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茶酥帶給兩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江酌霜心滿意足地吃完,用紙巾擦好手后,再往嘴里投了顆車厘子。
總之就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卡斯帕的不對勁。
卡斯帕一開始想不開。
假裝在聽評彈,其實是自閉。
一場結(jié)束,樓下掌聲雷鳴。
卡斯帕也在這時候想開了。
這次回國太過倉促,他本不敢奢望,一回來就能重新得到江酌霜的原諒。
但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本以為是因為留學(xué)時的情分,現(xiàn)在仔細想想,應(yīng)該是因為……嘖。
這么說,還沾了那人的光?
對方假冒了“卡斯帕”的身份與frost春風(fēng)一度,他當(dāng)然不能就這么吃下啞巴虧。
很顯然,江酌霜如今對他的興趣,絕大部分來源于那個曖昧不明的夜晚。
既然如此,那就將錯就錯認下這件事。
絕對不能被江酌霜發(fā)現(xiàn),那晚的人不是他。
卡斯帕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茅塞頓開。
笑死,只要那一晚frost喊的是我的名字,憑什么說在床上的是別人?
*
離開茶樓后,卡斯帕帶江酌霜去逛了夜市。
但他忽略了一點,江酌霜有很多忌口,夜市里重油重鹽的食物大多不能吃。
從香氣撲鼻的各種攤位前走過,每遇到一樣想吃但不能吃的,江酌霜都要冷笑一聲。
卡斯帕討好地笑了笑。
金色的腦袋壓得越來越低。
幸好江酌霜是個很寬宏大量的人。
最后讓卡斯帕陪自己去植栽小鋪買了一盆多肉,就原諒了對方的粗心大意。
植栽店里的小姑娘正在玩塔羅牌,女孩的母親在旁邊整理一捧玫瑰花。
江酌霜好奇地看了眼塔羅牌,老板以為他想試試,便熱情地邀請他抽一張。
洗牌切牌后,江酌霜隨便選了一張。
小姑娘翻開塔羅牌,牌面上是一具骷髏,身披黑色盔甲,騎在白馬上。
——這是一張逆位死神牌。
老板秀眉微皺,江酌霜卻不怎么在意。
他笑著問小姑娘:“這張牌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認真解牌:“逆位死神牌的意思是,你正在抗拒、逃避某種必要的改變。”
對于江酌霜來說,無論牌面的寓意是什么,抽到“死神”總歸是不吉利的。
看見卡斯帕臉色不對,老板擔(dān)心江酌霜會不高興,正準(zhǔn)備出言緩解氣氛。
雖然小少年長得就是一副好脾氣的乖寶寶模樣,但老板還是擔(dān)心他會生氣。
江酌霜卻輕輕捏了捏小姑娘的臉:“看來你還需要再努力,一點也不準(zhǔn)哦。”
老板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果然是個脾氣很好的小朋友。
老板把江酌霜認成附近高中的學(xué)生。
她笑吟吟地說:“不好意思了同學(xué),你在我店里挑枝花吧,祝你天天開心。”
“謝謝姐姐,不用啦。”江酌霜晃了晃手上包裝好的多肉,“我就喜歡多肉,有它就夠了。”
離開植栽小鋪,兩人并肩而行。
卡斯帕問:“你怎么會喜歡多肉?”
江酌霜戳了戳多肉胖嘟嘟的葉子。
身上多了幾分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氣。
“因為它呀。”
“可以活很久。”
*
從夜市回到薄景云灣,已經(jīng)十點半了。
卡斯帕一步三回頭,被江酌霜拍了腦袋一巴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走過玄關(guān),一樓的燈都亮著。
江鄔戴著金絲框眼鏡,面容冷淡地坐在沙發(fā)上,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公務(wù)。
聽見江酌霜進門的聲音。
江鄔笑著地抬頭:“霜霜,歡迎回家。”
江酌霜鎮(zhèn)定自若地“嗯”了聲,然后抬起腳步,迅速地往樓梯的方向走。
事與愿違,還是被江鄔叫住了。
對方語氣揶揄:“霜霜,今天回來得有點晚,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眼見躲不過,江酌霜破罐子破摔。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沒打算跑……你坐在沙發(fā)上,我沒辦法玩游戲,我只是想上樓玩電腦。”
兩個星期前,江酌霜百般不愿江鄔和自己一起住,為了刁難對方,定下了“每個人必須九點前到家”的規(guī)矩。
說出這個規(guī)定時,江酌霜沾沾自喜地想。
集團那么遠,只要江鄔違規(guī)幾次,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把人“趕”走了。
……現(xiàn)在反而是他每天違規(guī)。
可惡啊,真是太過分了。
這一切一定是江鄔的陰謀,真是心思深沉,難怪公司的員工不喜歡他。
江酌霜故意板著一張臉,據(jù)理力爭。
“江鄔,你不能因為自己事業(yè)心過重,就扼殺了你弟弟談戀愛的權(quán)利。”
對,就這樣。
假裝要和江鄔吵架,這樣就能趁機渾水摸魚,把懲罰賴掉了。
盡管早就猜到,江酌霜這么晚回來是和卡斯帕在一起,但親口聽到對方承認,江鄔還是沒忍住一口氣哽在了喉嚨。
江鄔擺出好哥哥的姿態(tài),睜眼說瞎話。
“霜霜,哥哥當(dāng)然支持你戀愛,我只是覺得你太單純,可能會被人騙。”
江酌霜繼續(xù)假裝生氣,以此逃避懲罰。
江鄔卻覺得,江酌霜是在為卡斯帕和自己置氣,眼神中流露出難過。
明明他們自幼一起長大,了解彼此的喜好,身上有割不斷的相連血脈。
一個外人,憑什么?
當(dāng)初要搬來薄景云灣,江鄔會用拙劣的演技哄取江酌霜的同情。
現(xiàn)在心里真的難受了,他卻面色平和,不愿露出分毫的怯弱難過。
電腦屏幕上的文字,忽然變成一團扭曲繩結(jié),混亂地纏繞在一起。
在江鄔心里的自我厭棄感到達頂峰前,一道中藥的苦香落在了他的身邊。
“好啦,別難過了,我錯了還不行嘛……哥哥,我下次早點回家哦。”
江鄔的腰忽然被江酌抱住,后者腦袋抬起,癟起嘴可憐巴巴望著他。
心里所有苦澀瞬間被沖洗。
這種被偏愛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江鄔忽然情不自禁的,俯身在自己這位血親的額頭上落下一枚輕柔的吻。
江酌霜眨眨眼:“……哥哥?”
江鄔喉結(jié)滾動:“霜霜,錯哪了?”
見到江鄔情緒恢復(fù),江酌霜瞬間又變回了小霸王:“老古板,我才沒錯。”
“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江鄔低笑出聲,刮了刮江酌霜的鼻尖,“好任性啊,霜霜。”
江酌霜驕橫地揚眉。
“那你會不喜歡我嗎?”
從來被愛澆灌的少年,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份愛意。
“當(dāng)然不會。”
江鄔眼底帶著細碎笑意。
“我更害怕霜霜會不喜歡我。”
江酌霜窩進江鄔懷里,毛茸茸的頭發(fā)被蹭亂。
“放心啦,你是我的哥哥,我當(dāng)然最喜歡你。”
為了哄江鄔,只能暫時對不起美麗的蘇尋雁女士,以及江德明先生了。
江鄔攬著江酌霜,忽然道:“等下個月復(fù)診完,我們?nèi)ヂ糜伟伞!?br />
江酌霜按了按自己翹起來的頭發(fā),用眼神詢問去哪旅游。
江鄔拿起一顆車厘子,喂給躺在自己懷里的江酌霜:“我們?nèi)ケ鶏u吧。”
江酌霜偏頭將果核吐在哥哥掌心。
“可以啊,但我們不是去過嗎?”
唔,雖然不是特別好的回憶吧。
那年江酌霜十四歲,江鄔十八歲。
在江酌霜國外治療的第二年,一張又一張的病危通知書,雪花似的飄了過來。
江酌霜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那年冬天。
在第三次病情暫時穩(wěn)定后,他不再無望地等待不知何時降臨的下一次惡化。
他難得地對江鄔撒嬌,拜托哥哥帶著自己逃離這里,他不想再治病了。
他還用上了自己新學(xué)的一個詞。
“哥哥,我好疼,我們私奔吧。”
少年的江鄔緊緊攥著弟弟的手,他知道,江酌霜是怕自己死在病床上。
所有人眼中的天才少年,如果就這么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病床上,那結(jié)局未免也太過潦草。
記憶里,江酌霜是瓷器一樣孱弱的洋娃娃,回到江家以后便得到了最好的治療,可身體并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所有人都看得出江酌霜很痛苦。
躺在病床上,皮膚因為不見日光而蒼白。
于是兩個人瞞著其他人,帶著護照和幾瓶藥,買了最快起飛的的航班。
上飛機以后,才知道目的地是冰島。
或許是第一次沒有在重重保護下出遠門,江酌霜表現(xiàn)得很興奮,說了很多話。
最后,望著飛機窗外漫無邊際的黑云,江酌霜靠著江鄔的肩膀,慢慢睡了過去。
在冰島,他們?nèi)チ撕诮烫谩?br />
江鄔虔誠祈禱,希望神明庇佑弟弟。
江酌霜卻笑嘻嘻地說。
“希望我們能晚一點被抓回去。”
許多天后的夜晚,江鄔才反應(yīng)過來。
——其實當(dāng)時江酌霜已經(jīng)沒打算活下去了。
他們在白日夢想家小鎮(zhèn)拍了很多照片,還去了塞里雅蘭瀑布看日落。
白天他們心照不宣地享受旅行。
夜晚江酌霜卻會緊緊攥著江鄔的衣服,因為太疼太痛,而嗚咽地哭泣。
江鄔眼眶很紅,卻一次都沒有哭過。
每當(dāng)睡不著,他會一遍遍數(shù)瓶子里的藥片。
一瓶藥里有三十片,足夠江酌霜吃一周。
藥片數(shù)量不斷減少,當(dāng)所有的藥瓶都倒空,或許他們就應(yīng)該回去了。
只是江鄔不確定……
江酌霜是否還打算回去。
這是一場不合格的“私奔”,談不上轟轟烈烈,卻是江鄔人生中過得最煎熬的一段時光。
如今江酌霜的才華驚艷歐洲,所有人只記得他光鮮亮麗的經(jīng)歷。
因為研發(fā)出了特效藥,那段疼痛的記憶好像也漸漸被淡忘了。
江鄔也再沒有見過江酌霜哭。
“再去一次冰島吧。”
江鄔抹去少年唇上暗紅的汁水。
“或許我們還可以坐在巖石上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