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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第 61 章

    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傷,半聲也沒和姜清杳吭的。

    分明拿這個到姜清杳面前,才最好賣可憐了。

    這人卻執著的用那張漂亮的臉蛋來。

    姜清杳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盯著沈觀睡深的模樣,有些苦惱,然后一拍腦袋,上手就把沈觀的衣服都扒了。

    找來藥膏,悶頭給沈觀抹上揉開。少年看著是真累了。姜清杳一番動作,他也只是迷蒙間睜過眼睛,見到是姜清杳,便又放心的睡著。

    姜清杳給他抹好藥膏,扯了被子給沈觀蓋上,自己去里側睡了。

    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又睜開眼,轉頭看熟睡的沈觀。

    孫媽媽雖然不怎么高興,但也沒有特別的不高興,反正就那樣走了。

    巧雀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事關她的月錢,她當然不想自己被克扣,但孫媽媽是三夫人的心腹媽媽,她小小丫頭也怕得罪了她。

    幸好,姑娘沒跟孫媽媽硬頂,一通哭訴既為院子里的婢女們保住了月錢,也沒有得罪孫媽媽,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巧雀對自家姑娘真是刮目相看了。

    在巧雀的眼里,這都是因為姑娘沒了娘,又在山上的時候時時跟大和尚上課被教導,所以迅速地成長了!

    畢竟姑娘是讀書識字的,而她是個大字不識的。大字不識的人,常容易對讀過書識了字的人產生敬畏感。

    總之,是令人高興的。

    因為巧雀本身不像青燕那么有主意,要是主子是個有主見的,哪怕主子如今才九歲,她也是樂意聽主子安排的。這樣,不用自己費腦子,省心。

    自家姑娘雖然年紀還小,可已經能立起來了,她作婢女的還擔心什么呢。

    巧雀立刻擼袖子回屋里去了:“我做活去了!定叫姑娘十五那日穿上新衣裙。”

    姜清杳跟著進了堂屋坐下。云鵑端過來一碟子洗凈的桑葚,姜清杳捻起一個丟進嘴巴里,沖著槅扇門里面喊:“別太累著,白天縫晚上就別縫了。先把衫子縫出來就行。裙子可以穿上次縫的那條……”

    巧雀在里間道:“那不行,姑娘新除服呢,守孝時的衣裳按說都不該穿了。夫人賞的新料子顏色才夠新鮮。姑娘別擔心,我手快。”

    云鵑說:“我去洗洗手,給巧雀姐姐打下手去!”

    經由姜清杳的爭取,不僅保住了巧雀的二等月錢,連云鵑也從粗使升了三等了,漲錢了。

    正是干勁十足的時候。

    姜清杳塞了一嘴的桑葚,一邊咀嚼,一邊從敞開的門口看向外看。

    天藍藍的,小院不大但屬于她。

    兩個丫頭收服歸心,踏實干活。

    再來個小丫頭擱在身邊從小教,不信教不好。

    姜清杳瞅著四下無人,忍不住翹起了二郎腿,緞面繡鞋一晃一晃。

    美~!

    簡直想哼兩句小曲,忍住。

    葵兒第二天帶著個小包袱來了,身上穿了件新衣,是方勝紋的松江布裁的,正是昨日姜清杳賞的。

    小孩穿新衣臉上都生光:“我娘連夜趕著給我裁的。另一塊料子她在做了。”

    還行,不是那等貪心糊涂的父母。

    因院子里的丫頭得有體面,不能折損了主人的臉,主人家才會給賜下四季衣裳,叫穿得鮮亮。葵兒這個時候來,沒趕上,姜清杳才賞了她料子。

    若是她爹娘把料子昧下,雖然她可憐,但姜清杳也得重新考慮是不是繼續用她了。

    一個大戶人家的宅子就是一個小社會。不是沒有刁奴欺主的。尤其主人年紀還小的這種情況。

    孫媽媽不就暗搓搓想克扣她院里婢女的月錢嘛。

    葵兒的事不用她操心,巧雀如今是院里的大丫頭了,被褥、用具之類的自有巧雀來操辦。

    云鵑也勤快,告訴葵兒規矩,指點她收拾東西。

    葵兒別看小,鋪床疊被十分之麻利,一看就是打小就干活的。看那粗糙手心就能看得出來。

    丫頭們住在耳房里,三張小床品字形擺放,一人一個小木箱裝自己的東西。還有個小柜大概是定制的,恰就是上中下三層,一人分一層。

    姜清杳靠在耳房門口,看著三個小女孩一邊嘰喳一邊利索地拾掇,極快地就安置好了葵兒。

    葵兒年紀雖小,但很有眼色。不喚不隨便往正房里跑,若喚了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小一個娃娃就會抓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吭哧吭哧地掃院子。

    姜清杳沒法說“這是個孩子我們不能用童工”,只能跟李婆子說:“她小,別讓她干太重的活。”

    又跟巧雀說:“吃飯的時候你瞧著點,讓她多吃點。”

    巧雀點頭:“吃飽了才能有力氣干活。”

    姜清杳:“……”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

    葵兒一到,姜清杳院里的配置就算齊全了。

    說起來比起紅樓里面差遠了,可別忘了,紅樓那是鐘鳴鼎食之家,咱們這就是一個鄉紳,鄉紳而已。

    一個人有三個婢女一個婆子用,反正姜清杳自己是很知足的。

    巧雀晚上點燈熬夜,果然在十五之前把新衣裙都趕出來了。用的是三夫人賞的衣裳料子,很鮮亮。

    守孝結束后除服就該這樣的,換上鮮亮的衣服,開始新的生活。

    三房的孩子都如約而至。

    大郎跟著沈家人去了京城,二郎、三郎在家,一個十三歲一個八歲,是少年和孩童。另有從大娘到五娘四個姐妹,三房的七個孩子聚在一起,相當熱鬧。

    只是二娘跟三娘吵架,三郎捉弄哭了五娘,又有二郎這個本該是當事的哥哥竟然想偷偷弄酒來喝,唯恐天下不亂。

    搞得姜清杳十分頭大。

    好在她軀殼雖小,卻是成年人的靈魂,把這群孩子照顧得很好。大家都很盡興。

    到該散的時候,大娘問:“明個該上學去了吧?”

    姜清杳回到家里歇了好幾天了,也道:“明天就去。”

    家里撥了專門的房舍給姑娘們上學用。每日里姑娘們結伴過去。

    大娘說:“那我過來的時候喊你。”

    大娘回去后跟自己的奶娘感嘆:“四娘都會照顧人了。”

    “那是。”奶娘說,“你有姨娘,她沒有了。”

    甚至連奶娘都沒一個,是個孤苦的命。

    大娘道:“可別亂說,還有母親呢。”

    奶娘忙道:“瞧我,該掌嘴。”

    大娘已經十二歲了,再過兩年就要說親了。她的姨娘、奶娘都曉得女兒家說親得靠嫡母,都在教她討好嫡母。

    大娘拿起才起了針的針線活做了起來。

    奶娘囑咐道:“針腳再細些,見誠意。”

    大娘輕輕道:“好。”

    這是給嫡母裁的貼身衣裳,料子特別柔軟,下針的難度就更大一些。

    裁外衣那是孝心表露給別人看的。裁這貼身的、旁人看不到的小衣,才是不沽名釣譽,真心孝順的。

    姜清杳要是知道十二歲的小姑娘已經要考慮這么周祥,怕是又要嘆氣了。

    姜清杳的生活開始回到正軌,她又開始上學了。

    上學的不止三房的幾個姑娘,還有各房的堂姐妹們,林林總總十來個姑娘。看出來了,叔叔伯伯們都挺能生的。畢竟這時代不節育,姜家也有錢養得活養得起,不至于溺殺女嬰。

    大家年紀不一樣,最大的一個堂姐十四歲了,最小的就是三房的五娘,才六歲,今年剛進學。

    雖然是在一個課堂上,每個課也是同一個女西席在教,但其實是分層教學。

    年紀小的學識字、讀書。大些的有女紅、音律、書畫。再大些的要學習管家的技能。

    雖然挺實用的,但總體來說所學的東西都是為了好說親,說好親。終極目的是要嫁個好人家,并經營好自己的婚姻。

    姜清杳經過山上一年的惡補,如今針線上也像模像樣了。

    倒是她的字讓女先生頗感意外:“竟練得這樣好了?”一年前也是這先生教的,她是知道“姜清杳”的水平的。

    真要感謝這一年的緩沖。到現在姜清杳都慶幸當時自己走的這一步太對了。

    現在她能從容地告訴先生:“在山上日日抄寫佛經,又得了師父的指點,加上雜事少,心無旁騖,才有了些許進步。先生看著可還行?”

    先生也聽說了她在東林寺認了師父,點頭稱贊:“不錯。”

    姜清杳面上笑吟吟,心底長長吐出一口氣。

    至此,原主的痕跡算是被徹底抹殺覆蓋了。姜清杳認認真真地和姐妹們上學,恭恭敬敬地給祖母、嫡母晨昏定省。

    日復一日,循環往復,看起來和姜家的別的姑娘沒有任何區別。

    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不一樣。

    姜家三房的四姑娘為生母守孝一年歸來,變得成熟、沉穩、懂事起來。在姐妹中間從來不爭不搶,嗆嘴吵架也從來沒有她。

    在姐妹們的眼里都覺得三房的四娘是個老好人,只會傻笑,有點鈍鈍的。

    她們不知道姜清杳這個成年靈魂會為了丫頭們的月錢寸步不讓,但怎么會跟一群小女孩一般見識。大人,是懂得包容的。

    愛吵吵,愛搶搶。在姜清杳的眼里,小女孩之間就根本沒有什么值得她拍案而起去爭搶的,甚至她還得去當起勸架、拉架的責任,誰讓她是一堆孩子里唯一的大人呢。

    漸漸竟有了敦厚友愛的名聲。姨娘們都愿意自己的女兒跟四娘一起玩,不擔心被欺負,也不擔心有事。

    都說:“四娘是個穩妥的。”

    只是四娘自從從山上回來,添了杳花弄草的愛好,移栽了許多她從山上帶回來的花草,把她那院子里整得葳蕤青翠,花團錦簇。

    大娘有時候過來找她玩,贊嘆之余,建議她:“剪些花送與母親賞玩呀。”

    這做姐姐的真有長姐的樣,擔心沒有人教她,悄悄與她咬耳朵:“你還小,我跟你說……以后我們說親,都要靠母親的。”

    大娘要是不說,姜清杳為了安穩說不定還真會這么做。偏大娘這么一說,姜清杳心想,那可真不能送了。

    真讓三夫人喜歡了,早早給說了親事可怎么辦?

    姜清杳一邊“嗯嗯”,一邊裝傻充楞,就是不照辦。每天該上學上學,該吃喝吃喝。至于討好嫡母的事,那是一件也沒做的。

    氣得大娘回去跟自己的姨娘說:“四娘跟聽不懂人話似的。”

    “她如今也沒有姨娘為她操持了,以后還不是全得靠母親。”大娘恨鐵不成鋼,“怎么就不知道多表表孝心呢。”

    “都是為了她好。”

    有的。還有看清杳。

    只是沈觀不想說,怕姜清杳生氣,罵他偽君子。

    好在姜清杳不糾結,眼珠子一轉,叉腰嚴肅道:“我很生氣的其實。”

    沈觀眨眨眼,其實沒看出來。

    姜清杳把拳頭捏緊,以示自己的生氣,眼睛還不住的瞟沈觀。

    沈觀明白了,配合道:“怎么樣才能讓清杳不生氣?只要清杳說,我都會去辦的。”

    姜清杳眼睛亮起來,雙手合十:“我還想再吃一碟荔枝。”

    第 62 章 第 62 章

    沈觀沉默了。

    姜清杳期待的看著他。

    少年避開對視,很堅定:“不行。”

    姜清杳立刻便翻臉了,比她翻話本還快,生氣道:“那我現在要變成十分生氣了!”

    盛京的夏末比南方涼爽些,黃昏一乘小轎行在巷子里,吱吱扭扭的聲響傳出很遠,一直走到巷子盡頭,小婢敲開角門,通紅著眼睛賠笑行禮:

    “媽媽,我們姑娘……”

    “來了?進來吧。”

    小婢癟了癟嘴,從轎子里扶出位嬌媚少女,通身南方姑娘的裊娜柔軟,尤其一雙眼睛,水盈盈的仿佛能勾人心腸。她下了轎低聲交代:

    “叫老爺別忘了后日來見大人。”

    “快些!”

    婆子催促,少女從轎子里提出個小包袱,垂頭從角門進去了。等婆子關了門,她才給婆子塞個荷包低聲道謝:

    “多謝媽媽。”

    聲音軟的能滴出水來,婆子不禁多看她一眼。

    盛京城里什么樣的姑娘見不著?端莊的世家貴女,妖佻輕浮的在花樓。但這姑娘偏就介于二者之間,有南邊特有的柔潤,還夾纏了幾許魅惑,眼睛卻又清透至極,尤其行走間,不勝風情的搖枝擺柳,卻又不到輕浮的地步。

    真是個妖精。

    都說謝姨娘極具風情,可哪又能與眼前這姑娘比?看來姜家這回可送對人,明年皇商里要有姜家一份兒了。婆子想著,就與她攀談起來:

    “姜姑娘多大了?”

    “十六了。”

    “讀過書么?”

    “認得幾個字。”

    婆子便道:

    “咱們是書香世家,家里郎君姑娘都讀書。”

    單識字這一樣,又比謝姨娘強。

    “姑娘就這么點行李?”

    “還有兩箱子衣裳,明日送來。”

    婆子撇嘴,送到尚書府伺候老爺的庶女,還能帶兩箱子衣裳,真不愧是商戶人家,不缺銀錢。

    說話間二人一路穿行小道,到春暉閣的時候,天色已暗下來,院子里一眾婢女正撤碗碟。婆子引姜清杳在院門檐下等了會兒,等到里頭叫茶,才要帶姜清杳進去,就忽聽有人說笑,忙又站到門檐角落,低聲交代姜清杳:

    “低頭!”

    姜清杳忙站了,就覺身前微風拂過,幾個郎君說笑著往里走。等風過去了,姜清杳才松口氣,微微抬眼,卻正與一人對上眼光。這人目光疏冷,姜清杳忙又低頭。

    正房里很快傳出說笑聲。

    郎君們進去了,婆子有些踟躕,這姜姑娘還帶不帶進去?她還猶豫,正房門簾掀起,謝姨娘站在廊下道:

    “姜家送來的人到了沒?太太要瞧呢!”

    婆子忙應聲,催促姜清杳快進去。

    姜清杳低垂著頭,謝姨娘看她這種姿態不免嗤鼻,年輕幾歲又如何?終究是上不得臺面,她帶著姜清杳穿過外堂繞過屏風進了小廳:

    “太太,人來了。”

    謝姨娘去到主位旁,給孟夫人捏著肩膀便斥姜清杳:

    “見禮呀,這呆頭呆腦的。”

    姜清杳忙見禮,尋常的萬福禮在她做來風情萬種。謝姨娘涼薄笑容有些凝滯,那些言笑的郎君也都看過來。良久,孟夫人才道:

    “抬頭。”

    姜清杳慢慢抬頭,眼神卻始終低垂。屋里靜謐無聲,良久,謝姨娘同孟夫人悄聲道:

    “太太,這幅模樣,若伺候老爺,別鬧出什么不好風聲,壞了老爺名聲。”

    孟夫人富態的臉上染了幾許厭惡,謝姨娘努了努嘴,孟夫人就看見二郎正盯著姜清杳看,眼睛仿佛點了蠟燭一樣。孟夫人的厭惡越發厲害,但她又看見了唯一沒盯著姜清杳看的六郎,心里就埋怨起來。

    一樣讀書的孩子,自家的這幅模樣,庶出的卻偏那么爭氣。

    謝姨娘看孟夫人臉色幾經轉變,遞了茶給孟夫人,孟夫人慢條斯理啜了口才道:

    “起吧。”

    哪怕姜清杳在家也不少立規矩,這禮也見的腿都打顫了。孟夫人又看姜清杳兩眼,才總算開口:

    “老爺房中不缺伺候的人。”

    這話一出,不少人心思活泛起來,二公子沈昶幾次去看母親,見母親理也不理,就忙與謝姨娘打眼色,謝姨娘踟躕著還沒開口,孟夫人就搶先道:

    “六郎屋里還沒個伺候的人,你去六郎房里伺候吧。”

    “是。”

    姜清杳愣怔了一下才應聲,繼而有人走到身邊,聲音清冷:

    “多謝太太。”

    想來是六公子了,但緊接著咯噔一聲響,嚇得姜清杳一哆嗦。沈觀目不斜視,孟夫人冷冷掃了一眼。

    是二公子,將茶盞重重擱在小幾上,七公子拽了拽他衣袖,他看向沈觀,冷嗤一聲。孟夫人厭煩起來:

    “不早了,都回吧。”

    晨昏定省,今日結束的倉促了些。姜清杳有些惴惴,正不知該如何,身邊人淡聲道:

    “隨我來。”

    姜清杳亦步亦趨跟著,才走到房檐下,沈觀就被堵住了。還是二公子。

    沈昶看著隱在沈觀身后全瞧不到蹤跡的姜清杳,就覺著心里不順暢,他刮刺沈觀:

    “六弟好福氣。”

    “二哥客氣了,太太垂愛。”

    沈昶氣更不順了,但姜清杳就聽不了那么多了。她身后也來了人。自以為擺了姜清杳一道的謝姨娘搖風擺柳的出來,在她身后嘲笑:

    “初來乍到,可要好生伺候六公子。”

    姜清杳回頭,這才看清謝姨娘長相。是有幾分姿色,但刻意求風情卻落了媚俗,二十來歲的人生如三十歲。但姜清杳應了聲是,又誠心摯意的朝謝姨娘行了一禮:

    “多謝姨娘。”

    她是真心道謝,謝姨娘卻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頓時哽在喉嚨,不上不下,勝利的快感轉變的莫名其妙,讓她敗了興致。

    人都散盡了,姜清杳才跟著沈觀往外走,從燈明火亮走到一片漆黑,羊腸小道仿佛沒有盡頭,眼見姜清杳有了喘.息聲,沈觀才終于推開大門。

    姜清杳掃一眼就知道了,沈觀不得寵。

    院子里漆黑一片,依稀能辨別回字形為數不多的屋舍,只有正房亮著微弱的燈,沈觀在院子里停頓了一下,才指著東邊兩間廂房:

    “你暫且住那里吧。”

    然后沈觀就徑直回屋了。

    姜清杳看著沈觀背影,這是沒瞧上她?

    沈觀進門,就瞧見趴在窗戶縫偷瞧的阿瓜。阿瓜是他的小廝,瞇眼看了好半晌:

    “姜家送來伺候老爺的姑娘,太太這是賞爺了?明年可就會試了,太太沒安好心。”

    外頭姜清杳朝東廂去了,屋里有書架桌案,后頭一個小榻,看來原是沈觀書房。她撿了個椅子先坐了,從離開客棧后就一直強撐著發軟的腿,這會兒再撐不住了。

    結果不算好,但也不差。不枉她費心思打聽沈家事,謝姨娘也沒叫她失望。沈尚書再好,也比她爹年歲還大了。

    姜清杳無奈的笑了下,不知她那好二姐如今怎樣了,當初姐妹斗的風生水起,都不想被當玩意兒似的送給沈尚書,她棋差一著,但誰想她爹竟還留了后手,把剩下那個送給內務府大總管了。

    還不如沈尚書呢。

    從南邊到盛京,再到尚書府,姜清杳的傷懷早過了,她簡單收拾了,就在矮榻上草草睡下。

    第二天一早姜清杳起來,院子里靜悄悄的,沈觀早不知去處,姜清杳忖著時辰又來昨日的角門。還是崔婆子當值,她現下看姜清杳就有種豆腐掉進煤灰里的可惜感。

    姜清杳會看人臉色,也懂人情往來,她給崔婆子又遞一把銅錢,崔婆子便悄聲與她說個不停。沈觀生母前年病死了,一個不得寵的妾沒了,還不如雨點打在荷塘動靜大。至于沈觀,一個庶子樣樣比嫡子強,沈家幾個庶子女,數他最招孟夫人厭惡。

    且沈觀明年二月就會試了,還有半年光景,孟夫人這會兒卻把她送到沈觀房里,用意顯而易見。

    這樣看來,她的處境實在不算好。

    沒多大會兒角門被敲響,姜清杳使了錢,幾個婆子熱絡的幫她將兩口箱子搬去沈觀院子。

    姜清杳正收拾的時候,看見院門口有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含恨盯著她,待她想一探究竟的時候,人卻不見了。

    這日夜里,沈觀沒回來。

    第三日,姜清杳早早起來,對鏡裝扮。

    姜泰送女兒是為討好沈尚書,給姜家討個皇商的名額。人送進來了,自然要探探口風。而這事順不順利,決定著她將來的日子好不好過。

    果然午后有人來帶她去前院書房,姜清杳就見到了她臉色鐵青的爹,也見到了乍然過后蹙起眉頭的白胖沈尚書。

    沈尚書能在戶部這緊要又肥美的位置上一坐多年,還是很懂事的,但他唯有一樣,喜歡年少又風情的嬌軟姑娘。無疑姜清杳是他見過的姑娘里,最滿足他一切幻想的人。

    姜清杳在角門外哽咽著將進府那日情形都細細說給姜泰,不巧的是姜泰昨日去內務府大總管的外宅,也沒聽到什么叫人安心的話。

    姜清杳看姜泰臉色,期期艾艾:

    “爹,這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歡銀子?爹把東西掩飾了送給大人不就是了?”

    “要真這么容易,也不必把你們姐妹都送來盛京了。沈尚書謹慎的很,怎么會做這種落人口實埋下隱患的事。”

    姜清杳想了想:

    “那要是六公子孝敬父親,誰又能說什么呢。”

    姜泰忖了忖,從懷里摸出銀票遞給姜清杳:

    “快入秋了,明日我叫冬兒給你帶幾匹好錦緞。”

    不是送,而是帶。

    “爹,我瞧著六公子性子冷,這事兒也不知成不成。”

    “成不成都得預備著,咱家不缺銀子。”

    姜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要不是兒子讀書不爭氣,他也犯不上費勁兒掙皇商,抬姜家地位。

    無疑,銀子是絕不能缺的。

    一路回去,姜清杳推門進東廂,乍然就看見屋里還有人。沈觀聽見聲響回頭,姜清杳就怔住了。

    姜清杳沒錯過沈觀眼中的淡漠,但掩蓋不住自己眼中的驚艷。能叫孟夫人厭惡的相貌,她算見識了。若說沈觀比沈尚書年輕,這讓姜清杳對他天然就有兩分好感,那么如今看見這張臉,怎么也得再添三分。

    “六,六爺?”

    姜清杳不由得腦袋栽在沈觀懷里,將通紅的臉頰藏起來。

    少年摸摸她柔軟的烏發,又親親她。

    很溫柔的說:“這有什么呢?不過愛吃些東西罷了,胃口好呢。”

    姜清杳悶悶應了聲,只覺得沈觀除了騙了她那事,其他時候都真好,又溫柔又體貼,是真君子呢!

    她正準備抬起頭來,不裝鴕鳥了。

    沈觀攬住她腰,低下頭,湊近些在她耳邊,啞著聲:“該請繡娘再做一批新的小衣呢,我瞧著清杳似乎又長了些。有些兜不住了。”

    第 63 章 第 63 章

    她收回!!!收回剛才的想法!沈觀就是個大變態!

    姜清杳面無表情,大力推開他,推一下不夠,還用那股牛勁兒用腦袋頂著沈觀的胸膛,將他頂摔下床去。

    少年應聲摔在地上,疼得呲牙,還朝姜清杳笑吟吟,絲毫沒有悔過的意思。

    姜清杳瞪他一眼,心里為剛才的想法懊惱極了。

    連帶著好幾日都用提防的眼神看他。

    沈觀現在多瞧她一眼都會被她瞪回去。更是近不了她身。

    少年有些悻悻的摸摸鼻子,跟在姜清杳身后賠禮道歉:“清杳,莫惱我了。我保證下回再也不說這樣的混話了。”

    今日是休沐。姜清杳驚呼險些出口,卻被這道聲音止住了。

    “爺。”

    一整日的辛勞委屈,終于在極致的畏懼下傾瀉出來。

    沈觀在黑暗里低低的嘆了口氣:

    “走吧。”

    姜清杳挪了兩步,腳步很沉,沈觀看著她,忽然蹲下身子。姜清杳詫異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頓時紅透了臉,小心翼翼在黑暗中四下看過,才悄聲道:

    “爺,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姜清杳怕被人看見嘲笑沈觀,但又嘗試著走,雖是累的厲害走的艱辛,仍舊咬牙道:

    “我能走。”

    沈觀看她又挪了幾步,忽就攥著她腕子,彎腰用力,就把人背在背上了。姜清杳一陣暈眩,沈觀已走開了。

    “爺!”

    姜清杳小聲驚呼,拍著他肩膀讓他放下,沈觀卻沒理她。她不敢在亂動,怕引來人瞧見。終究是累極了,午飯晚飯也都沒吃,這會兒沒了力氣,漸漸的,就伏在他背上了。

    初秋的衣衫很快透出彼此的體溫,還有姜清杳那顆怦怦慌跳的心。

    一整日的委屈辛勞,在這時候伏在他背上時,頓時消散了。她看著地上二人的影子,甚至生出了幾許甜滋滋的味道來。

    姜清杳想,他心里該是多少有些自己的吧。不然怎么會來接她?怎么會背她?上回又怎么會為了她,與沈昶敵對呢。

    一雙細嫩的手輕輕搭在沈觀肩頭,瞧著多從容,內里卻有多慌張。沈觀背脊感受到姜清杳砰砰急跳的心,微微抿起嘴唇,但很快就覺察到旁邊的小道上,有些許微光。

    姜清杳也覺察到了,朝那邊看去,正見小路上有人提著燈籠正朝這邊望著,陰鷙神情在她看過來時,抿出一絲猙獰的笑。

    是沈昶。

    姜清杳渾身一涼,慌忙收回眼光,她看沈觀微微側頭,想是也看見沈昶了,便默不作聲。沈昶沒動,沈觀也若沒瞧見他,背著姜清杳從那條小道前走過。

    亥時四刻,各處大多入睡,孟夫人也躺在帳子里昏昏欲睡,芮媽媽從外頭進來,隔著帳子低聲道:

    “太太,六爺來接姜姑娘了,背著走了呢。”

    孟夫人眼沒睜,滿意的笑了笑:

    “那樣的姑娘,哪個男人不心動?瞧她受委屈,總要心疼。也警醒警醒姜氏,這么好些日子了,陽奉陰違,寸功不見。這種事,男人總要食髓才能知味,她是六郎房里頭一個女人,只憑著姿色,又能糾纏多少?”

    芮媽媽應和了兩句,又憂心忡忡道:

    “太太,二爺也來了。”

    孟夫人頓了一下,倏的睜眼坐起來,被撩開的帳子顯露她的震驚憤怒:

    “我不是交代下去不許和二郎透露姜氏在春暉閣的么?”

    芮媽媽忙跪了:

    “奴婢交代下去了,這春暉閣上下哪個敢不聽太太的話呀……”

    她忽的住口,孟夫人看她這模樣:

    “怎么?”

    芮媽媽將猜測道:

    “太太,除了咱們春暉閣,知道姜姑娘一直在春暉閣的,還有六爺院子里的人啊。”

    孟夫人頓時想出是誰了,咬牙道:

    “小賤人,心思不淺啊。”

    沈觀的院子是沈家后院離正房最遠的院子,沈觀一路將姜清杳背回去時,姜清杳都快要睡著了。才進院子,采薇就提著燈過來,見沈觀是背著姜清杳的,頓時變了臉色。

    沈觀一邊往東廂走一邊道:

    “怎么還沒回去?不早了,快回去歇著吧。”

    采薇咬了咬嘴唇,看沈觀將姜清杳送進東廂,等沈觀出來看她還站在原地。

    “爺,這么遲了,路上黑,我害怕,今兒我睡在外稍間吧。”

    “外稍間現改成書房了,只一個矮榻,睡著不舒服。”

    沈觀從她手中接走燈籠:

    “我送你回去。”

    采薇看了一眼東廂,隨著沈觀走了。

    第二日休沐,沈觀才吃過早飯,春暉閣的媽媽又來了,只在院子里便揚聲道:

    “姜姑娘,太太請您過去呢。”

    姜清杳睡一夜還沒太緩過來,早起懨懨的吃了半碗粥,顯然沒飽,但委實沒什么胃口。聽見外頭叫,不覺苦笑,便朝主屋看去。

    沈觀拿著書,似乎看的入迷,直等到姜清杳隨人走了,才叫阿瓜研墨。阿瓜磨了許久,忽然想起什么:

    “爺,采薇今兒怎么這時候了還沒來?”

    今日姜清杳到春暉閣,孟夫人才用過早飯,看著屋里插瓶兒的菊花抱怨:

    “瞧瞧這摘的什么花兒,擺的模樣也難看。我瞧著還是你辦事穩妥,就去園子剪幾支菊花來插瓶兒吧。”

    姜清杳應聲,就有春暉閣的丫頭領著她往花園去了。她前腳離開,后腳就有人帶著采薇過來了。

    菊花種在花園深處,初秋時節除了菊花,月季開的也還不錯,姜清杳想孟夫人喜歡牡丹的人,想是喜愛熱烈雍容,菊花應時節,但清雅高潔少了幾分幾許熱烈,她選了幾支菊花后,便又剪了幾支嫣紅的月季。

    待回到春暉閣,芮媽媽等在廊下,屋里隱約傳出噼啪作響的聲音,姜清杳略有詫異,芮媽媽笑道:

    “奴婢犯錯兒,太太正在處置,姑娘先往偏間將花插了瓶兒吧。”

    姜清杳不是多事的人,便往偏間去了。等插好了瓶兒,芮媽媽贊了幾句,便將花瓶抱著進正屋了,片刻出來,就叫人送姜清杳走了。

    姜清杳詫異,今兒這就完了?

    出了春暉閣,姜清杳還有些恍惚。她搖頭失笑,瞧著時辰還早,就與冬兒一同去大廚房了一趟,要了兩樣點心,煮了一壺菊花枸杞決明子茶帶回去,沈觀鎮日看書,這茶剛好明目清心火。

    只是提著東西才進正屋,就聽見采薇的哭聲。等進了外稍間一瞧,采薇伏在沈觀腿上正哭的厲害,依稀可見紅腫的側臉,姜清杳頓時想到方才在春暉閣時正屋里噼啪作響的聲音。愣怔間,沈觀朝她看過來,眼神竟冷漠沉厲,駭的姜清杳退了一步。

    沈觀垂眼:

    “你先下去。”

    姜清杳回頭看冬兒,從她手里接過食盒:

    “你先下去吧。”

    冬兒愣怔著走了,姜清杳將食盒放在桌上,轉身將門也關上了。采薇的哭聲漸漸嘶啞,姜清杳直覺不好,果然沈觀便道:

    “是你與太太說,采薇對你多有不敬,請太太責罰她么。”

    是問話,但卻透著篤定的味道。姜清杳心一涼,但凡涉及采薇,沈觀從未信過她。她正要開口,采薇又道:

    “爺,這事已經過去了,我往后一定敬重姜姑娘,將她當做您一般侍奉,您別再為這些擾了心神不能安心讀書,是我不好,給您添了煩惱。”

    “我沒有。”

    姜清杳蹙眉,但辯解的蒼白無力。春暉閣的人必然知曉她這兩日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可春暉閣的人說的話,沈觀更不會信。采薇聽她說話,立刻惴惴不安,仿佛被打怕了,往沈觀身上依偎過去,頭也不敢回,聲音顫抖: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掌嘴的婆子說我對你不敬,叫我記在自個兒的本分。那日芮媽媽帶郎中來給爺診脈,罵我下賤不配進屋伺候,這屋里有姑娘做主呢,叫我安分。姑娘,我已經記住了,往后再不會犯了……”

    沈觀看向姜清杳的眼光越發的冷了,芮媽媽罵采薇的事,他還不知道。但這話聽起來,就像是芮媽媽在給姜清杳撐腰。更像是警醒采薇,不要妨礙姜清杳伺候他。

    芮媽媽那日說的話是實話,沈家三等丫頭只是粗使,不能進屋伺候。但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到沈觀跟前的,姜清杳也不能為芮媽媽說的話辯解,仿佛與春暉閣一心似的。

    沈觀看臉色難看無話可說的姜清杳,再看采薇臉上清晰的堆疊的巴掌印,被叫去春暉閣掌嘴,這些巴掌仿佛都打在他的臉上。這哪里是在教訓采薇?分明是在教訓他。是因為他沒與姜清杳圓房?還是沒有沉湎美色?

    “阿瓜,先帶采薇下去上藥。”

    采薇立刻攀著他腿直起身子,細弱的聲音顫抖:

    “哥哥,別動怒……為著我,不值當,不拘有什么,都到會試之后再說吧。”

    沈觀將她扶起來,交在阿瓜手里,并將她送出門,將門關上。但他關上門后卻維持著關門的姿勢,頭也不回:

    “我同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同她計較。”

    “爺,我沒有。”

    別說在春暉閣,便是相熟的崔婆子跟前,她都從未提過采薇。面對沈觀的不信任,她是心痛的,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叫沈觀誤會她。

    “爺,昨日芮媽媽說,您身上的墨梅是我繡的,太太很喜歡,叫我給她繡塊帕子……”

    知道墨梅是姜清杳繡的,除了姜清杳和沈觀,只有阿瓜和采薇。沈觀勃然大怒,一掌打在桌上:

    “你現在還說這樣的話!”

    本就質地不佳的硯臺被一掌打碎,尖銳的碎片刺破沈觀的手,就見里頭傾灑的殘墨里夾纏著幾縷暗紅色,在桌案上緩緩流淌。

    姜清杳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也揪痛起來。

    她說的話,只是告訴沈觀,采薇確實去過春暉閣。她不求沈觀無條件的信任,但至少遇上什么事,能聽她分辨過后再斷生死。

    一次一次的失望,終至現在,失望透頂。

    那些懵懂的感激和喜歡,被沈觀扼殺在心里,她心頭鈍痛,卻硬忍著眼淚,倔強的不肯在沈觀跟前服軟。

    沈觀回頭看她:

    “你走吧。”

    “你說什么?”

    姜清杳驚詫之際,沈觀已轉過身子背對她,冷漠道:

    “你來之前,這個院子至少是清凈的。”

    姜清杳驚愕過后,笑了一下。那種尖銳的刺痛毫無預警就出現在心里,讓她難過的有些窒息。

    她以為沈觀幾次三番,心里多少會有她的。可如今看來,他心里分著三六九等,而她,屬于次等的。在他心里,也是個品性不佳的人。否則他怎會查也不查就斷定了她的罪名。

    否則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這么多年來,頭一回依賴上一個人,頭一回喜歡上一個人,頭一回為了他患得患失,傷心至極。可沈觀沒要她喜歡啊,是她自己不爭氣。

    人怎么可以這樣矛盾呢?拼盡全力的保護,溫言軟語的說話,體貼的背她回來,卻也可以這樣惡言相向,一把鈍刀子捅進她心里。

    姜清杳倉皇的點了點頭,滿心酸楚。她自問從未對不起沈觀,也從來沒有順從孟夫人的意思敗壞他,因此得到的懲罰,到頭來只換到他不分青紅皂白的責難。

    她轉身就走了,冬兒忙跟上去,主仆徑直出了院子。

    阿瓜從西廂出來,張了張嘴,看沈觀沒有現身,也沒再出聲。

    沈觀從窗子瞧見姜清杳跑出去,眼光沉沉。

    她走不了。

    蕓香半夏看得一頭霧水,表情一言難盡:“小姐,你干什么呢!”

    姜清杳很嚴肅,包袱一扎,千叮嚀萬囑咐:“我要回姜府一趟,沈觀問你也別說,等沈觀回來,你看看他是不是帶了道士回來,來給我通個信!”

    兩個小丫頭呆若木雞,愣愣的點頭,看著姜清杳把包袱往懷里塞,少女纖瘦的身形變得臃腫起來。

    姜清杳朝府外走去。

    沈觀帶著道士從府門進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

    沒等姜清杳說什么呢,少年已經神色古怪的,盯著姜清杳的肚子猛瞧。

    第 64 章 第 64 章

    沈觀視線太直白,神情也太好懂。

    姜清杳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少女漲紅了臉,還沒等她解釋什么。

    少年已經大步上前來,小心的攙扶住她的手臂,盯著她的肚子看,很驚喜的樣子:“清杳!”

    “這是我們的……”孩子嗎?

    姜清杳咬牙,捂住他的嘴,不許他把剩下的兩個字說出來。

    臭沈觀!

    她有可能在他離府不到一個時辰就懷上一個已經好幾個月,顯懷了的孩子嗎?!

    采薇搬弄是非姜清杳尚沒那么生氣,可沈觀不辨緣由就斷了她的罪責,叫她又氣又難過。才為他打算,給他要茶熬粥,都喂了狗似的。

    姜清杳賭了這口氣,終究她想盡信照顧他,也要被他懷疑,索性遠著他,叫他們一家三口好好的過日子。這日起她只在東廂,連日常侍奉也不往跟前,沈觀也不找她,倒是好幾日都不曾見過面。

    這日姜清杳正與冬兒在枇杷樹下納涼,看著琵琶果掛了一樹,盤算著什么時候摘了拿蜂蜜熬些枇杷膏,秋冬咳嗽用來正好。多日托病不見的謝姨娘,忽然就造訪了。

    “呦,你這日子過的,倒比主子還愜意。”

    謝姨娘才進院子就瞧見琵琶樹下的紅泥小爐,薄荷梅子茶的味道飄的滿院兒都是。

    姜清杳見禮,將謝姨娘讓到石桌旁坐了,給她倒了一盞薄荷梅子茶。

    “這天兒,入秋了還這樣熱。”

    謝姨娘拿帕子扇了扇,轉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嗤笑道:

    “白瞎了這幅好樣貌,別說我沒提醒你,六爺待采薇可是不同,親表妹兼之伺候十年的情分,還是給他姨娘送了終的,你要再不起勁兒,等將來采薇收房,你還有什么日子可過?做妾的,要沒個子女,也沒寵愛,還有什么活路?”

    她把自己說紅了眼,又立刻咽下去了,端盞子喝了一口道:

    “聽說六爺從不叫你近身伺候,你自個兒倒是想想法子,總這樣下去可怎么辦?”

    姜清杳明白了謝姨娘的來意。

    看來沈觀仍舊潛心讀書,叫她沒了耐性。見姜清杳不做答,謝姨娘轉了話頭:

    “你現今在六爺房里,太太可是不好置喙的。你若不得寵,六爺不肯為你多說只言片語,你姜家就是萬貫家財也沒用。”

    這話掐了姜清杳七寸,姜家得不到沈家相助,她就是姜家的棄子。姜家棄了她,她在沈家也將寸步難行。沈觀說不說話還真不緊要,但孟夫人卻是個能左右沈尚書的人,得罪不起。

    姜清杳囁喏道:

    “六爺苦心讀書,明年就會試了。”

    謝姨娘看她這樣,就知說的話管用了。這要不是快會試了,也不必如此,但她只道:

    “書也不能死讀,你瞧二爺,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歇的時候得歇,這鄉試才能考了亞元。六爺這么死讀,吊著底兒才算考過了。太太就是怕六爺還這么著敖壞了身子,又考不好,才叫你來伺候。可你倒好,只顧著自個兒輕省。”

    姜清杳抿著嘴唇垂頭不語,謝姨娘嘆氣:

    “老爺太太都盼著二爺和六爺都中了,這可是滿盛京難尋的佳話!老爺太太一高興,你姜家的事還不好說?等姜家做了皇商,你又怎么可能只是個妾?”

    謝姨娘的鬼話,姜清杳一個字兒也不信,但也只能道:

    “我記下了。”

    “記下有什么用?”

    謝姨娘從袖中抽了本書放在她跟前,姜清杳掃一眼,驚恐的移開眼,臉頰一直紅到耳朵根兒。

    “羞什么?都進了六爺的房,做了六爺的女人,這種事早該經了。”

    謝姨娘慢慢起身,點了點那本避火圖:

    “好好學學,讓六爺身心舒泰,才能讀好書,明年高中。”

    姜清杳要起來送她,她按住姜清杳:

    “好好兒學,你讓太太高興了,比什么都強。”

    姜清杳被按下去了。

    謝姨娘走后,姜清杳就把避火圖揮到一邊煩悶道:

    “慪了這么好些天,自個兒再往前湊,怪沒意思的。”

    冬兒在旁忍笑,她不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以為是二人慪氣了。

    姜清杳卻想怎么能搪塞過孟夫人,與沈觀也不能就這么一直慪下去。想他幾次在沈昶跟前護著自己,那回在去書房的小道上,甚至于沈昶動了手,不由心軟下來。轉念又想那日他的神情他說的話,什么叫采薇不是生事的人?合著都是她生的事?

    這一下又惱起來,把帕子絞來絞去,好似那是沈觀,讓她磋磨著解氣。

    想了兩日也沒個結果,倒是快中秋了,那日沈觀必然休沐,姜家也肯定借機給沈家送節禮,倒是個時機,順其自然的下了這個臺階兒。

    這口氣,也只能忍了。

    但這日夜里,忽然就狂風大作雷霆雨注。

    東廂窗子吹的梆梆作響,姜清杳是睡不著了。才坐起來,就覺著屋里悶熱的很,可風太大了,又不敢開窗。她躺著聽風雨聲,卻是漸漸覺著屋里涼快下來,臨近清早,甚至覺著幾分冷意。

    院子里輕微聲響,姜清杳將窗戶推了縫隙,一股冷風鉆進來,她打了個激靈。

    秋季一場雨一場寒,到現在還沒停的大雨,不但解了初秋的燥熱,還叫這天迅速冷下來。她掃一眼檐下正撐傘的沈觀,還是那身夏天的衣裳,走入雨中。

    “六爺!”

    姜清杳叫了聲,沈觀看過來。

    “天涼,添件衣裳再走。”

    但沈觀腳步匆匆就走了。

    姜清杳哆嗦著關了窗子,等起床出門,才意識到今日的冷,可與她想的還不一樣。

    晌午阿瓜匆匆回來,翻找了一身衣裳帶走。將要黃昏時,姜清杳就在檐下煮了姜茶。

    沒一會兒阿瓜焦急的聲音傳來,一疊聲叫著采薇,可采薇這會兒還沒過來。姜清杳站在檐下就見沈觀腳步匆匆進來,身上的衣裳濕了大半。走到一半,他忽踉蹌了一下。

    “爺!”

    阿瓜驚叫,偏抱著書匣,姜清杳下意識過去扶,可還沒走到跟前,他又站穩了,姜清杳便停在半路。才要轉身回去,沈觀忽又倒下了,不偏不倚,正對著姜清杳。

    姜清杳嚇一跳,雖奮力扶著,可哪撐得住?連退幾步,直到沈觀伸手抵在墻上,才總算緩住身形。二人之間,倒成了將姜清杳困囿于沈觀身前的局勢。

    姜清杳又不爭氣的心慌了,惴惴抬眼,看沈觀緊蹙眉頭閉著眼,可見是頭暈。阿瓜慌將書匣扔進冬兒懷里,就與姜清杳合力將沈觀送進正屋。三人忙碌,誰也沒看見院門處沉著臉的采薇。

    方才沈觀那般逼近,姜清杳現在還慌張不已,心想這臺階兒來的,也太迅猛了些。將沈觀安置后,看他身上濕透了的衣裳,姜清杳問阿瓜:

    “不是打著傘?爺什么濕成這樣?”

    “要不是二爺……”

    “阿瓜。”

    沈觀虛弱的阻止阿瓜,姜清杳探手試了下額頭,果然已滾燙的燒了起來。

    “還是去稟報太太,趁著天還沒黑,快請個郎中來。”

    “不用,叫阿瓜出去請就是了。”

    阿瓜去開柜子,摸了半晌臉色難看,姜清杳見狀從荷包摸出一兩銀子遞過去。阿瓜踟躕著,到底還是接了銀子跑出去。

    但阿瓜跑了,姜清杳扭頭就發愁。沈觀這一身濕衣裳誰給換?總不能叫他還穿著,那可就病的越發厲害了。

    “爺,您換個衣裳?”

    “你先下去吧。”

    沈觀這聲音聽起來就不叫人放心,但姜清杳還是出去了。她才出正屋,采薇與她錯身而過的進去,但沒片刻也出來了。姜清杳在檐下盛著姜茶,看采薇站在正屋門外。

    屋里響起咳嗽聲,采薇轉頭進屋,沈觀已自己換過衣裳,只穿著一身中衣,襯著臉色越發的不好。姜清杳送姜茶進去,才要讓沈觀喝,采薇忽然攔道:

    “還是郎中來看了再說吧。”

    背著沈觀,她語調柔軟,眼底卻顯然的不信任,仿佛姜清杳在姜茶里下了毒。

    今日驟寒,沈觀是受涼,及時喝些姜茶逼出寒氣,是會好的快些。采薇當著沈觀的面兒就敢耍這種挑是非的把戲,姜清杳抬手,一盞姜茶自己就喝下去了。

    采薇詫異,姜清杳揚聲喚冬兒,冬兒將紅泥小砂鍋端進來,里頭還有兩盞姜茶。她重新倒了,越過采薇:

    “爺,我煮了姜茶,您喝么?”

    沈觀睜眼,看姜清杳冷淡的眉眼,一陣暈眩,伸手過去。

    這是要喝的意思,姜清杳就去扶他起來,采薇卻過來擠開她,不可避免的撞倒沈觀,惹得沈觀又是一陣暈眩。

    “采薇……”

    沈觀輕輕推了她一下,采薇滿臉委屈的讓開了。

    入夜,阿瓜總算請來郎中。沈觀是染了風寒,只是來勢洶洶。阿瓜是給了一兩銀子的,又隨郎中回去抓藥帶回來,天色已然不早。這時候大廚房已經封火,能熬藥的只有姜清杳的小碳爐和砂鍋了。

    “給我吧。”

    阿瓜才把藥送到姜清杳手里,采薇頓時來奪,姜清杳忙就松手。包藥的紙哪經得住這樣撕扯,這回她沒忍,立時就道:

    “你奪什么?這可不是硯臺!”

    阿瓜是眼瞧著采薇去奪的,聽了這話,眼珠子轉了一下,卻沒多話。采薇拿著藥:

    “我給爺熬,不勞煩你。”

    姜清杳本要回一句那也別使我的碳爐了,可看著沈觀,終究忍下去了。沒人給她做主,自己爭了氣還要挨責怪。采薇撞開她要出去,沈觀忽然道:

    “采薇。”

    采薇又回到床邊,沈觀不知和她說了什么,她哽咽道:

    “要不是她,二爺能這么算計您?”

    沈觀頭暈的睜不開眼:

    “沒有她,沈昶就不算計我了么?”

    這是句公道話,采薇無話可說。

    “天色不早了,還下著雨,你回去吧。”

    “奴婢今日留下來照顧爺。”

    姜清杳看見沈觀微微蹙眉,他又道:

    “回去吧。”

    采薇咬了咬牙,把藥憤憤塞回姜清杳手里就走了。

    屋里一時靜默,姜清杳看阿瓜身上也是濕衣裳,這一路請郎中還沒換:

    “把碳爐提到外稍間吧,你去換身衣裳。”

    阿瓜有些難為情,畢竟他雖沒針對過姜清杳,可也沒給姜清杳過好臉色。他訥訥應了,把碳爐提進來,姜清杳就在外稍間熬藥,他忙跑回去換衣裳。

    阿瓜才跑出去,姜清杳就聽見了幾聲響亮的噴嚏。看樣子阿瓜也是要病了。

    姜清杳很好奇沈觀的衣裳是怎么濕的,讀書又不會站在雨里。但她沒問。

    阿瓜換好衣裳過來,聳肩搭背,這是畏寒的樣子。姜清杳暗自嘆氣,熬好藥阿瓜要去給沈觀送,姜清杳攔住了:

    “你是不是也病了?”

    阿瓜笑了笑:

    “是有點兒頭暈,方才發冷,這會兒熱,不妨事。”

    姜清杳搖頭:

    “去把藥吃了。”

    她端著藥就進屋了。

    沈觀并沒睡沉,雖燒的難受,卻還強撐著在心里溫習今日看過的書,聽見聲響就睜眼,看見姜清杳冷淡著眉眼進來。他勉力坐起來,就著她手把藥吃了,姜清杳就要走。沈觀看她背影,忍不住笑道:

    “氣性倒不小。”

    少年說著,還探手來摸姜清杳的額頭。

    姜清杳:……

    嗚嗚嗚,說實話反而不信了。說假話他還那么認真。

    沈觀笑起來,轉念就說:“不過清杳說的有道理,平日我定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會讓清杳剛才說出那些話來。”

    “清杳說,和我在一起,只希望我能讓你開心些。可見我平日是做得不夠了。”

    姜清杳有點懵。

    少年湊近些,小聲:“今天晚上,讓我服侍清杳開心吧?好不好?”

    第 65 章 第 65 章

    沈觀將服侍清杳開心說得很誘人,湊在姜清杳耳邊說了好一會兒。

    他聲音好聽,說得話卻混,越說姜清杳耳根越紅。

    眼瞅著就要被少年那張漂亮臉蛋蠱惑的點頭了,遲疑一瞬,還是堅定的搖頭。

    “不要。”

    姜清杳推開他。

    少年錯愕一瞬,見姜清杳果真很堅定,瞧著是真不想的,沈觀怔在那兒,一時間也不想著服侍不服侍的事兒了,只心里反復想起姜清杳的神情。

    似乎……似乎沒以前那么喜歡他的模樣了。

    姜清杳進門當晚采薇就知道人進了沈觀房里,硬忍到沈觀在才現身,就是想叫姜清杳知道,她在沈觀心里的分量,讓姜清杳自個兒掂量。

    可如今沈觀手里這件衫子卻叫她不安,尤其當著姜清杳的面,她及時制止了阿瓜的話。

    姜清杳是帶冬兒來見沈觀,并將今日的事稟報給他。如今處境復雜,更該越發小心,她便稟報的事無巨細,包括孟夫人囑咐的那一句。

    姜清杳沒忽視沈觀眼底一閃而過的嘲弄。她不太理解一個在嫡母手下討生活的庶子,緣何會有這樣的神情。那種輕慢,透著對于小手段的瞧不起。

    她很快收回思緒,悄聲道:

    “爺,今兒只怕還要勞煩您。”

    “嗯。”

    那邊阿瓜與采薇不知說笑什么,險些壓過沈觀的聲音。姜清杳主仆回到東廂,冬兒就忍不住贊了起來。

    “姑娘,這六爺年輕不說,生的可真俊俏。”

    她看出沈觀對姜清杳的淡漠,卻沒戳破,只撿好聽的道:

    “庶子也有庶子的好處,等將來咱們姜家做了皇商,姑娘與六爺那就般配了。只是可惜了,這房里太寒酸了些。”

    姜清杳低聲道:

    “聽說六爺生的好,書讀的也好,處處壓過嫡子,太太不喜歡他。”

    “生的好,是看出來了。可之前打聽的,六爺鄉試是吊著底兒進的,但沈家嫡出的二爺可是亞元,這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哪里比嫡出的好了?”

    姜清杳抿了抿嘴,沒將猜測說出口。

    瞧孟夫人如今的做派,鄉試前還不知做了什么呢。她轉口問冬兒:

    “你今兒出來時,二姑娘那邊有消息了么?”

    冬兒搖頭:

    “老爺又跑兩回了,回回臉色都不好,我聽他與大爺說話,好像徐大人不喜歡二姑娘。”

    姜清杳想不喜歡也好,把人退回去,往后日子還能好過些。

    沈觀請安后又去了沈尚書書房,回來站在東廂門口與姜清杳說了結果,然后他在姜清杳道謝后沉默了一下,又道:

    “太太讓你明日與我一同去請安。”

    姜清杳啞口無言,孟夫人這算什么?是敲打她還是敲打沈觀?沈觀淺淡的笑容里仿佛蘊含了什么,姜清杳覺著這種時候是必要表白一番心跡了:

    “爺,我知曉我往后的依仗在哪兒。”

    這個答案,沈觀還算滿意。他垂眼依稀看見腰腹間一朵墨梅,沉吟道:

    “她們總會想法子讓你屈服。”

    姜清杳也垂頭,聲如蚊訥:

    “我本就是爺的通房。”

    這回換沈觀怔了一下。是啊,她是他的通房,有些事是情理之中,但至于沉不沉湎,智不智昏,全看他自己了。

    沈觀神色淡漠走了。

    冬兒在里頭聽他們說話,有些擔憂:

    “在南邊兒時多少富家公子慕著姑娘,還不如早早兒在南邊定下親事呢。”

    姜清杳卻清醒的很,她是庶出,那些富商嫡子不會娶她做妻,但做妾和嫁給庶子對于她那個做商人的爹來說,效用都遠不如現在。她那有些寵愛的二姐都還是這樣結果,她不覺著自己會有多特殊。

    昨日的銀票不過是趟趟路,今日沈尚書再度收下銀票,大約會給姜泰一句明白話了。

    第二天吃過晚飯,姜清杳換了身不打眼的衣裳,跟沈觀去春暉閣請安。謝姨娘照舊在孟夫人身邊奉承,孟夫人身邊還簇了個嬌俏姑娘,十二三歲的樣子,眉眼間幾許驕縱。

    一屋子人說笑,姜清杳總覺有道灼灼目光盯著自己,讓她局促不安,她悄悄抬頭望過去,就見沈昶朝她勾唇一笑,姜清杳忙移轉目光,就對上一道凌厲眼神。

    二少夫人何氏是個厲害的,姜清杳低頭,她又去看沈昶,沈昶雖不怕她,但礙在人前,還是收斂了目光。

    沈昶眼神太過□□的顯露心事,這讓姜清杳慌亂不已,下意識往沈觀跟前依偎。沈觀照舊沉默在人群外,就覺著后背被人輕輕挨上。他余光掃見何氏針一樣的眼光,心生幾許愉悅。

    送到他手里來的好事,斷沒有松手的道理。

    挨了一刻來鐘,孟夫人總算放了人。姜清杳跟著沈觀出來,還在院子里,就聽身后沉沉腳步,繼而有人貼了上來。姜清杳只覺頭皮發麻,忙緊走兩步,湊到了沈觀身旁。

    “六郎。”

    沈昶叫住沈觀,沈觀低頭看姜清杳有些驚慌的神情,上前半步,將人擋在身后:

    “二哥。”

    沈昶看不見姜清杳了,臉上假笑也懶怠敷衍。

    “二月就會試了,這會兒時辰還早,不若咱們去大書房看會兒書去。”

    沈觀微側頭朝姜清杳道:

    “你先回去吧。”

    “哎,別啊。總得有個研墨的不是?”

    沈昶生怕姜清杳逃了,竟探手去扯姜清杳。沈觀伸手去攔,廊下芮媽媽瞧著大驚,忙吩咐小丫頭兩嘴就揚聲道:

    “二爺,太太還有話與您說呢,您快回來!”

    沈昶頓住,不耐煩起來。屋里孟夫人聽小丫頭耳語幾句,恨不得扯沈昶在眼前打兩下,但礙著江氏還在,只得道:

    “昨兒得了一塊好墨,說著要給二郎拿去,還是忘了。”

    江氏與八姑娘說話遲了幾步,并不知院子里生了什么事,沈昶滿臉郁色在進門時掩藏起來,江氏嗔道:

    “腿腳倒快,也不知等等我。”

    江氏才懷了三個來月的胎,眼下滿府正寵著,與沈昶說話也就放肆些。沈昶也笑:

    “這不是出去不見你,又折回來了。”

    外頭姜清杳早已驚懼一身冷汗,沈觀垂頭看她一眼,低聲道:

    “走吧。”

    他走在前,姜清杳跟在后,亦步亦趨,比頭回跟他回去的時候跟的還要緊。沈觀知道她心里發慌,這時候說兩句寬慰的話能叫她安心,但他什么都沒說。

    姜清杳頭回直面沈昶,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惶惶。可這是沈家,不是南邊的姜家,沈昶若有心,她難避開。何況如今她只是個庶子通房,真出了事,也只會怪她狐媚引誘爺們。

    待到進了院子,沈觀見月光下姜清杳驚懼模樣越發嬌憐,到底嘆了口氣:

    “二公子莽撞,往后避著他就是了。你不用怕,他不敢明目張膽做什么,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姜清杳頓時紅了眼眶:

    “爺……”

    聲音輕顫,想說什么,但終究只是搖了搖頭。沈觀這處境,想護她也難,何況如今這樣,沈觀也未必愿意護著她。

    姜清杳這一夜睡的不好,起的也就遲了,更沒什么胃口。才收拾了,就有人敲院門:

    “姜姑娘在么?”

    姜清杳探頭見是個臉生的丫頭,那丫頭滿臉不耐煩:

    “六爺在大書房,喚你過去伺候筆墨。”

    姜清杳詫異:

    “六爺不是去書院了么?”

    “今兒書院休沐,爺們都在大書房讀書呢,你快去吧。”

    沈觀有阿瓜,再不濟還有采薇,很犯不上讓旁人來傳話。姜清杳懷疑起來,推脫道:

    “等我換換衣裳再去。”

    丫頭冷了臉:

    “你一個通房,伺候爺推三阻四,看咱們稟報芮媽媽有你好果子吃!”

    這要叫孟夫人知道,只怕又生事端。姜清杳想去前院大書房這一路人都不少,想來也不會出什么事,遂交代冬兒兩句就出來了。

    一路上沈家仆從往來不少,姜清杳還是小心翼翼。等走過通連前后院的垂花門,就轉上一條小道。小道很短,離垂花門又近,實在不是個做壞事的好地方,姜清杳緊走幾步,眼見要出去了,忽然眼前一暗。

    姜清杳下意識就頓住腳步,可迎頭而來的人卻往前湊,狹路相逢,她到底還是一頭撞在那人肩上。

    沈昶揉著肩,笑容意味深長的盯著姜清杳,一步一步前進,仿佛獵食的猛獸。

    “姜姑娘急什么?都不看路,把爺肩頭撞的這樣疼,想是要青了。”

    姜清杳一步步退,欲要轉身就跑,卻被他扯住一把胳膊。防她叫嚷,順勢也捂了嘴道:

    “若驚動旁人,我就說是你引誘我。你說老爺太太是信你還是信我?你在沈家這樣,老爺還管不管你姜家的事?”

    姜清杳驚恐無比,絕望的紅了眼。但她仍舊狠命掙扎,往他鉗制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抓去。沈昶急促道:

    “你從了我,我保你姜家的事順順暢暢。你也不必怕沈觀,有我給你撐腰,他也得好好兒待你。”

    姜清杳掙扎的越發厲害,沈昶眼見要驚動小道外頭,怒不可遏,松開捂她嘴的手就往她細弱的頸子扼去。姜清杳頓時覺著一陣窒息,驚恐鋪天蓋地而來,她用力拍打摳挖沈昶扼她的手,但胸腔里的氣息終究是越來越少。

    沈昶獰笑:

    “你若死在這兒,也不會有人為你做主,你還是乖乖聽我的話……”

    話倏然而斷,姜清杳也覺口鼻間忽然能涌入大量氣息,失了挾制,她軟軟倒在地上,拼命大口呼吸。方才窒息充血紅透了的眼睛也頓時蒙上一層淚光,她尚在窒息過后的惶恐迷蒙中,只看清身前站著一道人影。

    哪怕眼前再模糊,也瞧清了那是誰。

    “爺……六爺……”

    姜清杳從來軟嫩的聲音這時候透著沙啞和委屈,甚至輕淺的叫人聽不清。

    沈觀沒有回頭,只是肅冷著神情,直視沈昶。

    沈昶冷不防被人一個手刀砍在臂上,疼的受不住松開手,就被人狠狠推開了。再然后,惱羞成怒的他看清來人,忍不住冷笑:

    “六郎,你是安心要與我作對了?”

    沈觀湊過來,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姜清杳愣了下。

    沈觀很得意,又裝作好像方才偷偷親了姜清杳一下的不是自己一樣,問她:“是不是黑了?”

    姜清杳咬唇,哼了一聲:“是黑了,黑成炭了。”

    沈觀笑不出來了。

    姜清杳眼睜睜的瞧著他只一秒的功夫從眉飛色舞變成懨懨不語。更想笑了。

    小狗。

    姜清杳突然又想把那個小玉狗送給他了。

    第 66 章 第 66 章

    那只玉雕小狗收在一個精巧的小匣子里。

    姜清杳一翻就找到了,再看還是覺得很可愛,小小一只憨態可掬,放在手心里只有一點大。

    少女捧在手心,朝沈觀遞了遞,盈盈笑著,示意他接過去。

    沈觀訝了一瞬:“很精致。”少見能將這樣小的玉料雕得如此精細。

    少年下意識的將小玉狗翻著看看底座,看到鐫印時,笑容僵在臉上。

    果然。

    他就說這樣小的玉料。誰能雕得這么精致。

    沈觀看著她的笑品出嘲諷,垂下眼:

    “說這樣的話,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但這世上會對我好的人,并沒有多少,每一個都彌足珍貴。我不是不珍惜你,只是采薇她……”

    姜清杳忽的抽回手,轉身要走,沈觀卻更快的伸開手臂扶在橋身,便將姜清杳困在了他與橋身之間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姜清杳甚至不可避免的,觸在他的胸膛。

    “你……”

    姜清杳羞惱。

    “聽我把話說完,好么?”

    難得他有了慌亂:

    “她從沒騙過我,阿瓜也是。或許,或許是我并不知道,所以我一直相信,她對我是忠誠的。”

    “但事實上,她撒謊了么?”

    沈觀抿唇:

    “撒謊了。”

    不僅如此,他眼神中的晦暗不明讓姜清杳看不懂。

    “撒謊,就是背叛,既然背叛,就不再是家人了……”

    她從他聲音聽出決裂的痛苦,施姨娘過世后,他信任的人只剩下阿瓜和采薇,而如今,又少一個。在沈觀心里,非黑即白,這樣的性情或許并不算好,但以他在沈家的處境,卻只能如此。

    姜清杳也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他對采薇的懲罰。而對于采薇而言,這樣的懲罰并不算輕。姜清杳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的吐了出來。知道真相愿意改變,沈觀還不算糊涂的無藥可救。

    沈觀握在橋身上的手用力,白日硯臺割破的傷口裂開淌血,姜清杳看著他鮮血淋漓的手,竟覺著此刻他心里也在鮮血淋漓。

    “你要的清白,真相,公道,我都給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我只有一個需求……”

    沈觀竟哀求道:

    “不要撒謊,不要騙我,永遠都不要……”

    他極度的沒有安全感。

    而他之所以會這樣,與他的經歷相關。姜清杳看著這樣的沈觀,鼻尖酸澀。她才紅了眼眶,沈觀便將她納入懷里:

    “姜清杳,只要你不騙我,我可以把什么都給你。”

    姜清杳皺著眉,怎么會有人,這么苦呢?

    他的懷抱溫暖且柔軟,但他將溫暖柔軟給了她,對著外人的背脊卻是堅硬冷漠。一如她才踏入他的院子時,他的疏離。他在保護自己,用這種笨拙但有效的辦法。

    “爺,您的手。”

    姜清杳捧過他的手,可光影昏暗并瞧不清,將他帶去旁邊館子,透著里頭油燈的光,姜清杳依稀看到傷可見骨,頓時急了。

    索性筆墨紙硯都擇了買好,沈觀看她選的認真,不住問老板,嘴角不覺帶出笑來。不同以往,柔軟而溫暖。老板見只是小娘子在忙,郎君卻站在一旁傻笑,也就笑著同沈觀道:

    “公子真是好福氣!”

    沈觀點了點頭:

    “嗯,好福氣。”

    姜清杳頓時紅了臉。

    等回到小院兒,阿瓜與冬兒都等在院子。阿瓜看二人神色不錯,沈觀還提著筆墨紙硯,頓時笑著上前接了,冬兒也簇著姜清杳往東廂回。姜清杳回頭看沈觀,沈觀笑道:

    “時辰不早了,快歇著去吧。”

    姜清杳才要走,采薇從正屋出來了。看見姜清杳,臉色凝滯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柔弱道:

    “爺這時候才回來,叫我好是擔心。”

    “隨我來。”

    冬兒見沈觀竟與采薇和顏悅色,還叫采薇與他一同回正屋,頓時憤憤。姜清杳也不知沈觀會如何處置采薇,但把冬兒拽回去了。

    阿瓜放好東西帶上門出去了,沈觀才在書桌后坐了,采薇就紅著眼道:

    “哥哥,你受委屈了,都這樣了,還得把她接回來。”

    沈觀看著她,抿了抿唇角:

    “你不是一直想搬到這個院子來住么,明日搬去西次間吧。”

    采薇驚喜不已,破涕為笑,沈觀卻道:

    “搬進來后,謹守規矩。我在的時候,侍奉我,我不在的時候,侍奉姜姑娘。”

    采薇驚愕,慌張的笑:

    “她,她只怕不要我伺候。”

    “我記著三等丫頭,做的是灑掃浣洗之類的粗活兒,往后分內的事,總要做好。”

    采薇愕然:

    “哥哥,你答應過姑母,會好好照應我的!”

    “我沒有好好照應你么?你自問這些年,我可曾虧待過你?哪怕自己局促,也從未讓你受過難,這沈家上下,哪個丫頭能過你這樣的日子?采薇,人的癡心妄想,也總要有個限度。”

    “你為了姜氏,你為了姜氏……”

    “對,我就是為了她。”

    采薇的哭聲很大,東廂聽的清楚。冬兒往正屋張望,問姜清杳:

    “姑娘,六爺會怎么罰她?”

    “他是心里有數的人,咱們不必費心。”

    歸根結底,這事她算是最大的受害者,而沈觀也勉強算是個受害者,盡管他的受害與他自己的糊涂有關。冬兒的高興就簡單多了,她有種看狗咬狗的通快感。

    采薇哭了好半晌,但沈觀并不像從前那樣哄她,冷漠的態度讓她心慌,她漸漸止了哭聲,畏懼的看著沈觀。沈觀冷漠疏離的問:

    “你去春暉閣做什么。”

    “我沒……”

    沈觀沉沉眼光看過來,采薇撒謊的話生生咽下去,她畏懼的哭:

    “芮媽媽,芮媽媽只是問了姜氏的事,我想著根本不會妨害爺,才告訴她的。爺,我不敢不聽話,她會打死我的!”

    所以第二天,姜清杳就被叫去春暉閣磋磨了。因為她沒有聽話的引誘他。

    “是你同絮春說了姜氏在春暉閣?”

    “是,是。”

    “你為什么要和她說。”

    “絮春,絮春那日說,二爺睡夢里喚了幾聲姜氏。”

    沈觀忽然笑了一下,眼底是風雨欲來的晦暗。

    “爺,我知錯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爺!”

    采薇膝行過去攀在沈觀腿上,沈觀沒有趕走她,只是冷冷笑著: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只與你提過一個要求,既然做不到,就不必再做了。看在你身上淌著施家的血,我從前答應你的,還做數。”

    可采薇聽過這些后,卻脫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曾經答應,會給她覓一門親事,送她出門。可她想跟著他,想做官妾啊……她不想過苦日子!若不是為了爭寵,她何必對付姜氏?

    正屋漸漸歸于平靜,姜清杳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沈觀就去書院了。巳時前后,采薇有些神情恍惚的在搬東西。忙碌過后,采薇在西次間枯坐一日,黃昏沈觀回來,她頓時又有了精神,往沈觀跟前去湊,但自始至終,沈觀一眼也沒看她。

    沈觀去春暉閣請安的時候,阿瓜與冬兒在院子角落嚼舌根。

    “爺他不容人撒謊,出了阿言的事后,他只與我們提了這一樣要求。采薇她不光撒謊了,若姜姑娘真……真遭了罪,姜姑娘可憐,必也不能留在沈家了。”

    阿瓜沒說出口的話還有,若處置不好,恐怕沈姜兩家要交惡,沈觀的臉面也丟的徹底。

    冬兒也想不少,除了暗罵采薇幾句,想后來聽說沈昶那夜還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小廝,若真是她等姜清杳出來,只怕主仆兩個都要遭難。虧得沈觀來了,叫她先回去。

    阿瓜不知姜家的事,她知道。姜清杳要真被沈昶欺負了,姜泰恐怕會與沈家拉鋸,在最恰當的時間提出最有利的條件,可以讓沈家下臺階,也可以讓姜家牟利。譬如,讓沈昶將姜清杳收做外室。

    冬兒一陣惡寒。想到這兒,對沈觀的埋怨也淺了許多。

    這一場風波后,沈觀顯然待姜清杳不同起來。每日晚飯都一處吃,看書時也叫她陪著研墨,倒把阿瓜清閑出來了,鎮日與冬兒在院子里嚼舌根。

    所幸姜清杳也是個喜靜的,沈觀不需她研墨的時候,她就坐在角落,有時候做些針線活兒,有時候看些閑書,安靜的仿佛并不存在,絲毫不打攪沈觀。

    如此到了九月中,沈觀一早出門沒多久,春暉閣便再度派人來叫姜清杳。

    孟夫人的急切她能想象得到,但就是不明白,沈觀只是庶子,哪怕考中又如何?終究越不過嫡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如上回一般,在春暉閣一留整日。

    這次照例午后繡花,卻是在外稍間。正繡著花,也不知時辰,就聽外頭小廳里傳來沈觀的聲音:

    “太太若沒什么事,我便先帶姜氏回去了,我屋里不少事還須得她操持,離不開她。”

    姜清杳恍然抬頭,看窗外天色未沉,看來沈觀是才從書院回來,得知她在春暉閣,就立刻來接她了。忍不住抿了抿嘴,心里甜絲絲的。

    孟夫人見沈觀對姜清杳上心,喜上心頭,痛快的把人放走了。才出春暉閣,沈觀就拉住她的手:

    “你要是累了,就靠著我走。”

    姜清杳掙了掙,沒掙開他的手,羞惱道:

    “快松開,人來人往的……”

    沈觀笑了笑,卻握的更緊了。姜清杳知道他用意,他在人前待她越親近,孟夫人就越放心。等走過岔路口,沈觀同姜清杳道:

    “過幾日休沐,趁著天氣不錯,咱們去西郊逛逛,那兒有好大一片荷塘,正是結蓮蓬的時候。荷塘的主人還開了家小酒館兒,在一片桂花林里。我想著采些桂花,拿蜜腌了,等冬天你吃粥的時候拌上,肯定好吃。”

    聽著就像吃過了似的,滿心香甜,姜清杳忍不住笑了笑,又勸道:

    “也不急,荷塘桂花又跑不了,明年去也行。二月就會試了,爺安心看書的好。”

    “近日總覺浮躁,許多原本看過的書都忘了,新看的又總讀不透,我想著,跟我急躁有關,也想趁機出去疏散疏散。”

    姜清杳就不再勸了,二人漸漸走遠,另條路上走出的人站在路口看他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西郊?”

    他盯著沈觀拉著姜清杳的手,再看姜清杳的背影,滿眼貪婪。

    九月底,沈觀休沐,一早就叫阿瓜去租了馬車,四人一同出了門。馬車出城,姜清杳撩起車簾,秋天的風吹著人干爽舒泰,沈觀容她解了會兒饞,就把簾子放下了。

    “風已經有些涼了,小心些好。”

    馬車上姜清杳提早備的點心茶水,一路有阿瓜和冬兒湊趣,倒也不覺無聊,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還沒下馬車,姜清杳就嗅到了濃郁的桂花香甜。

    冬兒先從馬車上跳下來,看著整片的桂花林,高興不已。

    桂花林外還停著一架極為闊大的馬車,看來今日這桂花林與荷塘的客人,并不止是他們。

    這日子,比她想的好些。久之,舒服愜意,就更少的去想要和離的事情了。

    再比如沈觀的不知節制,也讓姜清杳很苦惱一番。為此問過許多次,沈觀總是半真半假道,因為得償所愿。姜清杳好奇追問,沈觀卻不肯說了。

    只是在姜清杳抗拒幾次后,發奮看了許多姜清杳勒令他不許看的東西,學了些能讓清杳開心的法子,不再只是一身莽勁兒撞了,清杳慢慢覺出些滋味,便沒那么抗拒了。

    再比如今天。

    姜清杳著實想不出來沈觀主動要避孕的緣由。

    也不想自己胡思亂想的猜了。

    等沈觀回來的時候,還找來小伍問了。小伍得過沈觀的吩咐,只要不是和他很早便心悅清杳的事兒有關,一般都不會瞞著姜清杳。

    冷臉侍衛說:“那回夫人和公子隨行去了皇宮春獵回來,公子便吩咐我去買了。”

    第 67 章 2000營養液加更

    小伍這樣一說。

    姜清杳便想起來了。

    自從前段時間從皇宮春獵回來,沈觀雖看著和平日無異,但夜里節制一些,幾次過后,少年替姜清杳擦洗時,還會格外注意將那些清理出來。

    姜清杳羞于看,也累極,從沒細想過。

    等再過幾日,沈觀便又一如往常了。

    現在想起來,正和小伍說得對上了。應當是得了小伍買來的藥,便不怎么注意了。

    姜清杳確認過,知道不會冤枉了沈觀了,底氣更足些。

    沈觀并沒回他,但護衛的姿態十足。

    姜清杳看他堅毅偉岸的背影,極致的驚恐過后,就是無以復加的依賴。沈觀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捂著嘴強忍哽咽。

    這時候除了沈觀她只能想到不能出聲,倘或驚動旁人,沈昶只要反咬一口,她就百口莫辯。

    沈昶見并沒威嚇住沈觀,轉而利誘道:

    “六郎,你房里人沖撞了我。你該知道,我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是你房里人,這罪責我也只能記在你頭上。不過……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讓她給我賠罪,伺候我一天,這事也就過去了。你想要的書,想要的筆墨紙硯,我都能給你。”

    姜清杳一眼不錯的盯著沈觀,她看不見沈觀的神情,但總算聽見了沈觀貫來淡漠的聲音。

    “你這心思,倒不如說給老爺聽。”

    沈昶冷笑陡然僵在臉上。昨日他才被孟夫人敲打,知道了老爺有意結交姜家的事。他原想著也是唬著姜清杳自己咽下這事不敢聲張,但偏偏就被沈觀撞破了。他咬牙切齒:

    “好啊,六郎,你可真是好啊。”

    他指了指沈觀,惡意太過明顯。但到底忌憚,憤憤而去。

    沈觀這才回頭,看滿臉是淚的姜清杳驚惶無措。他過去扶她起來:

    “我告訴過你了,要小心些。”

    姜清杳渾身發軟的哽咽:

    “是您叫我去大書房伺候的。”

    “我沒讓人叫你。”

    姜清杳陡然僵住了,她懷疑過,但終究因為畏懼孟夫人,還是屈服了。更想著青天白日里,不會出這些齷齪的意外。

    “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良知上。”

    姜清杳腿一軟,不受控制往沈觀懷中倒去。這一下誰也沒防備,沈觀正說話,忽然溫香軟玉在懷。他愕然了一下,低頭去看驚慌退離的姜清杳。

    “爺,我,我腿軟……”

    她怕沈觀以為她在故意趁機引誘。

    沈觀在短暫的愕然過后,蹙眉看她頸子上通紅的痕跡,想方才那古怪的觸感,朝外頭喚了一聲:

    “阿瓜。”

    阿瓜從小道外跑進來,一頭的汗。

    “去大書房把我的書取回來。”

    阿瓜嘟囔,原來沈觀去大書房讀書,特意交代阿瓜守在院子外,見有不妥就去尋他。阿瓜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沈觀交代的差事他總得辦好。

    “走吧。”

    沈觀將姜清杳的衣裳往上提了提,遮住她頸子上的痕跡,便朝外走去。姜清杳亦步亦趨的跟著,強撐著發軟的腿腳。她現下最需要一個信賴的人陪在身旁才能安心,而無疑沈觀是她在沈家里,唯一且只能信任的人。

    況且沈觀為了她,才與沈昶直面一回,在她昨日才卑劣的猜測過他后。

    這一路上,沈觀的背影讓她熟悉在心,她忍不住一次一次看過去,而每次看過,心底的依賴又多加一層。及至回到小院兒,她才要進東廂,卻被沈觀叫過去了。

    姜清杳才踏入外稍間,沈觀就從里屋出來,拿著一盒藥膏。

    “過來。”

    姜清杳乖乖過去,沈觀挖了藥膏:

    “抬頭。”

    姜清杳抬頭,很快涼膩的觸感在頸間,引得她一陣戰栗,連睫毛都在顫抖。而沈觀指下的柔嫩也讓他生出了些許古怪的念頭。他的目光從她頸子上的傷漸漸移轉到她臉上,看她哪怕慌張也低垂的眼睛。

    這張臉,這幅身子,無疑都是誘人的。

    但可惜了,包藏禍心。或許包藏的不是她的禍心,但終究是有。

    “明日托病吧,不然旁人問起,你要如何解釋?”

    沈觀聲音中帶了些許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溫柔,姜清杳咬住嘴唇,她沒法解釋。因為沒人會為她做主,甚至會維護臉面,而將所有罪責推在她一人身上。姜泰尚且要仰仗沈家,也是決計不會為她出頭的。

    沈觀給她的傷細細的上了藥,將藥膏又地給她。

    “回去歇會兒吧,往后真要小心些了。”

    姜清杳聽話的結果盒子,雙手捧著的模樣無比乖巧。沈觀看她回到東廂,下意識嘆了口氣,然后皺了皺眉,就往書柜去尋書去了。

    姜清杳回到東廂,帶著傷,這事也就瞞不過冬兒了。冬兒害怕的厲害,姜清杳再三交代,此事斷不可傳揚出去,冬兒恨恨咬牙的咒罵沈昶。姜清杳躺在床上,努力平復自己。

    但是腦海中卻一遍又一遍的浮現沈觀立在她身前的背影,那樣堅決,那樣叫人覺著安心,以及溫暖。

    初秋的天干燥且還熱著,尤其這一遭后,姜清杳只覺喉嚨又疼又干,讓冬兒往大廚房跑一趟,她靜下心后,就往正屋去了。

    采薇白日一般都不在院子里,只有早晚才過來伺候。姜清杳想秋燥,沈觀這院子位置也不好,悶熱的很,他苦心讀書,她沒什么能做的,至少伺候好茶水筆墨。

    只是才邁過小廳到外稍間門口,就看見書桌后的沈觀并不是坐著,而是扎著馬步,一邊看書一邊批注,額頭頸間俱凝著汗珠,但他篤志凝神,眼神堅毅。

    姜清杳詫異了一下,心頭陡然慌跳起來。

    這時候的沈觀無疑是叫人心動的,她捂著嘴轉身出來,站在門口只覺臉頰發熱。

    難怪沈觀能從沈昶手中,輕易就解救了他。分明瞧起來沈昶粗壯,可沈觀卻是清瘦的。他全不似讀書人的文弱,原來是這般熬煉體魄磨煉情志。但這般顯然對于毅力的要求,越發的高了些。

    怎么會有像他這樣的郎君呢?又怎么能叫人不心動呢?

    姜清杳在檐下盯著院子里的枇杷樹良久,才總算平復下來。采薇這時候卻忽然來了,姜清杳見她進了院子,就提了提衣襟,將頸子遮掩。

    采薇見她在正屋門口站著,變了變神色,待進去見沈觀苦讀,轉頭又出來了,與她并立檐下。

    “昨兒夜里老爺動了大怒,責罵謝姨娘,不許她再出入書房了,這事兒你知道么?”

    姜清杳不知道,但老爺和謝姨娘的事,與她沒什么干系。采薇見她搖頭,又道:

    “二爺院子也不寧靜,昨兒夜里二爺收了個通房,還是二少夫人的陪嫁,二少夫人為這事惱著呢,這會兒還鬧的厲害。”

    姜清杳皺眉,采薇瞧他神情,忽然湊過來悄聲道:

    “聽說二爺睡夢里,喚了兩聲姜氏。”

    “慎言!”

    姜清杳頓時變了臉色,沈昶對姜清杳的心思那是絕不能宣之于口的丑事,偏采薇見她這般,還以為捏住了她的把柄。

    采薇正得意,冬兒回來了,姜清杳從她手里接過茶,采薇嗅到薄荷梅子的氣味兒。這些東西她們在大廚房是從來要不到的,妒忌猛然升起,她攔住姜清杳:

    “姜氏,六爺二月就會試了,你那點小心思,我勸你還是收起來吧。”

    “什么心思?送個茶就是有心思了?那你每日給爺送茶,又是什么心思?還是說你若不在,爺就只能渴著?”

    “你!”

    采薇氣節,姜清杳已越過她進去了。她跟進去,只見姜清杳輕著手腳倒茶,送到書桌后,就悄悄退出來了。

    姜清杳出來后并沒理會采薇,與冬兒回東廂后交代她:

    “等黃昏涼快些,你出去給老爺帶個話,讓他預備著見大人。還有咱們從南邊兒帶來的腌菜,你同老爺要兩壇子,尤其大頭菜多要些,還有香油醬醋,鹽巴之類的,也買些回來。”

    冬兒意會,等去見姜泰時,先說了見大人的話,趁姜泰高興又說起沈觀房里寒酸境況,添油加醋,尤其房里還有個做丫頭的表妹。

    第二天半晌午,崔婆子得了冬兒昨日囑咐,等在角門,姜家人敲開門,又送來了許多東西。有些是姜泰從南邊帶來的,有些是今早才吩咐人出去采買的。

    除了姜清杳要的腌菜,還有不少茶葉補品之流,甚至還有一個精致的紅泥碳爐,配著紅泥砂鍋,幾簍細碳。這是姜清杳交代冬兒暗示出來的結果,沈觀苦讀,她總得叫他飲食上舒坦些,但吃個湯喝個茶都得去大廚房要,委實不便。

    午后姜清杳就在檐下立起爐子燉了陳皮蓮子綠豆羹,爐火邊一身汗,換衣裳時聽見院兒里腳步聲響,知是沈觀回來了。

    姜清杳換好衣裳出來,正在檐下盛羹的時候,阿瓜過來了,探頭看一眼,冷笑道:

    “姜姑娘待爺可真殷勤。”

    陰陽怪氣,姜清杳沒理會他。阿瓜便去大門口等廚房的人送晚飯,一邊走一邊嘟囔:

    “見天兒使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把旁人當傻子糊弄。把爺衣裳弄壞了,一句好話也沒,虧得采薇繡了墨梅……”

    姜清杳往正屋去時,正聽見了這些話。

    沈觀照舊的看書入迷,吃了幾口才發覺不對,看了碗,又看姜清杳。他垂下眼,很快吃過飯,就往書桌旁去了。

    “爺今兒不去請安?”

    “太太今日去孟府了。”

    沈觀往硯臺注水,急促的研墨,濺出幾滴墨水,姜清杳捏住墨,沈觀頓了一下,就松開手。她一邊研,沈觀一邊批注。

    “好了。”

    姜清杳放好墨,才要出去不擾他看書,他頭也沒抬又淡淡道:

    “你對采薇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姜清杳頓住身形。

    他的語調淡漠至極,能叫人明顯感到責怪。采薇昨兒才在她這兒言語間吃了小小一個虧,沈觀今日就說這樣的話。

    “爺……”

    “不管有什么,我都希望你放下成見。采薇貫來穩妥,不是個生事的人。”

    她不生事?幾次三番,哪回不是她生事?方才阿瓜還說起她弄壞沈觀的衣裳,采薇繡了墨梅。但這兩件事沒一件對的,看著沈觀淡漠眼底顯然的責備,姜清杳看向他身上的墨梅:

    “爺,我繡的墨梅,您喜歡嗎?”

    沈觀蹙眉,顯然沒想到這墨梅是姜清杳繡的。姜清杳看著他:

    “墨不是我潑在您衣裳上的,是采薇來奪……”

    “這又有什么干系?”

    沈觀動了氣:

    “我并沒有因為誤會是她繡的墨梅就獎賞,也并沒因為誤會是你潑了墨而懲罰,所以是誰潑的墨,是誰繡的花,有那么重要么?”

    姜清杳啞口無言,他不在乎真相,只是不想采薇受委屈。事在她頭上,他便責怪。或許是采薇掀起是非,他就這樣維護。

    姜清杳覺著憋屈極了,眼前這人真是昨日將她護在身后的人?

    看姜清杳眼眶紅了,沈觀越發不耐:

    “你先下去吧。”

    姜清杳轉頭就走了,沈觀起筆,照舊看書批注。他不喜歡有人在這種時候擾他讀書,也不喜歡沈家的人對付采薇和阿瓜。

    姜清杳心里哽的難受,從正屋出來就瞧見端茶過來的采薇,紅著眼,卻面有得意。顯然在此之前,采薇是來哭訴委屈了。

    少女下意識的順著沈觀的視線往下瞧。

    姜清杳:!!!

    她都沒有碰到過他。連手都沒拉呢!

    少女咬牙,揪著沈觀的耳朵湊到他耳邊大喊:“我剛才和你那么嚴肅!!”

    壞沈觀!

    姜清杳又氣又惱,拿著那把竹尺打了他一下手心。

    沈觀等了一會兒,見姜清杳也沒有要再打的意思了。便試探著去牽她的手。

    姜清杳眼睫顫了顫,沒有躲。

    第 68 章 第 68 章

    今日的天氣不錯。

    晴空萬里,院中的花都盛開著,陽光灑下來,夏意盎然,隱隱有蟬聲。該是個心情也和天氣匹配的日子。

    可姜清杳覺得很糟糕。

    沈觀將書房的門窗關得緊緊的。分明是白日,可糊窗的紙只能透進一點沉悶的光。和外面的天朗氣清截然不同。

    且姜清杳這會兒格外后悔她方才沒有躲開沈觀的牽手。

    以至于這會兒,少女咬著沈觀的肩,將上面咬出深深的牙印來,少年向上莽撞的力道也分毫不減,甚至還更興奮起來。

    姜清杳體會到了什么是自食苦果。

    姜清杳頓住,病中的沈觀聲音里沒了往日的淡漠嚴肅,屋里只她二人,姜清杳覺著這句話該是說她的。可她沒回頭:

    “不敢。”

    沈觀看她賭氣的樣子:

    “采薇是有些小性子,但心腸不壞。你初來乍到,攪了她的心神,她才會失分寸。你就別同她計較了。”

    這算是同她解釋?可話里話外,還在維護采薇。

    姜清杳就后悔花出去的銀子,還不如讓他病死算了。沈觀卻又道:

    “你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很好聞。”

    姜清杳的脂粉是摻了茉莉花粉,頭油也是茉莉頭油,她用的少,氣味淡,但方才沈觀與她近身相貼,這味道自然嗅的清楚。姜清杳頓時紅了臉,回頭去看,沈觀已合上眼。

    阿瓜在外稍間吃了藥,這會兒天色已沉,阿瓜還要在外稍間守夜,防著沈觀病中需要照顧。但走路都腳步虛浮,姜清杳只叫冬兒把他攆回西廂,但也不能真就丟個病人在這兒,看來今夜只能她守夜了。

    阿瓜見她來守,這才安心。外稍間的小榻還是從前書房的小榻,冬兒將小榻鋪了,姜清杳催促她快些回去歇著。

    折騰的時辰不早,她也累了,吹熄蠟燭,只留了寢屋角落一支,她也躺下了,很快就睡過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聽見屋里有人說話。姜清杳忽就醒了坐起來,仔細辨認,竟是沈觀的聲音,她忙跑進去,看他好好躺在床上,屋里再沒別人。

    “阿娘,阿娘……”

    姜清杳怔了一下,沈觀這是燒糊涂了,做夢了?她遲疑的過去,看沈觀滿頭是汗,不安的扭頭皺眉:

    “你別走,阿娘……”

    姜清杳看見沈觀眼角流淚,手在不住顫抖。這樣的沈觀叫人心疼,她探手過去,沈觀立刻握住她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攀上浮木,當做救命稻草一般。

    沈觀掌心滾燙,姜清杳去摸他的額頭,竟比入睡前燒的更厲害了。但她才貼了沈觀額頭,沈觀忽就睜開眼,一雙迷蒙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好半晌,才總算漸漸清明。他看清了床前的人,手忽的松開了,姜清杳訕訕的要收回手,可才動,就又被抓住了。

    沈觀的眼神不過清明了一瞬,就又迷蒙起來。

    “阿言把我騙去京郊,推進河里。采蓮在我衣裳里藏針,那根針整個扎進皮肉,嵌在骨頭里。阿娘,你告訴我,沈家的人,我還能信誰……”

    姜清杳心里驚濤駭浪,沈觀口中的兩個人,她從崔婆子嘴里聽說過。

    起先沈觀房里是與其他公子一樣,配著兩個小廝兩個婢女。阿言與采蓮就是,都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但他八九歲的時候,二人不知什么緣由都調走了,原來竟是因為這樣?

    沈觀皺眉,疼痛難忍的樣子,他撩起中衣露出后腰,姜清杳就看到了一個疤痕。看來是坐下時,整根針毫無預警就扎進去,而為了拔出這根嵌進骨頭的針,留下了這個拇指大的疤痕。

    沈觀忽然掙扎起來,姜清杳忙按著他,這一身的汗,若掀被子再透了風可怎么好?但沒想沈觀病中還這樣大力氣,姜清杳按不住,只得低聲呼喊:

    “爺,您醒醒?我是姜氏啊……”

    不知喚了多少聲,姜清杳按的都出汗了,沈觀才總算停下來,他轉頭看向姜清杳,眼神帶著不解:

    “你,你怎么在這兒?”

    這是醒了。

    姜清杳松口氣:

    “喝水么?”

    出那么多汗,不喝水是要虛脫的。但奇怪的是,出過汗衣裳濕透后,他竟又燒起來了。

    “還是得請個郎中再瞧瞧。”

    姜清杳送了杯溫水給他,他喝過才道:

    “哪那么快就好了,慢慢來就是了。明日你替我去春暉閣請安吧,書院也得告個假。阿瓜呢?”

    “阿瓜也病了,在西廂睡著呢。”

    沈觀沉沉應了一聲,又陷入昏睡。

    但哪怕如此,他也不肯屈服。最終養成了這幅不摧不折的清冷性情。

    姜清杳忽然意識在,在沈觀的心里,他房里人與沈家人,是分開的。而她介于之間,沈觀護著她,卻又不允許她損害阿瓜與采薇分毫。

    姜清杳心情復雜。

    她不喜歡把她視作外人的沈觀,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甚至心疼他。

    與沈觀對比,姜清杳雖也是庶出,可從小到大,其實是沒吃過多少苦的。

    姜清杳十歲那年,白氏用一匹堪稱驚才絕艷的浣花錦,換來一紙放妾書,離開姜家了。自此六年不見蹤跡,連姜清杳這個親女兒,也一眼沒再來瞧過。

    姜泰想做皇商的奢望,也是從那匹浣花錦來的。因那匹錦,姜家被內務府采辦瞧上,給宮里供過一回錦緞。而這回能有資格遴選皇商,也因曾給宮里供過錦緞。

    那匹白氏留下的浣花錦,如同鎮店之寶,鎮在姜家布莊。

    崔婆子說過沈觀的生母施姨娘是從小服侍在沈尚書身邊的,孟夫人懷沈昶時,收做通房,一直等有了沈觀才抬了姨娘。她性子軟糯,是個什么都不敢計較的人,被幾個姨娘打壓,很快就沒了抬頭的趨勢。孟夫人針對他們母子,卻是在沈觀初初展露天分的時候。

    開蒙做的第一篇文章,沈觀做的極好,沈昶卻寫的不盡如人意。沈尚書若只訓斥沈昶兩句也就罷了,或單贊沈觀也無所謂,偏訓斥沈昶后,又贊了沈觀,甚至叫沈昶多與弟弟學學。

    這叫孟夫人怎么能忍。沈觀比沈昶甚至還小三歲,沈觀開蒙時,沈昶已然讀了三年書了。一個庶子卻壓過了嫡子。

    姜清杳下半夜就沒好睡,早起時熬藥給沈觀喂了,這會兒沈觀已燒的昏睡不醒,她匆匆去春暉閣請安,芮媽媽見姜清杳來了,面有憔悴,又不見沈觀,有些詫然,姜清杳見禮請安后賠罪:

    “太太,六爺昨兒受了寒,回來就病倒了,今兒書院也去不得了。連阿瓜也病了,煩請太太安置個人,替六爺告個假。”

    孟夫人上下看姜清杳兩眼,眼底漸有笑意:

    “不是什么大事,讓二郎去書院幫著告個假就是了。倒是六郎現下如何了,請郎中來瞧了么?”

    “昨兒瞧過了,也用了藥,但不知怎的,不見好,反倒越發重了。”

    孟夫人便吩咐芮媽媽:

    “這時氣好染病,且不易好,你安排下去,請個郎中好生瞧了,別再過了病氣給府里人。”

    “是。”

    姜清杳念著院兒里兩個病人,見孟夫人安排去請郎中,松了不小的心,道謝后便往小院兒回去。才進去就聽見采薇伏在沈觀床頭哭。哭聲纏綿,不像是心疼,倒更像委屈。

    姜清杳就不明白了,沈觀病了,她委屈什么?是因為昨晚沈觀推了她一下,讓她回去?

    姜清杳進門,采薇擦擦眼淚站起來,背朝沈觀,看向姜清杳的神情滿是厭惡,語調卻柔軟帶著祈求:

    “爺病了,阿瓜也病了,我一人伺候不來,這種時候,你也別脫懶了。”

    姜清杳看著采薇,莫名想笑。沒等她笑出來,沈觀就說話了:

    “你回去歇會兒吧。”

    “爺,我不累。”

    采薇回頭,卻看見沈觀是看著姜清杳的。頓時咬緊了牙根。

    “一會兒郎中就來了,還是等爺吃了藥我再歇吧。”

    姜清杳倒水送過去,沈觀咳嗽幾聲,聽著還挺深。巳時芮媽媽帶郎中過來時,沈觀又已昏睡過去,采薇霸在床頭,哭著守著沈觀,芮媽媽一進來瞧見姜清杳坐在外稍間,采薇在房里,頓時怒道:

    “你一個下人丫頭,獻的什么殷勤?這屋里除了六爺,還有姜姑娘做主呢!還不滾出去!”

    采薇落荒而逃,顯然的欺軟怕硬。

    郎中給沈觀看診,芮媽媽便與姜清杳在外稍間說話,言語間的暗示極為明顯,姜清杳心不在焉的應著。等郎中出來,又求著去西廂給阿瓜看了,二人倒是一樣的癥狀。

    瞧過病,姜清杳要送郎中,芮媽媽卻攔住了:

    “這是咱們府上貫用的先生,不必姑娘費心了。姑娘還是好好照料六爺吧。”

    她便與先生出了院子。將人送到半路,安置小廝送郎中出府前,芮媽媽悄聲與郎中道:

    “先生,我家六爺身子弱,經不得虎狼藥,慢慢兒來就成。他近來勞累,倒是叫他多歇歇才好。再者……”

    芮媽媽眼含曖昧的湊近,與郎中私語幾句,郎中一副了然之色,點點頭走了。

    晌午大廚房送飯過來的時候,就帶了兩碗藥。沈家慣例,病了只吃粥養胃,送來的也是白粥。姜清杳叫醒沈觀,先叫他吃了藥,再伺候著吃了粥,冬兒在細想照看阿瓜,采薇卻是被芮媽媽罵過后,竟嚇得跑了。

    沈觀吃過藥,沒看幾眼書就發困,但才躺下,就覺著很熱。

    那是一種從心里燒起的熱,讓他生出一種陌生的渴求,他掀開帳子,就看見正在關窗戶的姜清杳,眼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粉潤的菱唇上,又漸漸下移,雪白纖細的頸子,以及之下……

    芒種這日。沈觀不逢休沐,早起出門前,硬是將姜清杳喚得半醒,叮囑她,今日是兩人約好的,沈觀要給姜清杳做晚膳和長壽面的,要她不許多吃了零嘴,沒得到時候不吃他做的膳食了。

    姜清杳答應了。

    沈觀還是不怎么放心,姜清杳被他弄得半醒也都清醒過來了,別過臉去,莫名道:“彼此彼此。”

    沈觀怔了下。

    姜清杳就幽怨說:“看樣子,我在你這里,也沒什么信任可言了。”

    沈觀不知節制,每回近了姜清杳的身,給她承諾,姜清杳都不信呢。沈觀還頗有些幽怨。可你瞧,沈觀這兒,姜清杳躲著他用零嘴的次數也不少,因此這人在這方面對她也不太信任,以至于這會兒反復叮囑。

    可不是彼此彼此嗎。

    第 69 章 一萬收藏加更

    沈觀莞爾,任由姜清杳倒頭又睡,反倒放下心來。

    有些高興。

    為著和姜清杳的又一點相同。

    一旁跟著的小伍默默扭過頭,沒眼看公子傻樂的樣子。

    蕓香半夏知道沈觀今日要動手做晚膳,很稀奇:“姑爺會嗎?”

    姜清杳在修剪花枝。前兒夜里姜清杳是跟在沈觀后頭一路回來的,并沒瞧清他的臉。沈觀正收拾書:

    “東廂給你住,我把東西搬走。”

    姜清杳訥訥讓開路,看還有幾本書,就過去搬。但還沒碰上,就聽見一道軟聲:

    “別動。”

    姜清杳扭頭看見位姑娘,生的溫婉,哪怕現在帶著怒氣,也仍舊是溫柔的。她蹙眉埋怨:

    “要不是你,六爺怎么能受罰。”

    姜清杳詫異,那姑娘捧著書走了,姜清杳就見前頭走著的沈觀腳步緩慢,仿佛不良于行。這是發生了什么與她有關的事,還連累了沈觀?

    崔婆子說沈觀院子只有小廝阿瓜和婢女采薇,但采薇是沈觀生母施姨娘的侄女,將來只怕也要收房。姜清杳悄悄打量采薇,不像昨日在院門處盯她的人。

    采薇并不住在這院子,伺候與伺候也不一樣,她是婢女,而非通房。聽說沈觀心疼表妹,并不叫她時常伺候,如今兩三日才見她在院子里頭回現身,看來崔婆子說的是真的。

    姜清杳如今畢竟要仰賴沈觀鼻息,遂將桌上筆墨收拾了往正房送。

    采薇在門口堵住她,奪去她手里東西,但力氣大了些,硯臺里的殘墨潑出來,剛好潑在來接硯臺的沈觀身上。月白的衫子頓時幾處斑點。阿瓜慌著去擦,但墨早泅透了,阿瓜嘆氣:

    “嗐,就沒幾件能見人的好衫子!”

    采薇看一眼姜清杳,才朝沈觀內疚道:

    “爺,都怨我,不干姜姑娘的事,您別生氣。”

    沈觀瞧身上的墨點,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叫人瞧不清喜怒。

    姜清杳抿了抿嘴,采薇這話說的,叫人沒法兒再解釋了。

    沈觀回房換衣裳,自始至終看也沒看姜清杳一眼,姜清杳也轉頭出去了,阿瓜看她徑直出了院子,撇嘴道:

    “忒不知禮,把爺衫子都弄壞了,連錯兒都不認,還跑出去。”

    采薇正催促沈觀換衣裳,等沈觀換下衣裳,采薇又難受了半晌。沒多大會兒姜清杳回來了,后頭跟著個婆子,提了一壺熱水。姜清杳與阿瓜道:

    “給爺敷敷腿吧。”

    阿瓜看著熱水發呆。

    沈觀院子從來只用份例,多一點兒都別想。譬如一整個夏天,大廚房也只三天供一回洗漱熱水,但姜清杳偏就要來熱水了。

    沈觀坐在床頭溫書,阿瓜撩起他褲腿熱帕子貼上去,他嘶了一聲才問:

    “哪兒來的熱水?”

    “姜氏討來的。”

    沈觀看著貼在自己膝頭的熱帕子,兀自出神。采薇瞧著,低低嘆了口氣:

    “她眼睛倒利,看出爺今兒腿不舒服。”

    阿瓜頓時想起主子今日腿不舒服,還是因二爺為姜氏遷怒六爺,聯合書院幾個紈绔給六爺下套,害的六爺被夫子罰在靜室面壁一夜。

    顯然沈觀也想到了,面色沉了沉: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我這兒也沒什么事。”

    采薇拿起沈觀換下的衣裳:

    “好,奴婢把衣裳洗了去。”

    但她出來后,卻朝東廂去了。

    “爺衣裳臟了,我來了小日子,不好碰冷水,你能給爺洗洗衣裳么?”

    她溫言軟語,姜清杳扭頭去看她時,她已將衣裳放下了。姜清杳看著衣裳:

    “好。”

    采薇淡淡笑了笑:

    “多謝了。”

    姜清杳也笑了笑:

    “說笑了,我是六爺房里人,給六爺洗個衣裳不值什么,當不得你謝。”

    采薇臉色一沉就走了。姜清杳看她背影,抿了抿嘴,她也不是泥人,沒那口氣,你來我不往的。但也可見采薇極在乎沈觀,否則不能才見面,就敵意這么盛。

    姜清杳雖從前見過府里下人洗衣裳,但自個兒洗還是頭回,到底搓紅了手。這邊才將衣裳晾了,謝姨娘就扭著腰肢進來了。

    “呦,我可是白操心了,姑娘可真殷勤。”

    姜清杳同她見禮,她受過禮才道:

    “咱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可當不得姑娘的禮。”

    她上下打量姜清杳幾眼,悄聲道:

    “離家背井,真是可人憐,不過女人嘛,總有出門子的那天。咱們這樣的人,沒寵愛可就沒法過活。六爺是個性子冷的,你呀,多花點心思。”

    她掃一眼正屋,姜清杳臉就紅了。但謝姨娘的到來也驗證了姜清杳之前的猜測。作為孟夫人的狗腿子,謝姨娘一言一行都顯露著孟夫人的心思。快會試的兒子,做母親的卻想他耽于女色,顯然安著叫他失利的心。

    連她都猜到了,沈觀還會不明白?

    晚飯后沈觀照例去春暉閣請安,姜清杳等他回來就揣著東西往正屋去了。不管沈觀待她什么心思,她該做的事是必須要做的。

    沈觀正要換衣裳,見她進來,立刻沉了臉:

    “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姜清杳頜首低眉,局促的絞著帕子:

    “爺,我能在東廂放張小床么?”

    沈觀沒想她來竟是為著這個,神色這才緩了緩:

    “你隨便。”

    姜清杳又囁喏道:

    “我爹今日,給我留了些銀子。”

    說著將兩張五百兩銀票放在小桌上,阿瓜頓時抽了口冷氣。不怨他眼皮子淺,只怕謝姨娘都沒什么機會見五百兩一張的銀票。

    沈觀知道姜家送女來的意圖,看來沒能把姜清杳送到老爺身邊,這是要另辟蹊徑。可轉念一想,老爺允準姜家送人過來,不也是隱晦的表明,愿意收姜家的好處?

    沈觀在沉默的已經讓姜清杳漸漸失去希望時,才同阿瓜道:

    “去看看老爺在哪。”

    阿瓜飛也似的跑了,沈觀拿起銀票:

    “我可以幫你送去,但老爺收不收,我不能保證。”

    “爺肯替我奔忙,我已然感激不盡。”

    沈觀點了點頭。

    姜家的事順利,這姑娘或許也不必聽孟夫人的話,對他使什么魅惑手段。

    得知老爺在前院書房,沈觀就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回來,在東廂門口同姜清杳說了結果。

    沈尚書留下銀票了。

    誠如姜清杳猜測,不會留把柄的銀子他還是收的。且沈尚書留一張銀票,讓心腹將剩下一張給孟夫人送去。

    孟夫人看著銀票笑了笑:

    “是個聰明的就行。”

    姜家做的錦緞生意,鋪子里三六九等,富貴人家與平頭百姓的生意都做得來。今年頭回遴選,姜家錦緞進宮已然留了牌子,預備帝后親自擇選。但姜泰來打聽的時候,沈尚書特意沒把話說明。

    瞧瞧,這好處不就來了。

    芮媽媽把銀票鎖進孟夫人箱子:

    “聽說姜家還給內務府徐總管送了個姑娘去。”

    “那也送到徐總管心上去了。他雖算不得男人,卻也盼著有妻有子的過日子呢。可惜京里人再巴結奉承他,總怕他懷疑是嘲諷,誰都不敢送姑娘。”

    “那姜家這事,大約也成個差不多了。”

    “他家的錦緞要不好,老爺又怎么會吊著他。你且瞧著吧,這才開個頭罷了。”

    沈尚書收了銀票,姜清杳也睡個好覺。早起照樣不見沈觀蹤跡,摸著沈觀衫子已經干透了,看前襟到腰側幾個墨點。昨日沈觀幫她送了銀票,她總得投桃報李,就翻箱子把她的絲線找出來了。

    繡了大半,崔婆子來找她。

    “姑娘,你家里送人送東西來了。”

    不怪崔婆子眼熱,哪怕在官宦人家為奴,但總富不過商人。姜清杳進門才第四天,角門和大廚房就都盼著能有與她瓜葛的差事。

    姜清杳跟崔婆子去了,冬兒又帶來兩口箱子,崔婆子就覺著六公子這偏僻寒酸的院子仿佛要鍍金了。

    姜清杳清點了,一箱尋常錦緞,一箱名貴的浣花錦,三百個銀錁子,二十個五兩的元寶,兩張二百兩銀票。

    姜泰親自送來的,姜清杳就在角門與姜泰悄悄說了沈尚書收了銀票的事,姜泰喜不自勝,把預備好的紅封給了她。姜清杳偷偷解了一看,是五千兩銀票。

    姜清杳心怦怦直跳。

    這些銀子花出去,姜家的事若連個水花兒都沒,她爹就不會再管她的死活了。

    她吸了口氣,打點精神,裝了一百個銀錁子,又選了兩匹浣花錦叫冬兒抱了,就朝春暉閣去了。

    孟夫人才理完庶務,正吃著西瓜。姜清杳在小偏廳見禮,接了一匹浣花錦在手:

    “太太,這是咱們自家鋪子的浣花錦,我爹說瞧著顏色尚好,也不知能不能入太太的眼,若能做成衣裳穿在太太身上,也算是它的福分了。”

    孟夫人早瞧見了,浣花錦在盛京可是有銀子也未必能買到的名貴布料,花色也襯她,她笑笑:

    “難為你父親有心了。”

    芮媽媽叫人接了,姜清杳又開了匣子道:

    “這是咱們南邊兒錁子新樣式,旁的倒罷了,我瞧著倒好看些,孝敬給太太打賞也好用些。”

    一片銀光閃閃,芮媽媽接過去湊到孟夫人跟前,孟夫人捏起一個看著慢慢點了點頭:

    “是新巧。”

    她將銀錁子丟回匣子就看向冬兒,姜清杳才道:

    “太太,這是從前伺候我的小婢,是姜家家生奴才,我能留下她么?”

    “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歡就留下吧。”

    姜清杳喜出望外:

    “多謝太太。”

    孟夫人看著姜清杳淡淡的笑,她滿足了姜清杳的心思,往下就該姜清杳滿足她的心思了。她吩咐芮媽媽:

    “姜叔主仆如今都算六郎房里人,你依著慣例安排下去,房里的事,也要打點穩妥。”

    轉頭又與姜清杳意味深長道:

    “你只要伺候好六郎就是了,旁的啊,一概不必費心。”

    姜清杳就覺著咬了苦膽似的,笑著應聲。

    芮媽媽辦事穩妥,午后就有婆子送來兩張小床并一個柜子,姜清杳打賞了,請她們幫忙將書柜書桌抬去沈觀外稍間。既把書房挪去了外稍間,東西自然該搬過去。昨夜見他就著小桌,書也都在箱子里。何況東廂也并不大,要擺兩張床和柜子,書桌書柜就必須挪出去。

    沈觀從書院回來已是酉時四刻,進外稍間就怔了一下,待進屋換衣裳就看見昨日換下被墨污了的衫子上,一支墨梅躍然而上。

    沈觀拿起細看,幾個墨點都化成梅花,開在一支虬枝上,淡雅至極。昨兒是采薇拿走衣裳,阿瓜湊過來看著笑:

    “呦,采薇姐姐這心思可真巧。”

    偏巧采薇這時候進來,看見衣裳上繡的花后,臉上笑容頓時凝滯。她倒想冒認,但穩妥起見,她只笑笑,不承認,也沒否認。心里倒有些后悔昨兒想給姜清杳個下馬威的舉動。

    正這時候,姜清杳進來了,沈觀轉頭看過去,看姜清杳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聞言,想了想:“應該會吧,他之前做了荷葉粥。”

    最好的話癆小狗開關,見效頗快。

    姜清杳一鼓作氣,打算把十次都親了。

    卻被沈觀用指尖壓著唇,制止了。少年笑吟吟:“我今日只用一次機會。”

    沈觀和她拉鉤:“還有九次,清杳記著,我要用機會的時候,可不許耍賴。”

    姜清杳不解:“你留著做什么?”

    沈觀心虛的移開眼。

    自然是清杳生氣的時候,一次一次省著點用。這樣清杳惱著,只要他用了機會,也會來親他了。

    少年精打細算著剩下的九次機會。

    第 70 章 第 70 章

    沈觀心里這樣想,但不能明著和姜清杳說,嘴上很冠冕堂皇,替姜清杳考慮的說:“清杳今日累了,該早些睡。”

    少年笑:“若是親了十次,我可不敢保證清杳是今日睡還是明日睡。”

    他話里有話。

    沈觀湊過來:“還是清杳也想明日睡?”

    他的明日睡,是什么意思,姜清杳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不知道多少次,她被他纏著第二日凌晨才睡,一直睡到午膳時候醒來仍是困倦,但沈觀卻好像更神采奕奕了。

    姜清杳臉通紅,抓了一旁的軟枕就打他。

    一點也不疼。

    沈觀到華陽居時,李氏房里正在擺膳。

    他一進屋,就見姜清杳立在桌邊,纖纖玉手捧過菜碟放到桌上,而母親身邊仆婢環繞,卻不動手,只讓她一人做事。

    李氏見了自己兒子,唇角揚起笑意,起身溫和道:“你來了,正好陪我用膳。”

    沈觀心中抽痛,但卻還是躬身行了一禮,而后直起身子,道:“母親,我有事尋杳兒。”

    李氏詫異瞥一眼姜清杳,見她低垂著腦袋,一臉乖覺,便擺手道,“也罷,你們小兩口回去吧。”

    待兩人一走,李氏身邊一位高胖的嬤嬤小聲道:“夫人,奴婢瞧著公子,似乎對少夫人上心了。”

    李氏哪能看不出,從早上兒子派人過來,她便隱約有所猜想。

    姜家雖然門第低微,可這姜清杳卻實在生得美,饒是她活了這么大歲數,見過無數美人,包括宮內的娘娘,也比不過她去。

    李氏不得不承認,這姜清杳天仙之姿,兒子被她勾住了心,也是常理。

    可這男人啊,她再明白不過,紅顏未老恩先斷,哪個不是貪圖新鮮的。

    “等過些日子,給公子抬兩房妾室,他也就分心了。”李氏緩緩道。

    高胖的嬤嬤正是銀燭的娘,聽見夫人如此說,自是喜不自勝,她們家銀燭,可是內定的侍妾呢。

    回聽竹院的路上,沈觀將姜清杳冰涼的手攏在掌心,一時間又氣又心疼,走得遠了,才忍不住訓道:“都說了讓你今日別去母親院子里,你怎的就不聽?”

    姜清杳小聲辯解:“侍奉婆母是兒媳的本分,我不能亂了規矩。”

    沈觀瞧她這逆來順受的模樣,氣得呼吸都窒住了,緩了又緩,還是忍不住關心道:“肚子還疼么?”

    “不疼了。”

    其實還疼的,可是姜清杳不想說,也不能說。

    自古以來,婆母給媳婦兒立規矩,幾乎無解,一個孝道,就能壓死人。

    夜里,姜清杳站了一日,小腹墜痛,即使沈觀的手緩緩按揉著,也還是痛。

    姜清杳強忍著不說,只縮在沈觀懷里沉默忍受。

    “好些了么?”沈觀柔聲問道,身子更貼近一些,下頜不經意貼到姜清杳額頭,觸到一片冰涼的冷汗。

    沈觀霍然坐起,惹得姜清杳緊閉的眸子顫顫睜開,唇邊逸出細碎呻吟,“夫君……疼……”

    這一聲輕呼,使沈觀陡然變臉,他喚人進來點亮火燭,這才看清姜清杳疼得汗濕的臉。

    她澄澈的雙眸濕漉漉的,墨發沾在羊脂白玉似的臉上,破碎而凄美,一貫點櫻似的朱唇變得蒼白,此刻她綣著身子,貝齒咬住唇瓣,嬌弱又倔強。

    一種澀澀地疼痛如潮水般沖擊沈觀的心房,洶涌翻騰,堵得他發不出聲來。

    姜清杳忍痛挪到沈觀身旁,伸手去抓住他的衣擺,怕他又要去尋大夫,顫聲道:“夫君,我沒事……”

    今夜當值的是晴天和銀燭,晴天瞧這模樣,立刻灌了熱湯婆子來,置在姜清杳小腹下。

    沈觀坐在床沿,伸手攬過姜清杳抱在懷中,眸色沉沉。

    成婚這幾日,姜清杳眼中所見的沈觀,總是溫潤謙和的。而現在他薄唇緊抿,眸光冷洌,沒來由使她感到害怕,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夫君,我好些了。”姜清杳小聲喃喃。

    沈觀手臂微動,把姜清杳放到床上,替她細細蓋上被子,又喚銀燭端來熱水,親自擰了巾帕給她凈臉。

    姜清杳被他照顧著,心中又甜又澀,他這樣好,即使被婆母百般刁難,也沒有那么難受了。

    折騰到半夜,姜清杳總算睡著了。

    然而沈觀卻了無睡意,他側躺在姜清杳身邊,手上緩緩給她揉著小腹,如玉般清貴的臉上,凝著森然冷洌的風雪。

    翌日早晨,姜清杳因心中惦記著,沒睡得很沉,所以沈觀一起身,姜清杳就醒了。

    沈觀見她醒了,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親,聲如溫玉:“你別動,讓她們來就好。”

    姜清杳不依,撐著身子要起來,被沈觀一把按住,“又不聽話了!”

    在他堅定的目光下,姜清杳只好躺下,側身靜靜瞧著他。

    走前,沈觀再次叮囑姜清杳在家好好休息,但瞧她這模樣,估計又不會聽自己的。

    出了聽竹院,沈觀腳下一頓,轉去沈夫人的華陽居。

    李氏正服侍沈大人換上孔雀補子緋袍,聽到外頭丫鬟稟報,“公子來了。”

    沈政輕咦一聲,見沈觀進來,便問:“怎的到這邊來了。”

    沈觀一身青色常服,端的是眉目疏朗,人間玉郎。

    他躬身給雙親行禮,起身后目光先是望向自己母親,而后又轉眸看著父親,道:“兒子有事請教父親。”

    “哦……”沈政略一思量,“那我們邊走邊說,別晚了時辰。”

    說著,沈政率先朝外走去,沈觀跟在后頭,在即將跨出門檻時,他轉身,抬首望著李氏,道:“母親,杳兒身子不適,今日您多照看著她。”

    李氏聽著這句,氣得身子發顫,瞬間明白他早晨殷勤過來,并不是尋他父親,而是為了來跟自己說這么一句話。

    沈觀的目光停在自己母親臉上,見她不答,定了幾息后,利落轉身,面色瞬息沉了下去。

    翰林院散班后,沈觀仍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先時譴沈延回去探聽消息,這時候也該回來了。

    果不其然,沈延此刻逆著散班官員的人流,往沈觀這邊趕來。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沈延小聲稟報:“公子,少夫人今日還是在夫人院子里立規矩。”

    沈延說完,見自家公子面色如常,似早已料到,沈延疑惑,那為何又叫自己回去查探?

    今日天色還是灰蒙一片,外頭寒風肆虐,值房里,火炭偶爾發出篳撥聲,惹得火星躥動。

    沈延站在沈觀身后,大氣不敢出。

    只見沈觀坐定良久,而后抬手,拿過一道空白折子,提筆上書,神情凝重。

    沈觀來到華陽居時,正好又撞見飯點,姜清杳還如昨日那般,在一旁殷勤擺膳。

    見他來了,姜清杳羞愧低頭,不敢看他,她又不聽他的話了。

    “母親。”沈觀行禮問安。

    李氏見他如往常一般,行止有度,晨間的那一點惱怒,便消散許多。

    “你回來了,坐下用晚膳吧。”

    李氏是故意的,她就是讓兒子親眼瞧瞧,何為孝道。

    沈觀聽了這話,立在一旁并未落座,眸光轉向姜清杳,聲音清凌,“杳兒,過來。”

    姜清杳心中一凜,鹿眸先是朝李氏探去,見她板著臉,略一沉吟,終究走到沈觀身旁,語帶疑惑,柔聲喚他:“夫君?”

    沈觀垂眸,握住姜清杳的手,觸到她指尖一片冰涼,他的眉梢便攢了起來。

    片刻后,沈觀抬首,直視李氏,“母親,兒子有事跟您說,讓她們都下去。”

    李氏目光銳利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好半晌,她擺了擺手。

    很快,屋內的所有婢婦們都出去了,只剩下他們三人,李氏坐在桌前,沈觀和姜清杳站在下首。

    室內氣氛壓抑,姜清杳緊了緊手,被沈觀的大掌柔柔安撫著。

    一片靜默中,沈觀緩緩開口,“想必母親院子里的人,都是不會服侍人的,明日兒子將她們發賣了,再換一批新的進來。”

    姜清杳一驚,惶恐望向自己夫君,爾后又轉頭望向李氏。

    而此刻李氏已然怒氣上涌,她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反了你了,竟被一個狐媚子勾得失了魂!”

    “母親,注意您的言辭,她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沈觀沉聲道。

    李氏活了這么大年紀,一生順風順水,老了卻被自己兒子教訓,她怒極反笑,厲聲詰問:“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哪個圣賢教你這么跟母親說話的!”

    沈觀眸色冰寒,聲音冷冽,“是,家宅不寧,我不配為官,回府時,我已寫了辭官折子上呈陛下,明日我便親自過來服侍您,日日在您跟前盡孝。”

    李氏最看中兒子的仕途,在他的官身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得靠邊站。

    這時聽見他說辭官,李氏顯些暈厥,她身子踉蹌地晃了幾下,雙手撐住桌面,才險些沒有跌倒。

    “你、你……”李氏顫手指向沈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一向言出必行。

    “兒子告退。”沈觀恢復一貫的端方,稍一躬身,而后攜姜清杳轉身便走。

    李氏望著兩人背影,急急呼喚,“快去!叫老爺把折子攔下來!”

    李氏心中惶惶,急得跺腳,來得及,來得及,只要把折子攔下來,他兒子就還是清貴的翰林學士。

    沈政散班后,正在館子里跟人吃飯談事,聽到管家焦急來報,黑著臉立即趕去通政司攔折子。

    奔波一個多時辰,沈政總算把原本要上呈的折子給收了回來。

    華陽居里,沈政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步,他怒火熾盛,指著坐在椅子上的李氏,恨恨道:“你說你!沒事折騰她做什么!”

    李氏嚶嚶抽泣,哭著辯解:“自古媳婦服侍婆母天經地義,我哪有折騰她。”

    沈政見她不知悔改,氣得胡須一抖一抖的,“你說,自你嫁來沈家,我母親叫你做過哪件事?你不是折騰她是做什么?”

    李氏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對她慈愛,那是看在她娘家也是百年世家的份上。

    沈政見她一臉倔強,顯然不聽,又踱步幾圈,沉聲道:“兒子長大了,你順著他便是。”

    李氏身居后宅,并不懂沈觀在年輕士子心中,已然群龍之首,如此再等數十年,他們沈家又可再出一位閣臣,首輔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李氏忽的悲從中來,哀戚道:“如果煜兒在世,怎會讓我……”

    “夠了!”沈政喝斷李氏的悲哭,一甩手,沉著臉往書房而去。

    出了華陽居,沈觀和姜清杳并肩走回聽竹院。

    兩人都沒有說話,夜色昏蒙,寒風凜冽,風燈在小徑兩邊,默默閃爍橙光。

    姜清杳心中震動,眼眶里滿蓄熱淚,心中洶涌的感動,竟找不到一句感謝的話來告訴他。

    只得握住他的手,手指穿進他的指縫里,十指交握,掌心相貼,緊緊的,密密的。

    暗夜里,高大的身軀掩映著一道雪白嬌弱的身影,無聲替她阻攔風雪侵蝕。

    回屋后,沈觀替姜清杳解開她身上的白狐大氅,低聲道:“明日可別再過去了,我也是要臉的,今日鬧了這一出,你明日上趕著去,別人該看我笑話了。”

    姜清杳一眨眼,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顆顆往下墜,她猛地撲進他懷中,澀然喚道:“夫君……”

    沈觀被她撞得身體微微后仰,旋即長臂擁住她,垂首,下頜擱在她肩頸,嘆息道:“讓你受苦了。”

    姜清杳在他懷中搖頭,淚珠落在他墨色大氅上,“夫君,你怎么這樣好……”

    沈觀眸光清淺,雙手捧住姜清杳的臉頰,見她無暇粉靨的上布滿淚痕,疼惜地替她一一拭去,“別哭了,會變丑的。”

    姜清杳破涕為笑,很快又擔心起來,知他人品貴重,說寫了辭官折子,就肯定是寫了的。

    “你不該為了我辭官的。”姜清杳心中雖然感動,但更多的是擔憂和愧疚。

    沈觀灑然一笑,不想她擔心,便道:“放心,父親會處理的。”

    姜清杳聽著,心中仍舊惴惴難安。

    兩人各自更衣凈面,用了晚膳后,沈政書房里的小童卻來了。

    “公子,老爺請您去書房。”

    說是避雨,也只是雨點少挨了些。

    沈觀抱著姜清杳在懷里,見她唇色也發白,皺眉摸了摸她額頭,已經滾燙起來。

    已經有些燒熱了。

    不能再在這處了。

    沈觀抬頭看,不遠處的巖石搖搖欲墜了。姜清杳手心冰冷著,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了,捂著肚子疼的眼淚掉下來。

    沈觀將自己外衫脫下,又將中衣脫給姜清杳裹住,把少女打橫抱起,朝南邊山沿里走。

    想要先找一處山洞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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