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了,手電筒燈光仍然從下往上照亮相對的那兩張臉。
蔣浮淮挑眉看向周麥琦,眼神詢問她什么情況。
她言簡意賅地回答:“如你所見。”
成年女人和成年男人,能夠自由進出且知道家門密碼。
如你所見。
景區里看見她上了那輛勞斯萊斯的感覺卷土重來,羞赧、愧對、痛恨,甚至是無地自容統統從腦中跑了出來。
像被人看光了,戳穿了,摘掉面具曝光了。
他覺得自己好可笑。
手剛要松開,關上的門又被打開了。
來人捂住眼睛,露出比手指還寬的指縫,放下手里的東西,貼心地示意室內的男女,“你們繼續繼續,我就是來送飯的,記得吃啊姐。”
“姐”字出口,自以為占了上風的周麥琦明顯緊繃起來。
她蹙眉,嘖聲,用反應應證來人和她確實不是讓人誤會的關系。
霎時間,蔣浮淮心花怒放,甚至對弟弟說了句:“謝謝。”
*
周裕樹沒見過蔣浮淮,但從過去周麥琦的只言片語和他們的少量合照里,也能推斷出來蔣浮淮。
周麥琦回杏川沒幾天,酒局一個接一個,朋友見了一個又一個。以前沒聽說過她人脈這么廣活動這么多,他料想女強人都是不會好好吃飯的人,于是為了助堂姐成為“扶弟魔”,決心好好照看她的身體,只是沒想到開門一進去,居然還能撞見舊情人這樣那樣。
周裕樹摸了摸自己的雞皮疙瘩,不知不覺換上了一臉姨母笑。
到底是余情未了還是吸引力法則里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誰又能知道。
他撞破別人的處境,卻感覺心情大好,拿出手機,給周麥琦發了個八卦的壞笑。
*
跳閘恢復了,公寓內重新點亮。
周麥琦收到那個表情,忽略沒看,站在窗邊接了個電話。
晚飯是打包的家常菜,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包裝盒外的油漬卻沒擦干凈。蔣浮淮看著周麥琦站在落地窗前接電話的背影,很自覺當起了她身后的田螺小伙。
布菜結束,周麥琦也從窗前換了位置,那通電話還在接聽。
她坐在茶幾前寫寫記記,用蹩腳的粵語摻雜普通話和英文交流,旁若無人地說著工作事項。
等電話收了線,整理好手寫的筆記,才記起家里還有個閑雜人等。往餐桌看去時,濕漉漉的蔣浮淮已經枕著手臂睡著了。
加熱過的食物冒著氣,周麥琦卻拿蓋子蓋上。
塑料盒卡扣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有點惱人,蔣浮淮翻了個面,仍然不為所動地瞇著眼。
“喂,”她踢了踢他的凳腳,“起來!
打濕的衣服沒干,黏在皮膚上,和耷拉的發梢一樣讓人覺得難耐。蔣浮淮撥了撥后腦勺的頭發,繼續打著瞌睡。
“別裝了,蔣浮淮。”
她干脆上腳去踢他的腿。
無賴和騙子,領教過這么多年他的三腳貓招數,周麥琦已經不會被騙到了。
“你再不起來我就報警了!彼首髯藨B地威脅,心里倒數了五個數。
五、四、三——
還沒數完,上一秒昏睡的蔣浮淮已經彈坐起來了,伸伸懶腰拉拉手臂,一副真的剛睡醒的樣子。
“你忙完了?”他又去掀塑料盒的蓋子,“那吃飯吧!
周麥琦一瞬不瞬盯著他,似乎醞釀一場暴風雨。但是吸氣呼氣后,以平常心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蔣浮淮笑了,“你現在脾氣比以前好多了。”
周麥琦微微皺眉,“我以前脾氣是有多差。”
“要是放以前,”蔣浮淮掰開筷子在她碗沿放好,“你已經給我兩拳兩腳然后把我轟出去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赤手空拳不怕挨餓,現在手里有錢卻過得戰戰兢兢生怕丟掉某個回頭客。
再說,胡懷巷子是他們家的,某種意義上,蔣浮淮也能夠算得上是她的房東。
于是,周麥琦又聽見他問:“你還走嗎?”
好像他今天不把這個問題問清楚就不罷休了一樣。
周麥琦搖搖頭,決定回答他:“不走了。胡懷巷子里盤了家店,這段時間在裝修了。”
蔣浮淮眼睛亮了,像根被擦亮的火柴。
“這么說——”
她點頭如搗蒜,沒等他說完就認可般“嗯嗯嗯”了幾聲,又敷衍又熱情!耙院缶褪钦娴姆繓|租客啦,租金我會按時交的,少爺你有送禮需要千萬別忘記我這個前女友,風里雨里,鉆石珠寶翡翠我都能送貨上門!
蔣浮淮卻黑著臉說:“周麥琦,你太記仇了!
“記仇?記什么仇?記你們家邊角旺鋪還要收我double租金的仇?怎么會,不會的啦!
窗外斜風細雨,窗內的人絞盡腦汁要把話題進行下去。
蔣浮淮立馬起身,“誰收了你double租金?我找他去。”
餐桌下橫來一條腿攔住他,見好就收的人安分下來,聽周麥琦侃侃。
“少爺不要致力于讓我成為關系戶啦,反正,你別來找我,我也不煩你,我們普通人就這樣庸庸碌碌摸爬滾打賺口飯吃,宮女選秀不都這樣?”
宮女選秀?這是什么完全不搭嘎的形容,蔣浮淮撐著桌子傾身往她那邊靠,話里有話地問:“什么選秀,選給誰。俊
胡懷巷子東西南北,蔣家獨大,他是家里的明珠,外面的少爺,未來這條巷子的接班人,自然也會站上top,突如其來的選秀一說,動機只能是山頂的蔣浮淮。
周麥琦想復合嗎?
蔣浮淮普信地想。
周麥琦笑意盈盈道:“反正不是給你!
畢竟,覬覦這個王子一般角色的,另有其人。
沒過幾天,lucy找上了門來,方沂南萬般阻攔說不是這里,不是這個方向,可她還是準確地停在那間掛起了“pour”單詞的店門外。
方沂南抬頭看看燈牌,四處看看周邊,急得擦汗:“姑奶奶,真不是這里!
“還不是這?”lucy指著掛上的燈牌,“不是你給我那個單詞?p開頭的,還想騙我!”
“不是啊,真不是這!狈揭誓掀髨D用蠻力把她請出胡懷巷子,但無奈lucy力氣太大,一把推開了他這個弱男子,自顧自走進了在裝修的毛坯店內。
她環顧店內裝修,大聲嚷嚷:“蔣浮淮,人呢,你給我出來。”
“姑奶奶,我真是求你了,算我錯了,我請你吃飯,我向你道歉,我給你買包,你把那人渣忘了行嗎?”
lucy哼了一聲:“不可能!”
周麥琦聽見動靜走出來的時候,圍裙袖套上有臟污,頭發胡亂扎成低馬尾,有幾束落在肩頭,飄飄然的藝術氣息好像把毛坯劃分為了兩個區域。
方沂南見到她,仿佛誤吞了一顆彈珠,睜大了眼睛,一時沒說出話來。
他大學第一次見周麥琦的時候,評價她為女生堆里的土包子。
知道蔣浮淮追她的時候,質問好兄弟看上她什么?
聽見他們分開的消息,回望認識的很多年,唏噓她是個底子很好的大美女,但是可惜了。
再見面,像站在成年人視角審視一個人的成長,他得承認,周麥琦如今出落得大方漂亮,足以擔起“美”這個字。
不過,即便之前蔣浮淮預告過,猝不及防再見到真人,他還是忙不迭地結巴起來:“周周周麥琦!”
準確地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也不妨礙lucy左看右看,勢必要把蔣浮淮揪出來。
“蔣浮淮呢?把他給我叫出來!”
在這種場合這種情況下聽到前任的名字,任誰都沒辦法心平氣和。
方沂南還是考慮周到,連連為自己和lucy圓場:“你聽錯了,她要找的是另外一個人!
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周麥琦笑了出來。“你們找錯地方了吧!
“不可能,”lucy顯得有些跋扈,“p開頭的店,就是這里。蔣浮淮不在就把他給我叫過來,敢放我鴿子,我得告訴他我的名字怎么寫!”
方沂南掩面,“你快閉嘴吧我的姑奶奶!
lucy把手一甩,“你給我放開,別拉拉扯扯的。要不是你非說給我牽什么紅線,我能開開心心地去,罵罵咧咧地回嗎?蔣浮淮今天不來把話給我說清楚,我還就不走了!
說罷,她那身看上去金貴的衣裙直接往帶泥土的板凳上一坐。
方沂南絕望地仰頭轉身。
周麥琦眨眨眼,似乎看明白了。
風流債啊。
怎么都好,但不能影響她工作。
“方沂南,”她冷靜地說,“你打個電話把蔣浮淮叫過來!
驚訝于周麥琦的直接,也震懾于不懼前任相見的尷尬,方沂南嘴巴半張:“你確定?”
*
蔣浮淮還是蹬著那輛自行車來的。
方沂南說就在店里,他按照導航和門牌走到自己的店里,只看到了水泥。
最后按照微信里的共享位置,發現是在店鋪的斜對角。
隨意停下自行車踢了腳剎,進門時盯住掛起的“pour”沉思了好幾秒,然后走進店內。
摘掉眼罩后,他靠一副黑框眼鏡來遮擋右眼的紅腫。隨意扮相加上還不錯的長相,讓他看起來還像個青春陽光的男大學生。
此刻他探頭探腦進門,松開抵住玻璃門的手,自動回彈后空氣里發出響聲。
灰塵漂浮,密集占據可見的范圍。蔣浮淮用手揮了揮,像用橡皮擦擦出了店內坐著站著正在等他的人。
其他人物都不重要,午后的閑暇時刻,視野中冒進抱臂的周麥琦。蔣浮淮提高聲音,大步邁開拉住了周麥琦的手,喜出望外地說:“你找我?幾天沒見啊,這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