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揚從不吝嗇告訴旁人,自己與江酌霜之間獨有的回憶,這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告訴別人——你看啊,江酌霜就是這么好的人,所以喜歡他很正常吧。
賽道上兩人的比賽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最后幾個彎道就能分出勝負。
梁程晉落后兩個車身,距離在逐漸縮小,但后方超車還是太危險了。
在機車比賽里,出現摔車或者兩車撞上的場面,并不是小概率的事情。
梁程晉的速度開始明顯變化,看起來也在尋找時機超車江酌霜。
但是后者的路線太穩定,右膝觸地,為了追求速度極限壓彎。
明明是嬌生慣養的云雀,此時卻又如同一只破空的游隼。
顧修揚轉了轉手上的打火機:“你覺得梁程晉會超車嗎?”
以前為了應酬,他偶爾會抽煙,但在認識江酌霜以后就徹底戒煙了。
廖蒼猶豫了一會:“太危險了,不會吧。”
五個億對于梁家不是一筆小錢,但也遠遠沒到需要賭上性命的程度。
廖蒼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這只是一場個人賽,沒人會傻到玩命贏吧。”
“有啊。”顧修揚嘆笑般開口,“如果此時落于下風的是frost,他就會選擇超車。”
從一出生,就注定無法長久的生命,顯然并不在江酌霜必須要珍視的范圍內。
對于frost來說,被短命的詛咒纏上已經足夠不幸,成為贏家才是他唯一不能舍棄的事。
江酌霜一直是這樣驕傲的人。
但因為從來沒有失手過,以至于連這種傲慢都像是他的優秀品格。
*
只剩下最后兩個彎道了。
這場比賽的結局已經沒有懸念了。
盡管在大多數時刻,比賽中的機車手都沒余力去分心觀察對手。
但在確定自己將要輸掉比賽的前一秒,梁程晉還是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情緒。
……太勁了。
被征服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討厭。
如果能吻到前方的少年,哪怕現在讓他棄車而亡,他也會立刻去做。
江酌霜比梁程晉早半個車身沖過終點線,開出一段距離后穩穩停下。
工作人員幫他把車推回維修所,去更換新的輪胎,單這一項就要花費幾萬。
顧修揚已經提前在車道旁等著了。
江酌霜摘下頭盔,大步朝他走去,期間腳步微微踉蹌一下,被對方扶住。
顧修揚俯身,不知道對江酌霜說了什么,后者微微點頭,旋即被他攔腰抱起。
江酌霜閉著眼,腦袋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似乎身體有些難受,微微皺著眉。
梁程晉盯著親密的兩人,單手按住頭盔,眼睛微微瞇起。
他問廖蒼:“你不是喜歡frost很久了嗎,他和顧修揚的關系……這么好嗎?”
廖蒼震驚:“我靠,他是顧修揚?那個每年給霜霜安排很多行程的無良老板?”
哎呦我,氣死了,早知道剛剛不和他聊那么開心了,除非他拿出十八套典藏版frost簽名雜志送給我。
梁程晉淡淡地哼笑一聲:“你和他聊了那么久,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廖蒼大為震撼:“不知道啊,我以為是霜霜的哪個朋友,誰家老板像他這樣?”
梁程晉在心中肯定了這句話。
是啊,誰家老板對員工是這個態度。
梁程晉淡淡地垂下眼眸,盡量讓自己忽略剛剛顧修揚抱著江酌霜的畫面。
呵,沒有分寸感。
frost肯定早就煩他了。
*
顧修揚將江酌霜抱到專屬休息室里,輕輕放到擺著軟枕的沙發上。
緊身騎行服的拉鏈被拉開,半褪到腰下,露出里面黑色的內襯滑衣。
江酌霜熟練地從藥瓶里倒出兩片特效藥,就著溫水仰頭吞咽下去。
因為喝水時嗆到了,不少水珠順著唇角流落,弄得唇下濕淋淋的。
少年蜷縮起身體,急促的喘息被埋進枕頭里,只剩下模糊的音節。
他開始咳嗽,幸好沒有咳出血……顧修揚從沒見過對方這么痛苦的模樣。
等江酌霜急促且不規律的呼吸漸漸平緩,顧修揚緊皺的眉頭才漸漸松開。
江酌霜壓下喉間的血腥味:“梁程晉呢?”
“他就在外面,沒敲門,估計是在等你出去,要讓他現在進來嗎?”
江酌霜慢吞吞地喝了幾口溫水。
“不用,看他不爽,多晾他一會。”
顧修揚故作輕松:“呦,搖錢樹脾氣這么大,他什么時候惹到你了?”
本來還有點擔心江酌霜的身體,現在看來,應該沒什么事了。
江酌霜垮起臉,“我感覺他沒使出全力。”
梁程晉只有偶爾幾次超車在自己前面,復盤的時候總有一種虛空索敵的無力感。
顧修揚這倒是覺得意外了。
“嗯?你怎么會這么想?”
從梁程晉的表現看,他絕對算得上業余賽手中的翹楚。
最后走向敗局,也不是因為放水,而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江酌霜試圖舉例,但失敗。
“他就這點實力,還敢來挑戰我?”
好菜。
又很狂。
顧修揚忍俊不禁,拍了拍江酌霜的腦袋。
“真沒禮貌啊,一般人當然沒辦法和你比。”
江酌霜心臟仍然悶悶地痛,他面色緋紅,因為口呼吸,嘴唇微張。
顧修揚盯著看了會,等再回過神,已經不知道看了對方多久了。
如果放任江酌霜以這樣的面貌出去,估計會把外面那群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惹得整晚整晚睡不好,滿腦子都在渴望……其他東西吧。
顧修揚抽出紙,仔仔細細擦干江酌霜身上濺到的水,心里想。
這樣他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他早就過了沖動的年紀,是絕不會……
江酌霜忽然朝他張開手臂:“抱我。”
顧修揚鎮定的神色一僵,結巴一瞬:“你……”
江酌霜戳了戳他的脖子:“顧老板,我好累,你抱我去洗澡。”
顧修揚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你這個畜生,腦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讓江酌霜在沙發上先坐一會,自己去浴室把浴缸里的水放好。
旁邊的防水架上有各色的泡澡球,顧修揚挑挑揀揀,最后往里面丟了一顆粉色的。
雖然很可能被江酌霜嫌棄自己的品味,但他總覺得小少爺和公主似的,嬌氣漂亮。
總之……公主就應該用粉色。
*
梁程晉緊緊盯著休息室的門。
還拖著一個想走走不掉的廖蒼。
廖蒼有些崩潰:“大哥,你抽什么風,我一毒唯都沒你這么在意,人家只是上下屬!”
在這站半小時了,讓他敲門也不敲。
像鬼一樣站在門口,我就一個霜霜,可別給我嚇死了。
又過了會,休息室的門終于被拉開。
廖蒼忙不迭走了,梁程晉也沒有阻止。
梁程晉筆挺挺地站在門外。
江酌霜警惕地問:“你什么眼神?”
不服氣?
挑釁我?
梁程晉脫口而出早就想好的借口。
“我就是想問,我們什么時候去簽合同?”
江酌霜說:“再找時間吧。”
干嘛著急得像甩掉燙手山芋。
江酌霜越過梁程晉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忽然想起什么,又回過頭。
“你倒是提醒我了,的確應該找個東西當憑證,防止你出爾反爾。”
梁程晉往那一站就是兵。
“我身上沒有什么東西……”
他連騎行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身上沒有可以用來裝東西的口袋。
江酌霜湊近梁程晉,伸出食指從他的脖子上挑了一條項鏈出來。
是巴黎世家的一款,算是很多專坑有錢人的丑項鏈里最好看的一條了。
上面刻著“cheng”,是定制款。
江酌霜微微用力,向前扯了一下項鏈。
“以防你抵賴,這條項鏈就抵押在我這了。”
梁程晉被他的動作帶得半彎下腰。
片刻的失神后,主動低頭摘下了項鏈。
江酌霜笑眼彎彎,忽然心情很好:“呀,梁太子這么聽話啊。”
逗狗一般的話從江酌霜的嘴里說出來,不僅不讓人覺得羞辱,反而讓心中激蕩起陌生的異樣情緒。
梁程晉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我只是信守承諾而已。”
如果真的是狗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圍在小少爺腿邊上汪汪叫了。
不對,我在想什么。
梁程晉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好吧,雖然仔細想想是還不錯……
江酌霜捏住項鏈的掛墜晃了晃,旋即抵在唇角輕輕碰了一下。
“項鏈我先收下了,消息我今天晚上會發給你,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
五個億的豪賭在三分鐘內兒戲一般交付。
偏偏獲勝者親吻著那條銀質鏈牌,根本不覺得它有多沉重。
臨走前,江酌霜回頭笑道:“如果梁太子有新的賭注,我不介意我們再比一場。”
江酌霜剛洗過澡,身上有粉浴球的玫瑰味,遮蓋了自身的苦藥香。
梁程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試圖抓住那一縷將要散開的香氣。
*
從inspiration用完餐到家,剛好晚上六點。
江鄔還沒回來,陳嘉延倒是在,但是江酌霜明令禁止他來打擾自己。
找江鄔談事就談事。
干什么有事沒事總來煩我。
江酌霜打開電腦,檢查謝斂發來的照片。
高速運動下,攝影師能抓拍到的有效瞬間只有那么幾個,謝斂都拍得不錯。
看了幾張照片后,江酌霜突然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很多張照片,謝斂寧愿破壞構圖,也要單獨只拍他一個人。
本來想通過別人的視角,試試看能不能為《frost》的作曲提供一點靈感,可惜,看完照片還是沒什么靈感。
幸好今天也不算毫無收獲。
走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給了梁程晉,對方剛剛發來好友申請。
將查到的資料發給對方后,江酌霜深藏功與名,關掉了對話框。
豪門斗爭,無外乎那些。
錢權名利,父子反目成仇。
梁家也是底蘊深厚的大家族。
哪怕在梁泰清這一輩縱情揮霍,依然是許多企業眼中的龐然大物。
無論梁程晉有多用心,濱海的地皮注定是會出問題的,因為梁泰清要“廢掉”太子。
至于接班人是誰并不重要,在一堆私生子里挑選一個聰明又好掌控的就好。
梁家與程家是商業聯姻,早些年雙方各取所需,倒也相安無事。
可近些年,梁泰清惹了一屁股風流債也就算了,關鍵是還蠢,想要脫開程家。
梁泰清真以為他的聯姻妻子是花瓶?
只要他敢離婚,第二年梁家就會破產清算。
梁程晉或許有自己的打算,但這并不影響他半只腳已經踏進圈套的事實。
江酌霜“好心”提醒梁程晉,一是趕巧江鄔缺個生日禮物,二是想要給程家賣個人情。
梁家是失去掌控將要沉沒的船,除非在大船觸礁前有人重新掌舵,否則覆滅是遲早的事。
掌權人的身份注定不會落到那些不入流的私生子身上。
梁氏只剩下兩種可能——梁程晉“繼位”,或者破產后并入程家。
無論是哪種可能,對于江家來說,都不會吃虧……因為這兩方,江酌霜都賣過人情。
所有人都覺得江小少爺一心追求藝術。
其實江酌霜在商場上的敏銳度,從不輸給他商圈新貴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