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開車駛進薄景云灣別墅區,管家已經提前接到消息,在門口等著了。
年過五十的老管家接過江酌霜的西服外套,笑瞇瞇地詢問小主人要喝點什么。
江酌霜表示,像以前那樣,給他準備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就行。
管家非常有職業素養,沒有拆穿江酌霜以前每晚一杯的不是咖啡,而是熱牛奶。
江酌霜帶著卡斯帕進了自己的音樂房,里面不僅有豎琴,還有很多五花八門的樂器。
都是他小時候學一半棄置的,江德明覺得很有紀念意義,便都留了下來。
江酌霜超經意地在自己的藏品豎琴周圍走來走去,好像要拿什么東西,但繞了兩圈,手上還是空無一物。
卡斯帕心領神會:“你這架豎琴……”
江酌霜快速接話:“是的,這就是那架用巴西玫瑰木做共鳴箱的豎琴,47根鍍金羊腸弦,覆蓋六個半八度,底座純銀制造,整琴共45公斤。”
卡斯帕:“……”
江酌霜不滿:“?”
卡斯帕識趣地用盡溢美之詞。
江酌霜終于滿意了,重新將話題引回兩人身上,“你當年那首曲子,寫得怎么樣了?”
卡斯帕無奈地笑道:“看來你這些年,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了。”
三個月前,他就將這首曲子命名為《whirlwindromance》,發布在了社交平臺。
正如曲名“閃戀”,整首曲子充滿了卡斯帕被迅速拋棄后的凄切怨夫風。
因為和從前的作曲風格大相徑庭,有不少人猜到卡斯帕失戀了。
準確來說……
好吧,沒有談過。
在國內音頻軟件聽完后,江酌霜有些詫異:“進步還挺大的。”
“我用兩年的時間耗在同一首曲子上,如果這都寫不出像樣的,那我也沒臉再來找你了。”
雖然不少人戲稱這首《whirlwindromance》是卡斯帕的“失戀小曲”,但它的確有許多創作技巧非常新穎。
江酌霜好奇:“你怎么會想到在中間部分用這么,嗯……樸實無華的旋律?”
一般來說,這部分都是全曲的高潮。
偏偏這首曲子最抓耳的部分在開頭。
卡斯帕盯著他。
忽然說:“渣男。”
江酌霜:“?”
我又怎么惹你了?
“我把我們的相處寫成這首歌,雖然沒想過你能聽出來,但你居然……真的完全沒發現。”
江酌霜歪頭看他:“要討厭我一下嗎?”
“不討厭你。”卡斯帕說,“我喜歡你。”
江酌霜從抽屜里拆出一顆果汁糖。
甜膩膩的荔枝口味,不喜歡但也能吃。
他喜歡收集玻璃糖紙,洗干凈以后裝進玻璃瓶,像融化的彩鉆被烤成了餅干。
偏偏果汁糖里絕大多數的口味他都討厭。
每次只挑喜歡的吃,奇怪的口味到處投喂。
“我的教授給我布置了一個作曲任務,主題是frost,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寫?”
卡斯帕側頭看他:“……為什么問我?”
“因為,在frost國外留學的三年里,你是他最重要的人,自然也最了解他呀。”
說話間,江酌霜剝開草莓味的玻璃紙,順手就將果汁糖塞進了卡斯帕的嘴里。
這是他最討厭的口味,但卡斯帕好像還挺喜歡的。
不過也有可能,他喂什么卡斯帕都喜歡。
卡斯帕咬碎嘴里的糖果,忽然單手抱起江酌霜,讓對方趴在自己身上。
“frost,你不能總是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卻不給我一個名分吧。”
江酌霜攬著他的脖頸,笑嘻嘻地低頭,咬了下他的臉頰,留下淺淺的牙印。
“一個月內,如果沒有出現讓我更喜歡的人,我就和你在一起。”
一個月。
不可能出現任何變故了。
卡斯帕覺得自己像漂泊的海商,經歷了無數次海嘯風暴,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我可以吻你嗎?”卡斯帕收緊了手臂,“提前一個月,收取一點男朋友的利息。”
江酌霜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誰說你一定會是我男朋友了?”
卡斯帕張開嘴,輕輕咬住江酌霜的指尖,被后者嫌棄地避開了。
“我們家世相當,相識近四年,有過無數次雙人合奏……沒有人比我們更般配了。”
“我喜歡的只是對你的新鮮感。”江酌霜偏要惡劣反駁,“般不般配,我說了算。”
卡斯帕藍色的眼睛里一閃而過陰翳。
“就算你真的和別人在一起,也沒關系。”
艾德蒙森家族的祖訓便是,只要沒有塵埃落定,你想要的都會是你的。
和別人在一起了又怎么樣?
只要江酌霜不結婚,他就有機會。
無論是用卑劣下作的手段,還是再次將自尊碾爛,他都不會在乎了。
和江酌霜分開的第一年,血脈里的暴戾被刺激,他患上了很嚴重的精神疾病。
他害怕自己發瘋傷到江酌霜,甚至連遠遠看一眼對方都不敢,很快就轉學走了。
后來是他的父親,如今艾德蒙森家族的家主——理查德·艾德蒙森找他談話了。
理查德并沒有怪罪那位“東方美人”。
一切苦果都歸咎于卡斯帕自身不夠強大。
當時理查德·艾德蒙森是這么說的。
“如果在對方沒有配偶的情況下退縮,卡斯帕,你的懦弱真是讓我難以置信。”
卡斯帕沒有給理查德任何回應。
但自那天起,他就開始配合治療,在病情穩定的時候,會去江酌霜的音樂會。
直到這個月,他病情才徹底穩定。
這也是他敢主動出現在晚宴的原因。
擔心被江酌霜看出端倪,卡斯帕俯身將對方放到沙發上,主動轉移話題。
“如果以‘frost’為主題作曲,我會寫空谷和風。”
“為什么呢?”江酌霜轉了轉手中的筆,“我以為你會說……月亮?蝴蝶?玫瑰?”
他社交平臺評論區喊什么的都有。
小蝴蝶小月亮老婆霜霜寶寶……
隨著江酌霜抬手的動作,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墨綠色襯衫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
卡斯帕被這抹白晃了眼,等對方不滿地打了個響指,他才堪堪回過神。
“或許是因為,從我認識frost起,他身上就有一種很自由的感覺。”
艾德蒙森家族雖然沒那么迂腐,禁止家族成員學習樂器,但也不算支持。
第一次聽到“frost”這個名字,他下意識覺得對方一定是被家族“流放”到國外的。
當對方樂團缺人,托人邀請他加入當小提琴手時,他只覺得不屑。
——反正也和之前的二世祖一樣,只是拿音樂當標簽,玩玩而已吧。
所以卡斯帕拒絕了江酌霜。
對方倒也沒有繼續找他,微妙的被輕視感讓卡斯帕有點不自在。
貴族學院的聯歡晚會上,一名新生的小提琴樂聲奪得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卡斯帕問:“這是誰?”
“frost啊,就是你拒絕的新生~”
對方語氣里的揶揄讓卡斯帕不太自然。
“frost不是豎琴手嗎?小提琴也……很專業。”
對面那人一臉看透,戲謔開口。
“得了吧,你也被我們frost迷倒了吧。”
從對方的口中,卡斯帕得知frost擅長作曲,每種樂器都得了解一點。
至于有多擅長……
所有人只知道,frost精通豎琴。
或許這場為人驚嘆的小提琴演奏,在frost那,也只算得上是“了解”。
臺上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臺下響起熱烈不絕的掌聲。
frost優雅地完成謝幕禮,緊接著他直起身,視線在臺下掃過,似乎在尋找什么。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卡斯帕的方向。
兩人隔得太遠,卡斯帕不確定對方是否在與自己對視,但他的心臟狂跳不止。
似乎想到什么,江酌霜垂眸一笑。
旋即重新將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拉動琴弓,挑釁一般,劃出一聲尖嘯的不和諧音符。
他意氣風發地勾起唇,眼神不屑。
所有人都知道,frost發給卡斯帕的邀請被拒絕了,不難猜出這是在挑釁誰。
后者的冷酷眾人不是第一次知道,但前者的狂傲他們的確第一次見。
江酌霜笑吟吟地揮揮手,轉身下臺。
卡斯帕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兀然起身。
離席后,他往frost的休息室方向走去。
走到門口,卻聽見里面響起“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誰在晃動藥瓶。
休息室的門沒有關緊。
卡斯帕推開門,發現剛剛在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仰靠在沙發上。
面色慘白,嘴唇緊抿。
額頭上滲出薄薄一層冷汗。
因為手在細微地發抖,連傾倒藥片這么簡單的舉動都沒辦法完成。
明明每說一個字都艱難無比,他聽到有人進來,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把門鎖上。”
卡斯帕鎖門后,迅速幫他倒了一杯溫水。
江酌霜就著溫水吞服藥片,等錯亂的喘息平復,才慢慢睜開眼。
他有些意外。
“……原來是你啊。”
卡斯帕將一旁的毯子蓋在江酌霜的身上:“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frost下臺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對方的腳步似乎有些不穩,曲子演奏到后半段,節奏快了許多。
江酌霜鎖骨凹陷處有未褪的潮紅,精致蒼白的臉上也漫起病態的紅。
他靠在沙發上,嗓音沙啞地說:“不需要,等一會就好了。”
沙發上七零八落散著藥片,卡斯帕幫江酌霜把藥片重新裝進藥瓶里。
瓶身上印著晦澀的專業名詞,他查了一下,這是一種罕見病的特效藥。
卡斯帕以為frost是自由的風,其實對方也被困囿于兩側狹窄的峽谷之中。
偏偏少年生命力旺盛,在狹窄一線天中,不息地尋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