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溫憬
岑鳴蟬回到家,“啪”地打開燈后,忽然產生了些名為“孤單”的矯情情緒。
仿佛剛剛參加了一場盛大又熱鬧的舞會,她與冉眉冬玩得盡興,等天色暗沉如墨,所有人需要退場,歡聲笑語不再,徒留下空曠的場地與明亮的水晶燈。
就在今天吃飯時候,冉眉冬告訴她一個消息,原來的高中文科班有人在組織同學聚會,只是時間還沒定住。
岑鳴蟬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所在的高中是當地知名的重點高中,她高考那年,學校本科及線率高達88%,剩下的12%還要包括一個國際班。
高中大部分同學非富即貴,家里經商從政從軍的數不勝數,也因此楚千儀回國之后才會第一時間組織校友會。
校友會組織了很久,最終在這個月初趁著五一假期舉辦的。畢竟校友留在故鄉的還是少數,大部分都在上廣深等一線城市,五一通常都會回家看看父母。
那場校友會整合的是上學期間的人脈資源,前去參加的不止限于本班,更有同級其他班以及其他級的優秀畢業生。
岑鳴蟬與冉眉冬都沒有去參加校友會。至于同學聚會,應該也是與這場校友會有些關系。
大家基本都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即將奔三,正值壯年。除去部分還在念書爭取更高學位的同學,大部分人經過多年耕耘已經有了各自的事業,大家在各種行業扎根,也有一些成為公職人員。
趁著同學聚會重新聯絡感情,在必要時候利用高中人脈行一些方便,是這場同學聚會最大的意義。
放在之前,岑鳴蟬會想也不想地拒絕。但是這一次,她說的是“我想一想”。
并非是她作為成年人想遵循社會叢林法則,而是她近來因為遇到十八歲自己的緣故,總是有些念舊。一別九載,她想看看同學們有沒有變了模樣。
沉默的是否依舊話少,開朗的是否還是活潑,文藝的是否還在追逐藝術。
時光淡化了很多回憶,她記得那高高的白色教學樓,記得那養著錦鯉的池塘,記得池塘邊低垂的柳樹,記得池塘上堅實的白玉拱橋。
記得食堂二樓飄著幾片紫菜的熱餛飩,記得文學社發放的自創雜志,記得大家每逢中高考齊力打掃衛生的場景。
她記得那安靜又自制的晚自習,記得后門偶爾冒出來的班主任的腦袋,也記得大家放學時奔向食堂的擁擠人流…
但是關于同學的姓名,她能回憶起來得卻很少。她記得事記得物,唯獨忘了人。
這么一想,她忽然又不那么想去參加同學聚會了。
短短兩年的同窗情誼其實在人生幾十載里,顯得是那樣微不足道。像是冉眉冬這種能相伴一生的摯友,實在太少。
她正想著同學聚會的事,消息提示音響起。
【姐姐——我好想你!】
岑鳴蟬沒有回復,直接把電話撥打了過去。她們的關系實在親密,親密到不需要詢問是否方便就可以直接請求通話。
她把同學聚會的事同十八歲的自己講了:“想去又不想去,像是近鄉情怯,怕大家變了很多,很多人我都記不得名字了。如果是你你會去嗎?”
對方想了想說道:“感覺高中同學還都挺好的,我應該會去吧。”
果然,不同階段對于某一件事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在十八歲的自己眼里,剛剛與高中同學分別,大家為了高考共同奮斗兩年,革命情誼比較深刻。
但是對于自己來說,九年的時間太遙遠太漫長,更改了太多事情。
“你等我一下。”岑鳴蟬把手機放在一邊,然后去翻當初母親為她整理的東西,其中有她高中畢業照,只是她不知道被收在了哪里。
好在照片一類的東西,母親都收在了一起,岑鳴蟬很快就找到了畢業照。
高中畢業照在制作時,正面最下面按照左右順序寫上每個人的姓名。
而初中畢業照則是她在空白背面手寫上了每個人的名字。
她拿著畢業照,緩緩說道:“講講你的高中同學吧。”
十八歲的自己沒有拒絕,她一邊回想一邊講著:“我的班長是個女生,學習很好,不太愛說話但是大家都很敬重她,有時候班里紀律亂糟糟的,她一句話就全體安靜了…”
岑鳴蟬很快在一堆人里面找到了高中時的班長。
“班里有個女生家境很不好,但是學習很刻苦。有個男生總是笑話她,說她家里窮,父母要靠撿破爛才能念書。我真的很討厭他,如果以后同學聚會我希望不要喊他。”
“這個女生人特別好。有一次考試我中途橡皮丟了,那時候要2b鉛筆涂答題卡。她當時和我一個考場,坐得很近,就把自己的橡皮掰了一半給我。后來我考完那場,我去超市里買了塊新的給她,她卻不收。”
“副班長也是個女生,頭發特別長特別黑,我好羨慕…”
十八歲的自己在講著,岑鳴蟬也跟著她的描述在畢業照上尋找著。仿佛她在時間長河里寄存了一張CD,如今CD播放著,帶她重溫高中的溫暖時光。
“…其實也不是每個人我都記得,關系好的那就那么些人啦,很多同學都忙著學習,平時坐得遠,也說不上幾句話的。”
岑鳴蟬溫柔笑著回應道:“能記得這么多人已經很了不起了,我都不記得他們了。”
電話那邊十八歲的自己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剛畢業呀,也不知道等以后我還會不會記得他們。”
她又歡喜說道:“有些高中同學知道我來打職業,還恭喜我了呢,姐姐!”
“這是好事。”岑鳴蟬回道。
十八歲的自己再開口已是換了一個語氣,她有些遲疑:“姐姐…我跟你說一件事,你先答應我,過會聽完不生氣好不好?”
岑鳴蟬不由心頭酸澀,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甚至開始有些惴惴不安:“你先說。”
“簡單來說就是我怕輸了比賽有人會來罵你,所以我把親密關系隱藏了。做這件事前我沒有跟你商量,是我的不對,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姐姐。”
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乖巧卑微與可憐,又摻著淡淡的不安與討好。
岑鳴蟬見是這種小事,反而心里一松,有了逗弄對方的閑情。
“如果我要生氣呢?”
電話那邊的人立刻回復道:“我會哄你,會道歉,會改正,會保證不再重犯。但是…今晚我看到帖子了。我今天和NMG打的比賽,打野有個女朋友,比賽輸了他肯定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論壇里有人連他女朋友一起罵了,說話特別難聽。”
她頓了頓。
“姐姐你很好,我不想哪天你因為我被潑臟水。我會很難過,比自己挨罵還要難過。”
岑鳴蟬聽著,心頭柔軟。
如此情深意切情意綿綿的話,真的讓人很難拒絕。
自從發覺自己的心意之后,很多個這種瞬間,岑鳴蟬總想把理智拋卻,什么狗屁愛上自己,什么臨水自照,什么鏡花水月,什么納西索斯,她都通通不想去管。
我喜歡她,她喜歡我,我們兩情相悅就應該在一起,一分鐘、一天、一個月都可以,這輩子見不到面只能維持著網絡的聯系也沒關系。
只是這種強烈的沖動是執炬迎風,有燒手之患,理智立刻回籠,她總會瞬間平息心頭翻涌的潮海。
她不再是年輕莽撞的十八歲,不再是愛就必須在一起的年紀,她明白人生中總會有很多遺憾,也知曉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她或許這一刻愿意永遠隔著時空在一起,那么以后呢,她會不會痛苦得在深夜轉輾反側,會不會因為無法擁抱而心如刀割。
或者退一步來說,她能夠承擔時空相隔的孤寂,十八歲的自己能夠承擔嗎?
牛郎織女尚能每年七夕時跨越銀河相聚,她與十八歲的自己呢?
這些天,岑鳴蟬一直被自己的心意而困擾著。
她一定是愚蠢、可憐又可恨,才會受到命運折磨,讓她愛上水中倒影。
而且因為她的自私,對方始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或許她應該從認出對方的第一刻就表明身份,告訴她一定避開二十五歲那場意外。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太清楚十八歲時自己的脾氣,如果她知道“我”是“我”,知道自己并沒有意氣風發,過得頹廢又倦怠,她只會絲毫聽不進去任何勸誡。
這就是她與冉眉冬的不同,冉眉冬冷靜而清醒,每一步都是她親自走出來的,因此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始終可以接受。
而自己卻死死抓住這次機會,期待能夠將人生重寫。
如今一切都開始錯位。
愛上自己的認知讓岑鳴蟬每次照鏡子時都覺得自己像個怪物。這完全是違背她認知的事,她又怎么敢讓十八歲的自己知道。
所以,她要趁著對方不知情的時候,把一切撥亂反正。
十八歲的自己已經走上了另一條道路,看起來前途光明。
只要自己主動疏遠關系,日子一久,十八歲的自己就會重獲自由,她總會在日后遇到一個愛的人,與愛人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想到這里,岑鳴蟬心里說不出來的難過,宛如有鋒利的刀在緩慢地割著自己的皮肉。
她輕聲嘆口氣:“我有些累,我要睡了。”
十八歲的自己很是知趣,她乖巧地回道:“那就早點睡吧姐姐,晚安——”
*
掛掉電話的岑鳴蟬忽然有些無所適從。
自從前些天她第一次嘗試和姐姐連麥睡覺之后,她們似乎一直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緊密聯系著。
而今天姐姐掛掉電話先去睡,岑鳴蟬感到非常不習慣。
仿佛脖間韁繩忽然被松開的馬匹,反而原地踏蹄,不敢亂跑。
就在這時,她忽然收到了一條消息。
【Cicada,到基地了嗎?】
發來消息的是溫憬姐,她總是喜歡稱呼自己的賽場艾迪。
她與溫*憬姐這些天一直保持著聯系,會聊一聊游戲與比賽,關系處得相當不錯。在岑鳴蟬看來,溫憬是她在這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此時收到的消息宛如救命稻草,岑鳴蟬瞬間想起來之前溫憬姐說過的有空一起打游戲的話,她立刻興致勃勃地回復道。
【我到基地啦!】
【溫憬姐,我今晚有時間,我們雙排上分去吧!】
*
溫憬登錄游戲,然后分享房間鏈接給了Cicada。
她要等Cicada上小號,陪自己上分。
從她第一次遇到Cicada時,就對她很好奇。好奇的原因有很多,基本都與游戲有關。
溫憬是個資深的游戲賽事玩家,她先前追過圣跡的賽事,與諸多選手打過交道。直到她被官方調來負責盛世這邊,她遇到了Cicada——第一位MOBA游戲女性職業選手。
她很好奇為什么對方能登上職業賽場,更何況對方的長相本就是她的菜,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狐貍眼,楚楚動人。
也因此第一次給Cicada化妝后,她就忍不住借著妝造的理由與對方取得了聯系,之后更是趁著給她隊友化妝時,打探著Cicada的情況,問她擅長的英雄,問她的喜好。
所以她才會在Cicada離開場館時詢問她赫拉的玩法。
事實上,溫憬主玩輔助,像是赫拉這種英雄,她從來不碰。
再后來,每次給Cicada化妝時,看到她總會乖巧地閉上眼睛,溫憬都會忍不住感慨,她看起來可愛又好親。
是最理想的妹的樣子。
溫憬總會認真地修飾著Cicada的長處,讓她漂亮地出現在屏幕上。
比賽時,Cicada很強。溫憬在化妝室里追逐著她的每一場比賽,親眼看著她熱度起來,受盡追捧。Cicada每多贏一局,溫憬覺得都有在多喜歡她一點。
好巧不巧,Cicada一直在贏。
她同很多粉絲一樣,喜歡鏡頭前的Cicada,喜歡她贏下比賽,喜歡她揮手,喜歡她在麥克風里面的表現。
接受采訪時,Cicada容易哭。素凈又貼合的妝,如墨點的眸,配上泛紅的眼尾,溫憬忍不住在想,她真是我最滿意的作品。
真想私藏起來。
愛有很多種,溫憬知道她在愛著Cicada,為此她愿意先從朋友做起。
好在Cicada沒有讓她失望,相處起來時她發現Cicada性格很好,開朗單純又熱心,沒有因為受盡追捧而驕傲自滿,她謙虛又可愛,真的很討人喜歡。
于是她更加愛上Cicada。
此時此刻她們連著麥,即將一起打游戲,溫憬不免開始慶幸起來,她總能比其他粉絲更靠近Cicada一點。
Cicada信任我,親近我。
想到這里,她溫柔地、甜蜜地、又帶著笑意地問道:“你能聽到我講話嗎?”
第62章 糾結
“可以聽到的,溫璟姐,稍等我一下。”
岑鳴蟬在麥里回復道,登錄上游戲后她先處理好了所有紅點消息,然后充錢買了一張改名卡。
之前為了圖方便,她的小號與小小號全都起名與“藏春”有關,如今她為了方便,需要更改艾迪。
現在已經出現了電競,可以供粉絲隨時查看電競選手賬號的對應俱樂部、段位、詳細的戰績情況等,甚至會在選手開始rank(排位)時發送客戶端提醒,告訴粉絲他們所關注喜愛的選手正在rank和本場所用的英雄。
岑鳴蟬并不想對外公開自己的兩個小號,所以她想把這些號都改得和自己毫無關系,這樣也能方便她在小號里練新的英雄和體系。
岑鳴蟬想了一下,把艾迪改為了特別中二的“此生未逢對手”。隨后她先添加了溫璟的游戲好友,溫璟告訴她自己的游戲艾迪名為盛夏。
聽到盛夏兩個字的瞬間,岑鳴蟬心里冒出來的第一念頭是,這艾迪肯定很貴吧。
就在前不久,打野狗哥心血來潮想把自己的游戲艾迪改成賽場艾迪“夏星”,結果顯示艾迪已注冊。
這在常理之中,《盛世》一經推出,便常年占據手游下載榜第一,用戶早已過千萬,任何比較好聽的兩字艾迪都注冊得差不多了。
狗哥不死心,又去搜索了“夏星”的好友,看看對方愿不愿意在有償的情況下換個艾迪,價格好商量,結果發現“夏星”在個人名片處清清楚楚寫著一行話。
“出夏星艾迪,有意加xxxxxxxx”
于是狗哥又去添加了這個聯系方式,結果一問價格,對方要價9999元。
對方還不忘友情提醒:“現在有個職業選手可是叫夏星,你現在不買,等他粉絲起來,以后就不知道多少錢了。”
狗哥實在不好意思說他就是對方口中的夏星本人,立刻刪除了好友,并且把這件事當樂子講給了隊友。
他憤憤道:“我看起來那么像韭菜嗎?”
岑鳴蟬也就想起來之前朋友說過的,有些人就是專門靠著“玩艾迪”賺錢的。
每次有新游戲推出來,都會有專門的團隊注冊新賬號,把一些單字、二字、詩詞、熱門ip相關的艾迪都搶先注冊,之后再通過交易軟件出售艾迪牟取利益,當然也有艾迪販子高買低賣借此賺錢。
通常一個好聽的艾迪不知道倒了幾次手。
所以當岑鳴蟬聽到溫憬的艾迪是“盛夏”,沒有其他特別符號時,瞬間想起來那要價逼近五位數的“夏星”。
岑鳴蟬把溫憬邀請進游戲房間,看到盛夏兩個字,不由感嘆道:“你的艾迪真的是又好看又好聽。”
溫憬則立刻在麥里笑著回道:“前幾天剛買的,你喜歡的話我送你。”
“我不要,我就是夸一下而已。”岑鳴蟬果斷拒絕道,“我排了啊溫憬姐。”
“排吧。”溫憬查看著Cicada小號的親密關系,發現僅有一位,名字很眼熟,是對方大號的“戀人”——鳴蟬平安喜樂,她一時拿捏不準這位和Cicada的關系。
溫憬沒有多問,只是笑著打趣道:“不要總是喊我溫憬姐,你可以喊我溫憬或者小憬。”
“我好像一直都是用Cicada稱呼你,我也換個稱呼吧。你喜歡我怎么稱呼你,鳴蟬,還是小蟬,你覺得蟬寶怎么樣?我看你的微博評論區大家都喜歡喊你蟬寶。”
那確實,岑鳴蟬有時候打開微博,收到的評論里粉絲大部分都喊自己“蟬寶”,連聯盟都刻意把“蟬”與她綁定,作為個人向ip。
岑鳴蟬不怎么在意稱呼,想了一下回道:“蟬寶聽起來有點別扭,但也沒事,喊蟬寶也可以啦!那我就喊你小憬好了。”
確定好稱呼,二人正好排到隊友,游戲進入到BP頁面,岑鳴蟬選擇打野雅典娜,而溫憬選擇輔助奶媽英雄赫柏。
岑鳴蟬向來在雙排時很注意對方的游戲體驗,因此在取得巨大優勢之后,她把家里藍buff打到絲血。
“小憬,你拿藍。”
溫憬沒有遲疑,A了兩下拿到藍buff后甜甜笑道:“謝謝蟬寶。”
“小事。”岑鳴蟬又發了個信號,“跟我走,帶你拿頭。”
對面射手在只剩高地塔的情況下單人深入帶線,正好被她抓到,打到絲血后她同樣把人頭讓給了溫憬。
最終游戲順利結束,岑鳴蟬評分第一,一直跟著她蹭人頭和助攻的溫憬則是排名第二。
第二局,岑鳴蟬為了讓溫憬游戲體驗更好一些,告訴她想玩什么都可以,自己包贏。
溫憬想了想問道:“那我玩潘多拉可以嗎?”
“可以啊。”岑鳴蟬爽快答道,反正她可以帶躺,溫憬玩潘多拉掛在她身上完全不影響戰局。
進入游戲后,岑鳴蟬意識到對面的打野應該也是在帶著朋友打游戲,很明顯不是這個分段的。她收起了輕視之心,明顯要比上一局認真一些,最終也是有驚無險地贏下游戲。
打完第二局,岑鳴蟬去看了眼社交軟件,發現無事發生之后繼續與溫憬去打排位。
岑鳴蟬本來打游戲時就話多,加上溫憬也有意詢問一些關于她的話題,這使得她們的關系變得更加熟稔起來。
一連又打了三把,岑鳴蟬依舊習慣性中途切出去看消息,這是她遇到姐姐后養成的習慣,總要看看姐姐有沒有給她發消息。
手總比腦子要快,等她點開微信的瞬間想起來姐姐已經去睡了,然而下一秒,她發現姐姐在她和溫憬雙排期間發來了幾條消息,她心里一驚。
糟糕,她錯過了姐姐的消息。
【醒了,睡不著】
下一條是姐姐給她打來的電話,而她因為進入游戲,手機默認修改成了勿擾模式,所以通話自動被屏蔽了。
【通話未應答】
【看來你也睡了,那就做個好夢吧】
岑鳴蟬也不管這消息是半個小時前發來的,姐姐有沒有再度睡去,她立刻回復。
【我還沒有睡喔姐姐】
下一秒姐姐發來了消息。
【那你這會在做什么呢】
與之而來的是通話邀請。
岑鳴蟬還是第一次知道,在微信通話中,還能收到其他人的通話申請。面對著二選一的情況,她果斷地選擇了姐姐。
“小憬我接個電話先。”
然后她不等溫憬的回答,立刻接通姐姐的電話,溫憬的電話隨即掛斷。
接起電話的時候,岑鳴蟬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有些心虛。
按理來說,她很久沒有同朋友們一起打過游戲了。平時基本就是日常訓練,等十二點多回到寢室,回回朋友消息,然后跟姐姐連麥打一兩局游戲或者是講講發生的事,或者二人一起看看比賽。
而今天是姐姐先去睡覺,她無事可做才跟溫憬玩了幾局,加上她也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是手機自動開了勿擾模式,但是在姐姐問她去做什么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心虛。
這種莫名的心虛讓她主動開口:“姐姐你怎么醒了,要不要再去睡一會?”
*
岑鳴蟬壓根沒有睡著。
她與十八歲的自己關系實在親密,因此當突然有一晚她不是在通話中睡著時,她內心涌現出名為煩躁的情緒來,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忍不住坐起來取來手機,點開微信發現十八歲的自己并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岑鳴蟬有些惱怒起來。
她心中開始有兩個小人在吵架。
一個在生氣,正在發泄情緒。
她竟然真的就一條消息也不發,她難道不想我嗎,她不想說一下她今天給眉冬過生日的情景嗎,不想與我分享今天比賽的細節嗎?
一個還勉強保持著理智,負責勸解。
你不要無理取鬧,是你先說了自己要睡。對方也清楚你有開著鈴聲睡覺的習慣,不發來消息是怕吵醒你,為什么要不高興呢?明天她肯定會跟你說這些事的。
生氣的小人繼續憤憤不平。
好,就算她怕吵醒我,也不應該一條消息不發,她就是不想我。
岑鳴蟬努力把這兩個小人從心里趕出去,她知道自己此刻內心的反復、糾結與矛盾,全是因為自己出現了戒斷反應。
明明想要主動拉開距離的是她,如今先不適應的也是她。
她盯著消息記錄最后一條是電話掛斷的聊天框,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去消息。
【醒了,睡不著】
岑鳴蟬忽然意識到,她要比想象中的更加依賴對方一點。
在這段關系里,看起來是十八歲的自己一直在尋求安慰與依靠,但實際上更多的是她借著十八歲自己那野蠻的肆意生長的蓬勃愛意,在填充愛的缺口。
十八歲的自己可以遇到新的人,她依舊會這么熱烈地愛著。
那我呢?
岑鳴蟬自我提問著,實際上她很清楚答案。
她自我寬慰著,明天再開始疏遠一些,今晚只當做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她這樣自我欺瞞著,于是把電話撥打了過去。
沒料到的是,直到鈴聲響到最后一秒,這通電話都無人接聽。
岑鳴蟬委屈與沮喪起來,難道這就是天意嗎?這通無人接聽的電話更像是命運在她難以割舍的時候提醒她當斷則斷,不要留念。
她意興闌珊地又發去消息。
【看來你也睡了,那就做個好夢吧】
然后她把手機關閉放在枕邊繼續努力去睡,直到不知多久之后她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她幾乎下意識地立刻抓過手機來查看消息,得知對方沒睡,她再度撥打過電話去,面對著對方問出的要不要再去睡會的關切。
她嘆息道:“不了,我睡不著了。”
隨后她又隨口問道:“剛剛是去洗澡了嗎?”
第63章 纏繞
岑鳴蟬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結果十八歲的自己在電話里吞吞吐吐地說道:“剛剛…在和朋友打排位。”
這一瞬間,岑鳴蟬感到有些難堪,但隨即就釋然。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所以在她矛盾、糾結、自我懷疑,在這場臨水自照的感情里將要窒息的時候,對方卻一無所知,與朋友快樂地打游戲。
這實在有些不公平,不公平的又不止這些。
她成為這場關系里唯一的知情人,要頭頂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要擔心真相大白的那一瞬間,利劍會砍下她的頭顱或者穿透她正在跳動的心臟。
十八歲的自己有父母疼愛,而自己孑然一身。母親會為她趕赴S城親自去談合同,會為她去學著煲鮮蝦生蠔粥,而自己連生病輸液都沒有人陪。
岑鳴蟬并不是想責怪對方,幸運與幸福從來不應該成為被責備的理由,她只是有些嫉妒。
是的,直到此刻,岑鳴蟬才意識到她骨子里的劣根。
原來在她們相處的過程中,除去產生的愛意,她對十八歲的自己竟然也充滿著深深的嫉妒,她的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也在陰暗地填滿著那名為嫉妒的東西。
她嫉妒著她的年輕,嫉妒著她蓬勃的鮮活,嫉妒著她擁有父母,嫉妒著她身上那些自己曾經擁有又陡然失去的東西。
摻雜著嫉妒的還是愛嗎?她應該嫉妒嗎?
她與十八歲的自己是超越“同根生”的親密關系,她們流淌著一樣的血液,有著同樣的面容、聲音、指紋與DNA。
她們本就是渾然難分的一體,如同那名為愛意與嫉妒的藤蔓扭曲地纏繞著生長。
岑鳴蟬有些疲憊,她失去了溝通的欲望,只是嘆息道:“你繼續去玩吧。”
短暫的幾秒沉默后,她聽到對方敏銳地問道:“你不高興了嗎,姐姐?”
岑鳴蟬沉默片刻:“我沒有。”
十八歲的自己接著解釋道:“只是普通朋友,之前她喊我打游戲我一直沒有時間,所以今天陪她玩幾局。如果你不高興,那我就不打了。”
合情合理,挑不出來任何過錯,甚至岑鳴蟬也很清楚,十八歲時自己朋友遍天下,只要她喊一聲,總有人愿意和她打游戲,只要她想要,隨時可以組織朋友來開房間打內戰。
她知道十八歲的自己討喜,知道她喜歡社交,擁有很多朋友,但是情緒永遠要比理智先抵達,因此她依舊覺得不舒服不高興。
她有些吃醋。
占有欲又在作祟,她心里那偏激派的小人又開始跳腳。
她是我,她是我的,她應該永遠只注視我,只愛我,只有我。哪怕我不在的時候,她也只能像是望妻石一般靜靜等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有其他的選擇。
隨后那名為理智的小人也開口。
占有是愛,嫉妒是愛,但是愛不能只有嫉妒與占有。你希望她像是剪羽的金絲雀,關在籠中,永遠只為你啼鳴,還是希望她做迎風飛翔的海燕,無畏狂風暴雨與巨浪翻涌的海。
岑鳴蟬做出了選擇,她要的是后者。
愛應該是自我束縛,而不是捆綁他人的繩網。
岑鳴蟬還是說服了自己,十八歲的記憶已經模糊,她忽然很有興趣,想看看在游戲小隊里是不是哪位故友。
于是在復雜心緒下她蹙著眉做了個決定。
她開口問道。
“我有些睡不著,你們介意我跟你們一起打游戲嗎?”
*
岑鳴蟬聽到姐姐的詢問時瞬間怔住。
她知道姐姐的性格,從不喜歡摻和其他的事,關于她的交際圈,姐姐只會聽她講從不多過問,更不會參與進來。
如今姐姐問可不可以三排,岑鳴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你等我一下。”
她在游戲里打字說明了情況,詢問溫憬的意見,是否愿意她再拉一個朋友進來,溫憬表示同意,于是岑鳴蟬在麥里說道:“姐姐你上號,我拉你。”
她沒有同溫憬多解釋姐姐的身份,事實上她也很難定義她與姐姐的關系。她們并沒有確定戀人關系,用喜歡的人來稱呼怕給姐姐造成負擔,其他稱呼或遠或近都不合適,還是用朋友最為妥當。
岑鳴蟬點開小隊聊天框,打字解釋先前匆忙掛電話的原因。
【實在不好意思,突然來了電話】
【我們接下來用游戲里的組隊麥溝通可以嗎?】
游戲組隊麥…
與岑鳴蟬的遲鈍不同,溫憬敏銳地意識到岑鳴蟬那邊肯定還連著麥,連麥對象大概率就是她口中的要來一起玩的“朋友”。
她忽然也好奇起來,是何方神圣能讓岑鳴蟬秒掛自己的電話。
會是“鳴蟬平安喜樂”嗎?
溫憬在游戲打字。
【當然可以】
不多時。
【系統】:鳴蟬平安喜樂進入房間。
果然是這位。
溫憬低笑起來,謎底揭開的瞬間,她心里的滋味難以言說,這個答案在情理之中,甚至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當此人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溫憬還是覺得……
有點有趣。
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
溫憬點開組隊麥,語氣親昵:“蟬寶,這位就是你朋友嗎?”
*
岑鳴蟬進入房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第三人的艾迪——盛夏。
很好聽,但又難免讓她多想。盛夏蟬鳴,多湊巧,多登對。
她低聲嘆氣,她今天實在有些不正常,一直在虛空立靶,她不應該因為占有欲而敵視一個不相識的人。
她努力回想著,實在想不起來她是不是與“盛夏”認識。
然后她就聽到盛夏在游戲麥里講出的親昵話語,而十八歲的自己則是回答道:“溫憬姐,是我朋友啊,沒什么問題的話我就排了。”
岑鳴蟬瞬間知道了盛夏是誰,十八歲的自己提到過溫憬,她有印象。
岑鳴蟬沉默著,酸意不知不覺涌上心頭。
“蟬寶”兩個字真的是太親密太討厭了,連帶著“蟬寶”本人都變得討厭起來。
溫憬是“朋友”,而她也是“朋友”。
我只是“朋友”嗎?
岑鳴蟬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沒確定關系的前提下,朋友確實是最妥當的稱呼,但是朋友這個稱呼在這種場合下又顯得太寬泛太疏離。
岑鳴蟬有些賭氣,在小隊里打字。
【你好,我是云舒】
我是云舒天天開心的云舒。
游戲進入排位界面,到了選位置的時候,溫憬在游戲麥里熟稔地問著:“蟬寶你還是玩打野嗎?我想繼續拿潘多拉輔助你。”
岑鳴蟬不由蹙眉。
潘多拉,掛件英雄,情侶連體必備,先前與十八歲的自己打排位,她不想動腦子時就會玩個潘多拉,反正對方會C。
怎么打都會贏。
但是如今聽到溫憬的話,岑鳴蟬生起悶氣來。
不僅“蟬寶”討厭,潘多拉也討厭,她宣布,潘多拉就是她現在最討厭的英雄。
十八歲的自己在麥里問道:“我沒想好。姐姐你想玩什么?”
岑鳴蟬預選了射手英雄,笑吟吟說道:“我想玩蟬寶。”
這完全是在賭氣,就像是之前傳遍網絡的段子句式差不多。
“媽我想要自行車。”
“我看你長得就像個自行車。”
*
岑鳴蟬的大腦宕機了幾秒。
如果這句話是在某種旖旎的場景下說出的話,她可能會忍不住多想。她下個月就十九歲了,已經和姐姐可以做一些事情了,想到姐姐那修長又漂亮的手指會劃過她的肌膚,她就渾身顫栗。
但是現在明顯不是上述的場景,任她再遲鈍,也聽出來了姐姐意有所指。
驚慌之余她又欣喜地意識到,姐姐似乎在吃醋。在此之前,任她怎么耍小心機,姐姐從未吃過醋。
想通這點,岑鳴蟬關閉了游戲麥,這樣確保接下來她說的話不會被溫憬聽到。
她難掩雀躍:“姐姐,你是吃醋了嗎?”
“我沒有。”姐姐脫口而出的否認在她看來更像是嘴硬,“我準備讓朋友也喊我蟬寶。”
姐姐看起來像是氣昏了頭,她的名字里又沒有蟬字。
這樣的姐姐實在是太可愛了。
岑鳴蟬的唇角不由幸福地彎起:“好,姐姐明天就改名叫江鳴蟬。”
姐姐似乎也意識到了先前話語里的失誤,她改口道:“我要讓朋友喊我鵲寶。”
鵲寶…
岑鳴蟬明知道姐姐根本沒幾個朋友,但是只是腦補一下這個場景,她仍然像是被踩尾的貓一樣張牙舞爪起來。
她的嫉妒與憤怒要匯集成海將她淹沒了。
她在麥里堅決表態:“我不同意,我不能接受。”
“但是你接受了朋友喊你蟬寶,現在也要我接受別人如此稱呼你。”姐姐的聲音變得平靜起來,“你在雙標,岑鳴蟬。”
岑鳴蟬啞口無言,心煩意亂之下她選了個中單英雄。
游戲麥里,溫憬的聲音一如往常:“蟬寶,你去玩中單的話,那我去輔助云舒了。”
岑鳴蟬打字說“好”。
姐姐的聲音回蕩在她腦海里,你在雙標,岑鳴蟬。
是,她承認。
或許是她喜歡孔雀開屏的緣故,她習慣了做一只花花蝴蝶,到處展露自己的魅力。
她知道她性格討喜,也喜歡被人喜歡,因此在她聽到蟬寶這兩個字時,雖然覺得有點別扭與親近,但還是覺得能夠接受。
她告訴自己,評論區也是這樣喊我的啊,溫憬這么喊也正常。
但是當她把這件事替換成姐姐時,只是想一想,她的心里就涌出來了無數腥澀致命的毒液,張口就想對著那個虛空的靶子噴射毒液。
她像只盤踞的艷麗毒蛇,時刻警備,摩擦鱗甲做出攻擊的姿勢,不準所有人覬覦她的姐姐。
而姐姐似乎也習慣了她的纏繞,習慣了生活里只有她,并且也沒有對她提出過要求。
她們就這樣相處著,沒有人有異議。
直到今天,姐姐明確地表達——你在雙標,岑鳴蟬。
也像是一種警告,不準雙標,岑鳴蟬。
第64章 自由
岑鳴蟬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了。
她失態了。
她也想過,如果是十八歲的自己遇到這種事會怎樣處理。
大概在聽到那聲蟬寶時就會瞬間炸毛,她會在整局都賭氣一言不發,直到游戲結束直接退出游戲,然后前往小窗吵架。
但她已經不再十八歲了,她今年二十七歲。
她比對方年長九歲,雖然不至于大言不慚地說出那種“我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用來倚老賣老的話,但她確實經歷得更多,有著更豐富的感情經驗,所以她應該情緒更加穩定。
情緒穩定的人,就應該像母親那樣永遠不在人前教育自己的女兒。
她至今記得小時候,過年期間表妹們會來家里玩,她們會在家里玩捉迷藏的游戲,經常因為要藏起來而把家里搞得亂糟糟的,尤其是鉆進衣柜里,母親也只會小聲地讓她帶著妹妹玩的時候要注意安全,要注意點不要將衣服踹臟。
或者母親會提議讓她們出去玩,去買些零食,去玩些其他游戲。
永遠和顏悅色,永遠情緒穩定。
但父親就不一樣。
偶爾她們在家里奔跑追逐嬉鬧,父親會不悅地拉下臉來當眾訓斥她,在外人面前樹立規矩彰顯家教。而母親這時候就會出面,宛如救世主一般把她救走。
母親講過,要照顧他人的顏面,彼此體面。
而她也被教導著做事要體面,因此她大部分時候都待人友善,努力做個討人喜歡的人,她的每一段感情都好聚好散,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反目成仇。
因距離而疏遠的舊友,因愛意消散而分別的前任,因畢業而散伙的同學,全都體面地從她人生中離開。
所以她后悔了。
在溫憬面前,她不應該同十八歲的自己講那樣的話。
不應該直接地講她在雙標。
她應該等游戲結束,禮貌又客氣地送走溫憬,再與十八歲的自己溝通她的行為是否妥當,再去表達自己確實因為“蟬寶”這個稱呼而感到不悅與醋意。
當然,她完全可以用“我太在意她”這種話當做自己失態的借口,但是岑鳴蟬依舊覺得自己有道歉的必要。
只是現在道歉,也不合適,一切要等這局游戲打完。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她要把可能正在惴惴不安的十八歲的自己安撫好。
“鳴蟬,我剛剛不該講那樣的話。我沒有在責備你,也不會因此厭惡你。”
她輕聲說道:“我們先把這局游戲打完,好不好?”
*
岑鳴蟬在不安,她擔心姐姐變得討厭她。
認識姐姐這么久,除去那次開玩笑般的“罰站”,姐姐從來沒有用今日這種不高興的語氣講話。
或許是姐姐平時對她太溫柔太有耐心,她被呵護得太好,以至于她現在像個玻璃娃娃般脆弱無比,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但是你接受了朋友喊你蟬寶,現在也要我接受別人如此稱呼你”與“你在雙標,岑鳴蟬”這兩句話可能在別人看來不是重話,但是對于岑鳴蟬而言,這就是重話。
重話往往意味著憤怒與厭煩。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她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
如果說談戀愛就是一場考試,那她今天的行為肯定扣分了,甚至可能會被姐姐直接判定為不及格。
情緒低沉下的岑鳴蟬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潑,她默默地打游戲,氣氛逐漸變得尷尬起來。
直到耳機里再度傳來姐姐的聲音。
“鳴蟬,我剛剛不該講那樣的話。我沒有在責備你,也不會因此厭惡你。”
“我們先把這局游戲打完,好不好?”
那瞬間,岑鳴蟬心頭萬千情緒閃過,匯總成兩個字的話就是——想哭。
她想起來今天晚上與冉眉冬吃飯時說起的話題來,冉眉冬見過她談戀愛的模樣,也知道她向來沒有耐心,因此好奇為什么她能在姐姐那里堅持這么久。
她的回答是“因為姐姐時常給我的感覺是我們很契合”。
這份契合并不是指在她心里她和姐姐天造地設,宛如嚴絲合縫的齒輪。
而是在這段感情里,姐姐總是很了解她,知道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而姐姐總能在最對的時間做出最及時的回應。
因此她在相處中時常覺得舒適與愜意。
舒適、愜意,所以覺得契合,這更像是一種年長者向下的包容。
所以她不確定姐姐是否會感到疲憊與厭倦。
如同今晚,雙標兩字一出,她不確定姐姐是單純的吃醋還是開始討厭她了。
好在姐姐再次及時地給出了答案——沒有厭惡。這讓她稍稍放心。
岑鳴蟬眨巴眨巴眼,乖巧地回答道:“好。”
*
這局游戲還是毫無懸念地以勝利結束,結束的那一刻,岑鳴蟬聽到十八歲的自己說道:“溫憬姐,今天就到這里了,我要去休息了。”
于是岑鳴蟬也退出游戲,靜靜等待著十八歲的自己與溫憬道別完,確定目前只剩下她們二人過后,她開口道歉:“今晚是我不好,不該兇你,尤其是還有你朋友在場的時候。”
電話那邊的聲音又軟又糯,聽起來像是含著淚隨時要哭:“姐姐,你不要道歉,是我錯了,對不起。”
岑鳴蟬道歉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當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后,她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權利生氣。
非要為二人的關系下定義,那就只是朋友。
正大光明理所當然的吃醋是戀人的權利,而不是朋友的。
所以,哪怕她吃醋到發瘋,也是她自己的事。她不能把怒火的矛頭對準十八歲的自己。
電話里,對方的認錯聽起來很是誠懇:“姐姐,我不應該模糊界限,不應該同意溫憬姐*喊我蟬寶,我當時也沒有多想。”
然后是低低的一句:“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只喜歡你。”
岑鳴蟬當然知道她只喜歡自己,但是越是這樣的愛,她越畏懼。
她一直在高空走鋼絲,在試圖尋找到那個平衡點,能夠讓她陪伴在十八歲的自己身邊,距離上又不至于過近或者過遠。
但她明顯失去了平衡,面臨著隨時跌下高空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險。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調整著平衡,要委婉,要隱晦,要潛移默化。
如果她是這場感情的局外人,她相信她完全可以做到以上的要求,但她身已入局。
在愛上水中倒影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她自己,理智向愛戀繳械投降淪為俘虜。
她不由嘆了口氣。
“打游戲的時候,我也很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問題。別人想怎么稱呼你是她的自由,而你應肯也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她的自由,也無權干涉你的。”
“所以你不需要為我的不高興買單,反倒是我在試圖干涉你的自由,應該是我同你道歉。”
*
自由。
曾經是岑鳴蟬最喜歡的詞語。
她喜歡自由,自由往往意味著她只屬于自己,她可以隨心意而來。
這世界上有趣的女孩子很多,在她單身享受自由的時候完全可以萬花叢中過,花心地享受與不同的女生的短暫的曖昧時刻。
哪怕談戀愛時,岑鳴蟬也想擁有自由,哪怕只有一點點。
但是當姐姐與她討論自由時,她卻完全是另一種的心情。
因為此刻的自由意味著拒絕、放棄與劃清界限,這是她無法接受的。
她沉默著,想了好久。
“姐姐,如果我心甘情愿讓你干涉我的自由呢?”
“我愛你,發瘋一般地愛著你。我想與你在一起,我不要自由,我都聽你的。”
岑鳴蟬深吸一口氣。
“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總是很了解我,但我卻沒那么了解你。你似乎在矛盾,在遲疑,你應該是有顧慮,但是你從未告訴過我你在擔心什么,在遲疑什么。”
岑鳴蟬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蒙上一層水霧。
“你總是在隱瞞一些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我選擇尊重你,等待你哪天徹底信任我的時候,跟我說清楚,因此我從來不去多問什么。”
“但我有時候真的很怕,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似乎沒有什么能夠牽絆你。只要你想喊停,我們隨時可以結束。”
“我怕你會消失在某個清晨,怕你會遇到更合心意的人然后立刻拋棄我。”
“這一切美得都像是一場夢。”
她吸了吸鼻子。
“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你不喜歡任何人,那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可是有時候我一想到你可能會喜歡上別人,我就無法忍受。”
“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岑鳴蟬終于還是問出來了這些天心里最深的那個疑惑。
“明明你也喜歡我,為什么不與我在一起試一試呢?”
“如果你實在擔心,那給我一個試用的機會,好不好?”
*
好不好?
問句很輕,落在岑鳴蟬的心中卻仿佛有千斤重。
兩情相悅當然好,如果今年年底將有世界末日到來,那她會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
因為在人生的最后片刻,她希望自己是在愛中走向死亡。
但是很幸運又很不幸的是,并沒有世界末日。
閉上眼再睜開眼,地球在既有軌道上旋轉著,人類的社會秩序在平穩運行著,墻上鐘表也在按秒行走著,所有人都在鋼鐵森林中,為了當下與日后,成為一只只碌碌的蟻。
一個合格的成年人就是要做成熟的未來規劃者,而不是做飛蛾撲火的蠢貨。
她是這艘感情之船唯一的掌舵者,她要避開冰山,平穩地駛向長久的遠方,而不是與十八歲的自己在沉船事故里一同溺死在冰川之中。
她是年長者,這是命運賦予她的責任。
她不能任性,不能沖動,不能像十八歲的自己一樣,在深夜里任由情緒翻涌戰勝理智。
要冷靜,要理智,更要殘忍。
因此她語氣平靜地回道:“如果非要我給出答案的話,那我的回答的是,不好。”
第65章 姐姐
隨著“不好”兩個字的落地,氣氛瞬間凝固結冰。
電話那邊十八歲的自己沉默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問道:“為什么?”
這并非是岑鳴蟬第一次拒絕他人。
在大學期間、在游戲里、在工作后,她遇到過不同的追求者。面對女孩子她總是會溫柔一些,拒絕話術往往就是“你很好,但我目前沒有尋找伴侶的想法”。
當然也有一些不知道她性取向而盲目上前的異性,她基本不會同他們出柜,只會給出三個字,不合適。
不出柜的原因是她信不過他們的人品,怕有些人拿她的性取向做文章,影響她的日常生活。
如今她拒絕十八歲的自己,同樣需要給出理由。
岑鳴蟬不由嘆息道:“愛情總是甜蜜又短暫的,不如友情長久。”
這真的是最俗套的拒絕方式。
“我們之間差著九歲,你才剛剛成年,并不能分清楚喜歡與愛的區別,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成長。”
“我即將三十歲,需要的是穩定與長久。而你不到二十歲,正好是最耀眼美好的年紀,會有很多選擇,不是只有我。”
“現在的你被很多人關注著,我不想讓自己成為別人攻訐你的理由。”
“只要你愿意,我會陪你一直走下去,但不是以戀人的身份。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希望你能夠把自己照顧好。”
話已至此,電話那邊也只能情緒低沉地回道:“我明白了,姐姐。”
然后便是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舍得主動掛電話,電話里是靜悄悄的。
這場表白讓她們都變得尷尬與狼狽,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方,也不知道今日將電話一掛,迎接她們的是什么。
是疏遠?
還是終結?
如果先前她們還能維持著親昵又曖昧的美好關系,享受著彼此的愛,那么窗戶紙戳破的那瞬間,一切都已改變。
最終。
岑鳴蟬不想繼續在沉默里無聲地感受著彼此的痛苦,她開口說道:“不要多想,去休息吧,做個好夢。”
像是很多個夜晚,她們在睡前互道晚安一樣,她聽到十八歲的自己輕聲說:“晚安姐姐。”
岑鳴蟬握著手機,忽然有些后悔,她寧愿先前那場沉默維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晚安鳴蟬。”
*
從這天起,她們似乎進入了冷戰模式,說是冷戰也不恰當,更像是在刻意保持距離。
岑鳴蟬很清楚這一點,但又無可奈何。
換十八歲自己的脾氣,沒當場刪好友她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
她們依舊還是互道早安與晚安。
晚上的連麥環節被兩個人默契地取消掉了,她們盡力避免互相回憶起那個拒絕與被拒絕的狼狽夜晚。
她們也不再約著打游戲,連帶著其他對于生活的分享也少了很多。
岑鳴蟬再度恢復了“自由”。
她的手機哪怕開著鈴聲,也不會像之前一樣時常響起。她可以靜音睡一下午,等她醒來去翻看手機,發現未讀消息一條也沒有。
她的生活里似乎又只剩下了冉眉冬。
這么講也不對,她還有寫作。
《無冠之王》還沒有完結,奪冠只是一座小山,沈青然要做的就是翻越更多的山,闖過更難的關。
岑鳴蟬登上后臺,發現多了一條長評。讀者針對劇情講了很多,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本書,從各個方面寫出了自己的感受。
最后讀者提問。
【作者有微博嗎?】
岑鳴蟬有微博,但是很久沒有用過了,她決定再注冊個新的。等她注冊好,才去回復那條長評,同時附上自己的微博號。
她的微博里空空蕩蕩的,很明顯的是個新號。
岑鳴蟬想了想,透過窗戶拍了張藍色的天空發了條微博,然后她注意到了熱搜前三中的一條消息。
【CL俱樂部或出售盛世分部聯盟席位】
據小道消息所說,CL俱樂部似乎在嘗試售出盛世分部的聯盟席位。盛世官方賽事發展到現在由最初的十個席位增加到了現在的十六個。每個常駐席位的價格大概在八到九位數。
出售席位便意味著將退出這個賽事。
CL俱樂部母公司為上市集團,運營一直良好,不存在資金緊張的問題,岑鳴蟬實在想不通決策者決定退出盛世電競項目的理由。
然后她又不免想到還在CL“打工”的十八歲的自己,不知道等她二十七歲時看到這條熱搜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那時候她大概率已經退役了吧,這期間或許她會前往其他俱樂部,她看到老東家準備退出的消息會難過嗎?
岑鳴蟬沒有答案。
此時距離上一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里,她依舊在維持著表面平靜實則掙扎的生活。
她的內心好像座活火山,醞釀著一場天崩地裂的災難,隨時可能噴發著滾燙的名為痛苦的灼熱巖漿。
她寫文、看書、做手鞠球,以及偶爾去樓下逛逛。
她所在的小區綠化率極高,當初的定位就是高端盤。小區最中心有片湖,湖中有個仿古的亭子,可以供業主歇腳與賞魚。
岑鳴蟬刻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忙,哪怕是空閑時候,她也要聽著音樂或者看看視頻。
忙碌便意味著沒有那么多時間供她胡思亂想,但是難免的,在某個時刻,她還是會想念對方。
比如說當她睡醒點外賣時,看到那家熟悉的粥店,還是會想起來前不久她們的對話。
“家里附近新開了一家粥店,其中的海鮮粥特別好喝。”
“我更喜歡喝甜粥耶姐姐,等我有空試試。”
“我之前也喜歡甜粥,后來試了試,咸口粥也不錯,比如說生蠔鮮蝦粥。”
她不知道十八歲的自己這會在做什么,她的訓練賽打得還順利嗎,餐廳的飯合不合口,她之前說隊友先前想養只矮腳貓在基地里,現在是不是已經養了。
像是樂曲戛然而止,一切都來得突然。
明明就在當天她們還約定好,等她們晚上各自吃完飯回來,要一起把當天比賽的視頻補了。
但是現在,岑鳴蟬只能把比賽視頻下載下來,獨自看完。
看比賽時她總是會恍惚地想到對方,她過得還開心嗎?她會想起我嗎?
她也像我一樣私下補完比賽嗎?
岑鳴蟬痛恨自己對感情的渴求,她偷偷去看過對方的朋友圈,她想搜尋到對方痛苦的一點點痕跡。
只要她在痛苦,就證明她還愛我。
哪怕她明知道自從十八歲的自己登上職業賽場后,對方就幾乎不在空間與朋友圈這種公開的地方發布動態。
時間似乎被人動過手腳,每一秒都仿佛被掰成了兩秒來鐘,焦灼、緩慢又漫長。
岑鳴蟬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而在這時,她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鳴蟬,明天有空嗎?下班之后來家里吃頓飯吧。”
岑鳴蟬想了想,她回答道:“好,明天我早點過去。”
她沒有在電話里同姑姑講她早已離職目前一直在家寫作的事。或許在明天的餐桌上,在姑姑的詢問下,她才會講出來。
面對姑姑舅舅這類的長輩,岑鳴蟬總是會心情復雜。她與長輩的關系并不算差,但也算不上特別親近,僅有過年的時候會去走一走。
兩年前那場白事,基本都是長輩出力忙前忙后,岑鳴蟬并不懂白事的規矩,只是宛如牽線木偶一般,聽他人的調令。
白事過后,所有人都回歸于自己的家庭。對于岑鳴蟬這個成年甚至已經到達適婚年齡的侄女或者外甥女,更多的也只能是含著淚叮囑,要好好生活,為了你爸媽也得好好的。
岑鳴蟬一一點點頭。
坦白講,她不太愿意與姑姑舅舅們見面。
每次見面,長輩會透過她去懷念自己的兄弟姐妹,她坐在那里,是她,又不是她。
那一刻,她是父親,也是母親。
她聽過了太多次這樣的話,她的眉毛像父親,她的眼睛像母親,她結合了他們的優點。
聯想起自己早死的親人,長輩們開始講當年岑鳴蟬的父母說過的話,做的事,講他們如果能活到現在該有多好,然后再安慰岑鳴蟬幾句,要她好好生活。
到最后往往就是岑鳴蟬與長輩對坐抹眼淚,徒增感傷。
這樣的相見更像是一次次自揭傷疤。雖然明知道那傷口不會痊愈,但每次揭開結痂,都是新的附加的重疊的痛苦。
她能看到那粉色的血淋淋的肉。
很疼。
沒有人愿意頻繁經歷這樣的痛苦,她寧愿窩在蝸牛殼里,觸到一點點苦頭就縮回殼中。
她不知道姑姑為什么會在今天打來電話喊她過去吃飯,可能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兄長,然后想到他唯一的孩子,也或者是有話要跟她說。
只是明天只怕少不了又要再哭上一場。
她還記得,當初父母離世后的第一個春節,姑姑強硬地喊她去家里過春節,岑鳴蟬實在拗不過,只能去住了幾天。
她在姑姑家住得并不習慣,陌生的環境令她焦躁與不適。
最主要的是她實在接受不了與姑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這些年她與姑父關系一般,僅僅是家里聚會時見過,他們常年說不上幾句話。
但是共同生活之后,她就要時刻面對這位沒有任何關系的異性長輩,她要避嫌。
寄人籬下的別扭與局促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也因此她住了三天就找個理由搬出姑姑家。
岑鳴蟬回到家里,開始慶幸她已經成年,不會有人提出來要領養她,她不必寄人籬下。
她也清楚,沒人敢提領養她的緣故也跟錢有關。
誰都知道她父母在外面做著生意,龐大的遺產由她繼承,不會有人有異議,但一旦有人提出來領養,肯定會被其他人反對。
這是屬于成年人的默契。
岑鳴蟬想到明天要去姑姑家,瞬間又頭疼起來。她被父母教導著要有禮儀,只是二十五歲未婚的她并沒有那么多人情交際,她依舊是在父母羽翼下充當著雛鳥的角色。
沒有社交場合需要她作為當家主人出面,逢年過節都是父母提前準備好各家的禮品,因此母親還沒來得及教過她上門拜訪時禮物方面的人情世故。
姑父的禮物是最好解決的,煙酒茶葉三選一就好。至于姑姑與表妹表弟,她決定在平臺上搜索帖子再買。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點開一看,十八歲的自己發來了消息。
【姐姐,你就不想我嗎?】
下一秒,這條消息被撤回。
【姐姐,我們不要冷戰了好不好】
然后同樣被秒撤回。
最后她又發來一條消息,很簡單,只有兩個字。
【姐姐】
岑鳴蟬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兩個字,忽然淚流滿面。
第66章 醉酒
自從經歷過那場變故之后,岑鳴蟬其實不愛哭了。
小時候的岑鳴蟬愛哭,一是她生性愛哭,二是因為發現哭這件事像是利器,一旦拿出來在愛的人面前很是管用。
她自幼跟著奶奶長大,奶奶性子急,脾氣也差,動輒就喜歡罵人,但是老一輩多是嘴硬心軟。只要她哭,奶奶看到就會無奈嘆氣,訓斥她的態度都開始軟化,會給她擦去眼淚,做些好吃的端到她跟前哄她。
念書時候,她偶爾也貪玩想犯懶不寫作業,那就借口忘帶,一邊翻找書包一邊還要“急出眼淚”,老師便會說那就明天再帶來吧,將此事輕輕放下。
后來岑鳴蟬回想自己幼時拙劣的演技,反應過來老師不計較是因為她那時候學習好,少寫一天作業并不會影響她的成績,因此沒有戳穿她的謊言。
等她與父母住在一起,眼淚依舊好用。母親憐惜她自幼不在跟前長大,總是會縱容她一些。父親雖然嚴厲,但只要是她哭也會恨鐵不成鋼地嘆息,將責備的話咽下去。
再后來隨著網絡發達,她接觸的事物越來越多,也懂得了更多的道理。
她不再將哭泣作為滿足心愿的工具,但她依舊愛哭。
她性子敏感,又易共情。大學時候與游戲CP連麥看到感人的電影,對方無事發生,她卻已經眼圈通紅,抽著紙巾開始擦淚。
有時候晚上躲在被窩里看小說,看到感人處也會悲從心來,淚水簌簌而落。
母親有時候也會攬著她,嘆息自己怎么生了個如此愛哭的女兒,岑鳴蟬看過《紅樓夢》,總會振振有詞滿口歪理,說不定我上輩子也是株絳珠仙草,這一世來到人間是為了還淚。
母親講她胡說八道。
然后她便遇到那場變故。
命運不會因她落淚而垂憐她,冰冷又殘酷的事情放在眼前,她也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歇斯底里,哭得缺氧差點背過氣去,仍是改變不了一點現實。
然后她就不再愛哭了。
冷戰的這三天,連喘息的空氣都仿佛摻著刀子,每呼吸一口,都往她五臟六腑里捅去。痛苦在她的骨肉里慢慢滋長。
她半夜失眠時也會想,我真的遇到了十八歲的我了嗎?這會不會只是場夢而我只是沒有醒來呢?我遇到的是真的我嗎?我愛上的到底又是誰呢?
縱然是這樣,她也沒有掉過一滴淚。直到她看到那兩條撤回的消息,知道對方也如她般痛苦、反復、煎熬,終于是淚如雨下。
她沒有去回復消息,只是去搜著帖子,去看明天前往姑姑家準備的禮品。
直到她挑選完禮品,她才點開了消息。
【我在,怎么了】
臨近睡前,她才收到回復。
【沒什么,就是突然喊喊你】
【晚安姐姐】
岑鳴蟬沒有戳穿她的假話,她只是將惆悵吞咽入肚。
【晚安】
第二日,岑鳴蟬依舊醒來很早,她坐在電腦前的她準備先將更新寫完,但是當她打開文檔時卻開始發呆。
等她回過神時,耳機里在隨機播放著歌曲,這一首正好是放到了《保留》。
《保留》是好多年前的老歌了,她聽得厭煩便移除了列表,直到前幾天十八歲的自己再次推薦,她于是又把這首歌添回列表。
于是順理成章地,她又想到了十八歲的自己,想到了那兩句被撤回的真心話。
【姐姐,你就不想我嗎?】
【姐姐,我們不要冷戰了好不好】
岑鳴蟬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立刻關閉文檔,然后打開制作手鞠球的視頻,跟隨著視頻在手鞠球上纏線。
或許是因為心事重重,她總是很難集中精神,雖然是纏上了線,但是纏得并不好看。
她無奈嘆氣,這個手鞠球送給冉眉冬是肯定不可能了,她只能再去淘寶上購買新的材料。
岑鳴蟬感到深深的挫敗感,寫文寫不出來,連纏線也纏的亂七八糟,再回想自己一生,她似乎什么都做不好。
她也清楚她現在一切負能情緒的來源都源自前幾天的那個夜晚,只要她去找到十八歲的自己和好,她那烏云壓頂的世界會瞬間晴朗起來。
但是她不能。
決不能前功盡棄,她這樣告訴自己。
*
等到下午,岑鳴蟬早早去買好了禮品,帶給姑父的是茶葉禮盒,姑姑不愛姑父抽煙喝酒,因此她決定把煙酒從選項中刪除。
送給姑姑的是一盒滋補品,給表妹的是一套化妝品,之前她趁著品牌旗艦店有活動,多囤了幾套。至于還沒上大學的表弟,岑鳴蟬前往銀行取了一千元的現金出來放在了紅包里。
準備妥當之后,她拎著東西打車前往姑姑家。在路上,她專門打了個電話過去,告訴姑姑自己已經出發。
上一次去姑姑家還是兩年前的那個春節,好在她的記性好,還記得姑姑家所在的樓棟與房號。
等她臨到小區的北門,姑姑又給她打來了電話,問她這會到哪了,又告訴她表妹在小區西門等著她,到時候直接跟著表妹回家就行。
岑鳴蟬只得又跟出租車司機說轉去西門。
等她一下車,便遠遠地認出來了站在門口的表妹。表妹名叫許采薇,采薇兩個字是姑姑起的,取自《詩經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表妹小時候就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白皙粉嫩,睫毛又長又密,像是個可愛的芭比娃娃。
岑鳴蟬是獨生女,每次看到姑姑懷里的采薇,總會想,如果采薇是我親妹妹就好了。但轉念一想,如果是親妹妹,媽媽肯定會更喜歡她一些,因此又覺得還好不是我的親妹妹。
幼年時兩家住得近,加上奶奶還在世,姑姑走動得也要勤一些,經常帶著表妹來找她玩,表妹特別黏她,連姑姑都要笑自己的女兒,說采薇像只小跟屁蟲。
她們之間差著將近五歲,倒也還能玩在一起。
后來父母東山再起,家里條件好起來,搬家換了大房子,而她高中又要住校,與表妹也逐漸疏遠。
之后她去外地念大學,很少回來,等畢業又找了工作,與表妹再見面也就是逢年過節兩家走動的時候。
這時候五歲的年齡差便顯得非常明顯,岑鳴蟬無法同表妹抱怨工作的煩惱,表妹也不會跟她講述高中的煩心事。
她們坐在一起,只剩下了客套的寒暄。
“最近過得怎么樣?”
“還可以。”
岑鳴蟬重復地枯燥地叮囑許采薇,要好好學習,考上好的大學,以后找份好的工作。
后來表妹也上了大學,岑鳴蟬有時候也能在社交軟件里看到表妹“秀恩愛”的動態。她沒有點贊與評論,只是有些慶幸表妹沒有屏蔽她。
司機從后備箱里把岑鳴蟬準備的禮品取出來遞給她,采薇遠遠地也看到了岑鳴蟬,主動迎了上來,非要幫她拎著一些,岑鳴蟬只能把輕一些的化妝品遞給她:“這個是送你的。”
“謝謝姐。”許采薇笑起來,客氣地回道。
岑鳴蟬與表妹并肩行走在小區的綠蔭路上,依舊是客套的寒暄起頭:“過得怎么樣?”
“還好啦姐。”
“還有在念書嗎?”
“沒有去讀研,我已經工作了,你呢姐。”
“我已經離職了,目前在家里待業。你在哪里工作,工作還順心嗎?”
“我在某公司上班,工作還可以。”
“工資怎么樣?”
“還湊合,到手五千。”
“那也挺好的。柏舟在家嗎?”
柏舟是表弟的名字,表弟要比她小十一歲。
“沒在家,他要住校。”
“也是,他在念高中了吧?”
“剛念高一。”
聊到這里,她與表妹的交談基本也就結束了。
曾經岑鳴蟬想不明白,為什么舅舅也好姑姑也罷,總要見面時問她一些問題,來來回回就是“考的成績怎么樣”“工作怎么樣”“工資多少”。
這讓她很厭煩,她甚至私下同母親抱怨過,總要被姑姑舅舅查戶口式的詢問,好煩呀。
母親總會耐心地跟她說,那是因為姑姑舅舅與她代溝太深,見到她想關心她,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只能問她這些問題。
岑鳴蟬也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但仍然覺得有些抵觸。
網絡上曾經流行過一些怒懟這類查戶口行為的視頻,總是把親戚形象刻畫得不懷好意。岑鳴蟬雖然不覺得姑姑等人如視頻里那樣討人厭,但還是會在聽到那些“懟人語錄”時心頭暗爽。
當然,她的反抗也僅限于對這類視頻點贊收藏加投幣。下一次被“查戶口”時,她依舊老老實實乖巧懂事地回答著問題。
如今身份轉換,等她面對與她存有代溝又關系疏遠的表妹,她想了解對方近況時,也只是重復著上一代的行為,刨根問底地“查戶口”,好拼湊出來表妹目前的生活狀況。
或許表妹會感到厭煩,岑鳴蟬在心底嘆氣。
好在沉默沒有維持很久,表妹指著前面那棟樓說道:“馬上到了,姐。”
“好。”岑鳴蟬點點頭,下意識加快了步伐,茶葉禮盒手提袋的繩索做得有些細,實在有點勒手。
電梯來到了九樓,兩梯兩戶,姑姑家在東戶。表妹掏出鑰匙打開門,岑鳴蟬剛進門就看到姑姑聞聲從廚房走出來:“鳴蟬來了。”
岑鳴蟬把手里的東西放在一邊,點點頭:“我來了,姑姑。需要我去廚房幫忙嗎?”
“不用。”姑姑擺擺手,綻著熱情的笑,“你坐著和采薇聊會,馬上就吃飯了。”
岑鳴蟬應了下來,姑姑轉身又回到廚房。
岑鳴蟬與許采薇對視一眼,她們默契地坐在沙發上,各自看著手機,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岑鳴蟬忽然想起來,問道:“怎么沒看到姑父?”
許采薇回答道:“我爸同學請客吃飯,今晚晚點他才回來。”
岑鳴蟬低低地喔了一聲,二人再度沉默。
姑姑的廚藝很好,岑鳴蟬很早就知道,她坐了一會,便主動前往廚房幫忙,姑姑只是叫她和表妹把做好的菜端出來。
今晚只有她、姑姑以及表妹三個人在家里吃飯,但是姑姑做了五道菜。
外加一道湯菜。
岑鳴蟬注意到,所有菜里都沒有放香菜,顯然姑姑記得她的忌口,她不由心頭一暖。
她們三人坐在餐桌前,一邊吃一邊聊著。姑姑問道:“鳴蟬今年二十八了吧?”
岑鳴蟬點點頭:“按照虛歲,馬上二十九了。”
姑姑為她單獨舀了碗丸子湯放在她跟前:“嘗嘗好不好喝。”
一旁表妹也搭話道:“姐,上一次你來我家不是說丸子湯好喝,這次我媽專門又給你做的。”
岑鳴蟬盯著跟前丸子湯一怔,隨即想了起來。
兩年前的那個大年三十,電視里播放著春晚,她與姑姑一家吃著年夜飯。
或許是姑姑刻意叮囑,也或者表弟表妹已經懂事,那場年夜飯,大家都主動給她夾菜,生怕她吃不飽一般。
除此之外,他們一家四口都沒有互相夾菜。
他們在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岑鳴蟬的情緒,岑鳴蟬很清楚,但是越是這樣的謹慎越是在提醒著她她所遭遇的一切。
隨著春晚中的倒計時,新的一年要來了。零點時窗外響起了遠遠的鞭炮聲,岑鳴蟬想起來小時候父母回家和自己跨年的場景。
父親總會在院中點燃不知道多少響的鞭炮,母親則與她站在一起,溫柔地為她捂住耳朵。
父親用打火機點燃引線,然后立刻跑回屋檐下,伴隨著鞭炮燃燒的光亮,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起。而周圍鄰居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再后來,國家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但總有些人會在過年期間偷放。
兩年前的那個跨年夜就是,有人偷偷在放煙花。絢爛的煙花綻開,岑鳴蟬低頭舀著面前的丸子湯,那是姑姑刻意放在她面前的,要她趁熱嘗一嘗。
姑姑溫柔地看著她:“肉丸子不是外面買的,是我做的。你嘗嘗好不好喝?”
岑鳴蟬用瓷勺舀了一勺送到嘴邊,然后點點頭:“好喝,我很喜歡。”
她那時候心情沉重,說好喝也不過是客套話,但沒想到姑姑與表妹還記得,更沒想到姑姑會專門再為她做道湯。
岑鳴蟬端著碗,用勺子舀起清湯與肉丸嘗了嘗,丸子滑嫩,而湯則清香鮮美。
確實很好,與外面買的完全不一樣。
她淡淡地笑著:“姑姑你做飯總是這么好吃,這湯好鮮。”
姑姑見她喜歡,眉開眼笑:“這次我往里面加了點魚肉和蝦肉,所以格外鮮,你要是喜歡就多喝幾碗。”
岑鳴蟬點點頭:“好,我過會自己去盛就好。”
話題逐漸又轉回到岑鳴蟬身上,聽到她說已經離職后姑姑也沒有驚訝,只是寬慰她:“累了就歇一歇,不用著急找工作。”
岑鳴蟬乖巧地點點頭。
姑姑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妹妹談了個對象,今年年底應該就訂婚。”
岑鳴蟬有些驚訝,下意識看向許采薇,發現她已經害羞地低下頭。
隨后她反應過來,許采薇今年二十三歲,已經屬于適婚年齡。
話雖如此,她仍是有些難以置信。盡管采薇已經工作,但是在她心里,對方依舊是那個可愛的小妹妹。
結婚意味著她將脫離現在的家庭,組建新的家庭,為人婦,甚至為人母。這樣的身份轉變讓岑鳴蟬很不習慣。
“那挺好的。”岑鳴蟬勉強笑著問道,“他們怎么認識的?”
姑姑為她夾了菜,然后開始在飯桌上抱怨:“她大學自己談戀愛談的,我叫她分手又不肯,*明明可以找個本地的,非要找個外地的。”
“上個月兩邊都見過了。男方說在我們這邊買房,到時候一把掏。我是覺得,沒有貸款他們小兩口也輕快些,自己賺錢自己花,壓力沒那么大。”
“是這個理。”姑姑愿意講,那岑鳴蟬且聽一聽,畢竟自己作為外人,不好摻和這種事,她只能挑著好聽的幫著表妹講話,“能在這邊買房說明條件也不錯,不至于采薇過去吃苦,姑姑你也就能安心了。”
結婚難免就要考量兩家的經濟情況,盡管與表妹關系疏遠,但岑鳴蟬仍是擔心她嫁過去的家庭條件清苦,讓她受盡委屈。
能夠從大學談到現在見父母,想必也很不容易。
姑姑嘆氣道:“條件還行,就是太遠了。”
岑鳴蟬寬慰著她:“現在交通都方便,天南海北,不管想去哪,很快就能到。更何況人家不是在這邊買房子嘛。”
“鳴蟬啊。”姑姑又是長長嘆氣,隨后看著她說道,“你姑父那邊有個同事的兒子,跟你差不多一樣大。條件也不錯,性格上也很好,照片我也看過了,長得很精神,挺好看。你要是愿意的話,就加上微信聊一聊,看看合不合緣。”
聽到這里,岑鳴蟬大概知道了姑姑今天喊她過來吃飯的目的,一是告訴她表妹好事將近,二是想給她安排相親對象。
岑鳴蟬沒跟家里親戚出過柜,也就父母清楚她的性取向。父親拿她沒辦法,母親則替她在親人面前打掩護。
自從她大學畢業回家鄉這邊工作之后,她的婚姻大事就被親朋好友提上了日程,總有人想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當然,他們并不會找到岑鳴蟬本人頭上,都是先同她那能做主的母親商量,而母親通通都以她剛畢業年紀小,小孩子心性,還得留她幾年當借口了事。
因此在冉眉冬抱怨家里想給她安排相親時,岑鳴蟬總會想辦法安慰她,又不免慶幸自己的母親替自己擋下了這些麻煩。
如今,母親那道關卡不復存在,再沒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把這種事拒之門外,她只能去親自面對。
岑鳴蟬低下頭:“姑姑,忘記跟你說了,我有在談著的。”
“那挺好。”姑姑的笑容有些尷尬,很快她就調整好,“多大歲數,怎么認識的,條件怎么樣?”
岑鳴蟬瞬間想到了十八歲的自己,她唇角綻著柔和的笑意,刻意修改了部分事實:“跟我差不多,性格外向,挺可愛,有點黏人,條件也好,年薪挺高。”
岑鳴蟬知道,若是說對方十八歲,只怕姑姑會當場棒打鴛鴦,那還不如撒個謊,說是同齡人。
“挺好挺好。”姑姑看起來還算滿意,拍拍她的手背,“有空帶回來看看。”
岑鳴蟬神色一黯,想起來兩個人還處于冷戰狀態,只得強顏歡笑應承下來:“好。”
姑姑看著她,忽然就紅了眼眶:“鳴蟬,你別怪姑姑。我不是在催你,只是怕你一個人孤單,生了病沒人照顧你。你說你父母又不在了,你除了自己還能指望誰呢?還是得找個人來一起過日子,這樣我能安心,你爸媽也能放心。”
見姑姑拭淚,岑鳴蟬也不由鼻頭發酸。
姑姑說的這些話岑鳴蟬都明白,因此她并沒有因為對方想給自己介紹相親對象而感到厭煩,她明白姑姑的初衷是盼著她好。
只是很多話她無法跟姑姑說。
她并不喜歡異性,她無法像表妹那樣與心愛的男孩子踏入婚姻的殿堂。
她始終喜歡的都是女性,尤其是她現在又喜歡上了十八歲的自己。
這叫她怎么說出口?
眼見著這頓飯要吃不下去,關鍵時候表妹站了出來:“媽,你講這些我姐都知道,有什么話吃完再說。”
姑姑也就擦著淚點點頭:“先吃飯。”
這頓飯吃得久了些,岑鳴蟬五點多到姑姑家,直到九點才離去。
岑鳴蟬依舊是打車回去。
等她到小區門口,忽然接到了冉眉冬的電話:“鳴蟬,你在哪呢?”
冉眉冬很少以這樣的話語作為電話的開頭,岑鳴蟬不免有些擔憂,她回道:“我在小區門口,怎么了眉冬?”
“你回頭。”
隨著話音剛落,岑鳴蟬身后響起了車輛的喇叭聲,她轉身看去,明亮的路燈下,車里的人看起來像是冉眉冬。
岑鳴蟬沒有掛電話,她往車前走去:“你怎么來了?”
“跟家里吵架了,出來找你散心。”車窗緩緩落下,露出的正是冉眉冬的臉龐。
岑鳴蟬掛掉電話,快步走近,然后坐在了副駕駛。
正巧,岑鳴蟬也很煩。
于是她提議道:“出去喝酒?”
“好。”冉眉冬看著她,點點頭。
*
車輛行駛在城市的道路中,岑鳴蟬點開手機,發現仍是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從五點到現在,十八歲的自己同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岑鳴蟬心里一沉,咬牙把手機徹底關機。
最終她們喝酒的地點選擇在了一家露天燒烤店。柔柔的晚風吹得人愜意無比,特制的燒烤爐上擺放著肉串,爐炭在風中燒得火紅。
岑鳴蟬啟開一瓶啤酒,為她和冉眉冬的杯中倒滿:“是不是家里又在催你相親了?”
成年人的煩惱有很多,事業、愛情、前途、車房等等,但是二十七歲的單身女性從家庭里感受到最多的壓力那大概率就是相親。
果然。
冉眉冬苦笑著點頭,端起杯子將其中的啤酒一飲而盡:“本來今天加班就很累,回到家剛洗完手想吃口飯,我爸就勸我換個工作,趕緊找個對象。又說初中同學兒子不錯,讓我找一天跟人家出去玩。”
岑鳴蟬心頭也苦悶,于是也舉杯喝得精光。
冉眉冬又將杯中倒滿,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你也知道,我升到現在這個位置并不容易,加班、出差我都熬過來了,他卻讓我辭職。”
“關鍵是我媽也幫腔,我今天實在窩火,就和他們吵了幾句。結果我爸指著我的鼻子讓我滾,我實在不想跟他們吵架了,就出來了。”
“太累了,鳴蟬。”
“我又不是沒見過他們吵得要打破腦袋的樣子,現在反而坐在一起,合起伙來勸我相親,勸我結婚,真好笑。”
“當初我爸一直想要兒子,結果我媽生下了我,他就一直覺得抬不起來頭。”
“現在我說他是不承認的,他會說兒子閨女一個樣,但其實根本不一樣。”
“他之前看著我,會嘆氣,會說你要是個兒子多好啊。”
“我都知道,我都記得,鳴蟬,他騙不了我。”
“他們之前過的什么樣的日子,要我結婚過這樣的生活嗎?我不愿意。”
“我就是心太軟,放不下我媽,但凡是心硬一些,根本不會這樣。”
“我真的不想結婚,真的很惡心。”
岑鳴蟬心疼之余也只能用蒼白的語言安慰著她。
“你很棒,已經在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不行就帶著你媽搬出來住。”
“不要理會他,眉冬。”
“不想結婚就不結婚,沒有人必須要結婚。”
岑鳴蟬陪著冉眉冬一杯杯地喝著酒,將所有痛苦藏于啤酒一起灌下。
其實這些冉眉冬曾經告訴過她,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們是這世間最親密的摯友,她的苦悶冉眉冬一清二楚,而冉眉冬的憂愁她也銘記于心。
冉眉冬的父親重男輕女,當初她母親懷孕時醫生還能透露性別,其他人也都說是個男孩,結果生出來是個女孩。
后來也嘗試要二胎生個兒子,結果一直流產,到后面她母親的子宮壁過薄,無法保胎,這才沒再繼續嘗試。
父親重男輕女,母親卻盡力給冉眉冬足夠多的愛,她會告訴冉眉冬,是個女孩子也沒關系,不比男生差,不要在意你父親的話。
冉眉冬便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從而養成了她清醒的性格。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好好學習,考出去,然后過上幸福的人生。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選擇的,不會后悔,勇敢又無畏。
有時候岑鳴蟬會很羨慕冉眉冬,因為她太過獨立,是當之無愧的女強人,但是又會忍不住心疼冉眉冬,她是吃了太多苦頭才走到這一步的。
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空,她們的腳邊漸漸放置了七八個空的綠色玻璃酒瓶。
聊著聊著,她們都有些醉意上涌,兩個人對視一眼,傻笑起來。
岑鳴蟬對自己和冉眉冬的酒量都有數,她知道再喝下去,她們兩個人都會醉得不省人事。先前喝得太兇,她已經有些頭暈了。
冉眉冬更不必說,她醉意上臉,雙頰肌膚通紅。
岑鳴蟬今日并沒有同冉眉冬講述自己的事,她想換個其他的機會再跟她說。
見喝得差不多,她說道:“好了眉冬,我們回去。”
冉眉冬坐在那里反應遲鈍地點點頭。
岑鳴蟬趁著頭腦還算清醒,立刻打開軟件找了代駕。她決定今晚把冉眉冬帶回家。
晚風吹在身上,岑鳴蟬覺得醉意更重了些。代駕接單的小哥很快趕到,岑鳴蟬扶著冉眉冬上車,就在打開車門要進去的時候,冉眉冬忽然站直,她認真地看著岑鳴蟬:“鳴蟬,其實我有一個秘密,一直沒跟你說。”
岑鳴蟬只當她是要說醉話,哄她道:“有什么話上車了再說。”
“不行。”冉眉冬搖搖頭,她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然后點開其中一張照片亮給岑鳴蟬看。
冉眉冬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層水霧,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一般楚楚可憐。
她眨眨眼,眼神中有種醉意的遲緩。
“鳴蟬,我買房了。”
“我有自己的家了。”
岑鳴蟬順著她的話看向那亮著的手機屏幕,圖片上是冉眉冬的購房協議書。
昨天剛認購的房,首付已經交齊。
岑鳴蟬站在那里,覺得晚風有些冷,但她的心頭有些燥熱,她鼻子酸楚,一把抱住冉眉冬。
她知道冉眉冬一直想有自己的一套房子。
當初冉眉冬的母親懷孕時,她的父親對著正在寫作業的她說,咱們家一切都是你弟弟的,不會給你的。等我死了,這套房子也是給你弟。
冉眉冬沒有吭聲,她低著頭很認真地寫作業,但是作業本上有兩處小小的水坑。
從那天起,明明還在讀小學的冉眉冬就發誓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
這件事,也是冉眉冬后來與岑鳴蟬講的。
估計她的父親也沒想到,十幾年前的一句話,冉眉冬記到了現在。
按照他的性子,如果他知道,或許會責怪冉眉冬氣性真大,把玩笑話記恨這么久。
岑鳴蟬與冉眉冬緊緊相擁在一起,她哽咽道:“恭喜你,你有自己的房子了。”
冉眉冬卻癡笑起來:“你哭什么,不要哭。等我交房的時候,給你把鑰匙。”
“好。”岑鳴蟬點點頭,她松開冉眉冬,好說歹說地把她哄上車。
在車上,冉眉冬開始展露喝醉的一面,她又哭又笑,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起來,到最后竟然是開始唱歌。
一首接著一首,一刻不停下。有時候她歌詞記不清楚就開始硬編歌詞。每唱完一首,還要問岑鳴蟬自己唱得好不好聽。
岑鳴蟬有些無奈,她腦袋昏沉,醉酒之后只想趕緊回去睡覺,架不住冉眉冬一直在唱歌。
如果要她挑出來冉眉冬的一個缺點,那大概就是唱歌跑調。她清醒時就時常不在調上,喝醉后更是放飛自我。
岑鳴蟬覺得仿佛有人從她天靈蓋插入一把刀,然后在用力攪著她的腦漿。
她無可奈何地拍著手夸冉眉冬唱得好聽,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冉眉冬見狀備受鼓舞,于是繼續高歌一曲。
相識這么久,冉眉冬很少情緒失控。
她知道,冉眉冬這些年太壓抑自己的委屈,一直憋著一口氣不肯服輸,直到她通過自己的努力買房,完成了當初的誓言,才得以借著這次喝醉情緒宣泄。
只是她沒想起來,冉眉冬喝醉是這副模樣,很可愛,也很五音不全。
岑鳴蟬恨不得掏出來手機拍個視頻,等冉眉冬第二天醒酒放給她看。
出于多年的情意,岑鳴蟬還是決定替冉眉冬保留她那完美的印象。
岑鳴蟬家里當時購買了地下車庫,因此等代駕小哥把車停好,岑鳴蟬支付完費用后,又在軟件上額外打賞了五十元,作為這一路他接受魔音貫耳的報酬。
然后她攙扶著喝得軟趴趴的冉眉冬回家。
等回到家里,岑鳴蟬摸黑打開燈,把冉眉冬攙到客房的床上,然后又回到洗手間,用溫水打濕了毛巾。
岑鳴蟬原本只是想用濕毛巾為冉眉冬擦一下臉,然而她站在洗手臺前,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時,發現自己的眼神其實也有些迷蒙。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只是沒有冉眉冬醉得那么厲害。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伸手去摸,她的指在冰冷的鏡面上留下幾道水痕,鏡中的人臉仿佛被分割又拼湊在一起。
像她,又不像她。
是她,又不是她。
是她又不是她的,除了鏡子中的,還有一位。
岑鳴蟬站在洗手臺前,從口袋里拿出來手機,開機過后,她點開軟件,終于看到了消息。
【姐姐】
又是這兩個字。
理智會在酒精的作用下趨近于無,讓人的行為更偏向于本能與本心。
岑鳴蟬也不例外。
她看著這兩個字,明明自己不占理,但還是覺得委屈。
她賭氣回道。
【死掉了】
她的消息被秒回。
【不許死掉】
岑鳴蟬這時候已記不得要用溫毛巾給冉眉冬擦臉的事。
她繼續回道。
【就要死掉】
消息依舊是被秒回。
【就是不許】
岑鳴蟬開始較起勁來。
【不要你管】
或許是意識到她今晚的不對勁,十八歲的自己在這時候打來了電話,岑鳴蟬手快地點了同意,她將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那邊聲音開口就是在哽咽。
“姐姐。”
岑鳴蟬哼了一聲。
“姐姐死掉了,你沒有姐姐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她聽到對方問道:“姐姐,你是不是喝酒了?”
第67章 親親
結束今天的比賽過后,岑鳴蟬坐在戰隊大巴閉眼假寐。
如今賽程過半,CL以五戰五勝的成績位列聯盟第一,沈經理決定今天全員去吃自助慶祝。
此時他們就在去自助餐廳的路上。
其他隊友在復盤著今天的比賽,畢竟今天算得上險勝,雙方把Bo5全部打滿,第五局還險些翻車。
好在關鍵時刻ADC完美站了出來,一波三殺結束比賽。
這大概就是電子競技的魅力,她和隊友團結合作,交付后背,互相托底。隊友狀態不佳,總會有其他人挺身而出成為英雄。
岑鳴蟬此時太陽穴隱隱作痛,她在心底嘆氣,睜開眼后點開手機,翻看著自己的社交軟件。
冉眉冬發來了消息,她已經回到學校,并在晚自習期間偷偷看完了岑鳴蟬今天的比賽。
【寶你真棒,打得很好!】
【現在五連勝了】
【你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厲害的中單!】
換做平時,岑鳴蟬肯定會說些“多夸幾句”“再夸夸我”這種撒嬌的話,但是她今天比賽時候發揮得并不好,加上她實在沒心情撒嬌,于是只發送了不愧是我的貓貓表情包作為回復。
未讀消息還有一些,岑鳴蟬都還沒來得及回復。她看著置頂的對話框點了進去。
聊天記錄停留在今天中午的那句早。
姐姐并沒有發來消息,也或許她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有場比賽。
岑鳴蟬不禁有些難過,她掀開窗簾,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大巴在一座座路燈中穿梭而過,燈光或明或暗映在她的臉上。
岑鳴蟬這幾天過得很不好,食不下咽,夢里也時常出現姐姐的身影。
她雖然不知道姐姐長什么樣子,以至于夢里那張臉都是模糊的,隔著層薄霧般,但她就是知道,那個人就是姐姐。
她昨晚夢到姐姐給她發來消息,說很想她,并且打來了電話。岑鳴蟬本想賭氣不接,但架不住實在想念姐姐,于是她去點擊屏幕上的接通鍵。
但不知道為什么無論她如何點擊,手機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通電話她始終無法接聽成功,通話的屏幕在亮著,鈴聲宛如催命般在響著,岑鳴蟬急得要哭出來。
然后她就從夢里醒來了,醒來時她還沉浸在先前夢中那焦躁不安的情緒里。
她從枕邊摸來手機,發現姐姐并沒有發來任何信息。
她遲鈍地想,果然只是一場夢。
失去睡意的岑鳴蟬從床上爬起來,她坐在床邊,拉開一半的窗簾,明月高懸,繁星點點,窗外寂靜無聲。
這時候她就開始懷念她的大學生活了。
如果她還在念書,那么日子應該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熬,她不用因為失眠而擔心影響明天的競技狀態,從而更加焦慮。
如果她還在念書,她可以趁著周末坐高鐵去找冉眉冬,去她的學校參觀一下,然后在她們獨處時哭哭啼啼講自己失戀的故事,要安慰要抱抱。
她也可以找很多游戲里認識的朋友陪自己打游戲打得昏天黑地,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讓她沒有一絲多余的時間想念姐姐。
甚至也可以一改肥宅作風和沈歡出去爬山,她知道爬山很累,但是身軀的疲憊會讓她短暫遺忘與姐姐冷戰帶來的痛苦。
她還記得,沈歡曾經同她說過要在大學期間把五岳都打卡一遍。那時候她想到爬山的辛苦就咋舌不已,然后決定給予沈歡同行外的一切精神支持。
岑鳴蟬忍不住嘆氣,她現在已經不是無憂無慮的學生了。
曾經她在看電視劇時,會看到女主角失戀過后還要強撐精神去上班工作,連情緒失控都只能躲在公司狹小的衛生間里小聲啜泣的劇情,她有些不能理解。
她一直覺得,天大地大,心情最重要。若是心情不好,那就請假,至于工作,讓它靠邊。
直到她現在成為了電子競技職業選手,擁有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天真。
她如今吃住都在基地,不能隨意離開。
每天醒來,她都要準時坐在訓練室里。要聚精會神打排位、要和其他戰隊打訓練賽、要根據比賽和訓練賽視頻進行復盤等。
她是隊里的指揮,不能當甩手掌柜,她要保持頭腦清醒,要注意力集中,她的每一個決策都會影響游戲的局勢,她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隊友負責。
她沒有替補,不能心情不好就請假跑路,她要站在比賽臺上和隊友去迎戰對手。就算有替補,她也不可能放棄比賽躲在幕后去看飲水機。
可能她想難過得蹲在原地哭一會,但是現實是那樣冰冷與理智,在堅決地推著她往前走。
其實與姐姐分開的第一天,打過兩局訓練賽后,隊友和教練已經看出來了她的狀態不對,但是大家都沒有責怪她,而是詢問她發生了什么,是不是太累了,需不需要休息一會。
岑鳴蟬向來好勝,她知道女性登上職業聯賽舞臺的數量太少,因此平時她對自己要求嚴格。
她會在游戲訓練營里反復練習連招、研究地形、練習補兵等。世間從來不缺乏擁有天賦的人,她未必是最有天分的那個人,所以她要用枯燥的訓練去拉開其他人的差距。
勤能補拙。
也因此,當她意識到失戀影響到她的競技水平,讓她在這場訓練賽成為隊里短板時,她變得更加痛苦與煎熬。
岑鳴蟬站起身來主動檢討了一下自己在游戲里的失誤,然后向教練申請休息幾分鐘,她需要前往洗手間洗把臉清醒一下。
等她抬起頭,發現鏡中人的眼睛里涌出淚珠,一顆、又是一顆。
她只能再度低下頭,繼續洗臉。
等回到訓練室,狗哥壓低聲問她真的沒事嗎,岑鳴蟬搖搖頭,笑著說我沒事別擔心。
這時候的她忽然想到了初中時學過的那句詞,怕人詢問,咽淚裝歡,放在此刻尤為恰當。
如今比賽贏下來了,她可以短暫地允許自己偷偷難過一會。
岑鳴蟬最終還是主動給姐姐發去了消息。
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和姐姐說。
她想問問姐姐,你就真的那么冷酷無情嗎,就一點不想我嗎,我真的很想你,也很喜歡你,就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們也不要分開,我們不要冷戰了好不好。
但是岑鳴蟬自認為她素來很有骨氣,因此千言萬語她都藏在肚子里,只發去了兩個字。
【姐姐】
*
等全員吃完自助回到基地,已經是將近十一點。這個點自然不可能再復盤比賽,于是就地解散,岑鳴蟬也就回到寢室。
她習慣性地下載著今天的比賽視頻,然后才想起來按照這個趨勢,姐姐應該不會再跟她連麥看比賽了。
社交軟件里,溫憬依舊發來了恭喜她贏下比賽的信息。
那天打完游戲,岑鳴蟬就沒再聯系過溫憬。
這會見溫憬發來消息,她客套回復之后隱晦提到了稱呼的問題,溫憬很知趣,改口喊她鳴蟬,不再稱呼她為蟬寶。
同時溫憬又詢問那天一起打游戲的是岑鳴蟬的戀人嗎,同時說明她如此詢問的理由,她擔心自己的稱呼給岑鳴蟬帶來了困擾。
認真回想,那天發生一切的根源看起來確實是因為“蟬寶”這個稱呼,但是歸根結底,那是她的問題,溫憬并不是始作俑者。
或者說自從她察覺出來姐姐對她的喜歡之后,她遲早要問姐姐愿不愿意與自己在一起這種話的。只是那天姐姐吃醋的行為讓她上頭,覺得到了問這話的時機,這才導致事情變成如今這樣。
溫憬從頭到尾都很無辜,而岑鳴蟬給溫憬的回復很微妙。
【目前還不是】
岑鳴蟬并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道理她都懂,姐姐說的那些拒絕她的理由她也都想過,但她始終不甘心,明明兩情相悅,為什么要在意年齡的差距,憑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
不多時,她的手機響起,她收到了消息,點開一看發現是姐姐,回復“死掉了”三個字。
這與姐姐平時說話的風格大相徑庭,“死掉了”看起來有些賭氣,又有些俏皮。
岑鳴蟬立刻回復不許死掉,得到的回復是就要死掉。
這完全像是幼兒園小朋友斗嘴一般,你是小豬,你才是,我不是,你就是,反彈,不許反彈。
這樣的對話太幼稚了,幼稚得有些可愛。
岑鳴蟬認為,一定是姐姐想和好又說不出口,這才故意賣萌給她看。
既然姐姐邁出來了關系破冰的第一步,那她愿意勤快地把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走完。這么想著,岑鳴蟬果斷把電話撥打了過去。
她很想姐姐,她想聽聽姐姐的聲音。
岑鳴蟬從來沒覺得五秒鐘如此漫長,漫長得她開始擔心是不是會錯意,迎接她的將是拒絕。
最終好在電話還是被姐姐接起,只是岑鳴蟬沒想到,她會如此沒有骨氣。電話顯示接通的瞬間,無限的思念、委屈與繁多情緒混雜在一起,涌上她的心頭,又堵住她的喉嚨,讓她開口就哽咽住。
“姐姐。”
她不知道姐姐會怎么回復她,會很溫柔地喊她鳴蟬嗎,會恭喜她贏下來比賽嗎,會說我也很想你這種話嗎。
沒料到的是,姐姐冷哼著,聲音依舊好聽,但是又不似平常,聽起來格外慵懶與迷糊,像是午后曬日光浴的貓在伸懶腰。
“姐姐死掉了,你沒有姐姐了。”
岑鳴蟬一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姐姐大概是喝醉了。
只是她沒有喝過酒,又不太確定。
“姐姐,你是不是喝酒了?”
姐姐唔了一聲,聽起來正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這么簡單的問題如果還需要思考的話…岑鳴蟬已經得到了答案。
然而姐姐還在嘴硬:“我沒有。”
岑鳴蟬打開免提篤定地說道:“你在撒謊。”
“被你發現了。”姐姐聲音里絲毫沒有撒謊被戳穿后的窘迫,她嘟囔著,像是在撒嬌,“好困,想睡覺。”
“不許睡覺。”岑鳴蟬立刻回道。
電話那邊,二十七歲的岑鳴蟬不滿地蹙眉:“不準我睡覺,肯定是變心了。”
“是不是喜歡你溫憬姐姐去了?”
岑鳴蟬簡直要被姐姐喝醉后的蠻不講理氣笑,明明是她親口拒絕了自己,現在倒打一耙說自己變心,但是…她又很喜歡這樣的姐姐。
或許正是因為醉酒,姐姐才會講出這種平時不肯說的話。她先前只會說你是自由的,我不該約束你,而不是直白地表達出來她確實在吃溫憬的醋。
這幾天的冷戰,岑鳴蟬的心里也并不是沒有脾氣,她沒有第一時間哄姐姐,她也學姐姐先前冷哼一聲:“我喜歡誰,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姐姐的聲音里摻著輕快的笑,她又問道,“你喜歡誰啊?”
姐姐根本是在明知故問,岑鳴蟬不可能在這種問題上賭氣,她的心忽然酸楚起來,像先前無數次說著喜歡姐姐的話一樣,她這次依舊說道:“我喜歡你,姐姐,我愛你。”
“你呢,你愛我嗎?”
愛情是這世間最庸俗的話題,圍繞著“你愛我我愛你你愛不愛我”的亙古謎題,愛情偶像劇能上演百集的劇情。
而現在,岑鳴蟬作為俗人,也忍不住在電話里討論這樣的話題。
她一直很俗氣,她的人生愿望就是遇到真正合適的女孩子,買一座帶花園的房子,要有落地窗,要有供她們娛樂的游戲房,然后她和愛人按照喜好養一只或者幾只貓貓狗狗。
要相伴終生,要白頭偕老。
這個愿望很美好,是她在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制定的。
*
“你呢,你愛我嗎?”
明知故問的不止自己一個,岑鳴蟬看著鏡中的自己,回答道:“我也愛你。但是…”
她話音未落心頭猛跳驚了一下,她的余光瞥見衛生間的門口出現了人影,她向來獨居,怎么可能會有第二個人。
等她轉頭看去,發現是冉眉冬,岑鳴蟬放松的同時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她真的是喝糊涂了,竟然把醉酒的冉眉冬給忘了。
冉眉冬看著她,開口嗓子沙啞無比:“想喝水,好渴。”
岑鳴蟬下意識回答:“好,你等我去給你接杯水。”
等她說完,她忽然意識到電話還沒掛。她擔心冉眉冬會喊出她的名字,于是她立刻把電話掛斷,然后轉身去給冉眉冬接了杯水。
冉眉冬的眉眼間滿是醉酒的疲倦,她無精打采地喝完水,就又躺了回去,只是她睡不著,硬要拉著岑鳴蟬再聊會天。
岑鳴蟬心里還念著被自己匆忙掛掉電話的那位,好說歹說才把冉眉冬哄睡,然后她打開手機,發現聊天框里只有冰冷的三個字。
看起來像是生氣了。
【她是誰?】
岑鳴蟬無奈地笑著,好歹是死緩,還給她自證無罪的機會,不是直接感嘆號式的宣判死刑。
她回復道。
【我高中認識的閨蜜】
岑鳴蟬知道,她先前掛電話的反應在對方看來很有問題,但是沒有辦法,她不知道冉眉冬下一秒會不會看著她喊出她的名字。
她不敢賭。
*
聽到電話里掛斷的聲音時,岑鳴蟬如墜冰窟。
在深夜時刻,醉酒的姐姐身邊竟然還有一個同性,她們說話的語氣又是那樣的平常自然、熟稔親昵。
對方口渴要喝水,姐姐立刻說去端杯水,并且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姐姐就直接掛掉電話。
岑鳴蟬不愿意細想那個陌生人的身份,她也不想懷疑姐姐的人品,相識這么久,她確信姐姐不是那種會腳踏兩條船的人。
但是那沒有任何說明就匆忙掛掉的電話,讓她又忍不住胡思亂想。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和姐姐在一起。
會是姐姐的那位認識很久的閨蜜嗎?一定是她吧,只能是她。
她在電話里聽到的聲音并不真切,對方嗓子啞啞的,能聽出來是女性,但是聽不起來大概的歲數。
岑鳴蟬沒忍住,她決定直接問姐姐。
【她是誰?】
岑鳴蟬心里涌出來深深的嫉妒*,為什么她能和你如此親近?
不久之后,她的猜想得到了姐姐的證實。
【我高中認識的閨蜜】
岑鳴蟬勉為其難地決定給姐姐一次機會,于是她把電話撥打了過去。
鈴聲響了很久,久到岑鳴蟬以為姐姐不會再接,沒想到電話還是被接通。
姐姐刻意壓低了聲音:“剛剛是我閨蜜,我們今晚一起喝酒的。她在另外的房間睡著了,我們要小聲一些。”
岑鳴蟬聽得出來,姐姐是緊貼著手機講話的,這讓她聽到了姐姐呼吸聲,配合著姐姐的話語,岑鳴蟬忽然有種錯覺,像是她們躺在一起,姐姐攬著她的脖子,湊在她耳邊輕聲說。
她在另外的房間睡著了,我們要小聲一些。
岑鳴蟬配合地壓低聲,但是話里醋意漫天:“我都沒有去過你家里,也沒有喝過你端的水。”
“嗯…”姐姐想了想,“那你現在來我家,我也給你端杯水。”
岑鳴蟬的心里像是被貓爪輕輕撓了一下,有些酥麻還有些酸:“你明知道我過不去。”
“知道你過不來,我才這樣講。”姐姐打了個哈欠,聲音里滿是倦意,“困了,想睡覺。”
這是今晚姐姐第二次說想睡覺了。
岑鳴蟬依舊不愿意放她去睡,醉酒的姐姐很可愛,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她不知道明天清醒過來的姐姐,會不會繼續把疏遠維持下去,不知道她是否還會說出來我也愛你這種話。
岑鳴蟬寧愿今晚這通電話打得再久點,哪怕是場美夢,她也想維持得再長一些。
她撒嬌道:“不要睡覺,再跟我說說話吧姐姐。”
*
岑鳴蟬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了,早在先前喝醉回到家時她就想睡,但是由于通著電話,她始終不能睡。
如今粘人精又不準她睡覺,要她陪著說說話。
岑鳴蟬無可奈何,困意上來她只能慣性推脫:“有什么話,明天再講。”
對方這次聽起來很滿意這個說法:“這是你說的,明天你要主動給我打電話,姐姐。”
岑鳴蟬此刻只想睡覺,因此沒有什么是不肯答應的:“好,明天給你打。”
似乎是吃準她急于睡覺,某個討厭鬼開始得寸進尺起來:“那姐姐你親親我,我要晚安吻。”
大概是“小別勝新婚”,這幾日的分別顯然讓她們都很痛苦,所以今晚她們似乎都在放縱自己,在嘗試著向對方索取更多。
換作之前,十八歲的自己絕不會索要晚安吻。
岑鳴蟬迷糊著低笑起來,她決定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粘人精點教訓:“要我親哪里?”
她閉著眼,不過腦子地胡亂說著:“額頭,嘴唇,鎖骨還是要再往下一點的地方?”
下一秒,電話那邊的呼吸聲明顯重了一些,然后岑鳴蟬發現,在她說這些話時,或許是酒精作用,她的腦海里竟然也浮現出來了對應的畫面。
她的小腹不由一緊。
這次她被自己氣笑了,十足的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她只得立刻結束這個話題:“親親你,晚安。”
然后她聽到十八歲的自己依依不舍地道別:“晚安姐姐,明天見,我愛你。”
岑鳴蟬嘆息著回道:“晚安,明天見。”
電話掛斷之后,岑鳴蟬意識到一件事。由于先前她的話,酒精加上她要來月事的緣故,名為情欲的東西開始在她的血液里奔騰。
“該死。”岑鳴蟬抱怨道。
冉眉冬在隔壁房間睡得安穩,岑鳴蟬換上睡衣,躺在床上,依舊是無法平息。
困意與情動混在一起,讓她感到燥熱。
她想到了對方先前說的晚安吻,她腦海里出現了溫熱柔軟的唇,想按著十八歲的自己親吻,想用齒輕輕地咬她鮮艷的唇肉。
她的眼眸中映的是我,而我眼中的自然也是她,我們有著相似的容貌,而我對自己了如指掌。
岑鳴蟬這樣想著,打開了膝蓋。她的指悄悄往下慢慢捻著直到越發艷紅,她的呼吸開始變得灼熱與急促,在輕哼出聲后她想起來冉眉冬就在隔壁,她只得咬住唇,隱忍著不肯出聲,逐漸被羞恥感逼紅了眼尾。
她微微顫抖著,嘗試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
她的身體太疲憊了,加上醉酒會導致反應遲緩,是很難得到自己想要的狀態,她起身去清理了一下,然后又躺回床上。
岑鳴蟬越想越氣。
她打開手機的備忘錄,記錄下來這樣一行話。
2024年5月20日,一。
第68章 人生
岑鳴蟬一早就醒了過來,醒來時覺得頭暈又口渴。她起床去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又去客房里看了眼冉眉冬。
冉眉冬昨晚要比她醉得厲害,這會還沒醒來,岑鳴蟬點開外賣軟件,去訂了那家常點的粥店。
她胃里有些不舒服,實在吃不下東西,她猜測等冉眉冬睡醒,大概也會有類似的宿醉后遺癥。不如都喝點熱粥,墊墊肚子。
今天是周六,冉眉冬不用去上班,因此岑鳴蟬也沒有著急喊她起床,只自己先去洗手間洗漱。
岑鳴蟬對著鏡子擠牙膏,等她開始刷牙時,習慣性看向鏡子。就在她與鏡中人對視的瞬間,昨晚的回憶如同被打開封印一般,全部涌進她的腦海里。
岑鳴蟬立刻呆在了原地。
她在醉酒的狀態下將情緒放大化,說了很多胡話。聊天記錄全部都是自我開庭時的呈堂證供,她無奈地閉上眼,證據鏈條里還得加上昨晚打電話說的那些話。
岑鳴蟬有些無法面對了。
她的心里開始有兩個小人跳出來吵架。
一個在當紅臉,開口好言好語,說好的保持距離呢岑鳴蟬,你怎么能酒后誤事,下次不許這樣了。
白臉則是冷笑,什么喝醉,不過是借口罷了,說到底就是舍不得。
紅臉爭辯道,那時候確實喝醉了,不然也不會胡亂講話。
白臉高聲嚷著,那分明是你的真心話。
岑鳴蟬深吸一口氣,她到底還是沒法自欺欺人。她昨晚是故意放任自己的情緒占據上風的。這幾天,她實在太想念十八歲的自己了,分別的滋味太過難熬。
于是她再度回到了問題的分岔路口,選擇權依舊在她身上,長痛與短痛,她要選擇哪一個?
想到這個問題,岑鳴蟬又想縮回殼里去了。
她刷完牙,給十八歲的自己發去消息,佯裝無事發生。
【早安】
*
岑鳴蟬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她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消息,然后看到姐姐一早發來的早安。
沒有其他的內容,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岑鳴蟬睜大眼睛,姐姐這是什么意思,這是酒醒之后要恢復冷戰嗎?昨晚分明已經和好了!
世間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人,昨天還說了愛我的。
她立刻氣鼓鼓地回復道。
【不要早安!我要親親!】
又想到姐姐說的那句我也愛你,岑鳴蟬心里如同吃了糖水般,由里及外都是蜜的香甜。
她立刻化成了黏糊糊的軟糖。
【姐姐,親親我好不好qaq拜托啦】
【求求你惹】
*
冉眉冬醒來已經是將近中午,岑鳴蟬一早訂的粥早已放涼,冉眉冬洗漱過后覺得粥的余溫正好,沒讓岑鳴蟬再花錢訂一份。
岑鳴蟬看著冉眉冬慢吞吞喝著粥,忽然手機響起了消息提示聲,她打開手機,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發來的消息。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昨晚趁人之危跟自己索要晚安吻就罷了,今早竟然還能繼續要親親。
尤其是聯想到昨晚她偷偷在被窩里做的事情,她竟然對十八歲的自己有了生理上的欲望,這讓岑鳴蟬瞬間羞恥地咬住唇。
岑鳴蟬立刻打字——不親。
但是她沒有立刻發送出去,她已經完全預想到了發出去這兩個字后她們的對話。
【不親】
【就要親親】
【就不親你】
完全就是復刻昨天幼兒園級別的對話。
因此岑鳴蟬刪除掉不親兩個字,換了一個思路。
【想親親也可以,你聽話嗎?】
魚兒果然立刻咬鉤。
【姐姐我聽話!我最乖啦——】
岑鳴蟬笑著回復。
【那就聽姐姐的話,不要親親了】
消息發出去的下一秒,她就收到了回復。
【!!!!!】
五個感嘆號表達了對方此刻的不滿,想到她此刻肯定噘著嘴,想要跳腳的樣子,岑鳴蟬難掩笑意。
【姐姐你欺負人!】
岑鳴蟬唇角挽著笑,她決定先冷落對方一小會,作為她得寸進尺的懲罰。
等她抬起頭來,發現冉眉冬也在看著她。冉眉冬一努嘴,問道:“談戀愛了?”
岑鳴蟬一怔,她看著自己這位摯友,深吸一口氣:“眉冬,其實我也隱瞞了你一件事。”
“我接下來說的事,比較荒謬…”
*
岑鳴蟬要有小脾氣了。
她從未見過姐姐這樣小氣的人,親親怎么了,姐姐就應該學她大大方方的。
要是姐姐跟她要親親,岑鳴蟬覺得自己可以把姐姐親到腿軟。
親到腿軟是她逛社交軟件學習到的新的詞匯,微博上忽然出現了一些小說后臺鏈接,內容擦邊又勁爆,其中就出現過親到腿軟四個字。
岑鳴蟬收拾好房間,發現姐姐依舊沒有回復她,猜測對方應該去忙了,她決定先去餐廳吃飯。
等她來到餐廳,發現狗哥已經打好了飯,見到她,狗哥招招手示意她過來坐。岑鳴蟬盛好飯菜坐在了狗哥對面,狗哥看她一眼,問道:“和好了?”
岑鳴蟬故意裝傻:“什么和好?”
“還在嘴硬。”狗福爾摩斯哥笑著說道,“我都看出來了,你前幾天愁眉不展的樣,十有八九是和女朋友吵架了。但是你今天就不一樣,恨不得扭著秧歌進來,一看就是和好了。”
“說吧,怎么和好的,今天520給人家送禮物了嗎?”
和好與禮物屬于兩個問題,岑鳴蟬看了眼手機,今天確實是五月二十號,想也不用想,空間里肯定有人卡著零點秀恩愛。
岑鳴蟬決定承認:“姐姐和我打了個電話就和好了。”
“至于禮物,我沒送,我壓根不記得今天是520。”
狗哥想也沒想銳評道:“那不怪人家跟你鬧別扭,你看你一點也不上心。”
岑鳴蟬張張口,心里有苦難言,她和姐姐還沒確定關系,而且她也沒有姐姐的地址。就算她想送,也送不出。
神探福爾摩斯再次上線,狗哥見她欲言又止為難的樣子,皺眉問道:“你不會還沒追到吧?”
岑鳴蟬宛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她想端著餐盤離開這個八卦的討厭鬼。
神探狗哥繼續說道:“別急眼啊藏春,我教你怎么追,我最會追人了。”
關于這一點,岑鳴蟬沒有質疑過。
狗哥這個稱呼怎么來的,她不會忘記,就是因為狗哥換cp換得勤,艾迪又固定一個格式,x寶的狗,這才被其他人喊狗哥,事實上,他的真名叫做馮春,賽場艾迪叫夏星。
如果是之前,岑鳴蟬會覺得狗哥算得上同道中人,畢竟她也多情。但是現在,岑鳴蟬除了姐姐她誰也不愛。
她的心里只有姐姐,她對姐姐那叫一個全心全意,一心一意。
于是她果斷拒絕:“我不要聽你的渣男攻略。”
這次換神探急眼了,狗哥憤而與她割席:“藏春你不識好人心,我宣布今天起中野決裂。”
話雖這么說,但實際上他們誰也不會把中野決裂四個字當真。
岑鳴蟬忽然想到那句古話,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她立刻換了個態度:“狗哥,要不你還是說說吧,我洗耳恭聽,給你當牛做馬,跟你雙排不拿你的藍。”
狗哥眉毛一挑,得意道:“現在知道錯了?晚了。”然后他又低聲說道:“你把你的問題說一下。”
岑鳴蟬開口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
“事情就是這樣。”
岑鳴蟬說完,忍不住嘆了口氣。
冉眉冬蹙著眉:“也就是說,你愛上了你自己,雖然那個自己是十八歲的自己。”
“是。”岑鳴蟬點頭承認。
冉眉冬看著她,問道:“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嗎,鳴蟬?”
岑鳴蟬想也沒想說道:“我想要她過不一樣的人生,想要她把我的父母救下來,想要她平安…”
冉眉冬搖搖頭,打斷她:“那是你想要她過的人生,你自己的呢?”
“我…”岑鳴蟬一怔。
她想要過什么樣的人生呢?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幻想過自己的人生,她要和愛人住在大房子里養貓養狗相濡以沫共度一生。
然后她的人生變成了灰暗色,能過一天就是一天,她不會去想明日,活到明日再說。
但是現在,她已經在努力改變先前頹廢的狀態。
她在圖書館里借閱書籍,在貪婪地汲取精神上的養分。下一本書她想寫權謀的歷史穿越文,這是受容蔓學姐的啟發。歷史文太吃筆力,要查閱的資料也有很多。
她在寫文,在構建自己的精神世界,讓自己的思維不再困守于兩年前的那場災難。
她在做著手工,盡管她心靈手不巧,但她前些天涂了幅龍貓的數字油畫,然后擺在了客廳,畫里的龍貓很可愛。
她對畫畫其實不太感興趣,只是大數據在她購買手鞠球后推給她很多手工。她看來看去覺得還是數字油畫最簡單,畢竟只需要按照數字和輪廓涂上對應的數字就好。
她想去學駕照,她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家里,學會開車她出行會更方便些。她還有親朋好友需要往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她自己想要走動或者因為父母那層關系她無法割舍。
她想去練習廚藝,從刀功練起,從最簡單的家常菜學起。岑鳴蟬不想請個做飯阿姨,她不習慣家里還有其他人的存在。盡管她可能大多時候還是吃外賣或者去外面吃,但是她可以心情好了自己下廚,偶爾邀請冉眉冬來家里做客,試試她的手藝。
她想去學門樂器,音樂的力量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她想去學習滑雪,盡管她的平衡能力可能不好;她想去看蕭雪亭的演唱會,為自己的青春買單;她想去等冉眉冬的房子裝修起來時上門做客,她已經在想為冉眉冬的新家置辦什么東西了……
她想做的事很多,她想自己以后的人生平坦一些,幸福一些。
岑鳴蟬眨眨眼。
她最想的事,其實是與十八歲的自己在一起。
第69章 乖巧
岑鳴蟬低聲說道:“眉冬,我想和她在一起。”
冉眉冬看著她,問了她一個問題:“如果當初你遇到的是另一個十八歲的同樣性格的女孩子,你會愛上她嗎?”
岑鳴蟬想了很久。
事實上她的審美很固定,她一直喜歡的是那種看起來文弱有書卷氣的女孩子。年輕時可能不太在意伴侶的性格,哪怕比較愛作,她也可以接受。
但是隨著工作之后她就越發喜歡情緒穩定的伴侶,要溫柔,要通情達理。
產生這種改變的最大原因是年輕時候沒有憂愁,折騰一些也只當是經歷愛情的磨難,吵得越兇越難舍難分。
但是進入社會大學后,工作就是世間最大的苦難,折磨得人整日上吊的心都有了,這種情況下就需要穩定的戀情來補充糖分與動力。
那么回到問題本身,十八歲的自己符合岑鳴蟬的擇偶標準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她年紀太小,心思太活泛,容易變心,性子直接,嬌氣又愛哭,粘人得要命,占有欲強,酷愛拈酸吃醋,隨時可能需要親親抱抱和夸夸。
以上匯總起來就是三個字,不穩定,她像是屬性活潑的化學元素,與岑鳴蟬所設想的擇偶標準分屬于兩個極端。
所以如果有個相同的人出現,岑鳴蟬大概率是不會喜歡的,她不會喜歡這種小她九歲需要她花費時間精力陪著長大的人。
但是岑鳴蟬愛上了十八歲的自己。
岑鳴蟬緩慢地搖了搖頭,眼神堅定:“不會。”
冉眉冬沉默地看著她,岑鳴蟬已然明白她的下一個問題,那為什么你會愛上自己呢?
在此之前,岑鳴蟬始終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許是她遺忘,也或許是她故意忽略。對于這個問題,最簡單的解釋就是愛情這玩意本身就是蠻不講理。
行走在路上,有人形單影只,有人出雙入對。單看外表,總有些情侶看起來是那么的不登對,但他們或者她們緊扣的手,自然而然展露的親昵,又讓旁人覺得他們/她們之間確實有愛情。
那愛情是怎么產生的呢?可能是桌洞里偷偷放的一盒牛奶,可能是講題時某一瞬間的對視,可能是纏綿過后她背對著點煙時裸露出來的蝴蝶骨很美,可能是相處時間足夠久,對方如同綿綿春雨侵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可能是游戲里實在合拍。
然而以上這些都不適用于岑鳴蟬。
她的眼前好像被蒙上了一層奶白色霧氣,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坦白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冉眉冬伸出手來,與她的手握在一起,寬慰道:“想不通就不要去想了。”
冉眉冬自認為向來清醒,此時仍是忍不住在心里嘆氣。她聽過希臘神話那個有關于水仙的故事,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這件事會發生在她唯一的摯友身上。
她知道岑鳴蟬很為難很糾結,在變相地向她尋求幫助。
都說旁觀者清,從她知道這件事的這一刻,由于她對岑鳴蟬的在意,她也成為了當局者。
如果她們是陌生人,她就不會如此糾結。支持也好,反對也罷,無論后續是怎樣的,她都不需要承擔責任。
但她和岑鳴蟬相識十余年,感情真摯又深久,她會擔心岑鳴蟬以后過得不好。
她露出挫敗的表情:“鳴蟬,我也不知道應該支持你還是勸阻你,我很為難。”
她為難的原因是因為她實在了解岑鳴蟬,很明顯,對方是岑鳴蟬目前的精神支柱之一。一旦抽走,冉眉冬擔心大廈會轟然倒塌,她擔心岑鳴蟬會像之前一樣做出自毀的行為。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根支柱是否堅實可靠呢?她可以永遠不拋棄岑鳴蟬,十八歲的那個岑鳴蟬可以嗎?
自從知道岑鳴蟬遇到十八歲的自己后,冉眉冬偶爾想起來,也會在想那是不是有兩個冉眉冬。
又會想,如果另一個岑鳴蟬站在她跟前,她會是什么樣的心情,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或許只有等那天到來時她才會知道答案,但是她很清楚,無論世間有幾個岑鳴蟬,她所認識的、了解的只有一位。
哪怕有千萬個岑鳴蟬出現在她眼前,冉眉冬還會毫不遲疑地偏向眼前人。
只因為她無可替代。
*
岑鳴蟬來到訓練室,發現沈經理已經早早趕來等待全員到位了,同時她帶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俱樂部已經和直播平臺談下了合作,平臺根據目前每個人的熱度給了不同的報價,所有選手直播合同另簽,價格也另算。
壞消息是下個月開始每個人都有三十小時的直播任務,并且由于基地空間有限,無法為選手單獨提供直播區域,因此會在訓練室里增加幾臺電腦。
可以預見的是等他們全員開播時,訓練室會如同菜市場般熱鬧。
岑鳴蟬毫無疑問得到的是隊里最高一檔的簽約價格,一年六位數的合同,她同樣簽了三年,其他隊友也跟她一樣是三年。
簽完合同之后全員又去會議室開會。
沈經理跟所有選手講了注意事項。有一些之前在開職業選手日常行為規范的會議時她有講過,比如說職業選手不能在游戲里投降,點投降是違背競技精神的。
沈經理這次又重點強調這件事,是因為就在前幾天,隔壁職業選手直播期間在隊友發起投降后誤點同意,掀起了軒然大波。
最后俱樂部在輿論壓力下做出扣除選手當月績效并罰款的處罰。
她希望隊里所有人以此為戒,同時她又強調了一條規定,直播期間,職業選手不得使用帶有侮辱、威脅、低俗下流等性質的詞匯。
這點也很好理解,大眾對于電競行業仍然帶有偏見,把電競視為網癮少年少女沉迷游戲。在很多人眼里,職業選手學歷低、沒文化、沒素質,除了打游戲打得好點,毫無可取之處。
為改變偏見,聯盟需要規范職業選手的日常行為。
會議結束,岑鳴蟬收起會議記錄專用的小本本,往訓練室走去。她暗自慶幸自己先前成功把愛嘴人的毛病改掉,不然她直播時候隨口嘴路人隊友被有心人傳出去,只怕又要挨罵。
下一場他們要迎戰的NMG,對面的中單葉子是個很穩健的選手。他永遠能為隊友托底,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同時又特別會偷經濟,是個很強的對手,被部分網友譽為國產第一中單。
當然,被稱為國產第一中單的不止有NMG的葉子,岑鳴蟬也被冠以同樣的頭銜。也因此他們二人時常被拉出來做比較,比勝場,比KDA,比MVP數量。
先前在岑鳴蟬逛虎撲時,那個關于CL是偽強隊的討論貼里便是如此。
可能受輿論影響,岑鳴蟬開始視葉子為頭號大敵,變得更加勤奮與刻苦,葉子會的英雄她要會,葉子不會的她也要會。
她要證明自己才是國產第一中單。
回到訓練室,岑鳴蟬看了眼手機,姐姐依舊還是沒有回消息。
她猜測,姐姐現在肯定是跟閨蜜在一起,說不定她們聊得很開心,所以就把自己打入冷宮了。
討厭討厭真討厭!
岑鳴蟬像是被泡在了醋壇里一樣,她點開聊天框,消息記錄還停留在她先前說姐姐欺負人那里。
她略帶委屈地飛快打字。
【姐姐壞,姐姐不理我,再也不跟姐姐講話啦!】
下一秒,她又撤回了這句話。
這句話放在冷戰之前,完全再正常不過,姐姐已經完全習慣她這樣講話,習慣她夸張地撒嬌,小小地鬧脾氣。
姐姐總會在忙完之后很溫柔地哄她。
但是現在她和姐姐的關系剛剛破冰,說再也不講話這種話顯得特別不合適。
于是她又打字道。
【姐姐我好想你,我想要抱抱】
【還想要親親】
*
收到消息時岑鳴蟬正在給游戲手柄充電。她和冉眉冬實在無聊,準備過會用手柄一起打游戲。
只是游戲手柄上次使用還是在一年前,岑鳴蟬自己在家時不怎么用游戲手柄。手柄開機之后看起來還有電量,只是她擔心玩到一半會關機,因此才決定充會電。
這時候手機消息提示音連續響了幾聲,岑鳴蟬點開消息,才想起來她和冉眉冬先前聊得興起,她完全忘記了回復。
只是她看的時候已經晚了,有一條撤回消息不知道其中的內容。
【撤回的什么】
很快她收到了回復。
【我剛剛打錯字啦姐姐!】
岑鳴蟬打錯字有撤回的習慣,因此她也就沒再多問,看了眼時間對方此時應該在訓練室里打排位,她叮囑道。
【好好訓練】
消息隨后而來。
【知道啦姐姐——還有呢!】
還有什么?
岑鳴蟬愣了一秒,隨后意識到了對方在說什么,她決定態度冷酷些。
【沒有了】
她知道,按照十八歲自己的脾氣,估計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撒嬌,或者應該是耍無賴。
她會像個逛超市爸媽不給買零食的小孩子一樣滿地打滾,直到自己服軟為止。
撒嬌話術包括且不限于“是不是不愛我了是不是外面有狗了”“沒有親親抱抱的我要死掉惹”“哭哭姐姐我要親親要抱抱嘛”“姐姐我難道今天不乖嘛”。
她決定了,無論對方怎么賣萌打滾,她都要做到不為所動。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某人表現得異常懂事。
【我今天很乖喔姐姐,有在好好訓練,也有好好想念姐姐】
【我愛你,姐姐】
【沒有親親抱抱也依舊超級愛你】
【我要去訓練啦,真的很舍不得姐姐呢】
最后的最后,是一個寫著乖巧二字的可愛貓爪表情包。
岑鳴蟬抿著唇,回復了兩個字。
【抱抱】
第70章 貪心
岑鳴蟬有些懊惱。
或許不應該給對方這種甜頭,然而看到她乖巧地說著“沒有親親抱抱我也依舊愛你”這種話,岑鳴蟬還是會忍不住心軟。
十八歲的自己發射過來的糖衣炮彈,她越來越招架不住。
岑鳴蟬等了一會,沒有再收到回復,就知道對方確實去訓練去了,也就不再等待。
冉眉冬此時還在洗澡,昨天她醉酒之后直接去睡,今天醒來總覺得渾身酒味難聞得很,因此二人聊完之后她便提出來去洗個澡。
岑鳴蟬為她準備好所有洗澡用品,這才去尋找手柄充電。
趁著手柄充電的功夫,岑鳴蟬打開游戲,靜靜等待著冉眉冬。
她選擇的是《胡鬧廚房》,又名“分手廚房”,最近上了TV版,在電視上就可以玩,玩起來遠比通過電腦屏幕要舒服些。
她和冉眉冬坐在地毯上玩游戲就可以。地毯她定期都會找人清潔。
這還是冉眉冬第一次同她玩這個游戲,岑鳴蟬不知道她們配合能否默契,會不會因此玩急眼。
好在冉眉冬上手極快,很快就玩明白了這個游戲。
她們合作起來甚是愉快,一個切菜一個洗碗,一個煮米一個端盤。偶爾有鍋子著火,她們也會處理,一個負責當消防員,一個把不能食用的菜倒入垃圾桶,二人合伙把廚房打理得井井有條。
偶爾上菜順序錯了也只是互相說笑一句,然后繼續做下一道菜。
關卡一關關地闖過,時間也很快在她們的游戲闖關中溜走。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晚上五點,岑鳴蟬本想點外賣或者繼續出去吃,冉眉冬卻說不如在家里隨便做兩道菜。
與在廚藝上一竅不通的岑鳴蟬不同,冉眉冬有一手好廚藝。早在高中時候岑鳴蟬去冉眉冬家上門做客時,冉眉冬就能圍著圍裙揮動著鏟子給她做四菜一湯。
在這種大廚面前,岑鳴蟬不肯把自己的三腳貓廚藝拿出來獻丑,也不想讓身為客人的冉眉冬進廚房忙活,這才提出來出去吃。
只是冉眉冬執意要在家里隨便吃點,然后她們遇到了難題。
岑鳴蟬不怎么會做飯,大多時候都是靠外賣為生,吃得煩了就會從專門的餐館里訂餐或者出去吃。因此她家里冰箱里大多擺放的是可樂、啤酒和雪糕,僅有的是幾支黃瓜和兩個西紅柿以及一包培根,都是先前岑鳴蟬買回來做三明治用的。
不單單是蔬菜肉類,連架子上的調味品都少得可憐。
冉眉冬本想給岑鳴蟬做兩道家常菜,又想到好些東西都得重新買,買回來也就用一兩次,所以她打消了念頭。
不如下一次邀請岑鳴蟬去家里做客時,再給她做一桌好吃的,今天的晚飯暫且交給外賣吧。
岑鳴蟬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放出豪言壯語:“等你交房裝修好,我去給你溫鍋,我到時候給你做菜吃。”
這口大餅,冉眉冬配合地吃下:“好,我等你。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明年交房。”
一聽明年交房,岑鳴蟬頓時覺得提升廚藝這件事也沒那么迫在眉睫了,她還有大把時間可以為之努力。
提到交房,岑鳴蟬又想到了她之前畫的大餅。
那時候的岑鳴蟬在失戀之后決定封心鎖愛,深深覺得愛情完全不如姐妹靠譜,她要以后買個大房子和冉眉冬住,她們兩個人作伴走完一生。
與多情的岑鳴蟬不同,冉眉冬平生沒有對其他人產生過愛情,無論男女。她性格自洽,精神世界豐富,看起來完全不需要另一半的存在。
因此冉眉冬沒有說什么“我要和對象住在一起”的話,她配合地提出來要有花園要有游泳池,岑鳴蟬表示同意。
至于后來,后來岑鳴蟬再度有了喜歡的人,這個餅也就壓在了箱底。
如今再想起來,岑鳴蟬覺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汗流浹背。現在想想,冉眉冬當時肯定沒當真,畢竟她太清楚自己那重色*輕友的性子了。
正想著,她再次收到了消息。
【姐姐,我在吃飯啦】
【探頭.jpg】
【你在做什么呀】
見小探子再次上線,岑鳴蟬如實作答。
【剛和閨蜜打完游戲,還沒吃飯,過會吃完送她回去】
*
如果說上一秒,岑鳴蟬還沉浸在姐姐那句“抱抱”所帶來的幸福感中的話,下一秒,收到回復的她再度酸成了小檸檬。
她咬著牙回復。
【流下羨慕的眼淚,我也想和你打游戲】
【我也想被你送回家】
【我也要在你家里和你一起吃晚飯】
岑鳴蟬最后一句的重點是在你家里四個字。
聊天框里顯示在輸入中,過了一會,她收到了消息。
【貪心鬼】
岑鳴蟬振振有詞。
【喜歡才會貪心】
她再次以退為進,扮足了乖巧姿態。
【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的話,我可以改,姐姐】
【我都聽你的,我最乖啦】
*
岑鳴蟬收到消息的第一念頭是,不愧是十八歲的我,是真能裝。
裝得乖巧懂事,背后只怕是早就醋壇子打翻了不知道多少個,要嫉妒得咬牙切齒了。
岑鳴蟬不知道為什么很喜歡這樣逗弄十八歲的自己,喜歡看對方裝得乖巧聽話。她覺得有趣的同時,又會覺得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風箏線輪始終在她的手里,風箏飛得高低,完全由她來決定。
【鳴蟬確實好乖】
【很可愛,不用改】
在很多時候,當人類開始動心時,便會覺得對方可愛。說話可愛,眨眼可愛,連吃醋都如此可愛。
因為可愛,所以不需要更改,更何況,岑鳴蟬知道,她也改不了。
換位思考,要不是她知道對方身份,知道對方的閨蜜是冉眉冬,她也會拈酸吃醋。
這實在太正常不過,一旦產生占有欲,吃醋在所難免。只要不是太過偏激,非要獨占對方,岑鳴蟬覺得都能接受。
退一步說,在吃醋這方面,她和十八歲的自己不分伯仲,唯一區別可能就是她會更加克制一些。
*
吃完晚飯回訓練室的路上,岑鳴蟬被打野狗哥喊住。她本以為對方又要跟她講什么戀愛秘籍,沒料到的是狗哥開口說的是直播相關的事。
“藏春,我直播那天,你愿意和我中野雙排嗎?”
岑鳴蟬想也沒想就爽快答應:“好啊。”
狗哥一愣:“你答應得這么快,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本來準備一肚子的草稿。”
這時候上單小快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插話道:“藏春,我直播那天也想跟你雙排。”
岑鳴蟬也點頭同意。
她知道隊友為什么找她雙排,倒不是只因為她國服第一,中單玩得好,其中還有個重要原因是她作為職業賽場唯一的女性在目前未嘗敗績,擁有全聯盟最高的熱度。
和她雙排,隊友能爽吃一波熱度。無論是粉絲還是黑子,都會跑去隊友直播間看他們的雙排。
也因此他們在小群商量過后,決定下個月每個人的直播首秀選擇不同的日子,五個人要錯開時間,這樣避免同隊搶流量。
如今上野主動找到她要雙排,岑鳴蟬覺得不能厚此薄彼,但是她又不能主動去找完美和水餃問問人家要不要直播時候和自己雙排。
于是她在五人小群里發了條消息。
【下個月我們直播時候正好換新賽季,到時候又得沖分,哪位同志愿意帶我雙排,直播時候不怕和我雙排反向沖分制造節目效果的優先】
作為她在戰隊里關系第一好的隊友,小快立刻沖到一線。
【我直播那天可以陪你雙排,只要你喊我一聲大哥】
隨后其他隊友們緊跟隊形。
狗哥:【我直播那天可以陪你雙排,只要你喊我一聲大哥】
完美:【我直播那天可以陪你雙排,只要你喊我一聲大哥】
水餃:【我直播那天可以陪你雙排,只要你喊我一聲大哥】
岑鳴蟬見狀也就回復道。
【好,那到時候大家如果記得這事就喊我雙排喔!】
隨后小快就偷偷來私聊她了。
【剛剛水餃給我說,不好意思來找你,沒想到你在群里主動喊大家雙排】
【這會他在我小窗感動得恨不得給你磕三個響頭】
【藏春,我是服你了,你情商是真的高】
岑鳴蟬從不認為自己情商高,這已經是她這小豬腦子能想出來最好的處理方法了。她就是怕隊友張不開這口,才在群里這么說。
她向來是能幫就幫的性格,至于什么流量啊熱度啊,她不在意。有關注度大家一起分享,隊友團結起來,這個隊伍才能越來越好。
她是這么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從她來到俱樂部第一天,助教就告訴他們,他們是一個整體,是團隊。
岑鳴蟬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里,她相信不僅是她,其他隊友也是一樣。他們始終在互幫互助,努力攙扶著攀向勝利的高峰。
當然了,這件事四舍五入應該也算是她做了一件好人好事吧。
自認為學習雷鋒好榜樣的她,恨不得立刻沖到姐姐面前,跟姐姐搖尾巴邀功。
這么熱心的她,要一百句夸夸不過分吧。
但是晚飯休息時間不算長,眼見著又要到訓練的時間,岑鳴蟬只得忍著,決定等十二點結束訓練后再跟姐姐說。
等到十二點訓練結束,岑鳴蟬取回了自己的手機,她立刻給姐姐發去了消息。
【我放學啦姐姐!】
【你方便接電話嗎姐姐!】
回應她的是姐姐直接撥打過來的電話。
岑鳴蟬加快腳步,壓低聲問:“姐姐,你在干嘛呀?”
姐姐那邊響起來了翻動紙張的聲音:“躺在床上看書。”
岑鳴蟬喔了一聲,又問:“怎么這么晚還在看書啊?”
姐姐輕聲笑了起來:“明知故問。”
岑鳴蟬確實在明知故問,她也知道姐姐這個點不睡覺大概率是在等她放學,但她就是想聽姐姐親口說出來。
當然,明知故問四個字,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她那不算隱秘的小心思。
岑鳴蟬瞬間在腦海里腦補出來一個場景。
明亮的臺燈下,姐姐身穿睡衣倚在床頭,修長的手指翻過書頁,仔細端詳,聽到聲響后放下書,轉頭看向自己,側臉在燈光下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格外漂亮,她像是等待愛人歸來的妻子,挽著唇角的淡淡笑意。
岑鳴蟬甜蜜地說道:“姐姐,我很想你。”
姐姐的聲音總是那樣動聽,她預判了自己下一步的行為:“接下來是不是想要姐姐的親親與抱抱?”
岑鳴蟬剛要嘴硬反駁一下,她又聽到姐姐說道。
“總是你在撒嬌,這很不公平。”
“鳴蟬,我的親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