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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夜色漸濃。侍女帶著幾人穿過彎彎繞繞的羊腸小道, 拐了好幾個彎后,面前景色豁然開朗。院落里點了稀疏幾盞燈,昏暗夜晚中, 只能模糊看見屋子的輪廓。

    “就是這里。”侍女朝幾人行禮道, “還請幾位道長今夜先在此歇息一晚, 明日家主會親自前來商討相關事宜。”

    說著,她便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緩緩后退, 直到隱退到黑暗中, 幾人才微妙地松懈下來一點,卻也不敢全然懈怠。

    祝聞祈是第一個動起來的。他三兩步走至兩間屋子前, 盯了半晌,扭頭,有些遲疑地朝著婁危開口:“你不覺得這里有問題嗎?”

    屋子沐浴在月光之下, 門朝兩邊敞開,能很清楚地看清里面的擺設。

    一張床榻,一方木桌,上面擺著兩個茶盞并一把茶壺,還有一盞搖曳的燈火。除此以外, 便沒有別的東西。兩間屋子連屋內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方方正正,看不出有暗道之類的東西。

    明明看起來和客棧內普通的廂房沒什么兩樣,祝聞祈卻莫名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婁危大致掃了眼, 片刻后, 目光在木窗上停下。

    他沒多猶豫,抬腳踏過門檻,半個身體進入屋內,伸手晃了下。

    “能看見嗎?”

    窗紙清晰映出婁危手的輪廓, 林開霽拍了下腦袋,恍然大悟道:“這也太薄了!”

    倘若外面有人從窗前經過,別說婁危的手了,連屋內人在做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沐同朝著屋內望了眼,搖了搖頭道:“燭火是特制的,滅不掉。”

    ……為了監視他們?

    祝聞祈不知不覺蹙起眉,又抬頭去看婁危:“有沒有什么法術能制造幻象?總不能一晚上都被他們盯著。”

    “我不會。”婁危思索片刻后,平靜回答道。

    話音剛落,原本還在琢磨怎么把這燭火帶回去研究的林沐同頓了下,有些不可思議地開口:“這堂課不是你替我上的?”

    婁危怎么可能不會?他閉著眼都知道那法陣該怎么畫出來。

    祝聞祈愣了下,跟著看向婁危:“真的?”

    站在一旁的林開霽目光掃過幾人,強大的觀言察色能力讓他瞬間明白了面前的情況,片刻間,心中便下了決斷。

    他大踏步走到林沐同身后,伸手,捂住林沐同的嘴。

    “假的,林長老那幾日上課上糊涂了。”林開霽大義凜然地開口。

    婁危面不改色,跟著點頭:“嗯。”

    祝聞祈:“……”

    總覺得這幾人有什么事情在瞞著他。

    “你瘋了?”林沐同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剛想問林開霽怎敢做出如此越界的舉動,嘴卻被捂得更緊,后半句話一個音節都沒能說出來,只能用眼神表示抗議。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先走了。”林開霽朝著兩人笑了下,也不等他們回答,便忙不迭地拽著林沐同離開了。

    旁邊的木門“砰”一聲被合上,祝聞祈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收回目光,小聲琢磨:“這兩人是怎么了……”

    “進去再說。”婁危先一步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手搭到祝聞祈肩膀上,將人推進屋內。

    屋內燭火搖曳,昏黃光線將他的輪廓描摹地更加柔和,沒什么血色的臉上也不再那么蒼白,仿佛久居冰雪中的人突然接觸到了第一縷陽光,反射出溫暖的色調。

    婁危目光不自覺落在祝聞祈面上,祝聞祈卻沒空注意這些,他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微仰起頭,看向窗外的位置。

    不光外面能將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從里面看也一樣,若是有人經過,頃刻便能在窗前看見黑影。

    “不知道那家主到底想做什么。”盯了許久,祝聞祈才收回目光,搖頭嘆息。

    婁危則像是全然將這件事拋之腦后,伸手將祝聞祈翻了個面,使得祝聞祈只能正面對著他。

    “冷不冷?”他輕聲道。

    祝聞祈怔愣片刻,像是沒想到婁危會說這個。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雖說穿得單薄,但本就是炎炎夏日……他若是和平常一樣裹個大氅出來,反而顯得太顯眼,不好進行下一步行動。

    于是他便搖了搖頭:“還好,沒到那種地步。”

    婁危不置可否,只是將人拉到床榻前,摁著祝聞祈坐下,將被褥在他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還不忘把被褥的角掖到空隙里。

    這一連串動作過于行云流水,祝聞祈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便被裹成了個大粽子,只露出顆頭,動彈不得。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而后又去看婁危:“你準備一晚上都把我裹成這樣?”

    婁危頷首:“晚上涼。”

    祝聞祈:“……”

    靜默片刻后,祝聞祈嘗試動了下,全身上下卻只有一顆頭能靈活地轉來轉去,于是開口時的語氣顯得更加幽怨:“晚上把我放你旁邊,用來辟邪應該效果不錯。”

    話音落下,婁危失聲而笑。而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將笑意收了回去,一本正經地說著:“可以試試。”

    怎么給個竿子就順著往上爬!?

    祝聞祈瞪大眼睛,幾次開口都沒能想到好的反駁方式,憋得臉色都開始變得通紅。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順著躺倒在床榻上,骨碌碌滾進里側,將頭埋了下去。

    “師尊?”婁危眼中笑意明顯。

    祝聞祈沒說話,婁危卻莫名從他圓滾滾的背影中看出一絲倔強來。

    “祝聞祈?”婁危又喊了一聲。

    祝聞祈開始裝死。

    “祝長老?”

    祝聞祈依舊不聽。

    婁危等了一會,沒聽見祝聞祈回答,便朝著窗外看了眼。

    靜悄悄的,像是萬物都陷入沉寂當中,仿佛這方小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祝聞祈面對著墻,燭火輕微搖晃間,將婁危的影子投在上面。

    微微帶著點凹凸不平的墻面上映出婁危的一舉一動,正不急不緩地解開腰帶,脫去外衣……而后外側床榻微微下陷,熟悉的氣息再次籠罩了他。

    明明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祝聞祈的臉還是慢慢變得燥熱起來。

    沒出息!

    祝聞祈忍不住在心中唾棄自己,干脆閉上眼睛,開始數數,試圖讓困意早點占領他的大腦。

    “聞祈。”

    聲音在耳邊響起,溫熱呼吸跟著打在耳廓上,立即便有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尖傳到全身。祝聞祈呼吸停滯片刻,不知出于何種心理,竟有些不敢轉過頭去。

    “……嗯。”良久后,他只是小聲應了下,示意自己聽見了。

    身后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響,熟悉氣息又靠近了些,祝聞祈下意識瑟縮了下。他總覺得被褥太熱,不然為什么自己會有點出汗?

    像是知他所想般,掖起的被角被身后之人抽出,原先不流通的空氣驟然間找到一個出口,連帶著身上的燥熱也跟著緩解些許。

    還沒等祝聞祈放松下來,便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搭在腰側。

    嘶!

    他被冰得一激靈,一低頭,罪魁禍首的手果真搭在他身上。不光如此,那手似乎還有要不安分地往旁邊游走的意思。

    “干什么!”祝聞祈手疾眼快抓住那只手,語氣帶著點惱。

    婁危沒回答,只是靠得更近了些,兩人之間幾乎是緊緊貼著,連一絲空隙都沒有。

    “聞祈……”

    明明是低聲喃語,卻在耳邊顯得更加清晰。祝聞祈停頓了下,于是那只手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掙開束縛,和祝聞祈的手十指相扣。

    他耳尖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層緋紅,連帶著聲音都變小了點,卻還是沒放棄掙扎:“你能不能別……”

    “噓。”

    “有人在外面。”

    話音剛落,祝聞祈渾身一僵,徹底不敢動了。

    屋內寂靜,外面的動靜便被無限放大。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確有其事,屋外仿佛正傳來窸窸窣窣的走動聲。

    聽腳步聲,應該只來了一個人。

    祝聞祈面對著墻壁,外面的場景一概看不見,一邊屏息凝神,一邊忍不住用氣音問婁危:“是誰在外面?”

    他沒聽見婁危的回答。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力道,整個人的視野驟然間變化——背后接觸到了結結實實的床榻,原本該出現在視線中的房梁被替代,視線中全全然然,只剩下正定定注視著他的婁危。

    他整個人被禁錮在婁危身下,距離之近,甚至能數清婁危垂下的眼睫。

    呼吸交纏在一起,意識到外面還有人在看時,祝聞祈腦海中瞬間霹靂啪啦炸開了花,臉“騰”一下變得通紅。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推婁危,這一舉動卻如同自投羅網般,腕骨被死死攥住。

    “別動。”婁危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祝聞祈手腕上那顆痣,目光灼灼,壓低聲音道。

    祝聞祈呼吸停滯片刻,不敢動了。

    “聞祈……”婁危手順著下滑,從手臂,再游移上祝聞祈肩膀,將長發撥到一處。

    修長白皙的脖頸隨之露出,婁危動作停頓了下,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了點啞意 。

    “面首唯您所用。”

    第92章

    悄無聲息中, 屋內設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屋外之人無知無覺,全然不知展現在自己眼前的只是已經設定好的“皮影戲”。

    祝聞祈同樣一無所知。

    他面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婁危說完那句話后,祝聞祈連掙扎的幅度都隨之變小, 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生怕泄露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婁危不知何時已經俯下身, 將頭埋在他肩頸處,一面十指相扣, 一面若有若無地在他脖頸處流連。溫熱鼻息打在凸起的鎖骨上, 祝聞祈條件反射地顫抖了下,卻將嘴捂得更緊, 修長骨感的手用力到近乎泛白,淡青色血管更加顯眼,仿佛能看到血液在其中緩緩流動。

    “師尊……”

    屋內燭影搖晃, 人影停留在紙糊的窗前還沒走。祝聞祈又打了個激靈,拼命朝著婁危搖頭,示意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不用擔心。”婁危伸手,將他長發掖至耳后,眼神一瞬不眨, “他們聽不見。”

    祝聞祈耳根還是一片通紅, 像是沒聽懂婁危話中的意思,緩慢地眨了眨眼。

    見狀,婁危干脆挪開祝聞祈的手, 細細密密地吻在他唇角, 趁著氣口低聲道:“屋內設了禁制,外面的人聽不到里面的動靜。”

    距離貼得太近,兩人之間的空隙連一寸都不到,空氣也跟著沉凝粘稠起來。祝聞祈有點受不住似的想往旁邊躲, 還沒來得及蹭出去多遠,便又被婁危抓著小腿拽了回來。

    “跑什么?”婁危啞聲道。

    于是距離更加接近,視野中只能容得下婁危一人。目光灼灼,像是整個人都要他的眼神下暴露無遺。

    渾身仿佛有電流穿過,祝聞祈心跳錯了一拍,慌亂地錯開目光,聲音小得幾乎要消散在空氣里:“既然他們都聽不見了……”

    “總要做做樣子。”婁危打斷他,手一寸寸地撫過臉龐,像是要將種種細節都烙印在心里。

    “再者,”婁危頓了下,手將祝聞祈的下巴扭過來,逼迫他只能直視自己,“我現在不是師尊的面首嗎?”

    話音剛落,祝聞祈呼吸停滯片刻。

    怎么最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身上每處觸感都被無限放大,衣料摩挲下肌膚相親,清晰到連閉上眼都能清楚感知到。祝聞祈帶著點顫抖呼出一口氣,聲音顯得斷斷續續:“真不知道你和誰……學得……這么無賴……”

    婁危輕笑一聲,另一只手順著滑下去:“還能和誰?”

    心中緊張的情緒瞬間攀上了高峰,祝聞祈手胡亂地向下探,試圖阻止婁危的行為:“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哪種地步?”婁危眼中笑意更深,隨口問道。

    祝聞祈:“……”

    混蛋!

    他還想掙扎,腿根處卻猛地抵到某樣東西,整個人瞬間僵硬起來,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一般,一動不敢動了。

    婁危像是也沒想到這茬似的,握著祝聞祈的手一頓,半晌才垂眼,看向身下之人。

    祝聞祈一頭長發全然散落,碎發被汗液黏連在臉側,襯得面龐更加素白。在極致的沖擊力對比之下,仿佛像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

    他眼神驚慌,像誤入了陷阱當中的兔子。

    這次婁危沒立即說話,他閉了下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再動,我就不能保證會發生什么了。”他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

    祝聞祈徹底不動了,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生怕自己動一下就會迎來不可挽回的后果。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昏黃燭火仍舊不急不緩地搖曳,在墻上投下兩人親密無間的影子。

    安靜的時間越來越長,祝聞祈連呼吸都有些忐忑起來,忍不住抬眼去看婁危。

    婁危仍舊閉著眼睛,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他的手背,除此以外,卻也沒了別的動作。

    但那東西似乎完全沒有要罷休下去的意思。隨著時間的推移,存在感反而更加明顯,熾熱溫度隔著一層薄薄布料傳遞過來,祝聞祈一邊在心里念叨著大悲咒,一邊發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也起了某種變化。

    于是他顯得更加心虛,半晌才帶著點遲疑開口:“你那個……”

    “還要緊嗎?”

    婁危:“……”

    “你試試?”

    “不了不了,”祝聞祈跟著哆嗦了下,連連擺手道,“我吃不消。”

    婁危:“………………”

    故意的?

    然而祝聞祈卻對此無知無覺,只是對著現下的情況犯了難。他左想右想,都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才好,只好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了挪,稍稍拉開了點距離。

    離開那滾燙的東西后,祝聞祈小聲松了口氣,剛準備抬頭和婁危商討該怎么辦,卻發覺婁危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深起來。

    祝聞祈:“。”

    似乎有點難。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著羞恥抓緊了婁危的手,用氣音說道:“我不是故意的。”

    婁危從鼻腔中發出一點意味不明的聲音來,眸光沉沉,對祝聞祈的解釋不為所動。

    這種情況下,用親吻代替道歉好像顯得不合時宜。祝聞祈心底翻來覆去糾結好幾次,忍不住探頭去看窗外的動靜。

    紙窗前仍舊映著一個模糊的黑影,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人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兒!

    祝聞祈心中暗罵一聲,總覺得如果這人還不走,事情就要朝著他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次開口時,試圖將話題從這種旖旎氛圍中跳出:“今夜過后,估計金羽閣家主不會再懷疑你我二人的身份。”

    “只要他放下部分戒備,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進展便會順利許多……說不定能順利見到懸賞追殺你的那幾人。”

    婁危靜靜聽著,心中順帶開始回憶清心咒該怎么畫。

    祝聞祈見他沒說話,干脆順著一口氣說了下去:“他們幾人隱藏多年,必然不會以真面目示人。只是聽那家主的意思,那幾位真兇現下應當就在金羽閣內。所以需要排查的范圍不算大,我們只需抓緊這幾天時間去找,便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況且這幾次的線索都顯示他們一直穿著原先那身雪綢衣裳,我們幾人大概認不出來,但若是你見到了,一定能分辨出來。”

    “他們既然找了金羽閣懸賞暗殺你,同樣說明他們現在的修為不夠,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藏在背后。所以只要找到人,后面的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雖然這么說著,祝聞祈聲音還是漸漸小了下去,不自覺地開始想別的事情。

    這種情況還要維持下去多久……

    他怎么記得之前在合歡宗后山時就等了婁危好長一段時間?

    該不會是婁危身體有什么問題吧?

    不對,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祝聞祈搖了搖頭,將這種想法從腦海當中甩了出去,思緒又不禁發散到了別的方向。

    好像一直憋著才對身體不好?

    祝聞祈更糾結了。

    他一面想著,一面偷偷去看婁危,卻恰好被逮了個正著。

    話語不經大腦,先一步脫口而出:“要不我幫你?”

    話音剛落,婁危一頓,清心咒最后一筆猛地拐了個彎,堪堪折出個形狀奇特的角。

    腦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線驟然崩斷,婁危倏地俯身,變本加厲地吻下去。

    他輕車熟路地撬開祝聞祈唇齒,帶著極強的侵略性寸寸掃過口腔每處角落,聽見身下之人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傳出來,帶著某種黏膩的,曖昧的氣息。

    “唔……”祝聞祈幾乎有些喘不上氣,想要偏頭去躲,又重新被婁危捏著下巴轉回來。婁危仿佛帶著懲罰性般捏住他鼻尖,于是空氣徹底變得不暢通,呼吸更加急促,他只能靠著接吻來渡氣。

    神智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巖漿當中,祝聞祈一時間什么都想不起來,只依稀自己好像還承諾過什么,一邊急促喘息著,一邊手向下探去。

    觸碰到的瞬間,他便察覺婁危身體一僵。

    “沒關系,很快就好……”祝聞祈閉了閉眼,一邊嘗試回憶婁危當初對他做的那些,一邊毫無章法地摸索著,卻聽見耳邊的呼吸聲更加粗重,像是無法忍耐什么似的。

    身體愈發變得滾燙,百忙之中,祝聞祈沒忘回了個吻,小聲安撫道:“別急……”

    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起來,情欲在其中暗流涌動,外界一切都被拋之腦后,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兩人。

    呼吸交纏,祝聞祈手腕都有些發酸,難耐地閉上眼睛:“婁危……”

    婁危應了聲:“我在。”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祝聞祈心跳卻陡然跳了下,巨大的心跳聲咚咚回響,仿佛要蓋過周遭一切聲音。

    祝聞祈怔怔地望著眼前之人,仿若陷入了某種幻境當中。相遇像是墨水暈開的宣紙般變得模糊不清。

    他不是在做夢?

    長久以來一直藏匿心底的,不知是出于羞臊還是某種微妙的,隱匿的心情在此刻再也忍不住,順著眼睛流露出來。

    “……你喜歡我嗎?”祝聞祈小聲問道。

    第93章

    婁危閉了閉眼, 喉結上下滾動,開口時的語氣像是磨著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是不是非要把你抱起來艸, 你才能不問這種問題?”

    祝聞祈面色瞬間變得血紅, 灼熱還緊緊貼在他手心處, 甚至能感受到上面輕微凸起的青筋。觸感過于明顯,他被這話嚇得遲疑, 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指尖下意識微微蜷縮在一起,惹得婁危又嘶了一聲。

    祝聞祈更慌亂了, 撒開手想溜之大吉,又被婁危死死攥著手抓了回去。

    “……別動。”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似的,婁危聲音帶了點啞, 一點點撬開祝聞祈的指縫,順著滑了進去。

    “一會兒就好。”眼中濃重情欲被壓下去,婁危長嘆一聲,再次俯身,埋在祝聞祈肩頸處。

    體溫滾燙, 在微涼夜晚中顯得尤為明顯。祝聞祈渾身上下僵硬的像塊鋼板, 眼神不敢亂瞟,只能固定在頭頂的房梁處。多余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在緊張之下自發地擰成了一股麻花。

    夜晚寂靜, 屋外的人影不知何時悄然消失, 紙窗重新映出院落中柳樹的影子,微風吹拂下,柳枝輕微搖晃,更顯得安謐。

    他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 一分一秒都在意亂情迷中分外清晰,整個人仿佛被投入了滾沸的巖漿之中,化成了一攤水。

    ……

    “噗呲。”呼吸錯亂間,輕微聲響忽地打破了現下僵局,俯在身上之人松弛些許,祝聞祈也小聲地松了口氣。

    還沒等他全然的放松下去,便察覺到手上蹭到了什么黏膩的東西,正順著手腕緩緩向下流。

    低頭一看,祝聞祈面色瞬間變化。

    “婁危!!!!”

    祝聞祈沒控制住音量,幾乎是咬著牙開的口:“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沒帶換洗衣裳!

    明天怎么出門!

    婁危眼中饜足之意還未完全消退,順著祝聞祈的話低頭看了眼,隨后竟然啞聲失笑。

    祝聞祈:“???”

    他更氣了,恨不得把手上的東西全部如數歸還到婁危身上臉上,讓婁危明白這種黏黏糊糊的玩意兒到底有多難處理。

    一世英名啊!

    居然毀到了這里!

    祝聞祈在心中慘叫一聲。

    見面前之人氣得通紅的臉,婁危反倒起了點捉弄的心思,伸手想去碰祝聞祈的臉,被祝聞祈羞憤躲過。

    他舉起的手還不尷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汁液瀝瀝順著手臂流下一道不明痕跡,在手肘處堪堪聚成一滴,欲落不落。

    “師尊想怎么辦?”婁危勉強壓下笑意,開口道。

    祝聞祈大為震撼。

    這是什么提起褲子不認人的發言?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語氣不可置信:“你說呢?”

    婁危佯裝思考,片刻后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先脫下來。”

    學堂中學過的法術不計其數,除了各類繁復法陣用來制敵之外,也有不少法術可供日常之用。比如傳音符,避雨咒,弟子們將其當做家常便飯,隨手便能畫出幾個。

    再或者,經籍的犄角旮旯中也記載過維持恒定溫度的符咒,被婁危一并記住。

    在這種時刻,這種偏怪少見的符咒便能發揮出它的用處。

    祝聞祈已經變得草木皆兵,聽婁危這么說,眼睛瞪得更大,“噌噌噌”往后退了好幾步,神色驚駭:“你還要脫我衣服!?”

    婁危:“……”

    靜默片刻后,他反問道:“那等它自由風干?”

    祝聞祈:“。”

    為什么有種不管怎么說都會掉到坑里的感覺。

    粘稠觸感依舊穩穩當當地停留在手臂處,祝聞祈從未如此窘迫過,恨不得直接找個地縫鉆進去,可找來找去,半晌只能對上面前之人帶著點不明顯笑意的眼睛。

    祝聞祈:“……”

    更想跑了。

    好不容易才偽裝潛入到了金羽閣內部,馬上便能夠揭穿背后真兇幾人的真面目,若是半途而廢,實在對不起這幾年的努力。

    他深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脖子抻出二里地,閉眼大聲喊道:“換!”

    ……

    第二日清晨。

    陽光大好,日光透過樹葉中的空隙灑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光斑。

    林開霽站在門口接受暖洋洋的太陽,舒服地瞇起眼睛,伸了個懶腰。

    懶腰伸到一半,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了旁邊房屋的動靜。林開霽轉頭,和祝聞祈對上視線。

    “祝長老早!”林開霽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祝聞祈眼下帶著點淡淡的黑青,像是一夜沒睡好似的,打了個哈欠,視線變得霧蒙蒙一片:“早。”

    “早。”

    婁危不知何時從他身后探了出來,眼下同樣帶著黑青,比祝聞祈的還要嚴重。

    林開霽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只好轉頭去看林沐同。

    “他那是被打的。”林沐同淡淡道。

    林開霽恍然大悟。

    婁危:“……”

    他涼涼掃過去一記眼刀,林沐同全當做沒看見。

    話音剛落,原本還有些萎靡不振的祝聞祈聽到這話,心情大好,連腰板都挺得更直了:“林長老好眼力!”

    林沐同:“……”這是夸他嗎?

    他仰頭望天,不說話了。

    于是四個人里,只有好奇心被滿足的林開霽和被人問到心坎處的祝聞祈得到了階段性勝利,兩人背過婁危和林沐同,湊到一邊小聲商討著什么。

    半晌過去,兩人依舊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婁危半靠在院中柳樹的枝干上,雙手抱胸,目光定定注視著祝聞祈的背影。

    喝了近半個月的藥在祝聞祈身上效果顯著,紙薄似的人總算充盈了點,不再像原先那般削瘦得讓人膽戰心驚,臉龐長出點臉頰肉,搭在下巴上的指尖也瑩潤起來,總算不需要擔心風一吹便能把他吹倒。

    大抵視線過于灼烈,祝聞祈一面和林開霽說著,一面忍不住扭頭,恰好和盯著他的婁危對上視線。思索片刻后,他朝著那兩人揮了揮手:“來。”

    等那兩人走過來,他便收起帶著點困意的神色,一本正經道:“我已經問過小霽,昨晚你們窗外同樣有人在盯守,對吧?”

    林沐同點了點頭。

    “有露出什么馬腳嗎?”

    “沒有。”林沐同語氣平靜,“我讓林開霽在屋內設了點小把戲,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真實情況。”

    林開霽驕傲地挺起胸膛:“這法陣我當初練了好久!今日總算派上用場了。”

    “那便好。”祝聞祈朝著林開霽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揶揄他,“平日不是最討厭這些彎彎繞繞的法術嗎?怎么突然上了心?”

    那天晚上林開霽抱著酒壇子與他徹夜長談,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其中便包含在學堂的各種瑣事,最后說到林沐同的時候停頓片刻,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真可愛啊。祝聞祈忍不住感嘆道。

    林開霽耳尖肉眼可見地染上一層緋紅,支支吾吾地開口:“這不是……那什么……”

    林沐同瞥了林開霽一眼,轉移話題:“然后呢?你們那邊怎么說?”

    不解風情!

    他只能幫到這兒了,剩下的路還得小霽自己走。

    祝聞祈一邊在心中搖頭嘆息,一邊繼續說道:“我們這邊也沒問題,第一關算是過了。”

    ……雖然中間出了點小插曲,但總體來說還是可以接受的。

    婁危沒說話,只是不知何時站在了祝聞祈后面,將清早帶著點寒意的風盡數擋在身后。

    涼嗖嗖的風徹底被隔絕在外,祝聞祈頭也沒回,像是知道婁危就站在他身后似的,精準伸手,把婁危的手捉到自己袖子里,用手心的溫度傳遞熱源。

    “所以說,”祝聞祈若無其事地開口,“金羽閣的家主已經對我們放下了一部分戒心,今早也沒人再來窺探這個院落內的動靜。”

    “若是可以,我們就盡早把金羽閣里里外外摸查一遍,越快越好。”說著,祝聞祈眸光一凝,正色道。

    直覺告訴他,那幾人應當就被安排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余下三人自然沒什么意見,各自點點頭。祝聞祈便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

    “那幾人人數不明,實力不明,最好不要正面對上,以防受傷,”一邊說著,祝聞祈拿出幾張符咒,依次遞給他們,“拿這個,便能辨別出他們身上的衣裳是不是雪綢。一旦發現,不要輕舉妄動,先通知其他人,然后再做打算。”

    林開霽鄭重收好,朝著祝聞祈重重一點頭:“放心吧,祝長老!”

    林開霽將符咒收回袖中,微一頷首,示意自己聽到了。

    金羽閣內結構錯綜復雜,十八層高低錯落地鑲嵌在一起,順著蜿蜒而上,還能清楚看見最高處閣樓上著一把鎖。

    祝聞祈收回目光,落在院落外的地方。

    不光主閣如此,連院落也大小不一地交錯著,仿若地下螞蟻的巢穴般密密麻麻,讓人頭暈眼花。

    這必然是一項大工程,他深吸了口氣,轉頭朝著婁危道:“走吧。”

    不知什么時候,婁危又扣上他的手。祝聞祈已經習以為常,任由他牽著,另一只手推開院落的木門。

    路上安靜得有點反常,祝聞祈無知無覺地輕蹙起眉頭,拉著婁危的手更加用力,小聲開口,像是生怕驚擾了什么人似的:“這里不對勁。”

    婁危應了聲,思索片刻后,指尖在空中隨意劃了幾下,淡金色光芒流轉,落下最后一筆時,一根纖細的紅繩落到他手心當中。

    祝聞祈有些困惑:“這是什么?”

    婁危沒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將紅繩細細纏繞在祝聞祈手腕上。

    “……早該給你綁上的東西。”

    第94章

    即便兩人一路小心謹慎, 行至深處,周遭還是變得越來越安靜,最后歸為一片死寂。除了腳步聲和呼吸聲外, 什么都聽不見, 仿佛被隔絕在外, 整個金羽閣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祝聞祈下意識放輕呼吸,目光死死盯著前方, 連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肯放過。

    兩側雜草瘋長出好幾尺高, 幾乎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從石板上經過時,從縫隙中鉆出來的草根還會悄悄纏住人的腳腕, 使人動彈不得。

    就像是故意阻擋他們往前走似的。

    祝聞祈走了沒兩步,蔓生野草便順著纏上了小腿,緊緊貼在上面, 甚至還有繼續往上爬的趨勢。

    行動受阻,祝聞祈眉頭微蹙,一邊摁著長靴將腿從雜草中拔出,一邊不禁抬頭去看前面鬼氣森森的路徑。

    沒有陽光,沒有細小蟲獸, 有的只是布滿裂紋的青石板。青石板延伸下去, 一直到兩扇矮小木門前才消失。

    木門上布滿灰塵,蜘蛛網被扯斷一半,細細的絲線顯得搖搖欲墜起來。

    “就是這里。”一直沒說話的婁危注視著不遠處的木門, 突然開口道。

    劍來不知何時從婁危腰間跳了下來, 劍柄在石板上發出悶響,直到祝聞祈面前才停下來。

    它彎下劍刃,“唰唰”兩下替祝聞祈割斷了煩人的雜草。被束縛的小腿一下子得到了解放,祝聞祈站起身, 纏在手腕上的紅線晃晃蕩蕩,在一片枯黃色調中顯得分外顯眼。

    婁危收回目光,看向祝聞祈。不知怎的,心中不祥的預感無限放大,心跳莫名加快,一種滅頂的恐懼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投進漆黑無底的深淵——

    他一下子喘不上氣來,驀地抓住祝聞祈手腕,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到開始發顫:“……等一下。”

    聲音略微走調,還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驚慌,祝聞祈愣了下,不知道婁危為什么突然有這么大的反應。

    他伸手想要去探,卻被死死攥住,動彈不得。婁危無知無覺,像是陷入了某種不知名的恐慌當中,連嘴唇都在跟著顫抖。

    “你怎么了?”婁危現在這副樣子明顯不對勁,祝聞祈一連問了好多聲,都沒能得到回應。婁危只是死死抓著他,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祝聞祈眉頭蹙得更緊,當機立斷對著劍來道:“喊醒他!”

    聽到指令后,劍來沒有片刻猶豫憑空飛起,直直沖上去,用劍背狠狠打在婁危手背。

    啪!

    “婁危!”祝聞祈大聲呵道。

    婁危這才如夢方醒般重新回神,視線逐漸聚焦,眼前是一臉擔憂看著他的祝聞祈。

    “剛才怎么回事?”祝聞祈伸手去探婁危的體溫,還算正常。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那種預感依舊高高懸在嗓子眼的地方,太過明顯,叫人忽視不得。

    “……不知道。”婁危閉了閉眼,伸手去捏眉心,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起來。

    ——

    不遠處。

    林開霽同樣大氣不敢出,死死抓著林沐同的衣角,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就被丟在這種四個方向長得都一模一樣的地方。

    林沐同忍了一路,直到林開霽有逐漸往他身上湊的架勢才忍無可忍,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衣角:“別拽了!”

    林開霽顯得相當委屈:“為什么不能拽?”

    為什么?

    再拽他衣裳都要被林開霽拽下去了!

    林沐同額角青筋直跳,對上林開霽可憐巴巴的視線,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什么重話,咬著牙忍了半天,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拽住林開霽的手往前走:“廢話少說!注意看兩側有沒有什么異動,若是出現什么問題,立刻撕掉符咒。”

    手腕上傳來溫熱的體溫,林開霽像是沒想到這一點似的,一面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一面小聲應下,四處去看有什么異常。

    比起祝聞祈那邊,他們這邊的狀況也不逞多讓。路徑四面八方,各個都通向不知名的幽暗地界,若是有方向感不好的人誤闖進來,怕是要在這鬼地方兜兜轉轉,直到化為一捧塵土才算了結。

    林開霽便是這樣的人。

    好在林沐同足夠靠譜,就算沒有法器的輔助,憑借著強大的記憶力也能將走過的路記得一清二楚,他眉頭緊鎖,連一刻都不曾走神,只是反復在腦海中構建著地圖,將走過的死胡同打叉,而后轉個方向繼續走下去。

    只是金羽閣內部結構實在太過復雜,兩人轉了許多圈,那張“地圖”上也只走了一半不到的距離。剩下的小徑更加狹窄陰森,單單看一眼,便知道其中會有什么在等待著。

    越往深處走,林開霽心中便更加緊張起來。他屏住呼吸,緊緊跟在林沐同身后,連手心都出了不少汗。

    不知名的危險的氣息逐漸靠近,林沐同同樣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沒回頭去看林開霽,只是開口道:“抓緊我。”

    聞言,林開霽心跳更快,一面在心里碎碎念妖魔鬼怪快離開,一面回想起多年沒有使用過的各類劍法招式,以防不時之需。

    走了沒多久,林沐同停下腳步。身后的林開霽沒反應過來,沒剎住,腦門“砰”一聲撞到林沐同身上,瞬間起了個大包。

    他疼得呲牙咧嘴,剛想開口問林沐同怎么突然停了下來,便聽見林沐同開口。

    “別說話。”他語速極快,聲音又輕,很快便消失在風中。

    這個角度下,林沐同露出的側臉冷硬,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手不知何時已經搭在劍鞘上,伺機而動。

    林開霽立即不動了,他下意識放輕呼吸,學著林沐同將自己的手搭在劍鞘上,開始瘋狂回想學過的各種招式,臨時抱佛腳一樣把那些招式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天靈靈地靈靈……希望碰到的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魔物,實在不行,他從祝長老那兒學到的輕功這么多年一直沒荒廢過,到時候拉起林沐同就跑,然后再做別的打算。

    林沐同自然聽不到林開霽心里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只是緩緩地,輕的不能再輕地往前走了兩步,連腳下的枯葉都沒發出一點聲音,悄無聲息碎成了好幾片。

    面前是一個死胡同,灰白的墻壁上撲簌撲簌落了不少灰塵,看起來極不結實,仿佛下一秒就要搖搖欲墜般落下去。

    和遇到的無數死胡同沒有不同,然而林沐同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似的,示意林開霽過來。

    林開霽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剛把耳朵貼在灰墻上,便猝然瞪大雙眼。

    有人在說話!

    隱隱約約的交談聲透過墻壁顯得更加模糊不清,他皺著眉頭聽了半晌,愣是連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現在該怎么辦?”林開霽無聲張口,對著林沐同道。

    思索片刻后,林沐同向前又走了兩步,掏出備用的一沓黃紙,抽出其中一張,黃紙憑空懸浮在面前,他伸手在空中畫了幾道不明所以的曲線,淡金色光芒便順著他的指尖流出,落在黃紙上,符咒便悄然成型。

    他兩指夾住符咒,沒注意到一旁林開霽的眼神,只是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后猛然睜眼,將符咒甩在了灰墻上。

    符咒“啪”一聲貼在墻上,頃刻化成了灰,與此對應的,則是面前的墻壁扭曲變化,逐漸透出墻壁內的景象。

    看清那兩人的臉后,林開霽呼吸停滯片刻。

    “這,這是……”

    林沐同當機立斷:“聯系他們兩個!快!”

    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林開霽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慌慌張張從儲物袋中找到一早就準備好的法器,手卻止不住地顫抖,流出的靈力跟著打哆嗦。情況緊急,他發了狠,一口咬在舌尖上,鐵銹味從口腔中蔓延開來,神智卻陡然間清醒,靈力暢通無阻流入法器中,法器瞬間大亮。

    然而還沒等林開霽松口氣,他面色突然變化,驚惶從眼中一閃而過,他驟然轉頭對上林沐同焦急的眼神,聲調陡然拔高:“祝聞祈不見了!”

    像走了音的弦驀地撥斷,林沐同瞳孔驟縮。

    ——

    “許久不見,還認得我們嗎?”

    響起的聲音分外溫柔,如同軟綿綿的云朵一般,讓人不自覺放下心中戒備,忍不住去相信她說出的每字每句。

    婁危卻什么都沒聽見。

    耳邊像是有無窮無盡的潮水朝他涌來,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隔絕在外,只能看見眼前之人帶著溫柔笑容,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么。

    每處關節如同生了銹,婁危渾身上下僵硬地像被水泥澆筑,有什么在他耳邊叫囂,尖銳的聲音幾乎要將他僅剩的一點神智全部割斷。

    “……他在哪。”婁危嘶啞開口,嘴唇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預想的最壞結果成了真,恐慌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其中。

    “這么多年沒見,怎么一開口就說外人的事?”女聲穩溫溫柔柔,卻如同一把利劍,須臾刺穿了婁危最后一點理智。

    錚——

    “他在哪?”婁危置若罔聞,只是神經質般又重復了一遍,抬眼,一字一句道。

    劍邃然被抽出,雪亮劍刃泛著寒光,映出來人面龐。

    那是張和婁危八分相似的臉。

    第95章

    “住口!這是你親娘!”

    聲調如石破天驚, 驟然劃破了無邊夜色,一道極強的白光猛地照亮了天地,刺目到眼前變得一片空白。

    若是祝聞祈在場, 便會發現面前一男一女, 竟與比武大會幻境中婁危的“爹娘”詭異地相似起來。

    男人留著一把長長的絡腮胡, 將女人抱在懷中,對著婁危怒目而視。女人面含擔憂, 半蹙著眉望向婁危。

    “小危, 你怎么了?”女人半蹙著眉,卻完全沒有要上前查看婁危狀態的意思。

    明明是前十六年再熟悉不過的稱呼, 現在傳進耳朵里,卻和利刃刺入心臟沒什么區別。婁危耳膜轟鳴,眼前一片模糊, 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灼熱,仿佛下一秒便要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祝聞祈呢?

    他在哪兒?

    劍來死死撐著他半邊身體,焦急地發出各種聲響, 試圖喚醒即將走火入魔的婁危。

    “霹靂啪啦”的聲響雜亂無章, 刺耳至極,婁危卻無知無覺,反倒是對面兩人先行皺起了眉。

    “你有沒有在聽!?”語氣威嚴, 男人等得不耐煩了, 一直藏在袖中的細線猛地一拽,婁危五臟肺腑翛而移位,劇烈的疼痛瞬間占據了大腦,他死死摁著劍柄堪堪沒倒下, 而后忽地吐出一口血來。

    血液濃黑,不似常人之血。

    婁危盯著那口血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聲線凄涼走調,如同在走鋼絲,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從上面掉下來。

    他額前青筋突突地跳,幾乎聽不見那兩人在說什么,也看不見他們的神情,只是死死攥著手中的劍,像是帶著點神經質,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祝聞祈在上面殘留下的體溫。

    “……事到如今,你們還要演父慈子孝的戲碼。”婁危急促喘息著,有內臟碎片從他口中咳出,他毫不在意地抹去,抬眼冷冷看向面前兩人。

    “真是讓人惡心。”

    兩人一高一矮,親密依偎,一副琴瑟和鳴的樣子,任誰來了也要感嘆一句深情蜜意,讓人動容。

    男人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將手中看不見的細線拽的更緊,而后如愿以償般看見了婁危痛苦的神色。

    他這才稍微找回點場子似的,倨傲地揚起下巴,語氣傲慢地讓人發恨:“我是你爹,她是你娘。無論如何,這都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聲音如驚雷落下,痛楚像是要將他寸寸撕裂,婁危握劍的手用力到骨節泛白,額角不知不覺布滿汗珠,聽到這話冷笑一聲,望向兩人的瞳孔漆黑,仿佛帶著某種讓人看不分明的恐怖眼神。

    “爹娘又如何?若不是今日,還不知要被你們蒙騙到何時。”

    婁危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內臟像是被人切割成了無數片,憤怒占據了全部神智,讓他連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手中的劍泛著冷冽寒光,將對面兩人丑陋的嘴臉暴露無遺。

    女人猶猶豫豫的,半晌才開口:“小危,你現在怎么變成這樣了?”

    “你以前不是很聽話嗎?怎么現在連娘的話都不愿聽了?”

    婁危反問:“聽話?那為什么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就把安神咒刻在我后背?”

    女人話被噎了回去,連帶著臉上的柔弱神情一時間也沒能維持住,面上神情變化了一瞬,青面獠牙忽地閃過,而后很快恢復平靜。

    一旁的男人終于忍不住,手狠狠向下一拽!

    婁危跟著看不見的線踉蹌了下,仿佛有什么將他攔腰斬斷,婁危大腦瞬間空白,險些跪倒在地。

    他急急剎住腳步,劍來“錚”一聲插在地面上,勉強維持住了平靜。

    “都說了,你怎么還是不聽話呢?”滿意地看了眼婁危的蒼白臉色后,女人再次溫溫柔柔地開口。

    “安神咒是為了你好,要不然這么多年,家里怎么才能安安穩穩地做好雪綢的生意,供給你擁有優渥的生活?”

    “爹娘早做打算,將細線埋在你身上,就是為了防止你哪天數典忘祖,恩將仇報起來。”

    “你看,現在不就用上了嗎?”

    女人聲音不急不緩,全然無視了婁危愈發慘白的臉色,仿佛只是在娓娓道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一字一句卻精準扎在了婁危心上,他差些喘不上氣來。

    化神期的修為被死死壓制,婁危無數次試圖運轉周身靈力,全身經絡卻凝滯不前,甚至還有逆轉涌流而上的趨勢。

    又有一口黑血被倒逼出來,婁危猛地側過頭,血液淋淋漓漓落了一地,顯得觸目驚心起來。

    眼前陣陣發黑,婁危閉了閉眼,強行提起一口氣來,再次站直,竭力平視看向兩人。

    “現在沒有別人,”他語氣發冷,從見到爹娘的第一刻起到現在,眼中不敢置信的神情逐漸消卻,取而代之地,則是仿佛萬年來長久的冷漠,“你們惺惺作態給誰看?”

    從年幼起,這兩人就不曾想過要放過他。

    在他身上養蠱,做各種各樣的嘗試,不顧疼痛強行將安神咒一寸寸烙在他身上……此后雪綢生意蒸蒸日上,那段記憶也逐漸變得模糊,仿佛不曾存在過,他們還是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這是什么話?”女人嘆息著打斷他,語氣顯得分外真誠,“若是真的想要殺你,你現在怎么還能好端端地站在我們眼前?”

    一直沒說話的男人冷哼一聲,聲音里依舊帶著令人作惡的倨傲:“你該慶幸自己命大,這么多年,居然還能逃過金羽閣的追殺!”

    “畢竟生育一場,骨血交融,”女人指了指他手中的劍,“你現在放下劍,我們還能心平氣和談一談。”

    婁危“哈”了一聲,眼神譏誚:“談什么?”

    他握劍的手反而力道更大,每走一步,深入骨髓的痛楚便清晰提醒他,若是再往前走幾步,他很有可能還沒走到那兩人面前,就被那看不見的細線分割成無數份,從此神魂破滅,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卻像是無知無覺般,繼續朝著走著,裸露的皮膚浮現出道道縱橫交錯的血痕,有血珠順著落到地面,匯成了一條細細的血河。

    婁危現在的形象和惡鬼無甚差別,女人氣定神閑,像是料定婁危傷不到她一般后,繼續開口:“我和你爹這幾年仔細想了想,這么多年過去,實在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替代品。”

    “你若是想通了,”女人彎了下唇角,朝著婁危招了招手,姿勢看起來和召一條狗沒什么區別,“便回到我們這里。”

    “我和你爹可以不計前嫌。”

    腦海中嗡嗡作響,婁危痛到什么都聽不見了,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發虛,眼前兩人的身形開始扭曲,變化,像被放到了炎炎烈日底下,被蒸騰熱浪熏變了形狀。

    他倏地咬了下舌尖,鐵銹味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神智破開一線清明——

    不該和這兩人廢話。質問宅院底下的法陣是無意義的,質問那場大火是無意義的,質問金羽閣多年對他的追殺是無意義的。

    他現在只需要問清一件事。

    “……祝聞祈呢?”片刻后,婁危嘶啞出聲。

    大抵沒想到婁危會是這個回答,女人怔愣了下,而后無奈地搖了搖頭,溫柔嘆息道:“你真不像我的孩子。”

    “直到現在,居然還在關心別人的死活。”

    她眼中帶著點憐憫:“等安神咒徹底失效,我和你爹就送你到地府和他團聚。”

    直至此刻,婁危才抬眼,看向她

    “你騙我。”他幾乎是篤定般說道。

    女人不置可否,嘴角的笑意始終沒變過:“娘什么時候騙過你。”

    她笑著,和從前一般,微微俯下身,雙手搭在膝蓋上,是一個等著小時候的婁危沖過來,抱起他的姿勢。

    “來吧,娘會輕點兒,到時候會和睡了一覺沒什么區別。”

    腦中有什么“砰”一聲炸開,每處骨頭都仿佛寸寸碎裂成千萬片,婁危眼中瞬間流出血淚,手不自覺地開始痙攣,劍“當啷”一聲,落了地。

    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萬籟靜寂,眼前之人維持著唇角的弧度,動作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一動不動了。

    恍然間,婁危想起玄霜派中,祝聞祈那個冰涼的吻。

    砰!

    忽地,“安神咒”驟然迸發出強烈白光,整個天地都為之照亮!

    劍來不知何時重新回到手中,婁危眼眸漆黑,連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

    “把他……”

    劍身一轉,凌冽劍意仿佛要噴涌而出。

    “還給我!”

    ——

    四周濃黑,伸手不見五指,祝聞祈在其中拍拍打打了半天,扯破了嗓子也沒聽到回答。

    空間狹窄,幾乎只能容納下一人直直站立其中。被關進來的那一刻起,祝聞祈便嘗試了各種辦法,指縫鮮血淋漓,這地方卻像是銅墻鐵壁一般,不論他怎么努力,都紋絲不動。

    祝聞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覺告訴他自己被關在這里一定有原因,卻對此毫無對策。

    “到底有沒有人!”他大聲嘶喊,卻只有冰冷的回響聲。

    放他出去!

    婁危還在等他!

    第96章

    砰!

    一道亮光猛地劃破夜空, 眼前變成茫然的白,祝聞祈下意識伸手去擋過于刺目的光線。半晌過去,他放下手, 有些不適地眨眨眼, 從晃眼的光芒中緩過來。

    也直至此刻, 他才能看清周遭的環境是怎樣的。

    所處的狹窄空間是一座棺槨,通體漆黑, 祝聞祈被套在內部的棺材里, 套棺嚴絲合縫的合在一起,只有剛才宛若白晝般的光芒才能從縫隙中擠進來, 照得內部一片亮堂。

    棺槨狹窄,能活動的空間范圍更小,大抵是被人死死釘在地面上的原因, 無論祝聞祈如何咬牙屈肘去撞,都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力氣被消耗殆盡,棺槨卻不受絲毫影響,仿佛要永永遠遠的佇立在這里一般。

    祝聞祈額角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手上力氣漸漸流失, 心底潛滋暗長地生出一點絕望來。到了最后, 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

    他閉了閉眼,身體順著槨板緩緩下滑,直到坐在地面上, 才不由自主地將頭靠在上面。

    祝聞祈頭一次后悔當初沒有做絲毫反抗, 就被抽掉全身仙骨。

    ……如果對著掌門討價還價,保留一點點,哪怕一絲的靈力,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婁危現在身處何處?

    剛才的光亮是他制造出來的動靜嗎?

    他有沒有受到什么危險?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充斥了他的神智, 祝聞祈頭痛欲裂,指尖死死掐在手心里,因為用力過度,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紫紅的指甲印。

    有人嗎?

    他在心底呼喚。大概聲音實在過于微弱,在一片死寂當中仿佛頃刻間就要消散,祝聞祈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紛雜的思緒強行壓制下去,再次抬手。

    一下,又一下,曲起手指,敲擊在槨板上,沉悶聲響隨之響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棺槨內空氣逐漸稀薄。仿佛有人套了個袋子在頭上一般,祝聞祈每吸一口氣都會使得下一口氣更加急迫短促,呼吸的間隔變得越來越短,他的臉色也更加蒼白,手不自覺地開始輕微痙攣。

    不行……

    不能死在這里!

    “系統!”祝聞祈咬著牙,因為呼吸不上來導致額角青筋暴起,計算著自己還能在棺槨當中撐多久。

    沉寂許久不曾露面的系統先是“滋滋”了兩聲,片刻后冰冷的機械音才接著響起。

    “系統103號為您服務。請問宿主有什么需要?”

    “現在怎么才能出去?”祝聞祈語速極快,不光他的生命在一點點滑落向死亡的深淵,還有去向不明的婁危。

    時間拖得越久,對兩人就越不利。

    系統沉默了下,沒有立刻回答。焦急像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爬上全身,因為空氣稀薄的原因,祝聞祈面色開始泛青,喘不上氣的感覺變得越來越明顯。

    “說!”他用盡力氣,大喝一聲。

    “……宿主,作為系統有必要提醒您,如果要強行破出棺槨,付出的代價可能會使您無法承受。”

    機械音帶著不甚明顯的電流聲,斷斷續續,仿佛在其他人交談似的,傳來微弱的聲響,仔細去聽,卻又聽不分明。

    空氣像被憑空抽干,祝聞祈一邊聽著,一邊牙關緊咬,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他要堅持不住了。

    “什么代價?”

    ——

    院落外。

    黑壓壓一群人擠在外面,目光一齊聚集在了院落那扇門上。所有人都對里面發生的事情感到好奇,卻同樣無一人敢直接進去。

    仔細數過去,會發現這里聚集了各個門派的人。葉知秋不知何時領著一派弟子到達此處,趙長老神色鬼鬼祟祟,站在玄霜派弟子身后。金羽閣的家主面色不明,站在一旁。合歡宗掌門,無華山長老……甚至連日月谷的谷長也在此處。

    一日前,這些人都在魔界邊界斬殺魔物。正當酣戰時刻,東南角的方向卻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刺目耀眼,恍然間連夜空都如同白晝。

    無華山長老是其中資歷最深的一位。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當機立斷停下來和魔物間的交戰,猛地扭頭對眾人高喝一聲。

    “出事了!”

    話音剛落,東南角便同樣升起一簇煙火,霹靂啪啦炸了一片,讓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煙火是仙界中通用的信號,不到緊急時刻,絕不會有人隨隨便便地去放。

    于是沒人再敢磨蹭,當即停下手中的劍,一齊朝著金羽閣的方向趕去。御劍飛行再快,也需要一點時間,于是眾人剛抵達金羽閣,便看見金羽閣的家主正在和林開霽,林沐同兩人沉默對峙著。

    “這就是你們說的交易?”金羽閣家依舊籠罩在黑色面罩之后,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怒氣,絲絲靈力從他周身泄出,威壓讓兩人連抬頭都顯得艱難,喉口涌起一點血沫來。

    林沐同咬著牙,背在身后的手上還握著已經燃成灰燼的煙花底座。

    他深深吸了口氣,向前走了兩步,將林開霽擋在自己身后,毫不畏懼地對視上黑洞洞的目光。

    “你是家主,應該有起碼的判斷力。”

    “剛才的亮光想必你也看到了,”脖頸變得越來越沉重,不知不覺靴子下陷到地面一點。林沐同像是無知無覺般,仍舊站姿如松,繼續說道,“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

    “如果不能控制住婁危,方圓八百里都可能被夷為平地。”

    婁危本就境界不穩,因為突破速度過快,心魔扎根程度比別人更深,更龐大,一旦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他也該將這一消息傳遞出去。

    黑色面罩籠罩下的神色不明,半晌,泄露在外的威壓才收回去一點。

    林開霽頓時急急吸了口氣,一時間站立不穩,重心朝前,眼看即將要摔在地上,林沐同像是背后長了眼一般,穩穩托舉住他,使得林開霽免于摔個狗吃屎。

    林沐同不動聲色咽下口中血沫,繼續盯著面前之人,絲毫沒有要挪開目光的意思。

    “……之后再和你算賬。”半晌,金羽閣家主才冷冷開口。

    又過了沒多久,那一大群人便隨著煙花的指引來到此地。他們大多修為高強,只消看一眼,便明白院落里面發生了什么。

    無華山長老站在眾人之前,眉頭緊皺,盯著院落里持久不變的亮光良久,才扭頭對著眾人嘆息一聲:“不行,現在進去,無異于找死。”

    “可是如果不進去的話,萬一他自爆而死,這方圓幾百里內的百姓該怎么辦?”有人猶猶豫豫地開口道。

    “在座各位若是愿意獻祭一部分修為,合力之下,有可能將所有百姓全部移走。”聲音冷不丁的響起,眾人目光“齊唰唰”看過去。

    葉知秋一如既往帶著她的黑色面紗,語氣平靜。

    “要獻祭多少出去?”立即有人提問。

    “一個大境界。”

    林沐同沒有絲毫猶豫:“可以。”

    林開霽剛要開口,手腕卻被人猛地拽住,他一轉頭,和合歡宗掌門對上目光。

    合歡宗掌門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他:“你來湊什么熱鬧!”

    什么叫湊熱鬧!

    林開霽自覺翅膀硬了,不顧掌門勸阻,跟著開口道:“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合歡宗掌門:“……”小兔崽子!

    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松開手,沒說話。

    如他所料,自兩人之后,眾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

    那可是一個大境界!

    在座之人無一不是歷經艱難險阻才走到現在,每次突破都九死一生,其中辛苦,不能對外人道。

    掉下去一個境界,不知何時才能重新練回來,還要再經歷一次渡劫的風險……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會愿意做?

    于是沒人再開口,死寂之下,葉知秋目光環視一圈,而后無奈地聳了聳肩。

    “既如此,各位還是盡早各回各家,以免受到波及。”

    話語如同一把利劍,頃刻將血淋淋的現實撕開擺在眼前。馬上有人不服氣的反駁:“葉長老這是什么話!難道我等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葉知秋目光看過去,眼神淡淡,其中之意卻很明顯:難道不是嗎?

    怒火瞬間被挑起,還沒等再次開口,院落內傳來砰一聲巨響!

    這巨響像是在眾人耳邊響起似的,所有人耳朵里齊齊嗡鳴一聲,而后腳下的土地開始劇烈震顫。

    天空也跟著晃蕩起來,眼前一切都變得動蕩,起此彼伏的驚叫聲響起,由近及遠,須臾便傳到了十里之外!

    合歡宗掌門當機立斷,拉著林開霽手腕便要飛上劍,卻猛地又崴了腳,狼狽落地。

    不光他一人如此,地震來得突如起來,還仿佛能預見到所有人的動向一般,一有逃跑的架勢,碎石逆流而上,而后又翛然落下,砸的人無處逃竄——竟是想要活埋他們!

    無華山長老面色驟變,猛然拔劍擋在眼前,升起的護罩僅僅抵擋了一瞬,便被碎石砸出個窟窿。

    趙長老修為低,連護罩也升不起來,一面狼狽逃竄,一面破口大罵:“掃把星!該死的東西,當初就該連你和祝聞祈一并殺個干凈!”

    簌——

    有什么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速度太快,只在視網膜前留下一道殘影。

    這簡直是非人般的速度,就算在仙界也從未見過,趙長老目瞪口呆,沒等反應過來,胸口被人狠踹一腳!

    霎時間胸骨碎裂,趙長老猛地飛了出去,良久才重新摔回地面,而后便一動不動了。

    隨之停下的,還有天上的碎石。

    不知何時,巨大的透明護罩籠罩在眾人頭頂,碎石噼里啪啦全被隔絕在外。

    林開霽停下手中動作,看清來人的背影后,瞬間瞪大了眼睛。

    “祝長老!”

    祝聞祈置若罔聞。

    他不急不緩地朝前走了兩步,半蹲在趙長老面前。

    墨發如瀑散在背后,身影纖薄,像是一片紙。

    他捏住趙長老下巴,使得趙長老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驚恐幾乎要從趙長老眼睛里溢出來,祝聞祈卻無知無覺。

    “……誰該死?”

    祝聞祈垂下眼,猶如惡鬼降臨。

    第97章

    空氣如同被抽干, 寂然無聲。碎石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天空降下,盡數打在看不見的護罩上,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響。

    沒人說話, 都各自屏住呼吸, 有些遲疑地交換目光:

    祝聞祈不是早被逐出玄霜派, 變成凡人了嗎?

    怎么又會出現在這里,甚至還有余力召出這么大的護罩, 將眾人籠罩在其中?

    疑惑在每個人的心中愈發明顯, 祝聞祈還在原地沒動,卻沒人敢直接上前去問。

    祝聞祈照著趙長老當胸那一腳帶來了極強的視覺沖擊力, 他們毫不懷疑趙長老現在已經是只能出氣不能進氣了,自然不想去當那個出頭鳥,若是齊齊躺在了他旁邊, 那丟臉就丟大了。

    于是眾人交換了一圈目光后,默契地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裝死。

    然而院落內的白光愈發刺目耀眼,護罩外的地面還在不斷震顫,樹根七零八落地裸露在外, 蟲豸順著裂開的縫隙瘋狂逃竄, 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滿目瘡痍,讓人膽戰心驚。

    趙長老確實是快被那一腳踹得駕鶴西去了,他胸骨斷裂了好幾根, 每呼吸一口都好像是踩在了碎玻璃渣上, 一副有出氣沒進氣的份兒。

    他眼中驚懼不定:“你怎么會——!?”

    他當初是親眼看見掌門把祝聞祈仙骨抽出來的!

    怎么可能還好端端的站在這里,甚至自如地使用靈力!?

    “我怎么了?”祝聞祈柔聲打斷他,捏著趙長老下巴的手力道更大,像是想要干脆將他下半張臉捏碎般, “連你這種殘渣余孽都有臉茍活,我憑什么不能站在這里?”

    纖長眼睫擋住了他大半眼神,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陰影。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趙長老卻仿佛收到了什么滅頂般的恐懼似的,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時間越長,他的氣息便更加微弱,瞳孔不受控制地往上翻,胸腔里發出破風箱的聲響。

    還什么都沒說,這廢物怎么就撐不住了?

    見狀,祝聞祈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指尖在空中虛虛一點,須臾間,趙長老的瞳孔便不再上翻,停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被憑空吊住一條命,又能茍延殘喘一陣了。

    祝聞祈松開手,像是上面沾到了什么看不見的灰塵,眼神閃過一絲嫌惡,召出法決將手上每處仔仔細細洗了個遍,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

    他轉身,望見眾人鴉雀無聲地看著他。

    林開霽離他最近,劍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正目瞪口呆地盯著祝聞祈,像是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

    祝聞祈彎腰將劍撿起,遞給林開霽,林開霽半天沒接,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祝聞祈帶給他的震撼當中。

    天吶!

    祝長老居然深藏不露了這么多年,一招就把常年作威作福的趙長老干趴下了!

    還好自己從來沒說過祝長老的壞話,不然就要淪落到和趙長老一個下場……

    想到這里,林開霽目光不由地落在趴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趙長老,渾身抖了下。

    見林開霽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祝聞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扭頭看向一旁的林沐同,順手將劍拋過去:“接著。”

    林沐同下意識接過,眉頭緊緊皺在一起,語氣沉重:“你這是……”

    為什么會突然擁有如此充沛的靈力?

    只他一人,別說還在元嬰期的趙長老了,站在這里的所有人加起來都可能打不過祝聞祈。

    可這怎么可能?

    明明幾日前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連經絡都毀得一干二凈的普通人!

    他交換了什么出去?

    像是知道林沐同心中所想般,祝聞祈朝著他笑了下,轉而面向眾人,唇角弧度不變:“各位在此鏖戰許久,于公于私,都已經仁至義盡。祝某作為婁危之師,決計不能將此等責任推脫到諸位身上。”

    鏖戰這一詞實在過于委婉,實際上根本沒人想要在這里逗留。

    正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時刻,卻恰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才被迫留在這里。祝聞祈不留痕跡地替狼狽眾人找回了點面子,那幾個本欲偷偷溜走的人對視一眼后,肌肉緊繃的肩頸微妙放松下來,連帶著對祝聞祈的敵意也消散些許。

    既然有人愿意出這個頭把責任和風險一并攬下來,他們自然樂得見到事情朝著這一方向繼續發展下去。

    身后是碎石不斷打在護罩上,祝聞祈語氣平緩,沒在意旁人看向他的目光,繼續說道:“祝某會竭盡所能,將后果降到最低。”

    “諸位都是高風亮節之士,于情于理,都不該因為家事被埋沒至此——”

    說到一半,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心臟還在隱隱作痛,像是無時無刻提醒著什么似的。

    祝聞祈閉了閉眼,接著開口:“所以為了仙界著想,還請各位盡早離開此地。”

    此話一出,一片寂然。

    無華山的長老率先打破沉默:“小祝啊……”

    每一屆的比武大會,他都會在山腳見到因為懶得爬山,干脆棄權,翹著二郎腿等待結束的祝聞祈。

    而現在……

    他有些不確定地瞇了瞇眼,像是要確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祝聞祈似的。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如今的氣質卻沉靜下去,全然不見當初的心粗氣浮,以及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那種生生不息的活氣。

    面前之人面色蒼白的可怕,與體內顯著流動著的龐大靈力形成鮮明對比,是個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對勁來。

    祝聞祈溫潤笑意不變,朝著無華山長老行了一禮:“還得請長老幫幫忙,將大家帶出去。”

    無華山長老愣怔片刻,明白祝聞祈這是不想當著所有人說出秘密。

    還沒等他開口,便有人開始懷疑起祝聞祈的用意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是不是想獨吞金羽閣內的各項法寶?”

    誰會閑的沒事兒干當這個圣人,還不名一錢,除非腦子被驢踢了,不然想不到為什么會這么做。

    祝聞祈聽見這話無甚反應,反倒是旁邊回過神來的林開霽一腔熱血猛地上頭,氣得語序顛倒:“獨吞誰!?”

    他抄起袖子便想和說話那人干上一架,一旁的祝聞祈及時拉住他,搖頭,示意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

    心臟抽搐的痛楚漸漸平息下去后,祝聞祈才緩緩開口:“原因已經說過,祝某便不再贅述。”

    “除此以外,我有兩點要求,”祝聞祈伸出兩根手指,“一,各位出去后,若是還有余力,請告知周遭百姓盡早轉移,如若事情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也能減少損失。”

    大概沒想到祝聞祈提出的要求會是這個,眾人沉默下來,微妙的尷尬氣氛逐漸蔓延出去。

    “……其二,”祝聞祈放下一根手指,虛虛指向一直站在護罩邊緣,研究該怎么出去的日月谷谷長身上,“把他留下。”

    那人研究護罩的動作一停,頃刻瞪大了眼睛:“憑什么!”

    祝聞祈語氣輕描淡寫:“如若不服,你可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到底是率先離開這里提醒百姓盡早離開,還是留在這里為了日月谷谷長和祝聞祈僵持下去?

    眾人毫不猶豫地選了后者。

    日月谷谷長□□脆利落綁起來扔到一邊,他們朝著祝聞祈紛紛行了一禮。

    祝聞祈面色不改,以極快的速度凝出一個又一個小型護罩,而后微一頷首,示意他們可以離開。

    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祝聞祈,趙長老,日月谷谷長,林沐同,林開霽,葉知秋以及玄霜派一干弟子。

    他自知勸不動林沐同和林開霽兩位倔驢,索性不開口,對著葉知秋說道:“葉長老,事關重大,還得麻煩你將他們帶回去,先一步將消息傳給掌門。”

    葉知秋不為所動:“消息自有別人散播,他們有你的護罩,不需要我護送他們出去。”

    微風吹過,將她臉上的帷簾吹動:“祝長老,你的修為是怎么回事?”

    沒有絲毫婉轉的余地,葉知秋單刀直入,直接發問。

    祝聞祈斟酌的話語被噎了回去,扭頭一看,發現林沐同和林開霽用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祝聞祈:“……”

    “說來話長,”他一如既往地含混了過去,“總之,我現在得進去救婁危。”

    “你一個人?”林沐同反問道,“你知道化神期走火入魔之后的后果嗎?”

    不僅金羽閣會被履為平地,方圓幾百里到幾千里都會變得荒草不生。

    “我知道。”祝聞祈語氣淡然,“你以為我憑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語氣太過篤定,仿佛對馴服入魔的化神期道士需要多少靈力都計算得清清楚楚。

    林開霽望著祝聞祈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陣恐慌,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祝長老,消失的這一天里,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祝聞祈避而不答,目光落在了院落布滿蛛網灰塵的木門上。

    他半垂著眼,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一般,良久沒開口。

    重而緊密的疼痛逐漸從心臟沿著五臟六腑展開,像是在提醒時間緊迫,容不得片刻晃神,更容不得他將那點回憶反復再咂摸一遍。

    指尖開始微微發麻,祝聞祈深吸一口氣,抬眼,走了兩步,將手搭在門扉上。

    “如果出來后沒看見我,幫我轉告婁危一句話。”

    不好的預感重重砸下,林開霽瞳孔驟縮,惶急要去拉住祝聞祈,卻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祝聞祈的嘴動了動:

    “……”

    第98章

    剛推開木門, 一道凜冽劍意夾帶寒風排山倒海般襲來!祝聞祈翛然側身躲過,耳邊碎發被風吹起,被鋒銳劍意削去一縷, 無聲落地。

    細細密密地的痛流經四肢百骸, 如同針扎, 祝聞祈閉眼緩了片刻,來不及多做調整, 便立刻開始尋找婁危的身影。

    院落內一片狼藉, 房屋斜斜塌下去一半,房柱剩了半截, 突兀立在原地,直直刺向天空。地面上布滿縱橫交錯的,深有半尺的劍痕, 光是看過去,便讓人膽寒起來。

    目光掃到熟悉身影,祝聞祈順著向上看去,看清后,心臟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婁危全身浴血, 劍來雪亮劍身被血污遮擋, 血順著血槽滴滴掉落,在地上匯成一條細而蜿蜒小河。

    仿佛察覺到祝聞祈投來的目光似的,婁危抬眼, 瞳孔漆黑一片, 沒能倒映出來人的身影。

    祝聞祈呼吸不由自主地顫了下,他下意識開口去喊:

    “婁危!”

    “別喊了。”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祝聞祈猛地轉頭,和旁邊的女人對上目光。

    一男一女悠然站在原地, 五官和婁危具是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個女人,眼睛和婁危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他聽不見的,不要白費力氣。”女人饒有興味地打量祝聞祈,“你就是祝聞祈?”

    千絲萬縷的線索在這一刻全部匯集,如同利刃直指最后的真相,一直擋在前面的黑霧緩緩散去,露出背后令人作嘔的現實。

    意識到之后,祝聞祈條件反射地想要干嘔,又在兩人審視的目光下堪堪忍住,深吸一口氣,重新站直身體,冷冷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們連牲畜都不如。”

    男人冷哼一聲,藏在袖子下的手開始擺弄那幾根細線,倨傲開口:“生他養他,現在只是到了要他回報的時候,你一介外人,有什么資格評判?”

    女人臉上還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溫溫柔柔地開口:“你倒是勇氣可嘉,明知他已經走火入魔,還敢進來。”

    “既然如此,”她轉過頭,目光落在婁危身上,“不如一起看看我們孕育出來的杰作。”

    地上除去縱橫交錯的劍痕外,再向下,便是繁重復雜的法陣,血液順著流進去,被滋養過的地方刺出雪亮的光,這便是外面看到的光芒。

    “這么多年以來,安神咒只在他一人身上成功過,而自從那場大火之后,便失去了他的蹤跡,”女人像是有些苦惱般揉了揉太陽穴,微微蹙眉,“但雪綢實在離不開他,一找就是許多年。”

    “還好,現在找到了。”

    說罷,她笑著看向祝聞祈:“為表謝意,等法陣重新啟動,你們下葬之后,我會將雪綢放在棺槨中,當作陪葬品。”

    “寡廉鮮恥,藥石罔效,”祝聞祈額角青筋一跳一跳,深深吸了口氣,竭力將滔天怒火壓制下去,眉梢眼尾帶著冰霜般的寒意,“二位不如下去和閻王爺說。”

    話音剛落,他忽地動了起來!

    輕功被發揮到極致,祝聞祈身影如同鬼魅,眨眼間便接近到了兩人面前!

    男人早有準備,環住女人的腰憑空飛起,手中細線猛地向下一拽,還沒等祝聞祈反應過來那是什么,便有磅礴殺意的劍氣頃刻撲面而來!

    他迅捷側身躲過,殘余劍氣倏地擦過,在脖頸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體內凝滯的靈氣驟然周轉,久病成疾的身體一時間承受不住,渾身上下每處骨頭像被硬生生撐開,劇烈的疼痛讓祝聞祈大腦空白片刻,身形一滯。

    就是這片刻的凝滯,女人手疾眼快,抽出腰間匕首,手腕一翻,直直朝著祝聞祈喉管扎去!待眼前重現光明后,祝聞祈已經躲閃不及,眼睜睜看著鋒利匕首在眼中急劇放大,生死間,祝聞祈爆發出強大的潛能,身體憑空向后一折,腰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匕首從眼前飛過,簌一聲扎在了身后的枯樹上!

    心跳狂跳,祝聞祈來不及片刻喘息,便又有一道劍氣直沖他而來!

    劍氣像是要織成一張密密的網,他倏地閃出三尺遠,凜空后翻出去,躲過四面八方的劍氣,落在地上順勢翻過一圈,瞬息間化解了所有招式。

    祝聞祈急喘一口氣,終于有空隙去看婁危。

    婁危垂著眼睛,像是對外界的一切都無知無覺一般。

    “婁危!是我!”他急切喊道。

    見幾次殺招都被祝聞祈化解,男人無聲咒罵了一句,手中細線翻飛,幾乎要翻出殘影來——

    婁危猛地抬眼,抓著手中的劍朝祝聞祈而來!

    化神期的恐怖靈力在此刻不受任何壓制全部涌出,天空瞬間變得黑壓壓一片,悶雷滾動,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在院落當中。

    祝聞祈躲也不躲,腳尖一點,迅疾朝著婁危飛去——

    風被憑空帶起,祝聞祈衣袍獵獵,朝著婁危極速逼進,眨眼間兩人距離不過半尺,婁危眼眸仍舊漆黑,抬起劍,朝著祝聞祈當頭落下!

    劍迅疾行至一半,被祝聞祈空手接住。

    鋒銳劍刃幾乎割開半個手掌,血瞬間從傷口中汩汩涌出,祝聞祈卻無知無覺般,直視著婁危的眼睛。

    “是我。”他輕聲道。

    聞言,婁危眼珠幾不可查地動了下,只是這掙扎太過微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水面,激起的漣漪不過片刻便被撫平,眼神再次恢復冰冷,映不出來人的臉。

    他雙手握住劍柄,再次下壓,劍身卻被人穩穩托舉,紋絲不動地停在原地。

    祝聞祈深深吸了口氣,從骨縫里透出的痛楚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憑空撕開,手不受控制地開始痙攣,每一次行動都像是要撕裂他的神經,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消魂滅。

    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神智破出一線清明——

    “劍來!”

    一直被死死握住的劍來開始瘋狂蠕動,卻又仿佛害怕再次傷到祝聞祈似的,只能劍柄死命掙扎,祝聞祈就著原先的姿勢順勢向外一拔,一人一劍合力之下,將劍從婁危手中抽出!

    劍來瞬間調換了個方向,劍柄塞到祝聞祈手中,劍尖倏然一彎,指向一旁控制婁危的兩人。

    手中突然變得空空蕩蕩,婁危低頭試圖去看,動作剛進行到一半,埋在身后的細線猛地被拽了下,整個人硬生生后折過去,祝聞祈手疾眼快拉住他,婁危另一只被控制的手又瞬間沖到祝聞祈臉前!

    眨眼間,祝聞祈手腕一翻,劍身狠狠打在婁危手背上,于是婁危動作一滯,這一拳在半空中停下來,不動了。

    他急促喘息一聲,再次躲過一招,聲音很低很快,頃刻間便消散在風里:“……等之后再和你算賬。”

    倏忽片刻,兩人在空中已經交手幾次,祝聞祈靈活躲過殺招,手中劍來始終沒有朝向婁危的方向。

    半柱香過去,兩人始終沒能分出勝負。

    一旁的男人急得滿頭大汗,手中細線不知何時纏繞在一起,連帶著婁危的動作越來越遲緩,眼見就要被祝聞祈按倒在低,他怒喝一聲,竟是要將細線全部纏在一起,不顧婁危死活,只想將祝聞祈先殺了!

    女人瞬間瞪大眼睛:“你瘋了!”

    她聲線陡然拔高,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養尊處優的臉上顯露出幾分猙獰,伸手要去奪男人手中的細線!

    砰!

    兩人爭執之際,劍來忽地飛出,瞄準空隙扎在男人手掌上!

    男人慘叫一聲,還沒等反應過來,整個手掌被硬生生對半砍下,纏繞在上面的細線也頃刻間失去所有活力,軟軟垂落下去。

    見狀,女人反應極快,轉身便要跑,劍來擋在她身前,簇地在她在腿上橫劃一道,女人便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于此同時,婁危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一直混沌的神思驟然被撥開光明,他沒去管那兩人的死活,急急低頭去看祝聞祈的情況。

    祝聞祈早已力竭,只是吊著一口氣在強撐,看清婁危的眼神后,那口氣便泄了出去,而后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朝他襲來,他再也堅持不住,重重落地。

    婁危瞠目欲裂:“祝聞祈!”

    祝聞祈已經聽不見了。

    渾身上下每個關節都好像被捏碎,他臉色不受控制地變得灰白,只覺體內血液跟著發涼,熱氣一點點從七竅中泄出去。

    他上半身被人扶起,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見婁危的嘴張張合合。

    “宿主,時間已到,該返回現實世界了。”系統冰冷的機械音響起,祝聞祈恍惚了半瞬。

    怎么聽不見婁危說話?

    他想開口,卻猛烈地咳嗽起來,內臟碎片混著血液一起涌出,淋淋漓漓落了一身。

    看清婁危發紅的眼眶時,祝聞祈突然后悔了。

    他想告訴林開霽那句話不做效,他不要讓婁危忘記他,不要自己死后鼓勵婁危重新振作——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祝聞祈忽然伸出手,拉下婁危衣襟,仰頭吻了上去。

    第99章

    刺目白光消失, 腳下的土地不再震顫,護罩消失,天上不再有巨石滾滾而落,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院落外幾人面面相覷, 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半晌, 林開霽才試探著開口:“……結束了?”

    林沐同依舊眉頭緊鎖:“不清楚。”

    葉知秋目光落在兩扇木門上,率先動了起來:“進去便知分曉。”

    說著, 她抓著手中的劍便往前走, 林開霽也想跟上去,被林沐同攔了下來。

    “跟在我后面。”林沐同言簡意賅, 走在了林開霽前面。

    林開霽微一抿唇,回頭看了眼早被五花大綁起來的趙長老和日月谷谷長,心情沒有絲毫放松下去, 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跟上林沐同的步伐。

    吱呀——

    木門應聲而開,露出里面的場景。

    院落混亂一片,一男一女倒在角落中,生死不明。目光順著掃過去, 婁危跪坐在地上, 祝聞祈枕在他腿上,雙眼緊閉,胸前是大片大片還沒干的血跡。

    林開霽呼吸一滯, 腦海中霹靂啪啦炸成了空白, 一直盤旋在心頭,如同黑霧般久久不散的不好預感在此刻城鎮,他聲音陡然走了調。

    “祝長老!”

    聲音瞬間劃破了安靜,仿佛一把利刃將血淋淋的真相撕開, 林沐同和葉知秋齊刷刷轉頭去看他,跪坐在地上的婁危卻充耳不聞。

    他垂著眼,所有情緒像是被強制清空,什么都感受不到。

    婁危伸出手,輕輕落在祝聞祈眼睫。

    一根……兩根……

    他一面數著,一面清晰察覺到祝聞祈呼吸逐漸放淺,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最后一點微弱氣息消散在空中后,婁危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林開霽腳步急急剎住,原本要說的話哽在喉頭,一時間手足無措地停在原地。

    林沐同深深吸了口氣,偏過頭,不再去看。

    天上突然下起雨來。

    這雨來得猝不及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兜頭澆了在場的人一身,卻沒人動彈。

    眼睫不堪重負,婁危眨了下眼,雨珠便撲簌落到祝聞祈身上。

    祝聞祈身上的衣裳在交戰時被劃得破破爛爛,鎖骨連帶著上面兩道交疊的劍痕露出來,雨珠落在他肩窩上,很快就聚集成淺淺一洼,又順著流下去。

    院落靜寂無聲。

    片刻后,葉知秋倏地動了起來。

    林開霽都沒看清她是怎么動的,剛一眨眼,葉知秋便半蹲在了祝聞祈身前,伸手去探鼻息。

    “還有救。”她篤定道。

    像是有什么忽然間沖出水面,將所有隱秘的,被迫壓制下去的情緒連并帶起,婁危猛然抬起頭,直直盯著她:“你說什么?”

    葉知秋語速極快:“當初掌門沒有將仙骨全部抽出,而是偷偷留下一部分,所以祝聞祈才能在這種情況下使用靈力。”

    她換了口氣:“掌門閉關前告知了我一種禁術,叮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使用此法。”

    “如果想救祝聞祈,”葉知秋抬眼,“需要將你全身每處骨頭挑出,剖下一半,嫁接到祝聞祈身上。”

    “即便仙界顛覆,仙法無存,禁術也不會失效,此生內,不能遠離對方超過十里。”

    身上之人的體溫逐漸變涼,婁危沒有絲毫停滯,幾乎是葉知秋剛說完的片刻就點了頭。

    他像是這會兒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什么似的,手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連嘴唇都在跟著發顫,低頭撫上祝聞祈的臉,低聲道:“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

    意識和身體像是兩個極端,一個要沉沉墜到淵底,一個要帶著他飄到更高的地方。

    祝聞祈茫然站立在原地,眼前是一片幽藍的海。

    海浪起起伏伏,平靜流涌,有白色浪花順著浪潮打在他腳面,微涼觸感讓祝聞祈瑟縮了下,浪花便不再追他,只是停留在海邊,溫柔嬉戲著。

    被撕扯的痛楚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身體驟然輕盈起來,像是要指引他去往某個地方。

    虛妄之海散發著幽幽的深藍色光芒,一眼望過去,看不到盡頭。

    沿著虛妄之海的邊緣,祝聞祈緩緩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那幽藍色的光芒便更加明亮起來,到最后幾乎要照亮整個海面。祝聞祈一面走著,一面看清了虛妄之海的盡頭。

    良久之后,他終于停下來,仰頭望向漂浮在正中央的正方體。

    “……103號?”半晌,祝聞祈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

    “系統103號為您服務。”冰冷機械音從正方體中傳出,明明音調毫無起伏,祝聞祈卻從中聽出一點親切來。

    “宿主,交易已經完成,您該回到現實世界了。”

    祝聞祈試圖討價還價:“不能不回去嗎?我自愿留在這里。”

    系統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行。”

    “況且宿主目前的身體狀況不支持留在這里,一旦回去,立馬就會死亡。”

    “我愿意死在這里。”祝聞祈迅速回答。

    大概是他說得太堅決,太迅速,系統沉默了下,沒有立刻給出回應。

    祝聞祈等了一會兒,見系統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問道:“統?”

    “稍等,正在連接主神空間,為您提交需求……”

    許久過后,系統再次開口:“宿主可在此地停留九日,如若最后一日還無法還魂,便會強制回到現實世界當中。”

    總算爭取到一點時間,祝聞祈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跟著放松了些。

    “我不明白。”在一片安靜中,系統突兀開口。

    祝聞祈找了個地方坐下,聞言“嗯?”了一聲。

    “宿主為什么不愿意回去?您一開始明明對此目標非常渴望。”

    他沒說話,只是將頭擱在雙膝上,目光望向一望無際的虛妄之海。

    “……我在等。”

    “等他接我回去。”

    ……

    九天時間一眨眼便過去了,祝聞祈眼睛看得都要酸了,虛妄之海的另一頭依然沒有人影出現。

    “宿主,時間已到。”電流聲滋滋響了兩下。

    他閉了閉眼,站起身。

    祝聞祈最后看了眼海的那頭,而后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將目光收回,轉身踏上臺階。

    走了還沒兩步,他便停在原地,不動了。

    婁危站在階下,正定定注視著他。

    “師尊,”他伸出手,輕聲道,“我們回家。”

    從此不論身處何地,都是生同眠,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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