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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尚局“諸位與本宮共勉之!薄

    協(xié)理后宮之權?

    姜令音有點納悶,扶喻怎么忽然給她宮權了?先前,他分明沒這個打算的。

    雖說昨日之事能斷了瑾妃和姜銜玉繼續(xù)操辦中秋宴會的可能,但扶喻怎么直接就賜了她宮權?

    杪夏見她面無喜色,頓時有些疑惑:“娘娘,您不高興嗎?”

    姜令音搖頭,她倒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有點突然。

    但想到昨日扶喻的那句話,仿佛給她宮權的事又是水到渠成。

    他一早就知道她的經(jīng)歷,她既能管理好名下的所有鋪子,自然會處理府上的中饋,而皇宮,不過是更大一點的府邸,后宮,是更大一點的宅院。處理宮務于她來說,并沒不會有太大的難度。

    可是,扶喻一早知道這一點,卻什么都不曾表露,他為何選在這個時候讓她接觸權柄呢?

    雖然如愿以償,但姜令音百思不得其解。

    令昭儀得了協(xié)理后宮之權的消息被慶望傳了出去,不多時,整個行宮的人都因此嘩然一片。

    “嘭——”

    倚琴一個激靈,當即跪下來,“娘娘恕罪,是奴婢手滑了!

    瑾妃面無表情地攏了攏長袖,交疊于膝上,語氣一如尋常:“叫人清掃一下!

    “是,多謝娘娘寬恕!币星兕濐澪∥〉貜牡厣吓榔饋,毫不遲疑地招呼侍立在兩側的小宮女來清掃茶盞碎片。

    “奴婢再給娘娘沏一盞茶!

    瑾妃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倚琴用余光覷了眼自家娘娘的衣袖,袖口處還有茶水沾濕的痕跡,她沒敢提醒,只是斂著心中的驚愕,小心地屈膝退下去。

    她不禁在腦中回想:娘娘已經(jīng)多久不曾這副模樣了?

    娘娘先前所有的情緒波動,都來自于蕙妃,可最近的時日,娘娘的兩次失態(tài)都因為令昭儀。

    令昭儀住進了娘娘心心念念的扶搖殿,令昭儀得到了娘娘夢寐以求的宮權。

    輕而易舉,打斷了娘娘接下來所有的籌謀。

    有些事,有宮權在手總比沒有宮權行得開。

    娘娘好不容易熬到了二皇子長成,宮權卻被一入宮就被陛下扶持的顧婕妤得了去。這也就罷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在行宮過中秋的時機,令昭儀竟橫插一腳,生生奪去了娘娘觸手可得的權柄。

    倚琴心中感傷,也替自家娘娘覺得苦澀。

    比起瑾妃,姜銜玉和顧靜姝反應則幾近于無。

    前者,還為姜令音得了宮權而欣喜,仿佛忘卻了昨夜之事,竟吩咐著蘭汀去備賀禮給扶搖殿送去。

    后者,顧靜姝平淡地“哦”了聲,便沒了下文。

    素衣在一旁干著急,“娘娘,令昭儀果然還是得了宮權——”

    “依奴婢看,昨夜之事,恐怕就是令昭儀自導自演,博取陛下聯(lián)系!彼粫r口不擇言。

    重錦立即堵住她的嘴巴:“素衣!”

    顧靜姝揉了揉眉心,面容上有幾分倦怠之色,她輕輕瞟了眼素衣,有些無奈:“素衣,我同你說過多少回了?切莫口無遮攔!

    素衣咬了咬唇,耷著眼皮沉默。

    顧靜姝知曉她是心疼自己,到嘴的斥責又咽了下去。

    許是因為素衣幼時發(fā)過一場高熱,差點壞了腦子,所以比起重錦,她的言行舉止確實莽撞了些。可她心地赤城,又一心為了自己著想,顧靜姝實在不忍責怪她。

    看著倔強的跪在地上的素衣,顧靜姝難得的有點后悔,少頃,她斂容正色,“素衣,往后你若還像今日這般,我便將你送出宮去!

    素衣猛然抬頭,“娘娘——”

    顧靜姝撇過臉,語氣不容置疑:“好了,下去好好反省反省,這幾日就不必來我這邊伺候了!

    見顧靜姝心意已決,重錦也沒再勸,她拉起素衣,小聲:“走吧,素衣!

    娘娘在宮中的位份越高,她身邊這些伺候的人就越不能行差踏錯,繼而被人抓住把柄和口舌。

    重錦下定決心好好提點素衣。

    “素衣,我們同娘娘一起入宮,最是親近不過,如今,我們最是不能給娘娘惹來任何麻煩!

    她苦口婆心地勸著:“娘娘與令昭儀一同禮聘入宮,從入宮第一天,便不知多少雙眼睛盯

    在娘娘身上,宮中的那些事你不是不清楚,她們都盼著咱們娘娘與令昭儀爭個高低,可越是這樣,咱們娘娘才越要穩(wěn)住。若非如此,令昭儀為何從不與娘娘有任何交談?”

    同住在鐘粹宮都能一句話不說,更別提各自遷宮后了。

    不是避讓,而是彼此心知肚明,要走的路不同,不必互相招惹,所以她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井水不犯河水。

    重錦拍拍素衣的手,“好了,我們與娘娘一起長大,娘娘難道真的舍得送你出宮嗎?不過往后,你莫要再對令昭儀有所偏見了,令昭儀比娘娘位分高,又得了協(xié)理后宮之權,禍從口出,咱們招惹不起!

    素衣緩緩點頭,“奴婢明白!

    行宮不比皇宮,這兒的宮人都不知是誰的耳目,重錦安撫好素衣,重新回到顧靜姝身邊。素衣吸了吸鼻子,往自己的屋子中走去。

    很快,歸雁齋又恢復了平靜。

    *

    姜令音在含清殿用過午膳,方才回到扶搖殿。她沒問扶喻為何突然給她宮權,扶喻也沒有向她解釋什么。待慶望目送姜令音坐著步輦離開回到殿中,便聽自家陛下吩咐:“讓內侍省、宮正司和六個尚局的人去拜見令昭儀!

    內侍省、宮正司和六個尚局的主要掌事都留在了宮中,但行宮也來了幾位有名有姓之人,若無意外,他們之中大多數(shù)人往后也能成為掌事。慶望心里驚了驚:這回為了給令昭儀立威,陛下竟插手后宮內務……

    “是,奴才遵旨!

    不論他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恭恭敬敬地應了,過了一會,見陛下沒有其他吩咐,他想了想,不由地多提了一嘴:“陛下,六個尚局之中,淑妃娘娘已經(jīng)將尚服局和尚功局分給了顧婕妤管理。”

    其實他的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回到皇宮中,令昭儀也會從淑妃手中的尚宮局、尚食局、尚寢局和尚儀局中分走兩個。

    但扶喻卻沒理解他這層意思,他皺著眉,道:“那你便去問問令昭儀對哪個尚局感興趣,回頭再和淑妃說一聲。”

    他完全沒想過這句話有什么歧義。尚局,還能隨意挑選嗎?慶望怔住,須臾,他咽了咽口水,只當陛下格外看重令昭儀,“是,奴才遵旨。”

    六個尚局中,以尚宮局為首,尚宮局下轄四司,負責整個六尚的管理工作,而尚宮局的尚宮掌導引中宮諸事,可以說,歷朝歷代的尚宮局與皇后緊密相連的。

    因著扶喻不曾立后,如今的尚宮也只是聽命于淑妃的調遣。

    宮正司獨立于六個尚局之外,負責糾察宮闈、責罰戒令,它和內侍省不在宮務的管轄范圍,但其中的人員調遣與分配,掌權之人也有資格插手。

    所以,其實真正供姜令音選擇的只有尚儀局、尚食局和尚寢局。

    慶望將理清的思路向姜令音簡單提了一提,他雖只忠于陛下,但如今并不吝和令昭儀打好關系。

    姜令音聽完,也靜靜沉思了一會兒。

    還沒等她思索出結果,纖苓便來稟告:“娘娘,尚局的人來了!

    得到圣諭的尚局女官們,私下里確認了一番,互相打了個招呼,便在同一時間來到了扶搖殿。

    其實早在知曉令昭儀被賜了協(xié)理后宮之時,她們便琢磨著要來拜見拜見令昭儀,只是還沒等她們琢磨完,轉頭,就有一道圣諭傳到了她們面前,命令她們去拜見令昭儀。這下子,就不是去還是不去、早去還是晚去的問題了,而是不得不立即動身前去。

    眾人被請到扶搖殿的主殿坐下,默默無聲地等候姜令音的出現(xiàn)。

    這里頭,有姜令音面熟之人:有聲和有琚。

    她們名字雖然相近,但卻不是姜令音一開始以為的有什么非同尋常的關系。

    二人垂著眼,神色皆是平淡。

    她們等了近一盞茶,才聽到傳報聲:“昭儀娘娘到——”

    姜令音一進殿,便瞧見了坐姿端正的眾人,聽到響聲,眾人從容地起身,“臣等給昭儀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姜令音隨意掃了她們一眼,登上主位。

    她面上含著淺淡的笑,聲音卻沒什么起伏:“免禮,諸位久等了!

    這話,自然無人敢應。

    在這些人等待的時間,姜令音已經(jīng)讓棲箋去查過了,前來拜見的人都是正六品官身,她們之中,有人出身不低,也有人是從宮女一步步往上爬的,但無一例外,她們都是有能力、有手腕、有人脈,且在宮中資歷深厚之人。即使姜令音能管理她們,也不該輕易得罪她們。

    但偏偏,姜令音讓她們干等了這么久。

    身為上位者,她不該畏畏縮縮,也不會學著剛接觸宮權的顧靜姝對她們和顏悅色,她自有自己的待人準則。

    這宮中,從不缺認清形勢,擺正態(tài)度之人。

    她們不行,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

    姜令音直接切入正題:“從前本宮與你們也打過照面,卻從未正式介紹過,今日正巧借著這個機會,叫本宮與你們認識認識,如何?”

    俗稱認臉。

    這個方式對眾人來說有些不同尋常,不論在什么地方,從來都沒有上位者記下位者的道理。可觀令昭儀的態(tài)度,竟是要仔細認一認她們。

    她們之中開始有人驚訝,有人不解,有人面面相覷。

    姜令音將眾人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她唇角微勾:“說一說你們的姓名與職位即可,當然,也可不拘于此。”

    話音一落,有人上前兩步,沖姜令音拱手:“臣尚功局正六品司珍有琚,見過昭儀娘娘!

    見她率先開口,不免有人吸了口冷氣,尚功局在顧婕妤的管轄之下,她竟也不避諱這些。

    令昭儀與顧婕妤明面上并沒有沖突、水火不容,但如今二人都有宮權在手,誰也不知道這關系會不會發(fā)生轉變。二人若是針鋒相對,爭權奪利,那遭殃的可是底下的她們……

    她們暗暗心驚,猜測著令昭儀的態(tài)度。

    是拉攏呢,還是示好,或是厭惡呢?

    都不是。

    姜令音“嗯”了聲,端詳她片刻,便讓她退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她表現(xiàn)出的模樣,只是簡單的認認人。

    有聲大抵還有些避嫌,直到最后才上前介紹自己:“臣尚儀局正六品司贊,見過昭儀娘娘!

    誰都知道有聲曾教導過令昭儀宮規(guī)禮儀,但沒想到令昭儀對有聲的態(tài)度也與旁人無異。

    所有人挨個報上自己的姓名與職位后,姜令音眼神輕掃過她們,少頃,才帶著笑語道:“禮尚往來,現(xiàn)在該輪到本宮了。”

    “承光宮令昭儀,今日有幸認識諸位!苯钜羝鹕碚,擲地有聲,“愿來日,諸位與本宮共勉之!

    第112章 冒犯“正是立規(guī)矩的時候!

    一刻鐘后,杪夏送六個尚局的人出了扶搖殿,“各位大人走好。”

    眾人輕頷首,回以一禮:“多謝!

    待走出扶搖殿一段距離,她們之中有人回頭望了眼扶搖殿,對著身側的同僚唏噓一聲:“真是不同凡響!

    同僚笑了笑,未置一詞。

    她轉了轉眼眸,看向有聲,“司籍從前與昭儀

    娘娘有所接觸,尚儀大人將要退位,有這層關系在,往后的道路怕是要一帆風順了。我如今便提前向司籍道一聲喜!

    有聲頷首,“司設謬贊,我愧不敢當!

    司設知頌原是尚儀局司贊司掌彤史之人,后被調入尚寢局,任了正六品司設一職,她本人頗得尚寢的喜愛,又管理著嬪妃玉牌一事,因而在帝王面前也算是得臉的。

    她與現(xiàn)任司贊余香關系甚密,眼看著余香沒了競爭尚儀之位的可能,她自然看不慣余香的勁敵有聲。

    在場之人心知肚明,看看有聲,又看看知頌,卻都沒打圓場的意思。

    即便今日令昭儀待有聲的態(tài)度與她們無異,但誰能保證令昭儀日后不會扶持有聲呢?宮中,還有比令昭儀更炙手可熱的娘娘嗎?

    知頌一拳打在棉花上后,仿佛生了惱意,她昂著首,快步離開,眾人也要消化方才經(jīng)歷的事,便陸續(xù)散開。

    有琚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有聲,分開前,沖她道:“我倒是理解司籍,不過我想司籍也不必如此避嫌,你看看司贊和顧婕妤娘娘,不是時常走動嗎?”

    有聲笑笑,“司珍說得是。”

    尚局之間的暗流涌動,姜令音只作視若無睹。

    昨日落水之事最終的結果是行宮的掌事和負責船只的宮人都受了罰,御前的侍衛(wèi)包括蘇穆清在內也罰了俸。瑾妃和姜銜玉并未受到什么實質性的處罰,但姜令音知道,她們二人再無接觸宮務的機會了。

    這個結果并不是扶喻滿意的,正是因為他什么也沒查到,所以才會遷怒于瑾妃和姜銜玉。他會想,什么人能行事后將所有的痕跡清理得干干凈凈?對船只動手后,誰能從中獲利?又為何想對姜令音的船只動手腳?

    而所有的答案,都指向行宮內位高之人。排除了姜銜玉,瑾妃身上的嫌疑最大。

    當然,扶喻或許也會懷疑到她,所以,會忽然給到她宮權。

    思及此,姜令音眼眸微沉。

    不論扶喻是真的相信她,還是借機試探她,給到她的宮權,她是不可能再交出去。

    晚膳前,扶搖殿的宮人進進出出忙碌起來,冬靈帶著覺夏去取膳,纖苓便隨侍在姜令音身邊,她覷了眼正在看游記的姜令音,最終躊躇地開口:“陛下讓娘娘自己選管理的尚局,娘娘心中可有想法了?”

    姜令音托著腮,不疾不徐道:“還沒想好呢,左右離回宮還有一段時日,怎么,你有什么建議?”

    纖苓搖搖頭,“奴婢不敢!

    姜令音余光掃了她一眼,唇角微揚,“有什么不敢的?但說無妨,難道本宮還會怪你不成?”

    聞言,纖苓沉吟了一會兒,方徐徐道:“奴婢想著,尚食局和尚儀局倒是極好的選擇!

    尚食局掌供膳羞品齊,宮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宴會上的菜肴,都是由尚食局負責,六個尚局中,它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尚儀局,掌管后宮禮儀和起居,許多場合都與尚食局相互配合。

    姜令音垂著眼,眸中閃過一抹難以覺察的精光。

    這兩個尚局聽上去確實不錯,但也是最容易出錯的。

    纖苓繼續(xù)道:“尚功局和尚儀局的兩位大人今年都要退任,娘娘與司籍相識,若是扶持司籍上位,將來管理尚儀局,想來一定如魚得水!

    正因如此,姜令音才更不會選擇尚儀局,她看著侃侃而談的纖苓,沒有急著出聲。

    “……奴婢拙見,不知娘娘以為如何?”

    纖苓不安地看向姜令音。

    卻見她嫣然一笑:“纖苓,你一貫心思巧,這番話也的確有幾分道理!

    纖苓驀地松了口氣,“多謝娘娘夸贊!

    自從上次香囊事件后,她就察覺到了隱隱約約的不對勁:冬靈帶著覺夏開始疏遠她,棲箋也開始提防她。

    她不知哪里出了紕漏,也不敢問出口,便愈發(fā)膽戰(zhàn)心驚。

    幸好,娘娘待她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

    纖苓斂了斂眼眸,低聲:“娘娘,先前的藥材已經(jīng)用完了……”

    姜令音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即道:“明兒你去一趟太醫(yī)院,請酈太醫(yī)來扶搖殿!

    “娘娘!”纖苓不知想到了什么,頓時一驚,“娘娘萬萬不可!

    姜令音挑眉,似是不解:“怎么?”

    纖苓呼了口氣:“娘娘當初借的是寧昭容的名義,如今寧昭容不在行宮,若是貿然同酈太醫(yī)遞消息,怕是惹人懷疑。”

    姜令音眼眸微動,“可若是斷了——”

    她長睫低垂,隱晦地撫了撫小腹。

    纖苓心神一凜,忽然陷入了兩難之地,誰也不能保證,沒了避子湯藥的這段時日,姜令音會不會懷上。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她也不能賭。

    這個念頭一起,她忙又道:“娘娘,奴婢另有一個主意!

    “中秋將至,不如讓奴婢跟著采買的宮人去行宮外找一家鋪子將幾味藥材配置齊?”

    姜令音全權負責這一次的中秋宴會,她當然能名正言順地讓纖苓以她的名義出宮采買。

    她遲疑著:“你如何知道需要何種藥材?”

    酈太醫(yī)當初給她的,只有配好的藥材,而無藥方。

    纖苓一笑,“藥鋪里的人總會知曉。娘娘放心,奴婢喬裝打扮一番,不會讓人認出來的!

    姜令音思忖了幾息,應允了她的想法:“好,就按你說的來,萬事小心!

    纖苓喜形于色,“是,奴婢遵命!

    二人就此事剛交談完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停在了窗外。覺夏氣都沒喘勻:“娘娘,不好了,冬靈和顧婕妤身邊的宮女在膳房前起沖突了——”

    姜令音眉心一皺,“進來,說清楚!

    覺夏走進殿,三言兩語說了個明白。

    “顧婕妤身邊的那個宮女,奴婢記得是喚作素衣,還是顧婕妤的陪嫁婢女!

    纖苓擰著眉,冷聲道:“顧婕妤的陪嫁婢女對娘娘出言不遜,若非顧婕妤授意,只怕也是說出了顧婕妤的心思。娘娘,您剛得了宮權,顧婕妤就坐不住了,如此明目張膽,真是一點兒沒將娘娘放在眼里。”

    姜令音放下手中書卷,她不相信顧靜姝有這么愚蠢,但這個叫素衣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顧靜姝,即便她說得話不是顧靜姝的本意,那也冒犯了她。

    “冬靈和她打了起來?”

    覺夏抿抿唇,“冬靈姐姐見不得素衣辱沒娘娘名聲,便推了素衣一把,素衣也還了手,奴婢攔不住,便跑回來稟告娘娘了。”

    姜令音瞧了眼天色,起身道:“走吧,去瞧一瞧!

    烏金西墜,碧空如洗,殘留的夕陽撒在紅墻綠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姜令音抬手遮了遮眉,心底有了計較。

    儀仗到達膳房的宮道上時,冬靈和素衣已經(jīng)被眾人分隔開,但互相瞪著眼,誰也不退讓。姜令音高坐在步輦上,將在場的局勢看了個清楚。

    喜盛扯著嗓子喊:“昭儀娘娘到——”

    圍觀的宮人們嚇得一激靈,呼啦啦跪下問安。被松開的冬靈和素衣互相怒視一眼,前者上前靠近姜令音,面上委屈極了:“娘娘!

    姜令音“嗯”了聲,沒叫起,她越過冬靈,視線定在素衣身上。

    她臉上仍余著怒氣和不甘,但卻沒敢迎上姜令音的目光,悄聲跪了下來。

    姜令音打量著她,一時沒有出聲。

    恰此時,顧靜姝也趕了過來,她一向嫻靜有禮,這會兒兩頰處卻染上了紅暈,眉宇間攢著清晰可見的怒意和焦躁。

    面對姜令音,她折了身,“妾身見過昭儀娘娘!

    姜令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姿態(tài)閑適,“顧婕妤的貼身宮女出言冒犯本宮,又與本宮身邊的宮女起了肢體沖突,不知顧婕妤對此如何解釋?”

    她的語氣淡淡,叫人察覺不出喜怒。

    顧靜姝凝眉,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妾身的宮女一時失言,妾身替她向您賠罪。”

    “哦?”姜令音重復了一遍她的后半句話,“賠罪?顧婕妤打算如何賠罪呢?”

    她的視線落在冬靈手背上,那兒有一道明顯的抓痕。

    不待顧靜姝回答,她自顧自道:“按照規(guī)矩,你這宮女出言不遜,該掌摑二十,目無尊卑、亂嚼舌根也就罷了,還動手傷人——”

    姜令音輕嘖:“本宮也不愿相信,這是顧婕妤對她的教導。”

    顧靜姝長眉一壓,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昭儀娘娘當如何?”

    姜令音歪頭乜著她,“唔”了一聲,“論起宮中規(guī)矩,顧婕妤比本宮熟悉!

    “本宮初初接手宮權,還請顧婕妤指教。”

    顧靜姝沉默一瞬。

    她瞥了眼不遠處跪在地上的素衣,合了合眼,“指教不敢當,是素衣冒犯昭儀娘娘在先,便按照宮規(guī)處罰吧!

    姜令音靜靜地看著她。

    顧靜姝沉聲:“將素衣帶下去杖責五十!

    杖責五十,若是行杖之人不留手,只怕半條命都沒了。

    姜令音只說了掌摑二十,顧靜姝卻改成杖責五十,看上去加重的處罰,但掌摑和杖責,如何能比呢?

    “慢著。”

    姜令音不緊不慢地阻止動手之人。

    顧靜姝呼吸一滯,她仰起頭,看向姜令音,“昭儀娘娘覺得有何不妥?”

    “她到底是你的宮女,何必下手嚴重?”姜令音微微垂眼,與顧靜姝四目相對,“改成掌摑二十,杖責二十吧!

    她掩唇佯裝咳嗽一聲,聲音低了低:“本宮才得了宮權,正是立規(guī)矩的時候,顧婕妤不介意吧?”

    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不容置疑。

    素衣冒犯在先,任憑顧靜姝說破了嘴皮子也無濟于事。

    見顧靜姝不說話,姜令音輕笑了一聲,輕飄飄地道:“正好人都在這,喜盛,去叫宮正司的人來吧!

    聽清她的話,顧靜姝的瞳仁猛然一縮。

    “令昭儀!”她當即失態(tài)地喊出聲。

    她很少有失態(tài)的時候,姜令音突然得以窺見,不禁覺得有趣,她勾了勾唇:“顧婕妤有疑議?”

    話是這樣問,得了吩咐的喜盛已經(jīng)邁著步子跑遠。

    顧靜姝眉頭一低,手指微微蜷曲。

    姜令音看穿了她的心思,當眾處置素衣,既是立威,也是警告。

    她們之間本沒有恩怨,但如今涉及了宮權,必然要相互爭一爭。

    第113章 咳血名正言順。

    令昭儀和顧婕妤二人身邊的宮女發(fā)生沖突時就在膳房前,這一幕被許多宮人目睹,其中自然也包括嬪妃們身邊前來取膳的宮人。

    她們之中有人在姜令音來時已經(jīng)撒開腿回去稟告自家主子,而有些人也被迫留下來觀刑。

    姜令音有宮權在手,因而得到消息的宮正司的人來得很快,此次跟隨圣駕到行宮的是宮正司正六品司正,姜令音對她沒什么印象,但司正對她的態(tài)度卻頗是恭敬,“臣參見昭儀娘娘!

    與其說是對她恭敬,不如說對宮權敬畏,即便顧靜姝低著頭,站在姜令音的步輦前,司正也不曾忽視她,“參見顧婕妤娘娘!

    在來的路上她已經(jīng)知曉了來龍去脈,對于姜令音下令的處罰,她也沒有什么疑議,一抬手,身后的宮女有條不紊地準備好行刑的長椅和木杖,將素衣從一眾宮女們帶出來。

    她的聲音沉靜有力:“掌——”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其實即便是在宮中,尤其對于宮女,很少有掌嘴這一處罰。所謂掌摑,多是用木板打嘴或是臉部,姜令音沒說打哪兒,行刑之人便默認打在臉部。

    沉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飄蕩在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許是看到顧靜姝對姜令音屈膝避讓,被掌摑時,素衣竟忍著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顧靜姝身上,仿佛有千言萬語。

    顧靜姝沒有回避她,靜靜地與她對視,她的眼中透著點隱忍的情緒,但身子始終一動不動,親眼看著掌摑結束,也沒有任何動作。

    姜令音百無聊賴地望著她,沒去看素衣被打的場面。她只在震懾旁人,并非是喜歡這種處罰。但顧靜姝的表現(xiàn)卻有些耐人尋味。

    她在想什么呢?她會不會也想報復回來?看著親近的宮女被慘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姜令音想了許多,她把自己代入到顧靜姝,將素衣代入杪夏,半晌,她搖搖頭,杪夏必不可能犯這種被人錯。但假設碰到這種情況,譬如杪夏不慎沖撞了淑妃或是瑾妃,被人掌摑、杖責,她該如何?

    “昭儀娘娘!崩涞穆曇舸蚱平钜舻某了,她轉了眼眸,見顧靜姝不知何時也回望向了她,“結束了。”

    哦。

    素衣趴在長椅上,低垂著雙臂,仿佛奄奄一息。

    姜令音收回視線,沒搭理顧靜姝,而是對司正輕頷首,“勞煩司正了。”

    司正拱手回禮,“昭儀娘娘若無其他吩咐,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姜令音隨意地抬了下手,“回宮!

    她什么也沒說,甚至沒去看顧靜姝一眼,一聲令下,步輦重新抬起。浩蕩的陣仗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顧靜姝的眼前。

    直到儀仗徹底不見,顧靜姝方回過神,對康樂道:“去請醫(yī)女!

    素衣被重錦攙扶著,來到她的面前,她勉強睜著眼,氣若游絲:“小姐……”

    她喚的是“小姐”。

    顧靜姝長嘆一聲,神色莫名復雜,但當下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摸了摸素衣的臉,讓人將她抬回歸雁齋。

    重錦輕輕喚她:“娘娘……”

    她遲疑了一陣:“娘娘打算將素衣送出宮嗎?”

    顧靜姝眉目平靜,一言不發(fā)地遙望著遠處。

    一直到醫(yī)女給素衣開了藥離開,她才伸手,輕輕撫摸起素衣臉頰上的紅痕,素衣已經(jīng)陷入了昏睡,看不清她眼中濃稠如墨的情緒,在一旁的重錦卻止不住心頭的跳動。

    顧靜姝對眼中帶著一絲傷感,又有一絲痛苦和憐憫。

    良久,她站起身,看向重錦,一字一句:“如外祖母所說,我不該帶她入宮的!

    其實今日,她大可與姜令音據(jù)理力爭,拖住她,護住素衣哪怕姜令音位分高于她,有她擋在前面,姜令音也不可能直接對她動手,再有一點,她將事情鬧大,鬧到御前,請求陛下開口……

    總之,她是有法子讓素衣毫發(fā)無損,但之后呢?

    素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只要一日改不掉口無遮攔的毛病,即便她是貴妃,也護不住她。

    只是從前她一直不忍心,也舍不得割斷素衣與她多年的情誼。

    可若再這般下去,素衣遲早會丟了性命的——她不可能時刻約束著素衣,一旦有人挑撥,素衣沖動之下做了什么不可饒恕之事,那這一輩子,素衣就完了。

    她當機立斷:“待素衣養(yǎng)好傷,中秋后,我會與外祖母將她帶回燕府!

    ……

    膳房前發(fā)生的事在姜令音和顧靜姝前后腳離開后就傳遍了行宮。

    含清殿

    事關令昭儀和顧婕妤,籍安一聽說此事,就將來龍去脈稟告了扶喻。

    恰好蘇穆清陪伴在君側,聞言,他眸光微動。

    扶喻似乎瞧了眼他,又似乎沒有,少頃,他淡淡道:“既然是那宮女先冒犯的令昭儀,那令昭儀按照規(guī)矩處置也并無不妥。”

    “讓顧婕妤約束好宮中之人!

    籍安道“是。”

    扶喻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很快回到剛才談論的話題:“……今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秋闈,南巡的計劃挪到明年吧。”

    蘇穆清也若無其事地接過話:“是,臣以為……”

    籍安輕手輕腳地退下去,沒再聽君臣二人的交談。

    他看著腳下的臺階,臉上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驚訝。

    今日的事往大了的說,便是令昭儀和顧婕妤的交鋒,可陛下竟當著蘇大人的面維護令昭儀……

    陛下不是一向愛重蘇大人嗎?

    因為蘇大人,陛下對顧婕妤也關照有加,即使顧婕妤入宮了,也能時常與蘇大人相見,二人甚至能坐在一起用膳。即便蘇大人名義上與顧婕妤是舅甥關系,可誰不知曉二人沒有血緣,換成旁人,誰敢想?

    再說顧婕妤,因為蘇家和蘇大人的緣故,入宮沒多久就得了旁人夢寐以求的宮權。

    陛下如此眷顧蘇家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顧婕妤深受皇恩,坐上妃位只是時間問題?蓪ι狭钫褍x,陛下怎么一改常態(tài)了?

    揣測圣意他不如他師傅慶望,但先前種種,他也能估摸出來,陛下當時真正想禮聘入宮的只有顧家姑娘,姜二小姐只是順帶,可誰想,陛下只讓顧婕妤剛入宮那會兒壓了令昭儀一頭。

    除了宮權外,令昭儀竟處處壓制了顧婕妤。

    而今,涉及了權力之爭,陛下還是偏向了令昭儀。甚至,明目張膽地讓蘇大人知曉。

    思索到這里,籍安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瞧他真是越來越糊涂了,陛下是什么人,他的性子一貫是不受約束的,難道

    還會考慮旁人的想法嗎?

    陛下寵愛令昭儀,自然是處處偏心令昭儀。再信重蘇大人,蘇大人也是外臣。況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目送蘇大人離開,籍安呈著剛沏的茶回到扶喻身側。

    扶喻正閉目養(yǎng)神。

    籍安輕手輕腳地退到自家?guī)煾档纳磉叀?br />
    扶喻不習慣旁人貼他的身,譬如揉按肩頸和額角,所以殿內伺候的人都安安靜靜的,連呼吸都低不可聞,生怕擾了他。

    平心而論,他并不是一個殘暴、陰晴不定和難伺候的帝王,也即便如此,御前的人每日都是提著一顆心侍奉。

    帝王之怒,誰也承受不起。

    良久,扶喻睜開眼,伸了個懶腰。

    “人可都去拜見過令昭儀了?”他問。

    話是慶望接過的:“回陛下的話,都去拜見過了!

    扶喻“嗯”了聲,撐著桌角站起身。

    他徑直往外走去,邊走邊道:“去扶搖殿!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慶望和籍安不得不迅速跟上他。

    待上了御輦,扶喻支著下顎,忽然掃了眼慶望,“朕記得,尚儀和尚功都年紀大了!

    慶望斟酌回話:“是,二位大人已經(jīng)上表請求卸任了,按照舊例,中秋后便要開始擇選新一任的尚儀和尚功。”

    他頓一頓,“二位大人都有自己栽培的接任之人,不過還需考量!

    慶望摸不準陛下突然提起這件事的目的,因而不敢多言。

    在陛下沉默的時間里,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陛下在這之前給令昭儀宮權,到底是因為蕙質公主生辰上發(fā)生意外的補償,還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陛下對令昭儀的寵愛有目共睹,但誰都心知肚明,圣寵只是立身之本,手上沒有權柄,所得都限制于恩寵。他曾一度以為,陛下不給令昭儀宮權,是顧忌誠妃娘娘和皇長子。但轉頭一想,又不盡然。

    皇長子玉牒上的生母是蕙妃,誠妃只有養(yǎng)育之權。陛下一句話,就能讓皇長子換成旁人撫養(yǎng)。

    那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真相就是陛下想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將宮權遞到令昭儀手中。

    令昭儀在宮中的名聲不好,令昭儀自己不在乎,陛下卻記在了心上,先前便讓他去嚼舌根的宮人送進了宮正司,好生整頓了一番。

    這一次,陛下借著船只一事斷了瑾妃和誠妃觸碰宮權的機會,那么按照眾人眼中的身份高低,操持中秋宴會的權柄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令昭儀頭上。

    慶望忍不住又想:那當初陛下不讓寧昭容來行宮,究竟有幾分是為了三皇子呢?

    蕙質公主還偏偏交給行宮之中唯一有宮權的顧婕妤照料。

    思及此,慶望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偷偷瞄了眼面無表情的帝王,將腦海里的思緒盡數(shù)藏起來。

    陛下費盡心思,只是想讓人覺得令昭儀得到的宮權名正言順嗎?

    名正言順。

    而非只是因為寵愛令昭儀。

    但陛下,操持中秋宴會也就罷了,這確實名正言順?赡譃楹钨n下協(xié)理后宮之權?

    要知道,中秋過后要不了多久,就要起程回宮了,這期間,并沒有其他宴會需要操持。

    而回宮后,恰逢尚儀和尚功換任,又恰好,跟隨來行宮的人中有這兩位大人看重的接任者。

    巧合到,讓他十拿八穩(wěn)的揣測都不敢相信。

    *

    令昭儀得了協(xié)理后宮之權,對宮中的局勢影響并不大,她本就圣寵在身,宮權于她錦上添花。

    消息傳到后宮時,正好是中秋節(jié)前一日。

    彼時,祺婕妤臥病在榻,她一把打翻了宮女手中的玉碗,怒意浮上眉間,“陛下竟讓她協(xié)理后宮?”

    “哐當”一聲,玉碗滾落到地,碗中溫熱的湯藥悉數(shù)傾瀉而出,飛濺到宮女的手背上。

    宮女仿佛無所察覺,輕輕跪到地上,“娘娘息怒!

    祺婕妤面色漲得通紅,胸膛也起伏得厲害,好似方才的一句話就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還想說什么,可開口就是一陣咳。

    “咳咳咳——”

    宮女跪移上前,正好那看見那帕子上的血跡,她頓時慌了神:“娘娘!”

    祺婕妤也愣了神。

    她手一抖,將帕子丟到地上。

    怎么會咳血?

    宮女將帕子撿起來揣進袖子里,拼命不露出異樣,可顫抖的聲音卻暴露了她的驚懼:“娘娘,酈太醫(yī)不在宮中,這可如何是好?”

    祺婕妤只相信曾經(jīng)“治愈”好她身子的酈太醫(yī),可如今,酈太醫(yī)跟隨帝王去了行宮。

    倘若她咳血的消息傳出去——

    祺婕妤眉頭一松,若是傳到陛下耳中,陛下會不會趕回來看她呢?

    想到這里,她忍著喉嚨中的癢意,斷斷續(xù)續(xù)地吩咐:“將、帕子交給、淑妃……”

    宮女紅著眼眶,重重地點頭,“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稟告淑妃娘娘,讓淑妃娘娘給陛下傳信!

    祺婕妤抿了下唇,想笑卻沒笑出來。

    自從云梔走后,永安宮的宮人都成了擺設,唯有眼前這個小宮女機靈些,能理會她的意思,事事為她著想。

    “你叫什么?”

    宮女面上一怔,她調來永安宮伺候祺婕妤已經(jīng)有小半年了,這么長時間以來,祺婕妤都沒問過她的名字,今日竟想起了這件事。

    她低了低頭,仍是恭敬順從的模樣,“回娘娘,奴婢賤名山蕊。”

    “山蕊!膘麈兼ブ貜土艘槐,伴隨著一聲咳嗽,她說,“本宮知道了!

    或許是現(xiàn)在起,祺婕妤才將她視為了可用之人。

    山蕊見她沒有其他吩咐,便帶著沾了血跡的帕子躬身退下。

    祺婕妤以為她去給淑妃傳話,兀自捂著胸口,壓著嗓子咳了一聲又一聲。

    山蕊出了寢殿,卻轉了彎,向廢棄的小廚房走去,她將袖子里的帕子拿出來,毫不猶豫地扔進正在煎藥的火爐中。

    火光吞噬得無影無蹤。

    她熟練地加了幾味藥材進去,用勺子攪拌了片刻。

    她沒有踏出永安宮半步,在小廚房中待了小半個時辰,她方才端著熱乎乎的藥回到祺婕妤身邊。

    她將藥碗放下,又跪了下來,出聲卻是哽咽:“娘娘,淑妃娘娘說,明日就是中秋,您這等小事,不宜驚動了陛下——”

    第114章 中秋“歲歲有今朝!

    永安宮內發(fā)生的事并不曾傳出去,皇宮內因著帝王不在的緣故,眾人對于中秋的到來也不如往年一樣期待,夏日本就悶熱,如今更是死寂沉沉的氣氛。

    昭和宮

    淑妃搖著扇子,試圖驅散心中的燥熱。

    綾屏在一旁親自轉動著風輪,見自家娘娘一直不吭聲,心里有些難受:“娘娘,畢竟顧婕妤要照顧蕙質公主,行宮缺個管事之人,除了瑾妃和誠妃,令昭儀位分最高,將中秋宴會的操辦給她也是意料之中!

    “至于宮權……”

    淑妃打斷她的話:“陛下想給誰,這宮權就是誰的,陛下想收回去,也只需一句話。”

    她對于令昭儀得宮權之事看得很開,仿佛當初以為陛下顧忌著誠妃和皇長子的不是她。

    “魏氏近來如何?”

    綾屏猶豫出聲:“娘娘不曾克扣魏選侍的份例,但魏選侍懼熱,冰塊根本不夠用,先前便在瓊芳殿鬧了起來……言語間,對娘娘頗是不敬!

    “后來娘娘將自己的冰塊撥給她一些,魏選侍卻以為那是她應得的,愈發(fā)以為是娘娘故意苛待她,一直叫嚷著,辱沒娘娘的名聲!

    她越說越氣:“娘娘好心,卻被如此踐踏,依奴婢看,娘娘何必勻出自己的冰塊?她先前也是從采女升上來的,選侍的份例能有多少,魏選侍難道心里還不清楚嗎?如今這般,不過是故意為難娘娘!

    淑妃放下扇子,閉眼按了按額角,“陛下不在宮中,總不能任她這般折騰,若是出了事,本宮擔不起。再給魏選侍撥一些吧,左右今年的冰塊足夠多,待陛下回了宮,本宮自會向陛下請罪!

    綾屏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了聲。

    淑妃又問:“永安宮那邊今日可有什么動靜?”

    “不曾有,永安宮這段時日一直沒請?zhí)t(yī),只是依稀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只怕祺婕妤身子已無大礙!

    依照祺婕妤的性子,倘若身子不適,早就日日請?zhí)t(yī)了,因而綾屏并未深想。

    淑妃卻輕蹙了下眉頭,覺得奇怪:“這么久不請?zhí)t(yī)?”

    即便身子已無恙,請?zhí)t(yī)把平安脈也是尋常之事。

    “罷了,隨她吧!笔珏鷶[了擺手,忽視這一異常之處。

    她近來食欲不振,夜里難眠,太醫(yī)說是操勞過度,叮囑她注意休息。她索性也放了放宮務,將養(yǎng)了幾日。

    因著小產一事心里對祺婕妤有隔閡,她壓抑了這許久,本就不虞,如今見祺婕妤失了圣心,她冷眼旁觀,不落井下石,已經(jīng)足夠仁慈。

    既然祺婕妤自己不鬧騰,她何必巴巴地湊上去自作多情?

    主仆二人便都沒再關注永安宮。

    皇宮內無風無雨,一派安然之氣,行宮內卻因著已經(jīng)到來的中秋節(jié)熱鬧不凡。樹梢上、長廊下,隨處可見地掛滿了紅燈籠。

    宴會的場地位于含清殿后的桂花林中,此時正值桂花盛放,香氣縈繞,清爽宜人。

    酉時,宗親和朝臣女眷便陸續(xù)前來赴宴,眾人到了桂花林,卻見四周的桂花樹枝上掛滿了紅燈籠和竹簽。在側邊,另設兩條長桌,擺放著筆墨紙硯。

    不待眾人疑惑,便有女史上前,向她們介紹起規(guī)則。

    “大人們可隨意挑選竹簽,來此處解謎。”有聲抬手示意,“前三甲均可憑借紅簽得一份薄禮!

    “除了解謎,竹林中還有投壺和棋局對弈,湖邊也置辦了各色各樣的花燈!

    ……

    蘇穆清陪同在燕氏身邊,聽完了女官的介紹,他提議:“母親,兒子陪您去投壺吧?”

    燕氏出身將門,身為燕家嫡長女,她自幼便跟隨父親前往了北疆鎮(zhèn)守、抵御外敵,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如今雖已年邁,但眉眼間仍有幾分英氣,叫人不敢直視。

    顧靜姝有隨了她三分長相,卻不如她眼神銳利。

    聞言,燕氏卻道:“聽聞這一次的中秋宴會是姜家的姑娘一手操辦!

    蘇穆清怔了怔,回道:“是陛下如今的令昭儀,先前與靜姝一道入的宮!

    燕氏臉上平靜地讓人猜不出心思,她問:“你跟隨在陛下身邊,可瞧出了什么?”

    蘇穆清環(huán)顧四周,小聲:“令昭儀頗得圣眷!

    “不過——”

    他話鋒一轉,聲音更低:“陛下如今膝下皇嗣不豐,怕是要再等一段時日!

    燕氏不可置否,她往前走了幾步,從樹枝上解下一個竹簽,瞇著眼瞧了瞧。

    蘇穆清見她沉默,猶豫了一下,問:“母親是擔心靜姝嗎?”

    燕氏將竹簽遞給他,淡聲:“靜姝的性子,在宮中吃不了虧,我不擔心。只是如今,我總覺得委屈了她。”

    以蘇家和燕家的地位和名聲,顧靜姝找一個名當戶對的人家輕而易舉,可惜,她們都沒得選。

    陛下的施恩,是莫大的榮耀。

    “她父親和母親虧欠她,我與她外祖父也欠她良多!

    蘇穆清默默看著手中的竹簽,眼中閃過一道復雜的情緒。

    燕氏長嘆一聲,“陛下心意既定,但愿日后靜姝能為人所容。”

    神使鬼差地,蘇穆清接了句:“若是令昭儀,母親大可放心。”

    這話說得突兀,說完連蘇穆清自己都愣了下,燕氏狐疑地覷了他一眼,“你對令昭儀了解頗多?”

    蘇穆清一啞,隨即搖頭:“只是兒子在御前,常常能碰上罷了!

    燕氏打量他片刻,沒有再追問。

    ……

    半個時辰后,帝王攜同令昭儀來到桂花林。

    姜令音一身銀朱色織金鴛鴦紋宮裝,在殿內宮燈與燭火的映照下款步映入眾人眼簾。

    容色絕艷,光彩照人。

    這是眾人對她的第一印象。

    陛下寵愛令昭儀之事,隨駕而來的眾人大都有所耳聞,前不久蕙質公主生辰宴會,前來赴宴的人十之五六搭乘了令昭儀的船只,聽聞是令昭儀喜歡泛舟賞景,所以陛下特意賜下的船只。

    行宮不比后宮約束多,為了中秋宴會,宮人進出采買,一來一回,總能漏點消息,譬如,這一次的中秋宴會是由令昭儀負責,陛下還賜了令昭儀協(xié)理后宮之權云云。

    不用刻意打聽,某些消息就傳到了他們耳中。

    按照規(guī)矩,姜令音的桌次應當在姜銜玉之下,照她的安排也是如此,但等她放眼望去,卻見姜銜玉的下方坐著顧靜姝。

    而扶喻的左側,也就是瑾妃之上的桌案卻空置著。

    她眉心微動,朝扶喻看去,扶喻也望了過來,燭光打在他的眉宇間,莫名溫暖柔和。

    他指著那位子,“坐!

    平身后的瑾妃差點沒斂住臉上震驚的神色。

    令昭儀坐在了她上面?

    若淑妃在這,那里當是她的位置。

    陛下這是何意?

    待姜令音落座,扶喻為此解釋:“令昭儀近來操辦宴會著實辛苦。”

    姜令音笑了笑,眼底一片羞赧與歡喜,“多謝陛下!

    帝妃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樣,著實讓人側目,但這其中,也少不了有人對姜令音頗有微詞。

    但這些,姜令音即便知曉了也都不在乎。

    今日的宴會是她接手宮權后操辦的第一場宴會,大大小小的瑣事細節(jié),她都一遍遍過目,為此,她連著五六日沒怎么休息,好在呈現(xiàn)的效果令人滿意。

    觥籌交錯間,她收到了不少的溢美之詞。

    扶喻似乎與榮幸焉,唇畔處一直掛著笑,除此之外,對于敬酒,他也來者不拒。

    他興致高,臣子和嬪妃們也覺得輕松、高興。

    不知不覺,宴會已然過半。

    姜令音估摸著生辰,朝扶喻道:“陛下,妾身準備了孔明燈,現(xiàn)在去放燈祈福可好?”

    扶喻點頭,不知是不是飲了太多酒的緣故,他的臉頰處染上了紅暈,連嘴角處的梨渦也愈發(fā)明顯。

    他撐著桌角起身,道:“去月半湖。”

    身后的慶望見狀,連忙扯著嗓子喊:“陛下請諸位愛卿移步月半湖放燈祈福。”

    夜幕低垂,圓月倒影在月半湖面上。滿月之下,眾人似乎被月華籠罩,身披一層淡淡的銀光。

    月明如鏡,一盞盞孔明燈被點燃,放逐天際。

    姜令音仰頭,看著宛如白晝的夜空,莫名想起了遠在雍州的人。

    今日是萬家團圓日,他在做什么呢?

    忽地,有人握住她的手。溫熱的觸感迫使她偏過頭,一眼望進扶喻的眼眸。

    他今日的眼眸很亮,甚過成百上千的孔明燈。

    “陛下!

    扶喻應了聲,一錯不錯地盯著她,“高興嗎?”

    姜令音毫不猶豫地回答:“高興!

    她的臉色滿是笑意,可扶喻卻在注視她的眼眸,他沒有錯過女子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他想,女子大抵是思念父母了。

    “往后,有朕陪著你。”

    他垂著眼簾,一字一句,宛如誓言。

    姜令音眨了眨眼,輕聲回一句:“歲歲有今朝!

    去年中秋的前一日,她被冊封寶林,而今年的中秋,她卻站在了扶喻身邊,與他攜手立下誓言。明年呢,她會站在什么位置?扶喻是否還如今日這般,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姜令音不知道。

    但她卻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感覺告訴她:諸事如她所愿。

    瑾妃抱著二皇子,目光悄然在帝妃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

    良久,她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誰也不知這一刻她在想什么。

    漫天的煙火倏然在空中綻放,瑾妃的注意力轉到了五彩繽紛的煙火上。

    煙火絢麗,卻如曇花一現(xiàn),轉瞬即逝。

    令昭儀,她是曇花,還是煙火呢?

    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中,一直等到

    第二日,她才得出了結論——

    彼時,倚琴神色凝重地扶她起身,“娘娘,昨兒令昭儀留在了含清殿!

    若是尋常時日,這根本不算什么事,但昨日是中秋,是八月十五。這一日,在沒有皇后的情況下,陛下都是獨寢。

    聞言,瑾妃的心緒卻格外平靜。

    她想,即便令昭儀不是曇花,也不是煙火,但她也會讓她變成曇花,變成煙火。

    第115章 病逝無子封妃。

    “娘娘今日心情很不錯?”

    纖苓為姜令音插上金釵,眼睛對視上鏡中人的面容,女子淡掃蛾眉,唇畔處卻噙著盈盈笑意。

    “本宮留宿含清殿的事可都傳出去了?”

    纖苓頷首,“昨兒日子特殊,娘娘被陛下留在含清殿的事一大早就傳遍了,奴婢來的路上聽到宮人們的竊竊私語……”

    她頓一頓,隱晦地道:“娘娘圣眷之濃,勝過陛下的任何一位嬪妃。”

    姜令音彎了彎眉眼,微不可察地覷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纖苓,繼而漫不經(jīng)心道:“是么?連蕙妃娘娘也比過去了?”

    她放下手中的螺子黛,從妝奩中取出一只玉簪,自顧自插入了綰好的發(fā)髻中。

    “纖苓,你可聽說過無子封妃?”

    纖苓抬在空中的手微滯,少頃,她似是不明:“娘娘是說,不曾有孕便被封妃嗎?”

    她抬起的眼,注視著鏡中女子,女子臉上仍蘊著笑意,不難看出她的心情愉悅,在話音落地后的短短幾個呼吸間,纖苓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跟隨姜令音也快一年了,卻還不曾見她今日這樣溢滿喜色的臉。盛寵也好,宮權也罷,她雖面帶笑意,卻都不如今日這樣情緒外露。

    她真的很高興。

    纖苓不動聲色,柔聲道:“按照娘娘這個意思,淑妃娘娘和誠妃娘娘倒是符合。”

    只是,淑妃在封妃之前小產了一回,因著宮中沒有皇后,而后宮又需要有人管理,她才得了妃位,這淑妃之位,也是在晏平五年大封后宮時晉的。

    至于誠妃的妃位,她是在撫養(yǎng)了皇長子后,又經(jīng)歷了大封后宮才得到手的。

    纖苓作出納悶的表情,“娘娘好端端的怎么提起這事兒?”

    話是這樣問,心卻猛地一縮。

    “無子封妃”這四個字,再結合女子今日高興的模樣,莫不是……

    纖苓堪堪穩(wěn)住心神,便聽耳畔處傳來女子輕快的笑聲,她的聲音被刻意壓低了許多,大抵是她們正處在含清殿中——纖苓彎下腰,聽女子說:“纖苓,你猜出來了嗎?”

    纖苓身形一僵,她飛快地看了眼女子的神色,又迅速垂下眼簾。

    “是!

    她猜出來了。

    可這于她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回到扶搖殿,冬靈和杪夏不著痕跡地擠掉她的位置,笑吟吟地同姜令音說起宮中之間的趣事。

    姜令音似乎也不曾發(fā)覺異樣,興致勃勃地同她們談論起來,她被擠到一邊,無人在意。

    纖苓沉默了一瞬,低頭悄然退了出去。

    她一走,屋內的交談聲也戛然而止。

    冬靈轉動著眼珠子,俏生生道:“娘娘,奴婢去看看覺夏的冰葡萄做好了沒。”

    知是借口,但姜令音還是揮手讓她離開。

    杪夏重新點燃了一根香線,疑惑道:“方才纖苓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可是娘娘同她說了什么?”

    她很敏銳,哪怕纖苓掩飾得很好,還是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

    姜令音將在含清殿與纖苓說得話簡單重復了一遍。

    杪夏微微一驚,“這事……”

    “自然是假的!苯钜粲朴频馈

    扶喻從沒跟她提起過什么無子封妃之事,她告訴纖苓,只是想逼迫她對自己下手。

    甚至,借用她們布的局坐實這句話。

    杪夏頓時領悟了她的意思,她不禁一笑:“娘娘這話雖為假,可依照娘娘如今的圣寵,在旁人看來,娘娘無子封妃也是使得的!

    所以,纖苓才沒有懷疑。

    她跟在姜令音身邊,看多了帝妃二人的相處方式。再加上姜令音對她頗得信重,她沒理由懷疑姜令音會誆騙她。

    杪夏又有些擔心:“娘娘不擔心這話傳出去嗎?若叫陛下聽了,會不會對娘娘不滿呢?”

    姜令音挑眉一笑,“從前我在宮中的名聲便不好,傳出這樣的消息,在陛下看來,只會是認為有人蓄意損壞我的名聲。”

    聽籍安說,扶喻還讓慶望暗地里處理了一些嚼舌根的宮人,那些宮人,都曾妄議過她。

    瞧,何須她出手呢?扶喻甚至沒讓她知曉此事。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扶喻卻自覺維護起她。

    就像話本子里所說的那樣:真的喜歡一個人時,自當雙手奉上一切珍貴之物。

    不難看出來,扶喻現(xiàn)在對她,確有幾分喜歡。

    姜令音撫了撫額前的碎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可即便如此,對她來說還是不夠。

    *

    中秋過后,連著幾天的瓢潑大雨,驅散了不少暑氣,也澆滅了宮中許多人的躁動。

    姜令音的圣寵依舊,不曾被任何人動搖。

    跟隨前來的三位采女,除了陳采女那次的偶遇,再無人單獨得見圣顏。行宮嬪妃少了,圣寵卻攥在姜令音手上,不曾流出絲毫。

    眼看著八月過去,天氣逐漸轉涼,離回宮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時,行宮中的人還沒來得及動作,皇宮中卻傳來一道令人驚駭?shù)南ⅲ红麈兼ゲ∈拧?br />
    消息傳來時,姜令音正在和扶喻繪制玉佩的圖案。

    扶喻筆尖一頓,墨水暈染出一團黑,他猶且不覺,“祺婕妤怎么了?”

    被他盯著的侍衛(wèi)一陣毛骨悚然,隨即低頭重復話語:“陛下,祺婕妤娘娘于兩日前丑時不治而亡了!

    說實話,姜令音也被這道消息打了個措不及防。她知道扶喻離宮后,定是會有人對祺婕妤動手,但她沒想到,就直接要了祺婕妤的命。

    扶喻聲音一沉:“太醫(yī)如何說?”

    誰也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或許是錯愕,或許是沉痛,又或許是早有預料,他的神情很平淡,淡得仿佛祺婕妤的病逝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可姜令音還是注意到他撥動著玉扳指的動作。

    祺婕妤犯了天大的錯,扶喻也沒想過讓她死。

    侍衛(wèi)不敢遲疑,雙手將淑妃的信箋交給慶望手中,而后道:“太醫(yī)說,祺婕妤娘娘郁結于心……聽聞中秋前,祺婕妤娘娘便有咳血之癥,只是娘娘諱疾忌醫(yī),一直瞞而不報,等淑妃娘娘知曉,為時已晚……”

    扶喻一邊聽他說,一邊將淑妃的信箋展開,侍衛(wèi)說完,他也看完了淑妃的信。

    姜令音湊過去,略略掃了眼,除了祺婕妤病逝的來龍去脈,末了還有一大段淑妃的請罪之語。

    淑妃管理后宮,有照拂嬪妃之責,可祺婕妤卻在她眼皮子底下沒了,這是她要承擔的罪名。

    姜令音收回視線,沒有說話。此事輪不到她置喙,且祺婕妤的死對她來說,也不算悲傷之事。只是她有些好奇,祺婕妤只是病逝嗎?太醫(yī)蓋章定論是病逝,便表示沒有人對祺婕妤動手嗎?若有,是如何瞞得住太醫(yī)的?淑妃呢,她當真一無所知嗎?

    她能想到的,扶喻自然也有疑慮。

    在永安宮伺候的宮人都是后來從六個尚局中挑選的宮女,她們之中,難以保證沒有其他人的耳目。當時淑妃和顧婕妤手握宮權,買通個宮人安插進去,簡直輕而易舉。

    扶喻眼眸微深,良久都不曾言語。

    緘默的時間里,姜令音也猜不出他在思量什么。她和祺婕妤水火不容,當下說什么都不恰當,唯有保持沉默。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寂靜仍在蔓延。

    姜令音猶豫地一寸寸握住扶喻的手指,她的手指細膩光滑,帶著獨有的溫度,強勢地包裹住扶喻的手掌。

    扶喻微愣,垂眸看了眼女子與他交握的手,女子的手不如他大,想要包裹住

    如何容易,可她卻不肯放棄。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緊緊回握住她的手。

    見女子看過來,他也沒避開。

    姜令音安慰他:“陛下,您別難過!

    扶喻一時間有些怔忪。

    以女子和祺婕妤的關系,她犯不著為祺婕妤的事難過,可眼下卻因為心疼他,雙眉蹙在一起,柔聲安撫著他的情緒。

    “朕不難過!彼馈

    女子沒接話,可面上的神色卻都表達出她的不相信。扶喻有點無奈,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他抬眼注意到下方低著頭的侍衛(wèi),叫人退下后,方拉著女子的手道:“朕只是忽然想起了從前的事!

    他陷入回憶后,聲音顯得無端的縹緲:“虞家夫人同母后是手帕之交,幼時,她常常跟隨虞夫人進宮來,朕偶爾也會碰上她……”

    “虞夫人是為救母后而死,朕和母后都欠她恩情,她是虞夫人唯一的孩子,虞夫人走后,母后念著她身子不好,便時常接她來宮中小住,后來朕登基,便打算封她為郡主,讓她以郡主之身出降。”

    后來虞湘衡不愿,并以死相逼,成了扶喻的嬪妃。

    這件事喜盛同姜令音說過。

    在宮里,也能保虞湘衡一生榮華富貴。前提是,她安分守己。

    扶喻也不想虧待她,在晏平五年大封后宮時,便打算晉封虞湘衡為祺妃,與瑾妃、誠妃并列。

    可惜,事與愿違。

    “不怪陛下!苯钜糨p輕靠近扶喻,“這一切都不是陛下的錯!

    在扶喻心里,都是虞湘衡咎由自取。

    可他卻不曾想,他以為的虧欠,以為的補償,對虞湘衡來說意味著什么,對其他嬪妃來說意味著什么。

    若非他的縱容,虞湘衡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截寢,怎么會愈發(fā)得寸進尺,成為了后宮嬪妃的公敵?

    虞湘衡的確不無辜,可扶喻,你呢?你憑什么覺得自己委屈呢?

    你有錯。

    你的錯處還很大!

    姜令音靜靜地摟住他,無聲地拍著他的后背,眼中卻一片冰涼。

    不知是她的話戳中了扶喻的心思,還是旁的緣故,不久后,扶喻下令,以禮下葬祺婕妤——沒有追封,也沒有厚葬。

    與這圣旨一起傳回皇宮的,還有一道剝奪淑妃宮權的圣諭。

    第116章 退讓令昭儀占據(jù)上風。

    祺婕妤病逝、淑妃丟了宮權。

    這兩件事直接引起了軒然大波。

    先知曉的是行宮的嬪妃和跟隨圣駕來的宗親朝臣及其家眷。

    淑妃是長安章家嫡女,章家乃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前后兩任家主都是國子監(jiān)祭酒,族中亦出了不少能人名士。若非扶喻不愿立后,以章氏嫡女的身份,淑妃登頂后位也是使得的。

    太后離宮前,還將鳳印交給了淑妃,讓她代行皇后之權。

    可以說,這么多年來,淑妃雖不曾撫育皇嗣,卻當之無愧為后宮第一人。

    眼下陛下竟無緣無故剝奪了她的宮權——是的,圣諭中沒有任何理由。

    而在此之前,是祺婕妤病逝。

    兩件事若是有關聯(lián),那是否意味著陛下因著祺婕妤的病逝而怪罪于淑妃?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揣測起陛下的意圖。

    步輦上,姜令音撥了撥手腕上的紅玉鐲子,她垂著眼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纖苓跟在一旁,不由地吃驚道:“娘娘,陛下這莫不是遷怒于淑妃娘娘了……”

    冬靈接過話:“宮中諸事以淑妃娘娘為首,祺婕妤病逝得太過突然,陛下自然會怪罪淑妃娘娘!

    還有一點她沒說,先前宮中有傳言淑妃小產與祺婕妤有關,說不準,陛下也因此耿耿于懷呢?

    象征身份的儀仗和六人抬著的步輦浩蕩地行走在宮道之上,過往宮人莫不頓足垂首,以示尊敬。

    昭儀與妃位只差半階,儀仗規(guī)制卻有一點區(qū)別,如步輦,前者四人抬,后者六人抬。

    姜令音為貴嬪時,司仗司給她備下的便是四人步輦,冊封昭儀后,又給她添了兩人,如此,姜令音出行時的儀仗其實一應是妃位的標準。

    這是帝王給她的殊榮。

    所以即便她名義上是昭儀,但有了宮權后,對上瑾妃和誠妃,也絲毫不遜色。

    姜令音抬眼看著迎面而來的儀仗,與坐在步輦上的瑾妃四目相對。

    此處并不寬闊,不足夠二人的儀仗一起通行,所以勢必有人要往后退讓。

    纖苓看了眼前方,下意識地道:“娘娘,咱們可要讓一讓?”

    姜令音沒說話,她覷了眼冬靈。

    冬靈立即會意:“尚局的人還在扶搖殿等娘娘呢,娘娘怎好讓各位大人久等?”

    她的聲音不低,似是在故意說給誰聽。

    果不其然,聽了這句話的倚琴臉色登時一變,壓低聲音對瑾妃道:“娘娘,令昭儀這是明晃晃地欺辱您呢。”

    瑾妃卻面不改色,她甚至含笑道:“既然令妹妹身上還有要事,便讓令妹妹先行一步吧!

    她虛抬了下手,得到吩咐的小太監(jiān)立即將步輦放下,數(shù)位宮人陸續(xù)退到宮道的一側,低眉順眼的模樣一如過往的宮人。

    瑾妃從步輦上走下來,以她的高度,須稍稍昂首,方能看清姜令音的面容。

    姜令音低眸,沖她一笑:“多謝瑾妃娘娘!

    她的眉眼間滿是慵懶之色,話是道謝,語氣卻不算恭敬。

    瑾妃沒有接話。

    直到姜令音的儀仗與她擦身而過,她的神色也絲毫未見波動。

    然而只有倚琴知道,自家娘娘現(xiàn)在是如何得怒不可遏。

    瑾妃死死攥著手心,堪堪維持住自身的儀態(tài)。一回到寢殿,倚琴就屏退眾人,放輕了呼吸來安撫她:“娘娘息怒。”

    “息怒?”瑾妃微微提高了聲音,片刻后又恢復了一貫的語調,“你讓本宮如何息怒?”

    今日,令昭儀已經(jīng)明目張膽地騎到她頭上了。向來都是低位者避讓高位者,位卑者向位高者低頭,令昭儀卻以權勢逼迫她,讓她低頭,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她還有什么臉面?

    “只是昭儀便如此張狂,若成了妃位,那還了得?”

    瑾妃一時有些意外和煩躁:“陛下竟為了虞氏直接剝奪了淑妃的宮權,本宮到底還是小看了虞氏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淑妃位分高于她,又掌管著鳳印,她先前一直想著將淑妃的宮權奪走,但當下發(fā)生此事,卻打了她措手不及。

    倚琴也為此擔心:“淑妃沒了宮權,這后宮豈不是就成了令昭儀和顧婕妤的天下了?”

    “令昭儀有圣寵,又有宮權,單是顧婕妤一人如何壓得過?再這般下去,只怕那句話要成真了!

    無子封妃。

    這莫大的榮耀加身,往后,令昭儀便是失了圣寵,旁人也望塵莫及了。

    瑾妃閉著眼沉思片刻,靜靜道:“登高跌重,讓她再享受一會高處的滋味吧。”

    ……

    圣諭傳到皇宮時,淑妃怔愣許久。

    綾屏咬著唇?jīng)]敢出聲,周圍的宮人也默不作聲地跪了下來,準備承擔她的怒火。

    可過了許久,只聽得淑妃一聲苦笑:“罷了,既是陛下的意思,本宮自然遵從。”

    “正好,太醫(yī)讓本宮靜心休養(yǎng),如此也好、也好……”

    殿內的宮人聞言,悄然松了口氣,心中對淑妃也愈發(fā)感激和尊敬。

    綾屏望著自家娘娘,欲言又止:“娘娘……”

    “陛下怎能懷疑您呢?”她心里難受極了。

    娘娘的確因著小產一事對祺婕妤心里有隔閡,可從未想過對祺婕妤下手,若是下手,哪還會等到今日?

    淑妃微微一笑,“或許不是懷疑,只是祺婕妤并非驟然病逝,她咳血一事,本宮不曾察覺,太醫(yī)也說了,倘若盡早發(fā)現(xiàn),或許祺婕妤不至于丟了性命!

    她長嘆一聲:“此事,本宮亦有失察之責!

    綾屏皺眉,“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該直接奪了娘娘手上的宮權,這些年,一直都是娘娘勞心勞力地管理后宮,后宮上下抹莫不信服,不過是一時失察——”

    “好了!”

    淑妃乜她一眼,聲音陡然一沉:“這后宮,是陛下的后宮。陛下信任本宮,才將宮權交到本宮手上,這宮權,卻并非本宮所有。陛下有權交給任何一個人,你明白了嗎?”

    綾屏臉色一白,立即屈膝請罪:“是,奴婢一時失言,多謝娘娘寬恕。”

    將綾屏打發(fā)出去,淑妃在臨窗的榻上獨坐良久。

    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院子里的風將廊下的風鈴吹響,清脆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回蕩在淑妃耳邊。

    不知過了多久,淑妃忽然無聲扯唇一笑。

    虞湘衡死了。

    她終究還是死了。

    死后哀榮都沒有,真是可憐啊——

    *

    冬靈說得不是假話,因著淑妃忽然被剝奪了宮權,六個尚局將重新進行分配管理,今日,女官們再次來到扶搖殿。

    除了她們,顧靜姝也在場。

    姜令音坐在上位,目光隨意地看向顧靜姝,“顧婕妤可有什么想法?”

    扶喻收了淑妃的宮權,也沒有給旁人宮權的意思,所以就變成了姜令音和顧靜姝二人共同管理宮中諸事。

    姜令音位高,她有權先挑,可她偏將難題交到了顧靜姝手上。

    六尚的女官也摸不準她的意思,老老實實地坐在凳子上沒有說話,但余光卻一直落在這兩位娘娘上。

    顧靜姝應當是早有想法,直接道:“妾身先前主要管理尚功局和尚服局,對這兩處還算熟悉!

    姜令音輕挑了下眉,六個尚局,她只選兩個?

    顧靜姝看著她,不卑不亢:“昭儀娘娘以為如何?”

    姜令音才不跟她你來我往,互相推辭,不論顧靜姝打得什么算盤,她都不在乎。

    “顧婕妤既然有了選擇,便就如此吧。”

    對于她的話,顧靜姝也不算意外。

    出了扶搖殿,重錦隨即不解地問:“娘娘今日何必退讓呢?您與令昭儀本該平分三局,娘娘這般,倒落了下風。”

    顧靜姝笑笑:“你當真以為令昭儀想與我平分嗎?”

    只怕她的話,正中令昭儀的下懷。

    重錦難得有些糊涂了:“娘娘都看穿了令昭儀的心思,還順著令昭儀做甚?”

    顧靜姝“唔”了聲,沉吟道:“她位高于我,若真是平分,只怕她心里不暢快!

    但姜令音不暢快與她何干?

    這顯然只是個說辭。

    “宮中的局勢說變就變,如今她占據(jù)上風,陛下也偏寵她,我若是偏要與她相爭,只會彼此鬧個不快!

    顧靜姝冷靜地分析道:“總要有人退讓,今日是我,來日說不準會是誰。況且,她初次經(jīng)手宮務,一口氣要管理四個尚局,也非容易之事!

    淑妃管理后宮這幾年,為她效忠的人難道會少嗎?如今換成了姜令音,難免有人不會信服,使些絆子也是常有的事。

    她卻不能行差踏錯。

    宮中之人無數(shù)雙眼睛會盯著她,拿她與淑妃相比較,若她不如淑妃,一旦露了怯,往后再樹威可就難了。

    隨著她的分析,重錦漸漸解開了眼前的迷霧,她重重地點頭:“娘娘說得道理,奴婢都明白了!

    顧靜姝莞爾:“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但她卻沒說下去。

    中秋那日,她與外祖母在偏殿里交談了一番。

    有些話,雖未曾宣之于口,但卻有表露出的跡象。

    她若是誠心與姜令音爭,時至今日,她恐怕已經(jīng)難以爭過了。

    甘心嗎?

    其實有很多的不甘心。

    但沒有辦法,即便再不甘心,她也要忍著。

    至少比起世上的許多人,她已經(jīng)幸運得多了。

    她很知足。

    她該知足。

    扶搖殿內,姜令音姿態(tài)閑散地倚靠在涼椅上。

    “娘娘。”纖苓蹙著眉頭,遲疑地開口,“顧婕妤是不是故意的?娘娘與她一同協(xié)理后宮,本該平分六局,可她卻……奴婢擔心此事有陰謀。”

    冬靈大大咧咧地道:“能有什么陰謀?定是不愿與娘娘相爭唄,若真要爭,顧婕妤如何爭得過咱們娘娘?纖苓,你也想太多了!

    說到這里,她忽然冷哼一聲:“還有今日在外面,你憑什么叫咱們娘娘退讓?”

    纖苓剛要開口,就被冬靈拿話堵住:“你可別說什么咱們娘娘的位分比瑾妃娘娘低這種話!

    纖苓頓時一噎。

    她想問,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雖然娘娘告訴她陛下會讓她“無子封妃”,可這不是還沒下旨?沒正式下旨,娘娘是昭儀,本就比瑾妃低一等。

    但心里的這番話,她卻不敢說出口。

    二人之間的拌嘴,以冬靈全方位壓制取勝。

    姜令音在一旁聽著,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總之未置一詞。

    她托著腮,心里想著扶喻知曉六個尚局分配的情況后會是什么反應。

    纖苓看著面前洋洋得意的冬靈,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冬靈似有所覺,她狐疑地瞥了纖苓一眼,在低頭的瞬間,也冷冷地牽了牽唇。

    第117章 眾敵她被這些人孤立了。

    六個尚局的分配情況傳到扶喻的耳中時,他先是一晃神,旋即看向慶望,“這是令昭儀和顧婕妤自行商定的?”

    慶望琢磨了一下他話里的語氣,如實地點了點頭:“是,陛下。半個時辰前,顧婕妤和尚局的大人們都去了扶搖殿!

    他有點意外陛下的反應,莫不是陛下覺得分得不恰當?

    也是,雖說令昭儀位分比顧婕妤高半階,但顧婕妤協(xié)理后宮的時間卻比令昭儀要長……

    他這個念頭剛冒出頭,又聽自家陛下沉吟道:“回宮后,讓陳尚宮去拜見令昭儀。”

    慶望下意識地應了聲,回過神來,忽地一怔。

    陳尚宮?

    這位大人可是太后殿下當年一手提拔上來的,管理六個尚局。而她的主要職責,是教引中宮。

    簡單來說就是協(xié)助皇后管理后宮諸事。

    陛下讓陳尚宮去拜見令昭儀,到底是擔心令昭儀對宮務的生疏,還是其他原因?

    慶望沒敢深想。

    扶喻說的是回宮后,因而這事也就沒提前傳到姜令音等人耳中。旁的嬪妃見陛下對令昭儀和顧婕妤分管尚局之事沒任何表態(tài),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個結果是不容置疑的。

    這種情況下,行宮眾人對姜令音的態(tài)度肉眼可見地一日比一日恭敬。

    在扶喻的默許下,姜令音時常傳見尚局之人到扶搖殿,尤其是尚功局和尚儀局的有琚和有聲。

    眾人心知這大約是選中了二人接任尚功和尚儀,倒也不曾懷疑什么。

    中秋過后不久就是瑾妃的生辰。

    蕙質公主生辰后,瑾妃便一直平靜地待在重光殿,對于行宮里談論頗多的的姜令音得權與姜令音和顧靜姝分權這兩件事毫無反應。

    婕妤往上的嬪妃每年生辰時都能擺幾桌宴席,以示尊榮。去歲的這時候姜令音剛入宮,湊巧碰上了瑾妃的生辰,她記得這事兒是淑妃安排下去的。

    于是,她派纖苓去了趟重光殿詢問瑾妃的想法,得了確切的回復后,她便將宴會的一應安排循著舊例分給了各個尚局。

    雖然她不想落人口舌,但她也不會為了此事費多少心。

    瑾妃雖沒有宮權在手,但不論在皇宮里還是在行宮里,都是不可忽視的存在,因而,聽聞消息的嬪妃們都活絡起來。

    瑾妃生辰,陛下必定會到場。行宮里的嬪妃雖然不多,但她們仍舊沒有圣寵,眼看就要回宮了,她們總不能白來一趟,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她們都十分重視這次的宴會。

    瑾妃的宴席就擺在重光殿前的院子里,重光殿距離扶搖殿有些距離,因而比起其他人,姜令音便算姍姍來遲了。

    今日,瑾妃難得的穿了一身緋色的宮裝,盤起的發(fā)髻上墜了幾支

    金釵和步搖,舉手抬足、一顰一笑間皆流露出不凡的氣度。

    眾人穿著尋常,姜令音也沒打算喧賓奪主,可她人一來,仍舊吸引了諸多的目光。

    “令妹妹來了!辫埔娝,也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請她入座,“方才還在說令妹妹呢。”

    姜令音的位置在她的右下方,姜銜玉的正對面。

    她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接過話話茬:“說什么?”

    沁婕妤搭了腔:“二皇子給瑾妃娘娘寫了一幅大字,妾身們都羨慕得緊。說來昭儀娘娘頗得陛下寵愛,只怕離好消息也不遠了!

    姜令音輕頷首,不以為意地道:“這事兒可說不準。”

    “這倒也是。”沁婕妤自若地接過話,“不過昭儀娘娘還年輕,即便再過兩年,也不必著急!

    瑾妃含著笑:“是了,本宮也是入宮快兩年了才懷上的旭兒。諸位妹妹也不必著急,時機到了,自然就有了。”

    姜令音不急,可其他人如何不急?

    滿打滿算,她們已經(jīng)入宮一年了,可這一年,竟有人還不曾承過寵。陛下不召她們侍寢,讓她們如何懷上皇嗣?

    三位采女微微垂了腦袋,沒有吭聲。

    出了皇宮,陛下還是看不到她們,被令昭儀緊緊霸占著,她們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瑾妃將幾人的神色看在眼中,面不改色地道:“想要誕下皇嗣,諸位妹妹平日里可得仔細調養(yǎng)好身子,身上哪兒不暢快了,可不能瞞著,以免誤了治病的時辰!

    她又說了些體己的話,叫眾人覺得舒心不已。

    一時間,氣氛和樂。

    姜令音莫不關己地撥弄著手腕上的鐲子,將周遭的說話聲和笑聲無視了個徹底。

    扶喻來時,便見女子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耷拉著精致的眉眼,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場景。

    她與這兒格格不入。

    霎時間,扶喻眸子一沉。

    待眾人瞧見扶喻,便被他黑沉的臉色唬了一跳。

    誰也不知陛下為何這副模樣,不知不覺間,氣氛凝固,噤若寒蟬。

    眾人屏氣凝神,只覺得坐立難安。

    瑾妃抿了個笑,斟酌著開口:“陛下——”

    話才開了個頭,便被扶喻打斷:“方才在聊什么?”

    瑾妃忙道:“今兒旭兒給妾身寫了一幅大字,妾身給諸位妹妹瞧了眼,諸位妹妹頗是羨慕,妾身到底有些經(jīng)驗,便同她們談起了養(yǎng)育皇嗣之事。”

    扶喻坐上主位,平靜地掃視了一圈眾人,淡淡道:“連自己的言行都沒約束好,如何能撫養(yǎng)好皇嗣?”

    這話一出,包括瑾妃在內的嬪妃都變了臉色。

    誰也不曾料到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坦言她們的不堪。

    眾人沉默間,扶喻望向姜令音,聲音柔和了許多:“這幾日可是沒休息好?”

    姜令音剛接手宮務,要熟悉幾個尚局的職責;扶喻這幾日也在忙秋闈一事。二人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見面了,再加上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扶喻不免多想。

    女子受他寵愛,雖有宮權在手,但寡不敵眾。

    所以,她被這些人孤立了。

    姜令音沒受扶喻情緒的影響,她抬眼與他相望,彎了彎眼眸,“陛下也是。”

    院子里異常安靜,二人的對話便一字不漏地傳到眾人的耳中。

    瑾妃也有些出神。

    陛下的語氣一貫是冷淡的,可當下卻又柔又輕,好似說重些,會嚇到令昭儀一般。

    陛下何時這般體貼,這般耐心地對待一個嬪妃?

    便是蕙妃,也不曾見過這樣的陛下吧?

    依照規(guī)矩今夜本該留在重光殿的扶喻,卻在宴席上待了沒多久后,同姜令音攜手離開。

    這個被眾人抱以期望、慎重對待的宴會,在扶喻和姜令音一同離開后,也宣布了散場。

    眾人沉默又失望。

    但最難堪的,莫過于瑾妃。

    顧靜姝離開重光殿時,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上方面無表情地瑾妃。

    重錦輕聲感慨:“這下子,令昭儀算是徹底得罪了瑾妃。”

    “不過,以令昭儀如今的盛寵,日后再誕下皇嗣,焉知不會越過瑾妃娘娘呢?如今得罪了,也不算什么事兒。”

    顧靜姝不可置否。

    說到這里,重錦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忙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定無人在看她們后,她再次壓低聲音:“娘娘,奴婢今兒去膳房的路上,聽到了幾個宮女在談論令昭儀……”

    她覷著自家娘娘,一字一頓:“說什么無子封妃。”

    顧靜姝眉目陡然一凝,“這種話,聽聽就是了。”

    重錦會意:“是,奴婢省的!

    *

    眼看暑氣逐漸散去,回宮的日子也定了下來。

    晌午時的太陽仍毒辣得很,姜令音卻一改常態(tài),坐著步輦來到含清殿。

    蘇穆清站在廊下,長身玉立,目不斜視。

    籍安遠遠見到她的儀仗便去通傳了,因而待姜令音下了步輦,籍安便迫不及待地迎她進殿。

    “天兒熱,娘娘怎么來了?”

    姜令音目光掠過一旁的蘇穆清,看向籍安,笑吟吟地問:“陛下可在忙么?”

    籍安弓著身,笑瞇瞇道:“娘娘來得巧,幾位大人剛好離開,陛下正打算用膳呢。”

    姜令音瞬間明白了籍安話里的意思,她輕頷首,腳步翩躚得進入扶喻的眼簾。

    “陛下圣安!

    福身的動作還沒做完,便被扶喻打斷,“過來,可用過膳了?”

    姜令音依言走到他身邊,被他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手。

    她笑得眉眼彎彎,“妾身來同陛下一起用膳!

    扶喻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無事獻殷勤!

    姜令音眉頭一壓,立即反駁:“陛下怎能這么想妾身呢?”

    扶喻一邊拉著她往后殿走,一邊嗤了一聲:“往常哪一次不是朕去扶搖殿?”

    日頭高,女子怕熱,也怕曬黑,又想同他一道用膳,又不想出來,便幾次三番地暗示他,讓他去扶搖殿。

    說她沒臉皮,她還反過來怪他不心疼她。

    姜令音努了努嘴,沒說話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左右扶喻也從了她的意愿。

    今日她來見扶喻,倒也確實有一件事:“陛下先前不是答應帶妾身去南巡嗎?妾身瞧著,陛下都打算啟程回宮了,莫不是等回了宮,再去南巡?”

    扶喻一頓,忽然想起此事他還沒和女子通氣。

    他沒掩飾臉上的神情,姜令音眸色微閃,靜靜地問:“陛下另有安排了?”

    扶喻啞著聲,將今年秋闈和明年春闈、殿試的事簡略提了一嘴,又將之后的安排說了一遍。

    “待殿試結束,明年的這個時候,朕帶你去南巡。”

    大抵是不想見女子情緒低落,扶喻忙又保證:“愔愔放心,這件事朕已經(jīng)讓蘇穆清去準備了!

    南巡是一件大事,必然要提前做好準備。

    姜令音心思百轉,面上不露分毫,勉強“哦”了聲,“妾身明白了!

    知曉女子期盼已久的事落了空,心里會不舒服,于是用膳時,扶喻便殷勤地給她盛湯、夾菜。

    這場面,看得慶望眼皮子直跳。

    仿佛似曾相識——

    令昭儀初次侍膳時似乎也是這般?

    第118章 記仇權寵加身,

    鋒芒畢露。

    十月初八,桂花飄香,秋意正濃,圣駕動身返回長安。

    回程的幾日,姜令音頻繁進出圣駕,引來了諸多人的側目。

    一來二去,隨行的官員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綏安侯府姜家”這幾個字上。長安城是皇宮所在地,盤踞了數(shù)不清的王侯國公、名門世家。

    綏安侯的爵位來自于先祖,乃太宗皇帝所封,世襲罔替,已有數(shù)百年。姜家不是大姓,但先祖曾尚皇室公主,所以也談得上與皇室沾親帶故,只是幾代下來,已有蕭條之勢。

    因著姜銜玉為皇妃,又撫養(yǎng)了皇長子的緣故,姜家的才逐漸揚名。

    如今見又一姜家女頗得圣眷,眾人不免道一聲姜家真是好運道。至于旁的,卻不做他想。

    姜令音倒是不知他們這些人的想法,知道了,恐怕也是一笑置之。

    她想要的,只有扶喻擁有,也只有扶喻給的起。所以,她從入宮開始,就僅僅在意扶喻一人的想法而已。

    眾人回到長安已是十月中旬。

    眾妃在淑妃的率領下在宮門前恭迎圣駕。

    近三個月不見,淑妃的臉色比先前憔悴了許多,不知是不是丟了宮權的緣故。

    姜令音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見淑妃朝她看過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臉上也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就在姜令音以為她會說什么的時候,淑妃倏然移開了視線,她什么也沒說,卻好似什么都說了。

    姜令音悄然動了動手指,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待回了承光宮,她立即喊來棲箋,“宮里最近可發(fā)生了什么事?”

    棲箋想了想,搖頭道:“祺婕妤病故后,淑妃娘娘被陛下剝奪了宮權,宮里人人風聲鶴唳。這段日子,各位娘娘和主子們都各自待在宮里,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不過淑妃娘娘這段時日病了,請了好幾次太醫(yī),前兩日,章夫人還遞了牌子進宮探望淑妃娘娘!

    姜令音挑眉,“此事是何人應允?”

    章夫人有誥命在身,淑妃又是正二品妃位,二人相見并非難事,但——淑妃沒了宮權,若是召見章夫人,或是章夫人請求入宮,都需要經(jīng)過掌管后宮之人的同意。

    故而姜令音有此一問。

    此事應當讓她和顧靜姝知曉,偏偏她們當時不在后宮。

    棲箋沒想到她這么警覺,立即笑道:“是陳尚宮!

    又道:“先前一直是陳尚宮協(xié)助淑妃娘娘。”

    所以,這個意思是,陳尚宮和淑妃交情匪淺?

    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令音垂眸思量須臾,又問:“魏選侍那兒如何?”

    魏選侍就是先前的瓊貴嬪。

    棲箋道:“魏選侍被降位后,鬧騰了好些日子,等祺婕妤病逝后,不知怎的,就安分了下來,一直到今日,也不曾有什么動靜!

    姜令音稍稍意外了一下,又不覺得有什么稀奇了。她將宮里的情況了解完之后,用過膳,正準備看會賬簿,便聽喜盛來報陳尚宮求見。

    姜令音看了眼天色,將人傳進來。

    陳尚宮雖年逾五十,但精神健碩。她穿著褐色的寬袖長衫,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一雙眼睛烏黑明亮,仿若能洞察人心。

    “臣尚宮局尚宮陳氏給昭儀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在姜令音面前,她恭敬的姿態(tài)卻與常人無異。

    打見到此人的第一眼,姜令音就覺得是個硬茬,她有心試探,便溫聲喚人奉茶:“尚宮大人不必多禮,先坐下吧!

    她一抬手,纖苓立即為陳尚宮斟了一盞茶。

    “娘娘折煞臣了,當不得娘娘大人二字!标惿袑m拱手一禮。

    姜令音笑笑,不可置否。

    待臀部沾了半個交杌后,陳尚宮用余光掃了一眼四周,只見殿內的宮人有條不紊地做著手上的活兒,她心里有了底,眼前的主子沒有屏退左右的意思。

    在不曾見過令昭儀前,她聽到過不少關于這位娘娘的傳言,但這一見,卻更讓她明白一個道理:謠言不可信。

    知曉尚宮局歸令昭儀管理后,底下的女史們都有些焦躁和不安,亦有不少抱怨,無他,令昭儀太過年輕了。這一路走來,她也太順遂了。像她這樣的年紀,總喜歡意氣用事,偏偏她如今頗得圣寵,后宮之中無人制衡。

    可一旦她犯了錯,底下的人都將會遭殃。

    她們不想受牽連,便都想著日后對她睜只眼閉只眼糊弄過去也就罷了。

    她倒是沒有過早下定論,可心里也是猶豫的,然而叫她意外的是,陛下一回宮,就讓御前的人來給她傳了口諭,讓她來拜見令昭儀。

    陳尚宮從前就是太后扶持上位的,陛下也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她了解陛下的性格,且陛下從前一貫不插手內廷之事。由此可見,陛下對令昭儀的重視。

    所以,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拜見令昭儀。

    “昭儀娘娘,尚宮局是……”

    陳尚宮不卑不亢地將尚宮局處理的事務一一解釋了一通,末了,還將賬簿奉上。

    “請娘娘過目!

    纖苓將賬簿放到姜令音的手邊,退到了姜令音的身后。

    她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神態(tài)恭謹?shù)年惿袑m,心頭愈發(fā)沉重。

    陳尚宮如此態(tài)度,已有親近和教導之意。

    她從前,也是這樣對淑妃娘娘的嗎?

    她不知道,但她總覺得陳尚宮不該如此迫不及待地來承光宮。

    姜令音隨意翻看了兩頁,重新望向陳尚宮,語氣不明:“除此之外,陳尚宮可還有什么事要告訴本宮?”

    她不是察覺不到陳尚宮對她溫和尊敬且謹慎的態(tài)度,所以,她打算再試探一番。

    陳尚宮有一剎那的怔愣。

    她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腦海里的思緒翻涌。

    什么事?

    她要問的是什么事?

    姜令音慢條斯理地抬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仿佛很有耐心地等著陳尚宮的回答。

    可臉上的笑意卻一寸一寸消失。

    電光火石間,陳尚宮想起一件事。

    她立即起身作揖,“回娘娘,臣還有一事未曾稟明。”

    “五日前,章家夫人往宮里遞了牌子,請見淑妃娘娘。臣做主允了此事,并于兩日前讓章家夫人進了宮,在昭和宮待了一個時辰。”

    姜令音靜靜地聽完,嘴角忽然抿起。

    “這種事,從前都是陳尚宮來處理嗎?”她問。

    陳尚宮沒有遲疑地道:“是,不過娘娘既已回宮,往后臣會告知娘娘一聲,請娘娘處理!

    “好!苯钜翩赖拿嫒萆细‖F(xiàn)出些許笑意,“本宮知曉了,往后也要勞煩尚宮來協(xié)助本宮。”

    “是,臣明白!

    出了承光宮,陳尚宮摸了一把后頸,才驚覺自己身上竟出了一片冷汗。

    這個時候,她哪還不明白方才令昭儀單獨提出此問的言外之意。除了試探外,更多的是提醒她,如今是她令昭儀掌管后宮,一應事宜,都該先回報給她知曉。

    即便事關淑妃,也不能例外。

    待回到尚宮局,卻見御前的籍安正在等候她。

    “尚宮大人。”

    陳尚宮回以一禮,“籍安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籍安一笑,頗是靦腆:“是,昭儀娘娘初掌宮權,陛下有些不放心。聽聞尚宮大人去拜見了昭儀娘娘,不知大人以為昭儀娘娘如何?”

    陳尚宮聽得心驚不已。

    可即便是陛下問話,她也不能背后妄議主子。

    她想一想,肅聲道:“勞煩公公告知陛下,臣定會全力協(xié)助昭儀娘娘管理后宮諸事!

    籍安放心地點了點頭,道了句“告辭”,便轉身離開。

    陳尚宮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而看到這一幕的女史們也趕忙圍了上來,“尚宮大人……”

    ……

    尚宮局后面發(fā)生的事姜令音并不清楚,但各宮卻在陳尚宮到達承光宮不久就得到了消息。

    陳尚宮主動拜見令昭儀這一動靜,免不得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一件事:今時不同往日。這偌大的后宮,已歸令昭儀掌管。

    所謂的協(xié)理后宮,成了統(tǒng)攝后宮。

    令昭儀權寵加身,鋒芒畢露。

    翌日是十月十五,一直以來都是眾嬪妃前往昭和宮請安的日子,可這日一早,各宮嬪妃卻沒著急前往昭和宮,而是派宮人們到各處打聽消息。

    如今淑妃位分雖是最高,卻不再掌權,她們不知道該不該去,若是去了,是否會得罪令昭儀?

    正在她們躊躇間,昭和宮忽然派了宮人出來傳話:淑妃娘娘玉體抱恙,須靜養(yǎng),近來不宜見客。

    眾人不由地松了口氣。

    姜令音難得的起了個早,聽聞消息后,她詫異地問:“淑妃娘娘抱恙?可找太醫(yī)瞧過了?”

    來承光宮的是淑妃身邊的心腹宮女綾屏,她福了福身,道:“謝昭儀娘娘關心,淑妃娘娘已經(jīng)請?zhí)t(yī)瞧過了!

    姜令音再問:“尚寢局的玉牌也撤了?”

    綾屏微頓,垂首道:“還不曾,此事就勞煩昭儀娘娘了。”

    姜令音“嗯”了聲,當著她的面吩咐纖苓去尚寢局將淑妃的玉牌撤下。

    綾屏皺著眉回到昭和宮,將這事說給淑妃聽,一邊說,一邊抱怨:“娘娘,令昭儀怎能這樣?”

    一點都不留情面。

    自家娘娘都三個多月沒見到陛下了,玉牌一撤下,陛下就算是想來看看娘娘,恐怕也會被人勸著顧及龍體。

    綾屏郁悶極了。

    淑妃愣了半晌,忽然笑起來。

    這可給綾屏嚇壞了:“娘娘,您笑什么?”

    淑妃咳了一聲,低低道:“你可還記得去歲冬日,本宮曾讓尚寢局撤下過令昭儀的牌子。”

    “奴婢記得。”綾屏點頭,“那時候,令昭儀病了,娘娘顧忌著陛下,還特意讓羅才人她們去探望了令昭儀——”

    說到這里,她恍然大悟。

    所以,令昭儀還記著這個仇?

    綾屏扯了扯唇,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道:“可娘娘當時不也是為了她好嗎?”

    “是啊!笔珏鷳K淡一笑,“這會兒,令昭儀也是為了本宮著想,不是嗎?”

    綾屏頓時啞然。

    淑妃看了看她的臉色,輕輕一嘆:“好了,你生什么氣?”

    綾屏咬著唇,好一會兒,才堪堪開口:“奴婢就是替娘娘不值!

    令昭儀何德何能得陛下如何盛寵?

    淑妃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立即提醒道:“這是她的本事,往后待令昭儀恭敬些,莫要被人抓住了把柄。也告訴昭和宮的人,今后要更加謹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

    “是,奴婢知曉分寸!

    綾屏應下,侍奉淑妃喝了湯藥后,正欲出去,忽然聽道一聲低不可聞的感嘆:“那時候,她還是令婉儀……”

    綾屏腳步一頓,旋即鼻子也一酸。

    是啊,短短幾個月,令昭儀竟有權撤下娘娘的牌子了。

    誰能想到她有這樣的造化呢?

    第119章 背叛(上)“娘娘她不想誕下皇嗣。”……

    令昭儀撤了淑妃的玉牌的消息在宮中逐漸傳開來。

    這一舉動,便更讓眾人覺得她性子猖狂。

    外面?zhèn)鞯南⒔钜袈牭靡磺宥,但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她正忙著了解尚局的賬簿和各宮的勢力。

    冬日將近,尚服局要給主子們裁剪衣裳,還特意來詢問姜令音料子如何分。

    其實這種小事只需要遵循舊例即可,但宮里都是人精,以為姜令音剛接手宮務,要事事過問,事必躬親。

    這一來,也是探探姜令音的行事風格。

    姜令音對于她們的試探心知肚明,也沒為難她們,只淡淡道:“按著往年的例子來就成!

    尚服笑著應了,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氣。

    宮里的傳言影響不到姜令音,她按部就班地翻看宮中的賬簿,了解銀子的各項出處,查漏補缺。但不知什么時候起,關于她封妃的消息被人開始大肆傳揚,說得有鼻子有眼。

    雖是傳言,但私下里仍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怎么又在編排娘娘?”冬靈啐了一口,一臉憤懣,“她們真是太過分了!娘娘可要仔細查一查,再好好教訓教訓她們。”

    姜令音瞥她一眼,悠悠地道:“不算編排!

    “就是,若叫陛下聽見了,豈不是以為娘娘……”冬靈正在氣頭上,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后,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頓時瞪大了眼睛,“娘娘的意思莫不是——”

    姜令音點了點頭。

    冬靈壓抑著面上的喜色,小聲道:“過幾日就是娘娘的生辰了,這是陛下給娘娘的生辰禮嗎?”

    姜令音笑了笑,沒有說是還是不是。

    但冬靈卻歡呼起來:“奴婢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纖苓打簾子進來時就聽到她的這句話,她笑著看向姜令音和冬靈,眸中透了點疑惑:“娘娘是有什么好事嗎?”

    冬靈別過臉,沒搭理她。

    姜令音重新看起賬簿,也沒接話。

    纖苓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待晚間回到屋子里,冬靈方才不情不愿地對她道:“有件事要告訴你,不過你不能告訴旁人。”

    纖苓心神一凜,柔聲:“這是自然,你且說說是什么事!

    “娘娘生辰那日,陛下要給娘娘封妃!倍`說得眉飛色舞。

    她沉浸在愉悅之中,沒注意到纖苓一剎那陰翳的眼神變化。

    ……

    二十六日是姜令音的生辰,得知她的生辰宴設在了長空樓后,關于她封妃的謠言愈演愈烈。但不知出于什么緣故,扶喻沒有出聲打破這一謠言。

    陛下和令昭儀任謠言發(fā)展的態(tài)度,更加證實了事情的可信度。

    空穴不來風。

    不否認,即是默認。

    玉照宮

    “令昭儀才入宮一年多,膝下更是無子,陛下怎就直接給她封妃了?”這太快了。

    寧昭容覷了眼南箏,漫不經(jīng)心道:“陛下寵愛她,自是什么好東西都想給她!

    南箏一噎,她有些忿忿不平:“奴婢心疼娘娘!

    自從祺婕妤病逝后,娘娘好似了卻了一樁心事,竟開始喜歡上侍花弄茶,偶爾還叫上陳采女相陪,連蕙質公主和三皇子都沒怎么上心了。

    “心疼我做甚?”

    寧昭容利落地剪下一截枝葉,不咸不淡道:“現(xiàn)在心急的,另有其人!

    淑妃、瑾妃、誠妃,哪一個不比她更急?

    再大的心,在這宮里的幾年里,她也都耗空了。左右她得不到,眼紅令昭儀又有何用呢?

    眼下她膝下有子有女,當是旁人羨慕她才是。

    臨華宮

    殿內氣氛壓抑,宮人們噤若寒蟬。

    瑾妃倚在榻上,手中撥弄著一柄玉如意。

    柄上的穗子微微晃動,像極了她此時起伏不定的內心。

    她從暮色四合坐到弦月高垂,不知過了多久,門外躥來一陣風,將案上的蠟燭吹得時明時滅。

    倚琴款步進來,神色凝重地俯下身,貼在瑾妃耳邊低語了幾句:“娘娘……”

    瑾妃眉頭微動,抬眼看她,“知道了!

    倚琴默了默,“奴婢總覺得這事兒太過順暢了,令昭儀當真不曾設防嗎?還有,她怎么會主動避孕呢?”

    “這會不會是令昭儀所設的的圈套?”

    瑾妃反問:“她能有這樣未雨綢繆的本事?”

    想著先前的那幾件事和處理結果,倚琴心頓時一定,覺得有理。

    昭和宮

    淑妃連著服用了幾日的湯藥,臉色有所好轉,對于綾屏嘴上嘀咕的事兒充耳不聞。

    不說陛下封令昭儀為妃了,就是四妃之一,她也沒有法子阻止。陛下想做的事,沒人攔得住。

    沒了瑣碎的宮務,她身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人也閑了下來,一閑下來,她就開始回憶往昔。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可笑。

    依照陛下的性子,何曾會在意誠妃和皇長子?她那時候怎么會覺得,誠妃是令昭儀的擋路石呢?

    想到皇長子,她不由地眼眸一暗。

    母親入宮來,給她帶了許多調養(yǎng)身子的藥,后位空懸多年,她也執(zhí)掌后宮多年,資歷上,威望上,沒有人比得過她。只要她誕下皇子,便有機會更進一步——這是母親的想法。

    可淑妃知道,正因為她執(zhí)掌后宮多年,陛下才不會讓她登臨后位。

    倘若陛下有這個心思,早就立她為后了。

    她離后位很近,卻也遙不可及。

    這個認知她一直藏在心里,沒有告訴任何人……

    *

    十月二十六,姜令音生辰。

    因著宴席開始于酉時,時辰尚早,姜令音在承光宮不慌不忙地用了午膳。

    午膳后,她照?雌鹆宋纯赐甑馁~簿,沒多久,纖苓端著一碗湯進來,當著冬靈的面道:“娘娘,奴婢給您熬的湯好了!

    姜令音沒在意,“放著吧!

    剛說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本宮會趁熱喝的!

    纖苓笑笑,頗是擔憂地問:“娘

    娘月事已經(jīng)推遲了好幾日,今日可要找太醫(yī)把個脈瞧一瞧?”

    “不妨事!苯钜粽Z氣隨意,“從前不是沒有推遲過。”

    纖苓應了聲,等看著姜令音喝完了湯藥,方帶著碗退下去。

    冬靈蹙眉望著纖苓的背影,眸色微閃。

    ……

    宴會開始前,各宮嬪妃陸續(xù)來到長空樓。

    她們個個衣著艷麗,妝容精致,扶喻一晃眼,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姜令音是同他一道入的殿,見扶喻步子一頓,她不明所以地喚了聲:“陛下?”

    扶喻鎖著眉,坐上主位后,方冷聲道:“怎么穿成這樣?”

    姜令音這才反應過來,她掃了一眼眾人,覺得好笑:眾人不約而同地都穿了紅色的宮裝,絳紅色、水紅色、藕粉色……叫人眼花繚亂,連瑾妃也不免俗。

    扶喻的話讓眾人有片刻的窘迫。

    她們不知為何令昭儀獨得陛下寵愛,但令昭儀偏愛紅色系的衣裳一事她們卻都清楚,無需絞盡腦汁,她們便以為陛下也喜歡紅色,至少她們穿上紅色的衣裳,能引起陛下的注目吧。

    可誰知,陛下竟目露嫌棄。

    姜令音嗤了一聲:“從前竟不知道,諸位也與本宮一樣都喜歡紅色!

    眾人微微低下頭,仿佛無地自容。

    不過姜令音今日卻穿了一身杏黃色的宮裝,在一眾紅色中,她顯得格外出挑。

    今日是她的生辰,所以她的位置安排在了扶喻的左側方,一如中秋那日。

    本朝座次以左為尊,照例,那是淑妃的。但淑妃今日一早就派人來給姜令音送了賀禮,并表示自己身子抱恙,無法參加宴席。

    淑妃不來,姜令音便更坦然地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絲竹聲響起后,宮女們端著菜肴魚貫而入。

    顧靜姝看著桌子上的菜肴,還有前方的樂人,忽然聽上方的寧昭容問她:“顧妹妹覺得,令昭儀生辰的陣仗,可越過了瑾妃娘娘?”

    顧靜姝側眸朝姜令音看了眼,旋即道:“是有些,不過令昭儀得寵,又管理后宮,熱鬧些也是應當?shù)摹!?br />
    寧昭容含笑盯著她半晌,含糊地“嗯”了聲。

    顧靜姝抿了口果酒,忽然看向瑾妃,卻見瑾妃笑吟吟地同姜令音舉杯交談。

    她斂了斂眸子,又兀自飲了好幾口。

    冰涼的果酒剛剛順著喉嚨往下咽,上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待顧靜姝抬頭看去時,姜令音捂著胸口,已經(jīng)被扶喻攔腰抱起,往后殿走去。

    “傳太醫(yī)——”

    她愣了須臾,便起了身。

    “怎么了?”

    重錦壓著聲音道:“奴婢只瞧見令昭儀同瑾妃飲了口酒……”

    顧靜姝望向面色焦急的瑾妃,心里驀地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她說不清,但今日這個宴會恐怕又不得平靜了。

    殿內的嬪妃們都有些驚慌失措,顧靜姝忙安撫眾人的情緒。

    令昭儀若是出了什么事,誰也說不好會牽扯到誰。

    太醫(yī)著急忙慌地趕來時,已是一刻鐘之后了。

    眾妃齊聚后殿,面露憂色,一邊擔心令昭儀出事,一邊又擔心令昭儀不出事。

    一片寂靜中,扶喻率先開口:“令昭儀如何?”

    把脈的太醫(yī)對姜令音來說是個生面孔,卻也一大把年紀了,把完了脈象,他面色古井無波,“回陛下,應當是昭儀娘娘服用了太多寒涼之物導致的腹痛……”

    他遲疑著,又道:“娘娘近來不宜服用活血之物,可看娘娘的脈象,仿佛經(jīng)常服用!

    姜令音蹙著眉尖,疼得說不出話。扶喻便看向她身后的宮女,冬靈立即道:“太醫(yī),我家娘娘一直在調養(yǎng)身子,所入口之物,御膳房那兒都有單子,先前李院判和酈太醫(yī)都同娘娘說過……奴婢們一直仔細盯著呢,何談娘娘經(jīng)常服用寒涼之物一說?”

    太醫(yī)卻是個有脾氣的,當即對扶喻拱手:“陛下,微臣不敢妄言,但昭儀娘娘的脈象,確實服用了大量寒性之物。”

    扶喻皺著眉,聲音冷淡:“你再好好想想,你家娘娘除了用膳外最近可經(jīng)常服用什么湯藥?”

    冬靈惶恐地跪下來,正要回想,便見身邊的纖苓挪步上前,跪在了她的身邊。

    冬靈微微一怔,好似意識了什么。

    不多時,耳邊傳來纖苓求饒的聲音:“求陛下寬恕,奴婢有一事稟告!

    她一邊說,一邊磕頭:“娘娘私下里確實服用了許多寒涼之物,此事只有奴婢知曉,可今時今日,奴婢實在不想欺瞞陛下。”

    扶喻面覆寒霜,他俯視著纖苓,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那你倒是說清楚,令昭儀為何要服用寒涼之物?”

    纖苓匍匐在地上,姿態(tài)卑微,一字一句,震耳欲聾:“因為娘娘、娘娘她不想誕下皇嗣。”

    這句話同四角懸掛的風鈴聲一樣,清凌凌地回蕩在眾人耳中,眾人不禁驚駭萬分,面面相覷。

    第120章 背叛(下)“你竟敢構陷娘娘!”……

    不想誕下皇嗣,這話有好幾層深意,字面上便是不愿有孕,可令昭儀頗得圣寵,如何才能達成這一目的呢?

    一時間,眾人腦海中閃過“避子”兩個字。

    妃嬪入宮的職責便是侍奉帝王和誕育皇嗣,若是服用避子湯,就是欺君之罪。

    況且,身為女子,尤其是深宮中的女子,誰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令昭儀是瘋了不成?

    纖苓的話還在繼續(xù):“所以,娘娘私下里經(jīng)常服用避子湯!

    聽到這里,姜銜玉忍不住發(fā)問:“那你倒是說說,這藥方從何處來?”

    纖苓微抬起頭,看了眼姜令音,后者面容慘淡,眼神卻格外平靜地盯著她,沒有纖苓想象中的驚慌和憤怒,她一時心如鼓擂,堪堪穩(wěn)住心神后,她咬牙道:“娘娘讓奴婢以寧昭容的名義去太醫(yī)院,借口對付祺婕妤,找酈太醫(yī)開了藥方!

    一句話,直接牽扯出兩個宮妃。

    寧昭容愣了:“如何以我的名義?”

    纖苓將如何從玉照宮的宮女身上得到的腰牌,又如何與酈太醫(yī)聯(lián)系的事倒得干干凈凈。

    “這種事,酈太醫(yī)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娘娘說,所有的事都由她擔著,昭容娘娘位分高,膝下又有蕙質公主,威逼利誘之下,酈太醫(yī)只好開了藥方。娘娘得了藥材后,便吩咐奴婢瞞著其他人,故而承光宮的宮人都以為奴婢給娘娘煎的是調養(yǎng)身子的藥,恰好那段時日,娘娘染了風寒,有這個幌子,并不曾惹人懷疑。”

    她目光憐憫地注視著冬靈,“冬靈,今日娘娘也喝了一碗藥,你還記得吧?”

    冬靈沒說話,纖苓接著說:“在行宮時,因著昭容娘娘不在,娘娘無法借用昭容娘娘的身份,便讓奴婢跟著采買的宮人出宮,去藥鋪里買藥材!

    纖苓伏地,擲地有聲:“奴婢所言句句屬實,還望陛下明察。”

    殿內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了下來。

    姜銜玉皺眉,欲言又止。

    纖苓說得話仿佛沒有一點漏洞,先找來酈太醫(yī)對證,再去她所說的承平郡那家藥材鋪里求證,姜令音服用避子湯的事就坐實了。

    可好端端的,她為何要做這種蠢事?

    她看向姜令音,直到此時此刻,她仍舊一聲不吭,仿佛對此不以為意。

    姜銜玉的心猛地一沉,正要開口,卻聽顧靜姝道:“妾身記得,這并非昭儀娘娘帶入宮的婢女。為尋求穩(wěn)妥,昭儀娘娘為何不讓她最信任的婢女來?再者,口說無憑,你可有什么證據(jù)嗎?”

    纖苓仿佛就在等這一句話,她磕了個響頭,“顧婕妤所言甚是,奴婢不是昭儀娘娘帶入宮的婢女,所以此事娘娘為了讓奴婢放寬心,特意將一支玉簪交給奴婢作為信物。”

    姜銜玉冷聲:“宮里玉簪那樣多,怎么就確認是令昭儀的?”

    纖苓不慌不忙:“回誠妃娘娘,昭儀娘娘給奴婢的玉簪乃鏤云霞所出!

    姜銜玉渾身一震。

    鏤云霞的東家是姜令音。

    瑾妃若有所思:“我記得鏤云霞是長安城最

    大的胭脂鋪子,若真是令昭儀所有,鋪子里應當有記錄!

    纖苓閉眼,似是不忍繼續(xù)說:“玉簪就在奴婢屋子中的紅木柜的第三層屜子中!

    話一說完,她就失了全身力氣,癱倒在地上,“奴婢愧對娘娘的信任,可奴婢實在不想看著娘娘繼續(xù)欺君罔上——”

    她的聲音有些凄厲,也有些刺耳。

    “住口!”一直沉默不語的扶喻冷冷地開了口,“來人,將這目無尊卑、滿口胡言的宮女帶下去,杖五十!

    眾人一驚,見他如此明目張膽地袒護姜令音,登時有人跪下請求:“陛下,此事尚且沒有結論。太醫(yī)說令昭儀服用了寒涼之物,同這宮女所說一致,至于旁的話,也未必為虛。”

    “倘若所言屬實,陛下豈不是受了令昭儀的蒙騙?陛下寵愛令昭儀,又讓令昭儀掌管后宮,令昭儀卻犯下欺君之罪,這讓妾身們往后如何信服?”

    “還請陛下顧全大局。”

    一個個嘴上說著為了他,為了大局,可心里卻想的是為了她們自己的私心。

    扶喻心底冷嗤,他凝視著跪下的嬪妃們,沉聲道:“怎么,你們都以為令昭儀會欺君么?”

    眾人垂首默默無言。

    換作她們,誰會自尋死路,偷偷服用避子湯?但萬一呢,萬一令昭儀就是個拎不清的呢?把她拉下去,她們的機會就大了。

    這一刻,她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和諧與齊心。

    “還望陛下明察秋毫。”

    她們不知道姜令音為何一言不發(fā),神情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也許是覺得心虛,也許是覺得有陛下寵愛的底氣。但她們知道,一旦所有的證據(jù)擺在陛下眼前,她再無退路。

    即便陛下護著她,可宮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張嘴巴,沒有威望,如何服眾?沒有能力服眾,又如何掌管宮權?

    扶喻目光冰冷地掃視過眾妃,哪還不明白她們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盤,他的眼底迅速掠過一絲厭煩。

    沒有人知道他現(xiàn)在在想什么,但姜令音能看出來他此時的煩躁。

    她知道,在纖苓說出玉簪的那一瞬間,這場鬧劇就被扶喻定下了一個針對她的結論。

    幕后之人心思之深,從她入宮開始就在布局,為的就是今日一舉鏟除她。

    可惜,她心急了,也大意了。

    姜令音抿唇一笑,伸手扯了扯扶喻的衣袖,兩人四目相對時,她輕輕道:“妾身多謝陛下信任,不過諸位說得也有道理,此事總歸要有個結果,陛下,將纖苓所說的玉簪呈上來吧,還有酈太醫(yī)和承光宮的宮人,都帶來。”

    扶喻垂眸看著她半晌,終是點頭:“慶望、籍安,按令昭儀所說的去做!

    姜令音莞爾一笑,親昵地蹭了蹭扶喻的指腹。

    她瞧見了扶喻眼中的心疼,眸中的情緒更加柔軟。

    不枉她等這一天等了這么久。

    眾妃跪在地上,被扶喻忽視了個徹底。

    纖苓也被帶出長空樓杖責。

    等待的時間里,冬靈思緒百轉。

    自家娘娘每次來月事都痛不欲生,她是知道的,后來忽然有一日,纖苓開始負責給娘娘煎藥煮湯,說是調養(yǎng)身子的,可冬靈總覺得纖苓總是遮遮掩掩,她暗中也觀察過幾次,可卻沒有瞧出什么異樣。

    香囊一事后,她留了個心眼,同棲箋換著盯防纖苓的一舉一動。

    娘娘因為負責中秋宴會,期間曾派她們幾位貼身宮女跟隨采買的宮人出宮過,巧的是,她和纖苓是同一日出的宮,她時刻注意著纖苓,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絲馬腳——纖苓進了一家藥鋪,買了好幾味藥材。

    而后,自家娘娘便又開始喝湯。纖苓用買來的那些藥,煮湯給娘娘喝。

    這怎么可能是娘娘的吩咐?

    如果不是娘娘的吩咐,纖苓同她背后主子的目的,就是要以欺君之罪陷害娘娘。

    她提醒過娘娘好幾次,娘娘怎會一點也不對纖苓設防?

    那是不是意味著,娘娘其實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樣信任纖苓?今日之事,娘娘是不是早有預料?

    她想了很多,等回過神時,鼻子前忽然嗅到一陣血腥氣。

    被杖責后的纖苓又回到了殿內,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冬靈不著痕跡地移了移膝蓋,遠離了她。

    纖苓的注意力放在了姜令音身上。

    此時,姜令音仍端坐在椅子上,而她的手,還被帝王緊緊握著。

    她的思緒有一剎的空白。

    姜令音靜靜地望著她,眼中淡的沒有任何情緒,她臉上明明沒有什么表情,可纖苓卻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姜令音看著她,仿佛在說,她是一個自導自演的可憐人。

    她早就看穿了她!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后,她不覺冷汗涔涔,后知后覺地想:那她為何要給她玉簪,為何留下這么大的把柄?除非,她另有所圖——

    姜令音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她想做什么?

    很簡單,她只是將計就計,反將一軍罷了。她的資歷太淺,即便扶喻再寵她,宮里還是有人不服她,她缺一個機會。

    纖苓就是突破口。

    她把扶喻要給她封妃的消息傳出去,就是引人上鉤。

    扶喻從來沒說過要在她生辰這日給她封妃,但誰知道呢?

    謠言的確不是空穴來風,她也沒想到扶喻聽聞后也沒理會,像是坐實了這件事。

    也因此,她斷定今日就是纖苓告發(fā)的好機會。

    經(jīng)此一事,她不僅要把封妃一事落實,還要把這些人震懾住。

    相信方才扶喻的表現(xiàn),給了很多人重重一擊。

    再沒有調查的情況下,扶喻選擇了相信她。

    在這宮里,真相有那么重要嗎?或許吧,但最重要的,是陛下的信任。

    他可以以假亂真,為她掃除一切障礙,為她保駕護航。

    所以,人人才會為爭寵爭得頭破血流,她們都希望這份寵愛里,能夾雜著一份信任。

    而扶喻沒有讓她失望。

    一刻鐘后,酈太醫(yī)和承光宮的宮人一并來到殿內,偌大的大殿一下子變得逼仄了。

    在來的路上,籍安已經(jīng)向酈太醫(yī)說清了緣由,所以一跪到地上,酈太醫(yī)便請罪道:“陛下,確實有一宮女拿著昭容娘娘的腰牌找到微臣,脅迫微臣開避子藥方!

    扶喻朗聲:“你開了嗎?藥方在何處?”

    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酈太醫(yī)淺淺搖頭,“微臣不敢欺瞞陛下!

    姜銜玉迫不及待地問:“那你開了什么方子?”

    “微臣蒙受陛下信任,不敢欺上瞞下,又為人所迫,萬不得已,微臣只好開了一道滋養(yǎng)血氣的方子,謊稱避子藥方!贬B太醫(yī)義正言辭,“方子還請陛下讓人查驗,太醫(yī)院所抓取、使用的藥材都有專門的記錄,還請陛下明察。”

    聞言,纖苓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一旁的瑾妃仿佛頗為不解:“既是滋養(yǎng)血氣的方子,那令昭儀的體內又為何……”

    姜銜玉打斷她的話:“瑾妃何必著急,酈太醫(yī)的話還沒說完呢!

    瑾妃覷了眼扶喻,面不改色地噤了聲。

    酈太醫(yī)卻矢口否認自己開了避子湯。籍安的速度也很快,將酈太醫(yī)給的方子讓所有太醫(yī)過了目,眾人皆道是調養(yǎng)氣血之用。

    而太醫(yī)院的簿子上,詳細記錄了酈太醫(yī)抓取過的藥材,也與藥方上一一對應。

    顧靜姝忽地淡淡道:“方才這宮女不是也說了,她曾去宮外的藥材鋪里買了避子的藥材嗎?想來是這個緣故。”

    纖苓不知酈太醫(yī)開的避子藥材是假的,但在宮外買的,約莫是真實的。即便不能達到避子的效果,那些藥材也大都是寒性、化血的。

    她挑了挑眉,“若酈太醫(yī)所言屬實,那這宮女真是膽大包天!”

    此時跪在殿內的承光宮宮人們都了解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以杪夏為首,皆表現(xiàn)出大為震撼的模樣。

    “纖苓,虧得娘娘那般信任你,你竟敢構陷娘娘!”

    杪夏怒不可遏,若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怕是下一瞬就要去對纖苓拳打腳踢了。

    沁婕妤不緊不慢地道:“一個宮女,哪來的膽子陷害昭儀娘娘?只怕背后有人指使,有靠山,有倚仗,否則,哪會背叛昭儀娘娘?”

    作為一個奴才,誰不盼著自家主子步步高升。誰都看得出來,姜令音前途似錦,這個時候,作為姜令音倚重的宮女,竟當眾背叛,除了沒腦子,就是她受了旁人的指使,所衷心的主子另有其人。

    幾乎所有人都有視線都開始在姜銜玉和瑾妃身上轉悠。

    在這宮里,只有三個人比姜令音位分高。除了這二人,還有不在場的淑妃。

    那么,她們的嫌疑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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