短的話聲傳進李寶福耳里,他搖著蒲扇坐在趙莊生身邊,看他頎長的手指彎編著竹片。

    仲夏蟬鳴,兩人細微的對話淹沒在微風里。

    “哥,晚上吃什么?”

    “南瓜粥怎么樣?我再切兩個咸鴨蛋。”

    “唔……好。”

    第39章 第 39 章 我想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

    油菜八成熟時, 李寶福提著菜籃子站在田埂邊,見地里彎腰割油菜的趙莊生背影重復動著,心里發(fā)酸,喊道:“哥!”

    趙莊生微直起腰, 回頭朝他笑笑。

    李寶福拿出干凈帕子換了趙莊生的熱帕子, 打開菜籃子說:“這塊地油菜不多, 等會兒我來幫你吧。”

    趙莊生似是從水里撈出樣全是汗,細碎草葉隨汗黏在臉上,整個人糙得很, 他用帕子擦著臉和上身的汗, 說:“不用,我今上午就能割完。”

    “你一個人多累啊, ”李寶福把一大碗濃稠的南瓜粥、四個菜饅頭, 一碟蟛蜞醬拌的黃瓜,一大罐水拿出來,“我也會割油菜,多個人就多份力也能早點收完嘛。”

    “你在家養(yǎng)蠶就好。”除了種早晚稻及耕犁地需要大人力的情況下, 其余時候趙莊生都不許李寶福下地,畢竟這好不容易養(yǎng)好的人可不能再瘦了。

    饅頭、南瓜粥、下飯脆口的黃瓜全都呼嚕著進了趙莊生的肚子,他吃完后,起身說:“回去吧,地里熱蚊蟲還多。”

    割油菜辛苦,彎腰埋頭一個清晨都不帶直的。且那油菜刺人,一個不小心就被剌得血痕道道。李寶福提著菜籃子, 悶悶的“哦”了一聲。

    “乖嘛。我等會兒就回了,”趙莊生擦干凈手摸摸李寶福的頭,“回去記得采把菜葉給雞吃。”

    油菜還有, 李寶福也知道不能纏著趙莊生,只能挎好籃子走了。

    才離田埂,這太陽也不在隱匿于云后,出云普照大地。

    李寶福挑著樹蔭走,瞧著夏陽下的田間風景,只覺心靜,嘴里也不自覺哼起歌來。

    然歌還沒哼完,李寶福迎面就碰上了背著娃娃的沈玉。

    “二嫂子。”李寶福率先笑道,“給二哥送早飯嗎?”

    提著籃子的沈玉點點頭,這大半月不見,李寶福只覺她似是憔悴不少,擔憂道:“二嫂,你臉色不太好,怎么了?”

    “沒什么。”沈玉扯起個笑容,說:“我先去送飯了,寶福兄弟,日后碰著再聊。”

    李寶福看她神色疲憊,也不好多說,轉身離去。

    但就在走出幾步路后,李寶福猛然回頭凝視沈玉離去的背影。想起方才路過楊家油菜田,見楊家三人都在割油菜,若沈玉只背著一個女兒,那她還有個孩子呢?

    適才的沈玉,腹部平坦,顯然已經生了,可怎么不見她先前懷著的孩子?

    “那孩子?”李多福忍不住啐道,“我沒想到楊大爺那么心狠,看到是女兒當場就溺了。”

    “什么?!”李寶福駭的渾身一個冷激靈,“那可是他親孫女,怎么能這樣?!怎么說也是一條人命啊!”

    “在他們眼里女兒的命是沒什么用的,”李多福挑去櫻桃核喂給女兒,悵然道,“玉娘都生了個女兒,再來個,楊家也不想要。”

    身處夏日,可李寶福覺得全身都在發(fā)冷,他沒想到平日看上去笑瞇瞇的楊父竟是這種人。

    “那楊大娘想勸大爺留下養(yǎng)著的,但這人倔,”李多福不住搖頭,“說要是活下來,怕下胎還是女兒。”

    楊大娘……

    李寶福穿梭子的手停頓須臾,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香火什么的有那么重要?”

    李多福沉吟道:“他們覺著,沒兒子自家血脈就得不到傳承,真不懂他們的想法。”

    姐弟倆沉默許久,李多福才拍拍手,提著一籃子南瓜、茄子說:“好了,我得回去做飯了,不然陳璋他娘回家見飯沒好,又得嘀咕了。”

    “陳伯母最近沒鬧什么事吧?”李寶福去廚房提了十來個雞蛋給姐姐,“我可都還記得,她罵和兒的話,現在陳大嫂生了個兒子,別又把什么兌了水的奶給和兒喝。”

    前些天,陳大媳婦生了個五斤六兩的兒子,高興得陳父陳母好幾天都沒合攏嘴,每天不是去花鳥坡提排骨、豬蹄,就是去村長家買羊奶的給大兒媳、孫子補。

    “放心吧,沒有,”李多福用背簍背起和兒,“我還能讓和兒受委屈?”

    李寶福笑笑,想著廚房缸里還有兩條趙莊生昨兒捕的兩條草魚,就提了一條給李多福。

    李多福說菜多背著和兒,她就不要魚。李寶福卻道沒事,他背過和兒,姐弟倆說笑著回了陳家。

    陳父陳母割油菜去了,陳璋去縣城跑生意,陳四娘帶著陳大兩個女兒摘桑葉去了。陳大媳婦應在屋里奶孩子,家里只有個才從田里回來的陳大。

    日頭不早,李寶福放下背簍跟陳大招呼兩句就走了。

    回家路上 ,李寶福記著廚房里還有條草魚,便去村頭的李豆腐那兒買了兩塊豆腐。怎料出門時忘了帶錢,李寶福說下次來給,李豆腐知曉李寶福人好,只說不妨事下次給也一樣。

    一回家,李寶福見趙莊生已推著油菜回來了。

    才收割完的油菜還得晾曬一天才能用梿枷把油菜籽從殼上打下來,且這油菜會因播種時間早晚而成熟得有早有晚,這樣趙莊生和李寶福也能錯開晾曬。

    磚上是碩果累累的油菜,太陽照在飽滿的油菜殼上,李寶福心里是充實又高興。

    午飯是草魚燉豆腐、清炒空心菜、一碟鹽拌的蠶豆、清晨剩的南瓜粥。

    清晨煮好的粥正午最熱時喝最為涼爽,南瓜甜糯,吃下去滿口甜香。

    吃完午飯正是午熱,趙莊生出不了門,便把風車、梿枷清掃出來。李寶福則進蠶房給蠶分盤,清理蠶沙。

    兩人各忙各的,都為小家努力。

    經過一日熱陽高照,昨日晾曬的油菜已熟。趙莊生取了幾根油菜殼兩手合著一撮,那顆顆黑亮飽滿的油菜籽便靜靜躺在掌心里。

    油菜可以脫籽了。

    趙莊生取來梿枷,站在油菜邊捶打。

    木質梿枷捶打在干脆的油菜梗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貍貓乖坐在油菜邊,瞧見有油菜籽滾在腳邊便用爪子刨弄。

    金陽遠掛西山,一片勞作聲里。李寶福睡眼惺忪地從屋內出來,見院里的趙莊生微責道:“哥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余暉下趙莊生打著赤膊,渾身都是汗,他道:“你難得睡那么香,我一個人也能行。”

    李寶福去廚房洗了把臉,而后喂了蠶便取來另一把梿枷,站在趙莊生身邊,捶打油菜,說:“我倆一起快點。”

    趙莊生抿了下唇,取下墻上草帽給李寶福系上,說:“你去打那樹蔭下的。”

    李寶福笑著說:“好嘞!”

    這油菜得反復捶打才能完全脫籽,李寶福一直站在樹蔭下打趙莊生給他圈的,而趙莊生自己則站在太陽底下,來回翻動油菜時,還得幫李寶福換。

    兩把梿枷交錯地錘著油菜,油菜籽噼里啪啦的脫落,蟬鳴聲里,盛夏即來。

    油菜籽從殼上脫落,趙莊生掃成一堆,李寶福將油菜籽細細的篩出來,將其二次晾曬。

    這曬油菜籽時,李寶福還得注意貍貓。畢竟這貓有好幾次都拉在油菜籽里,氣得李寶福追了它好幾圈。

    今年油菜種的不多,趙莊生沒幾天就收完了,晾曬、脫籽、晾曬、再用風車吹去糠秕。油菜糠秕是寶貝,易燃發(fā)火。

    李寶福將油菜桿和糠秕收起來,油菜桿燒火,油菜糠秕發(fā)火。

    等油菜籽曬好,李寶福則要把它們炒熟屆時好背去鎮(zhèn)上榨油。

    每當這時,小麥也熟了。

    趙莊生的腰在農忙時就沒直起來過,手上盡是鐮刀、梿枷等磨出來的血泡。晚上李寶福給他擦藥都心疼得很,但這人也不喊疼,摟著李寶福一覺睡到天亮就繼續(xù)下地。

    木輪車吱嘎吱嘎地推著小麥回來晾曬,而李寶福則拿梿枷繼續(xù)反復捶打它們。

    麥粒晾曬時,終于有那么閑的一天。

    清晨天不亮,李寶福睡眼惺忪的跟趙莊生一起趕路。趙莊生背著背簍,推著個木輪車,車上放著兩個一大一小的瓷罐子和兩袋油菜籽。

    這背簍里不是別的,正是那炒熟的油菜籽。昨夜商議好,今日他們去鎮(zhèn)上油磨房榨油。

    榨油要早點去,不然去晚了。得排隊候著,屆時要荒不少地里活。

    灰蒙晨間的山路上,已有不少村民推著車趕往油磨房。

    李寶福跟同村一族哥說完話,就又打了個哈欠,趙莊生說:“上來我推你。”

    李寶福搖搖頭,牽著趙莊生的衣擺,說:“算了,走走醒神。”

    趙莊生說:“晚上回去,哥給你做好吃的。”

    李寶福點頭,兩人加快步子到了油磨房。

    油磨房是縣城一大善老爺開的,八間草屋,榨油工人赤著膀子嘿喲嘿喲地揮著大石打樁。

    李寶福和趙莊生到時,天邊才泛起魚肚白。然這油磨房外已拍了不少人。

    趙莊生排隊領了小木牌,李寶福坐在木輪車上瞧了眼,說:“荒字十二,還行。”

    “比去年快,”趙莊生把木牌放在布包里,“天黑前肯定能回去。”

    這油磨房邊支著不少攤子賣早點,趙莊生買了六個醬肉大包子,兩碗豆?jié){,兩個菜饅頭回來。

    這包子皮是今年新收的小麥做的,松軟回甜,肥瘦相間的肉餡里加了脆爽蘿卜,醬香味十足,面皮都浸著油。李寶福一口氣吃了四個,趙莊生吃兩個包子和饅頭。

    吃完后,李寶福看了兩眼那賣包子的攤子,眼里流出些許饑餓,趙莊生便又去買了四個回來。

    這次一人兩個解決干凈,吃完早飯。趙莊生又去買了包南瓜子、一袋炸鰲魚、兩張雞蛋肉餡的餅、一包櫻桃果子、一竹筒葡萄蜜漿。

    他又數了四十三個銅板給李寶福,說:“看這長隊,午時過就能輪到我們,到時我再過來。這錢給你,餓了自己去買點東西吃。”

    家里還有活和蠶,趙莊生得回家接著干,而李寶福就在這兒排隊。

    “知道了,”李寶福拉著趙莊生的手有些不舍,“把午飯吃了再來,路上太陽大,戴個草帽。”

    趙莊生笑著應下,摸摸他的頭又背上背簍走了。

    油磨房外種著幾棵樟樹,李寶福在樹下乘涼吃著趙莊生給他買的零嘴,聽身邊排隊的百姓閑聊。多是些家長里短,李寶福吃著東西聽起來也算有趣。

    漫長的等待時辰里,也有人跟李寶福搭話。

    幾包零嘴就在李寶福跟人閑談里吃完,等日頭正中他還是不餓,便捂著錢繼續(xù)等。

    待那午后蟬鳴響起,磨坊門口才喊:“荒字號十二李寶福!”

    李寶福立即站起應道:“這兒。”

    接著有幾位打著赤膊的長工過來提走了李寶福腳邊的三袋油菜籽,這油磨房里悶熱無比,石磨嘎吱聲不絕于耳。

    李寶福站在一旁見長工們把自家油菜籽倒進圓形碾盤里,拉著推桿反復碾碎好提高出油率。這碾碎的油菜籽如糠般松軟,再在將這碎油菜籽置在大火上鋪上幾根稻草開始蒸。

    蒸完后的油菜籽倒入鋪好稻草的餅圈里,快速的將其一層層壓實成餅,為避免壓實不緊,長工們還會站在油餅上用腳使勁踩。

    李寶福站在榨機后跟另一位等榨油的百姓閑聊。

    “他們這樣天天踩,腳會不會脫皮?”

    “不清楚,不過這活辛苦,我瞧他們腳都燙紅了。”李寶福唏噓著給百姓抓了把南瓜子。

    在數個包好的油餅壓入中間被挖空榨機的榨槽時,趙莊生終于來了。

    “才上榨?”趙莊生把一捧櫻桃放在李寶福手里。

    李寶福點頭,吃著櫻桃瞧兩名長工各揮著兩百斤的石錘撞得那木把尖楔寸寸往凹槽里去,凹槽擠壓得中間那些油餅層層貼緊。而嘿喲和木楔打樁的嘎吱聲里,李家的琥珀色菜籽油如汩汩細流般流進了瓷罐里。

    “哥你吃飯了嗎?”李寶福問。

    “吃了,”趙莊生一路趕來,滿頭大汗,“你呢?”

    李寶福說:“我不餓,還沒有。”

    趙莊生把李寶福往門外推,說:“不管餓不餓,你先去吃點東西,我在這兒瞧著。”

    李寶福不想去,可見趙莊生臉色黑得很,只好揣著錢去了。

    一出磨房,李寶福覺著身心都舒服不少,磨房里太悶太熱。

    磨房外有許多小攤,李寶福隨意挑了個便宜的面線糊吃完了事,想著趙莊生一路來肯定餓了,就又買了兩個肉餅進去。

    磨房實在熱,李寶福扯著領子等,趙莊生給他扇蒲扇。

    這榨油第一遍出油多,油如涓流,到了第二遍換了木楔便只有一小條。

    兩人等了一個時辰,這油餅終是被打的無油可出,氣喘吁吁的長工才將油餅渣滓取出來。

    趙莊生和李寶福用口袋把油餅渣滓裝好,這上好的沃肥料可不能丟。

    今年油菜趙莊生沒少施肥、鋤草,為此這出油率極高,每一百二十斤菜籽出油三十多斤。一大一小兩個瓷罐,共有四十多斤油,夠兩人吃到明年去了。

    管事噼里啪啦打好算盤,說:“工錢一錢六。”

    趙莊生數好一百六十文交上,長工幫他們把瓷罐放進背簍里。

    夏日余暉下,李寶福背小瓷罐,趙莊生背大瓷罐推著木輪車上的油菜渣滓。鄉(xiāng)土路上,兩人背著酥香油尋著來時路回家。

    收完油菜、小麥,交完稅,兩人還沒歇口氣,蠶又到了五齡,整天吃個不停。

    夏日午后趙莊生數著錢,李寶福躺在床上搖蒲扇,說:“馬上又要賣蠶,怎么也能賣九錢,到時候秋稅就又有了。”

    趙莊生關好錢箱“嗯”了聲,午后熱,他打著赤膊掀開床帳躺了上床。

    李寶福見趙莊生趟下,便朝他身邊靠去,趙莊生亦抬手讓李寶福枕著,將人側攬在懷里。

    “還有半個月,山民哥和晉生哥就得結契了,”李寶福手里蒲扇被趙莊生取走,他枕在趙莊生肩上,說:“要不挑個閑天我們去縣城看看買些什么。”

    涼風驅散夏日午后的悶熱,趙莊生闔眼寧神,但手和嘴還是顧著李寶福:“好。”

    昨夜來了幾場事,李寶福也沒睡很久,如今夏乏來了,實在困得很,他聽著蟬鳴和趙莊生的心跳在耳邊漸漸安靜。

    過得片刻,趙莊生見李寶福在臂彎里睡熟了,便輕輕地把手臂抽出來,扯來薄被蓋在李寶福肚子上,輕身下床,穿著木屐去廚房洗把臉坐在正屋穿梭織布。

    這莊戶人遇紅白喜事趕禮,不過是魚蛋肉或是幾文錢當個禮數。但齊山民對自家的幫助,李寶福知曉有多重,跟趙莊生去縣城買了匹棉布,想著齊山民和晉生又都是讀書識字的人,便又買了兩只毛筆、一塊墨,共花了一貫二。

    齊山民見兩人這禮這般貴重,是趕忙呵斥:“買這么貴的禮做什么?”

    李寶福拿著草帽扇風,笑道:“好日子不得送好禮?也多謝山民哥日前對我和莊生哥的幫助。”

    齊山民穿著身紅袍子,胸前別朵絹做的大紅花,身姿挺拔,整個人俊朗無儔,站在夏暉樹影賀聲里意氣風發(fā)。

    “看什么?”趙莊生看李寶福一直盯著齊山民看,好奇道。

    彼時齊山民和晉生正拜了祠堂回來,兩位新人皆著紅袍紅花,站在一起自成美景,兩人站在院里拱手受著親鄰好友的祝賀。

    結契如娶妻,禮數規(guī)矩一樣不能少,哪怕是聘禮也得照樣下。但這聘禮多是有錢那方下,為此這晉生也就進了齊家門。

    目睹旁人幸福,總會由彼己身。李寶福想著當年趙莊生跟自己拜祠堂的模樣。紅袍加身,大絹紅花晃紅了他的眼,李寶福站在木牌林立的祠堂里,兩側坐著靜默無聲的宗族親伯。

    那沉默又壓抑的氛圍里,李寶福身側只有趙莊生一人為他擋住探究意。

    待三拜天地后,趙莊生在他耳邊低聲道:“我這輩子不會欺負你的。”

    齊山民和晉生說了幾句簡單賀詞,這宴席也開始了。

    李寶福牽住趙莊生的手,笑道:“沒什么。”

    手掌被握緊的力度讓李寶福看向趙莊生,卻見趙莊生正端詳著自己,趙莊生眸色很深,猶如一汪幽潭,此刻那目光里流露出少有的深情和憐愛。

    數千日夜的陪伴和纏綿讓李寶福不禁回想起那年冬夜趙莊生帶給他的感覺,這短暫的少年光陰歲月里,趙莊生一直陪著他護著他,對他更是寵溺到無所不依。

    李寶福想或許,戲文里說的海誓山盟遠不足陪伴可貴。

    禮成之后,便是百姓動筷子準備吃席了。

    趙莊生給李寶福挑刺剝蝦,堆得他碗里滿當當的,待李寶福吃得差不多,他才開始動筷。

    吃完飯,遠山太陽已沒入山頭,李寶福摸著渾圓肚子,跟趙莊生一起辭別新人。

    臨走前,齊山民提了些煮過的豬下水和肉給兩人。晉生還讓李寶福有空就多來玩,或是自己去找他們,李寶福笑著說沒問題。

    兩人把李寶福和趙莊生送到家門外才又回了那個喜慶紅彩的新家。

    才過花鳥坡沒多久,黃昏就與黑夜交割,黑藍幕下的山路上,趙莊生背著李寶福。

    李寶福聞著夜風里的涼意,感慨道:“哥,你對我真好。”

    趙莊生掂了把李寶福,笑道:“應該的。”

    李寶福見趙莊生帶笑的側臉在夜幕下變得模糊,抱緊他的脖頸,說:“我下輩子還要跟你在一起,你下輩子還要跟我一起嗎?”

    趙莊生默了片刻,說:“我想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起。”

    這話觸動了李寶福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他紅著眼靠在趙莊生肩頭。心里默念著希望媽祖娘娘能聽到這句話,讓他們以后的每生每世都要遇見彼此才好。

    遇見了做什么呢?自是牽著彼此手圍成一個家,在那里面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皆有彼此陪伴。

    第40章 第 40 章 秋去冬來,日升月落……

    秋去冬來, 日升月落。李家院里的雞鴨鵝換了好幾批,貍貓業(yè)已胖得溜圓。

    前年春時,李寶福在后山坡種的那顆櫻桃樹如今已長得人高。李寶福站在櫻桃樹下喂雞,那只瘸腿青頭鴨慢踱著步子過來銜食菜葉。

    后山坡上, 趙莊生用稻草桿和幾塊李嬸建房多出來的磚搭好禽棚, 說:“寶福, 我搭好了。”

    李寶福把菜葉往天上一撒,笑著朝趙莊生跑過去,一下子就撲進他懷里:“哥哥你真厲害。”

    趙莊生摟著李寶福, 寵溺道:“哥哥我做什么不厲害?”

    近而立之年的趙莊生近兩年語氣愈發(fā)油滑起來, 早不復前兩年的沉穩(wěn)。在歲月雕刻下,他硬朗的面容也愈發(fā)深邃立體。身上肌肉因常年下地賣力是更加結實健壯, 看得李寶福許多時候都撲上去朝他一通亂摸。

    “厲害厲害, ”幾年春秋過去,李寶福清秀的五官無多大變化,眉眼如畫,少年意氣總在那雙琥珀眸里流轉, 他抱住趙莊生的腰晃悠:“哥哥你真是太厲害了,弟弟我對你是身心拜服啊!”

    “油嘴滑舌。”趙莊生語氣雖重,但眼里笑意卻絲毫不減,他拍了下李寶福的屁股,說:“回家。”

    昨夜情濃時,這人的那幾巴掌讓李寶福還記著。

    今天又來,李寶福不干了, 他跳到趙莊生背上,說:“你背我回去,誰讓你昨天晚上打我。”

    趙莊生說:“好好, 背你。”他腳步沉穩(wěn)地踩著草緩緩下坡,嘴角微勾,“不過你也很喜歡啊,一個勁兒叫我快點。”

    李寶福雙手揪著趙莊生耳朵,叫嚷道:“趙莊生,你敢跟我頂嘴!你要造反啊!”

    趙莊生滿口致歉,兩人這才打鬧著回了院里。

    李寶福跳下趙莊生的背,將前兩日曬的大頭菜收起來,趙莊生進廚房做飯。

    昨日買的豬肉還有些許,地里蘿卜正水靈,趙莊生便做了碗蘿卜燒肉。一碗滑嫩的鵝蛋羹淋上熟香油和蔥花是飽腹又留香,霜打后的茼蒿用豬油炒香,出鍋前加點蒜末,開胃下飯。

    吃飯時,李寶福念著地里事,才過立冬,地里油菜得施肥、鋤草,這樣出油才高;桑樹也得施肥澆灌,明年長的桑葉才嫩;蘿卜、芥菜要鋤草;石楠樹邊的地得翻這樣好種冬葵菜。

    趙莊生點頭聽著,把肥而不膩的豬肉夾到李寶福碗里,自己夾蘿卜盛鵝蛋羹吃。

    如今家里雞鴨鵝都養(yǎng)著,蛋自不缺,這每日一碗蛋羹,不時煲肉湯養(yǎng)的李寶福白胖不少,面色紅潤不常病。

    吃完飯,趙莊生換好衣服去挑糞鋤草,李寶福背上一背簍菜蘿卜和鋤頭出門去找薛屏挖冬筍。

    自前年薛父去世,許蟠大病一場后。

    薛屏倒是成熟不少,地里活計一應攬下。每日下地織布,不再游手好閑。變化大得村里人對他是刮目相看,更有甚的還擔心薛屏是不是上山時被不干凈的東西附身了。

    但李寶福想,什么東西附身后喜歡干活?

    薛屏肯干活,這日子也越過越好,去年還拆了老茅屋新蓋了兩間新房加一間牛棚。

    牛是李薛兩家人一起買的,許蟠病好后下地難。薛屏來找兩人借錢買牛,李寶福想著趙莊生的身體便說一起湊錢買頭牛兩家人一起用,這樣喂牛的地也多些。

    薛屏一聽自是樂意,且牛養(yǎng)在薛家,正好屋后面有塊草地鄰著山坡。牛在坡上吃草,薛云和薛母在家門口就能瞧見。

    李寶福到門口時,七歲的薛云正在院里翻曬的大頭菜。

    李寶福放下喂牛草,說:“云云,你爹呢?”

    薛云把牛草抱到牛棚,說:“爹在屋里,父親去釣魚了。”

    許蟠釣魚,這放在以前李寶福都不敢想,如今卻是事實。

    績麻的薛屏從正屋出來,說:“等我挽個麻團。”

    李寶福坐在板凳上,說:“等你。”

    挖筍是力氣活還得碰運氣,一去怎么也得一兩個時辰。為此趙莊生給李寶福的背簍里裝了水和吃食,綠豆糕、牛乳糕一樣一點,還有一包糖炒熟的板栗。

    李寶福把甜軟的牛乳糕拿出來,變戲法似的展在薛云面前說:“來,云云。牛乳糕,快嘗嘗。”

    薛云“哇”的一聲,笑著接過:“謝謝六叔。”

    薛云臉上兩個梨渦淺映著笑,李寶福笑道:“沒事,要是喜歡下次六叔還給你買。”

    薛云拿著糕點進屋給掃地的薛母一塊,薛母笑著接過。她想給薛屏也吃一塊,薛屏卻搖頭讓她存著等那釣魚的死懶鬼許蟠回來。

    薛屏挽好麻團出來,皺眉道:“這糕八文錢一包,一個包里面就八個,你也太慣云云了。”

    李寶福說:“孩子喜歡就好嘛。”

    薛屏無奈搖搖頭,背上背簍,兌了一大罐蜂蜜水、三菜個饅頭就跟李寶福上山了。

    這尚書村不遠就鄰山,兩人一路不停不到小半時辰就進了山。

    山林里全是參天古木或大片竹林,山里贈物多,冬筍、車前草、板栗等應時節(jié)出現。

    冬筍才冒尖,不好找,兩人上攀下滑找了許久才挖著兩顆小的。

    靜謐竹林里,李寶福吃薛屏的饅頭,薛屏吃他的板栗,說:“去年你住三里村的堂哥不是想給你過個孩子嗎?你咋不答應?”

    李寶福說:“他是孩子太多養(yǎng)不起才想給我,而且我和莊生哥商量過,以后不一定非得有孩子。有了孩子得天天為孩子操心,我?guī)н^兩侄兒幾天都累得慌,別說帶一輩子。”

    薛屏卻道:“養(yǎng)孩子都這樣的。”說著他神神秘秘地低聲問:“你和莊生整日膩著不無趣嗎?”

    無趣嗎?

    李寶福覺得這日子一點都不無趣,日間兩人一起下地干活,雖說是趙莊生干重活,李寶福坐在小凳上鋤草、播種、陪趙莊生說話,但也是一起的;吃完午飯,抱在一起睡一覺起來繼續(xù)干活,織布的織布、挑糞的挑糞,雖是各司其職,卻共為家庭。

    到了晚間床帳一放,昏天黑地來幾次。

    這長夜漫漫,莊稼漢渾身都是力氣,好起來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好些次李寶福都累得快暈過去,而趙莊生還沉浸其中。

    到最后,已累得沒力氣的李寶福瞌睡也就來了,等趙莊生把自己擦洗干凈就尋到他懷里抱著自家男人睡了。

    翌日晨起,亦如昨日生活。

    李寶福:“不過屏哥,你這兩年跟蟠哥倒是很少吵架了。”

    也很少挨打了。

    “我那是大度不跟他吵,”薛屏將板栗咬得咔咔響,“無趣?我跟他過那日子不是無趣,是毫無生機!你是沒瞧見他,整日不是說我播種時節(jié)不對就是說我插秧沒對,就連我掃個地他都要罵大半天。”

    李寶福:“他說你是為你好,他要是不在意你,才不會跟你說這些。”

    薛屏“唔”了聲,正色道:“這個也是,他這個人就是木訥嘴硬。”

    李寶福頷首,接著薛屏又道:“莊生也呆呆木木的,你不覺得他無趣嗎?”

    李寶福瞥了眼薛屏,說:“莊生哥才不呆呢。”

    薛屏“喲”了聲,戲謔道:“真假的?”

    李寶福眉心微挑,不置可否。

    薛屏用肩膀撞了下李寶福,說:“你倆是他主動還是你主動?”

    李寶福道:“肯定是他啊。”

    薛屏吃吃笑道:“他花樣多嗎?”

    李寶福搖搖頭,說:“床上事不就那幾樣嗎?還有什么玩法?”

    “話不能這么說,”薛屏說,“有可多玩的了,什么地方都能玩。”

    李寶福好奇地打量薛屏,說:“什么好玩的?給我說說。”

    說起這個,那飽覽群書的薛屏就有的是經驗,當即忘了挖筍事跟好徒弟李寶福傳授起來。

    李寶福聽得面紅耳赤,尤其是聽見兩人今夏午后還滾自家油菜地,說:“不熱嗎?”

    “熱!但很刺激。”薛屏說,“不過有蚊子咬屁股。許蟠沒被咬,我倒是被咬了好幾個包。”

    “誰讓你屁股露在外面,”李寶福郁悶道,“之前有次我也是,蚊子就就咬我,都不咬莊生哥。”

    在地里干事,李寶福有過很多次,但都是早春時節(jié),油菜花開得正艷時。在那金黃的油菜花田深處,李寶福修長筆直的腿掛在趙莊生精壯結實的臂彎里晃動。

    兩人大汗淋漓,李寶福憋不住聲只得低聲嗚咽,趙莊生怕他聲喊大了就捂著他嘴,哄道:“馬上就好,寶福別哭。”

    “沒咬前面就不錯了,”薛屏說,“但那蚊子實在毒,我屁股上的包三天不散,害我被許蟠嘲笑好久呢。”

    李寶福:“……”

    兩人又嘰嘰咕咕聊了許久,其中薛屏還給李寶福傳授了不少經驗,聽得李寶福是想立即回家把趙莊生拉上床試一試。

    兩人坐在竹林里嘀咕,薛屏簡直是深諳此道,然李寶福卻什么都不知道,在薛屏的傳授下他又接受了不少新鮮事物。

    到得最后,薛屏瞧暖陽出來,才發(fā)覺這次來的要事,忙帶上李寶福挖筍去了。

    可兩人大部分時間都在閑聊,冬筍沒挖到幾個,只得一人割了一背簍牛草、一捆柴回去。

    午后出發(fā),日頭快落山時兩人方回到村里。

    但在經過楊二家時,見楊家門口鬧哄哄的圍著不少人,院里還有爭吵聲。

    李寶福不對別人家事有興趣,可薛屏是個喜歡瞧熱鬧的,拉著他就靠了過去。

    “三嬸,這咋了?”薛屏問。

    “哎喲!屏兒啊。”三嬸驚了下,隨即搖頭悵然道,“這玉娘子又生了個女兒,楊常說不如扔了,楊二和沈玉就鬧唄。”

    李寶福和薛屏倏然一愣。

    李寶福踮腳往里看,只見院里披頭散發(fā)的沈玉抱著才出生的女兒抽泣,她身邊站著無措的大女兒,孩子身前是如山般的父親楊二。

    “第三個還是女兒,你是不是存心克我們家的?”楊母指著沈玉罵,“當年花那么多錢把你娶進門,連個蛋都不會下!我們楊家的香火都被你斷了!”

    “整天念這些煩不煩?!”楊二怒道,“男女不都是楊家的種嗎?一個小娃娃能吃多少米?養(yǎng)著就養(yǎng)著唄!”

    “孫子我什么東西不給?但將來是別家人的丫頭,也值得我好米好肉喂著?”楊父呸了聲,隨即朝院外一指,說:“楊子嵩。我們家沒兒子是要戳脊梁骨,被人笑話的,將來老了都沒給你送終!”

    聽得此話,楊二怒氣更上一層,抓起墻邊的鋤頭指著院外一群人,紅著眼喝道:“誰!你們誰看不起我?要笑話我?!”

    鋤頭揮來,站圈里面的人頓時哎喲一聲跳開。李寶福亦被薛屏拉得后退幾步。

    幾位叔伯訕道:“哎喲!子嵩,誰笑話你啊?我家里還不是三個丫頭,孩子都一樣。”

    “就是就是!子嵩啊,把鋤頭放下,誰會說這些?”

    “我說楊常老弟,孩子也是你親孫女,投胎到你家也是有緣,就養(yǎng)著吧。”

    見楊二雙眼猩紅,怒氣沖沖的樣子,誰也不敢火上澆油,眾人忙說沒人這樣說。

    但楊父楊母不干了,楊父指著楊二鼻子罵他不孝,沈玉沒用,大孫女是個討債鬼。楊母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說楊二夫妻不孝順,要斷楊家的根,對不起列祖列宗。

    楊二擋著父母的罵聲,死也不松鋤頭。

    眾人看不下去,都去勸楊父楊母。

    也在這時,李寶福瞧陳璋他娘也在,她勸在地上撒潑的楊母:“我說他娘,孫女就孫女嘛。要不了幾年能織布又能做活,多好多貼心。”

    楊母甩開陳母的手,咬著牙罵:“你個嘴巴惡的老娼婦!你有孫子大屁股翹上天,當然不懂我家痛了?前兩年老大媳婦沒給你生陳榮的時候,你當著面罵人家是沒出息的。現在還好意思來勸我?”

    被罵的陳母臉一紅,當即哈了聲叉腰和楊母對罵起來。

    陳母罵楊母偷菜偷東西,楊母罵陳母有幾個臭錢了不起,表面善良,背地里卻把三個孫女罵的跟狗一樣。

    頓時院里吵成一團糟,唾沫星子橫飛。

    李寶福想幫楊二,卻被薛屏攔住:“這時候你上去說話,小心被一鋤頭砸死。”

    吵架往往死勸架的,李寶福嘆了口氣,只見這架勢,楊二是要跟楊父鬧掰了。

    楊家的幾位長輩叔伯都勸楊常和楊二,可楊二不松口。當年生二閨女他不在,老兩口把孩子弄沒了,如今這個怎么都不行。

    眼見陳母和楊母已互揪著頭發(fā)廝打起來時,村長一家才急匆匆趕到。

    一村之長到底有威信,大吼幾句,院里霎時就靜了。

    村長見院里那幾圈人,揮手道:“別看了。回家做飯奶娃娃去,整天瞎湊熱鬧!”

    村長幾個兒子媳婦兒也勸著說:“叔嬸們快回去吧。”

    村長發(fā)話,熱鬧也瞧得差不多,李寶福才被薛屏帶走。

    路上,薛屏嘆道:“這楊二是個男人,居然跟他老子對著干。”

    李寶福點頭,薛屏又道:“我說老楊叔也是,他不是還有個兒子嗎?非盯著楊二干嘛。”

    四年前,楊母又生了個比楊二小十七歲的弟弟,沈玉的日子好過些許,但免不了要同時帶女兒和小叔子。

    待回到家,趙莊生已從地里回來,正在洗菜。

    “怎么了?”趙莊生見李寶福神色怏怏的,倒出冬筍問。

    李寶福將楊家事說了,趙莊生沉吟道:“生兒生女天注定,哪能怪女人?”

    楊家這事鬧得很大,楊家族叔們都來指責楊二不孝順。

    楊二卻說:“我哪里不孝順?是不給爹娘吃還是不給爹娘穿?他們有兒子——我五弟!將來養(yǎng)大了照樣給他們傳宗接代。”

    說到最后,楊二氣急了,跟父母分了家。

    但說是分家,楊二連個小草屋都沒有,他只好把沈玉母女送回娘家。在自家牛棚里住了半個月,期間楊二借了錢在老屋不遠的地方搭了間草屋過日子。

    這事一出,不少人都覺得楊二是個有骨氣會疼人的,可有人覺得楊二不孝順,都不孝敬父母。但漸漸地村里也沒這些聲音,只因誰說楊二,楊二就提著鋤頭去砸這家人的門。

    村長一勸,楊二就指著兩個女兒和沈玉說:“那你報官把我抓走啊!到時候她們娘仨都住大爺你家去!”

    村長:“……”

    楊二這翻天覆地的變化,駭得李寶福一跳,他跟薛屏嘀咕:“他是不是也被不干凈的東西附了?”

    畢竟以往這楊二在家里最是逆來順受,耳根子軟的不行,當年找李寶福要回禮錢都做得出,如今怎么又這樣強硬了?

    薛屏搓著草鞋,說:“老兩口偏心小兒子,把他和沈玉當牛使呢。上次他在鎮(zhèn)上做工的錢全給小兒子花了,大女兒生病都沒錢看。”

    “怎么能這樣呢,”李寶福蹙眉道,“都是自己孩子。”

    “一碗水怎么都端不平,”薛屏說,“不過楊二對沈玉好,也是個男人吧。”

    李寶福想起楊二來家里借錢時的樣子,胡茬滿面卻精神奕奕,可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把錢還上。為妻女做到如此份上,李寶福和趙莊生也佩服,數了一貫二的銅板給他。

    誰讓分家時楊父楊母連個碗都沒給他們。

    小雪一過,山里頭登時冷不少。這幾年李寶福被趙莊生養(yǎng)的好,到這時候他不覺冷,穿著厚襪裘衣在織布機邊績麻。

    李寶福搓完一堆麻線,大喊一聲見趙莊生穿完梭子是立即撲到他身上,說:“哥!”

    趙莊生摟住李寶福,溫和道:“怎么了?”

    李寶福手上全是蔥綠的樹皮浸汁,樹汁和泥深依附在厚繭的溝壑里,怎么也清洗不掉,他雙手背在身后,說:“想喊喊你。”

    趙莊生笑笑,說:“累了就歇會兒,晚上我們做冬筍咸肉。”

    李寶福打了個哈欠,發(fā)覺有些困,點點頭說:“那我去洗筍。”

    “等會兒我去,”趙莊生倒了盆熱水,把李寶福雙手按進去慢慢搓洗,“我看你困了去睡會兒吧。”

    水盆里,兩人十指交錯著。

    趙莊生手比李寶福大些,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但因常年下地,厚厚的老繭如枯木依附在上面,那皮□□壑里是怎么也洗不干凈的深色,包裹住李寶福手時,一深黑一淺黑竟有些顯眼。

    趙莊生手上的老繭刺得李寶福癢,然手還好,若是換做其他地方。不待長指用力摳挖,李寶福嘴里就發(fā)出嗚咽的低聲吟叫。

    如此想著,李寶福又記起挖筍時薛屏的話。

    “怎么等不得,也得弄好,不然進去疼。這手還跟物件不一樣,手能轉著圈摸。我跟你說,進去幾寸的地方上會長個小指甲蓋大的球,你讓莊生摸到地方,然后做事時就朝著那地方去,保證是要死要活。”

    “在想什么呢?”趙莊生看李寶福臉紅不少,問道。

    那些個浪蕩話,李寶福可不敢對趙莊生說,否則他定不要自己再跟薛屏多來往了,便說:“沒什么。”

    趙莊生仔細地給李寶福擦干手,說:“回屋睡會兒,睡醒吃飯。”

    昨夜確實腰累屁股疼,沒怎么休息好,李寶福打了個哈欠預備著回屋卻聽屋外傳來鞭炮聲。

    那急促的鞭炮聲劈里啪啦的,還帶著李嬸苦天喊地的聲音。

    李寶福以為是李嬸跟誰罵起來了,拉著趙莊生出去看。

    未下土坡李寶福就老遠瞧見一群人圍了個圈,走近后才看李嬸哭著撲在一男人身上。

    待瞧清楚,李寶福愣了下。

    那人正是李嬸當兵走后杳無音訊的大兒子,李寶福記得他叫張武。

    村長說:“他娘,別哭了。武兒回來就好,這打回鶻朝廷贏了,賞了田和布,娘倆別哭了啊。”

    李嬸孩子多,可陪伴她最久的是大兒子,她抹了眼淚說:“感謝天子。”

    朝廷征兵,多是五丁抽一,不似多年前北伐那般兇狠的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昔年十八歲的張武當兵走時,李寶福才十三歲,如今一晃眼,就快十一年。張武比離家時老了許多,臉上添了不少傷,左手小手指斷了,右腿也是跛的。

    他還記得李寶福,拖著腿走過來,說:“你是寶福嗎?”

    李寶福將眼前張武與記憶里帶自己釣魚的張武重合,重逢心酸涌上喉間,點點頭說:“武哥。”

    張武笑道:“長得比以前高了。”

    李嬸:“寶福二十三,都不是小孩子了。”

    張武點點頭,隨即跟趙莊生打了個招呼。

    李寶福想著反正出門了,就跟趙莊生去買塊豆腐回家做霜打白菜炒豆腐。

    怎料張武一瘸一拐地追了上來,李寶福奇道:“武哥怎么了?”

    張武欲言又止一番,扯了兩句平日感謝他們幫李嬸做活的話,而后問:“你大姐她倆如今怎么樣?”

    李寶福答道:“都挺好的。”

    李元鳳如今都是做奶奶的人,李多福也懷著第四個孩子,生活自是越過越好。

    張武嘴角牽了牽笑著點頭,讓李寶福多來家里玩,而后拖著腿走了。

    “怎么感覺武哥有話說?”李寶福一手揣著,一手被趙莊生暖和裹住。

    “是有點,”趙莊生沉吟道,“也許是多年未見,不知怎么開口。”

    李寶福記著小時候張武常帶他和李多福去釣魚摸蝦,回家要是挨罵李嬸就幫勸王華。

    陰天風有些大,趙莊生用身體給李寶福擋著寒風,李寶福勾著他手晃悠,兩人買好豆腐去地里看了下菜就回家做飯。

    院里吃飯冷,趙莊生就在灶臺邊燒個火爐。火爐上煨著冬筍咸肉,油亮亮的咸肉在甜冬筍里被激發(fā)出最大香氣。

    奶白濃湯上飄著一層金黃油脂,李寶福撇碗油湯出來,這油湯明早下面吃最是美味。

    一小勺豬油和菜籽油燒熱,倒入豆腐煎至金黃盛出。后用底油將白菜炒斷生,加入兩面煎的豆腐和小點蒜末,醬油沿油鍋邊淋下。

    頓時廚房里油香飄悠,出鍋前再加一勺蟛蜞醬,這白菜豆腐便下飯又解膩。

    一鍋油亮咸香的冬筍咸肉、解膩入味的白菜豆腐,再來一大桶前兩日舂好的稻米,李寶福和趙莊生坐在廚房的小窗下,就著暮天光影又過一天。

    夜間農戶點油燈費錢,兩人都早上床躺著。

    彼時夜有清月,透過窗欞照著床帳上。呼吸粗重的帳中才歷完一番事,李寶福面色潮紅地伏在趙莊生身上,等待身體的顫栗余韻過去。

    熱汗裹挾著兩人,觸碰在一起的肌膚上全是水,趙莊生拿來布給李寶福擦背上的汗及自己胸膛上的。

    待直擊頭皮的顫栗細流過去,李寶福才起身滾到床里側睡下。

    趙莊生給李寶福擦,李寶福忙說:“麻了,你輕點。”

    趙莊生動作很輕柔,可落在李寶福身上卻很重,對于此趙莊生道:“好。”

    “感覺還是流了些,”李寶福用被子蒙住半張臉,嗓音啞得很,“都怪你。”

    趙莊生給李寶福穿上褲子衣服抱在懷里,腳壓著他的腳暖著,說:“我的錯。”

    “嗯……你的錯,”情事后的疲勞讓李寶福睜不開眼睛,暖乎被中是趙莊生的味道,外面不知何時刮起了風,李寶福縮在趙莊生懷里,喃喃重復:“你的錯。”

    孟冬夜里,兩人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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