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徐宴芝懶懶躺在床榻上,就聽到外頭有小弟子隔著院子遠遠來報,說是已經將貨物與攬云大澤交換好了,裝好了車,隨時都能出發回七峰。
徐宴芝高聲應了,按著太陽穴,爬起來將濃香熄了。
她昨夜又犯了毛病,早上起來后背痛得厲害,服下靈藥仍然不能止,只得燃香鎮痛,一時沒能起得來。
可上面的人能懶惰,下頭的小弟子卻不得閑,天還沒亮便已經將一切打點好,只等上面發話何時離開。
新臨淵城這邊一切順利,徐宴芝想起已經妥帖收好的三枚不夢鱗,掙扎著收拾好,準備去尋顧青崢,立即返程。
只是不等她去找,一打開院門,顧青崢就等在門外。
他穿著尋常的月白色長袍,腰上系著長劍,長發束地隨意,一些不聽話的發絲散在額間,瀟灑極了。
徐宴芝見他面色如常,半點瞧不出昨日用了許久靈力又喝了半宿酒的模樣,隱隱有些嫉妒,拿話酸他:“真是北域長老以下第一人,顧仙長瀟灑!
顧青崢坦然受了,回道:“倒不知夫人昨日趕路這樣辛苦!
說著,他伸手,隔空虛虛在徐宴芝眼下畫了一道。
“面色憔悴極了!
徐宴芝嗤笑一聲,并不回他,轉而正色道:“小弟子來報,說東西都收拾好了,這便起身回七峰吧!
“正是為此來尋夫人!鳖櫱鄭樢馕渡铋L地看著她,尾音拖得很長,“方才我還在想,若是夫人就此不打算回七峰……”
徐宴芝酸他一句,他就要拿話點她一句,半點不肯吃虧。
兩人站在門前又互相試探了幾句,徐宴芝抬頭見太陽隱隱要從地平線上掙扎出來,唯恐耽誤了行程,率先中止了談話。
一行人趕著車從行宮大門出來,正走在出城的大道上,忽然另一隊人馬噠噠地從小道上拐了上來,他們的坐騎十分新奇,似馬非馬,后頭有管道,不住往外排著白氣。
徐宴芝定睛一看,為首的正是岳竺。
岳竺也瞧見了她,駕著□□那坐騎便靠上了飛虎車,隔著窗對里頭的徐宴芝道:“徐夫人這便回北域了嗎?”
他沒話找話,徐宴芝也打起精神來與他寒暄,兩人說得幾句,岳竺忽然將頭靠近,湊在她耳邊氣聲道:“我說真的,要不跟我回攬云吧,我當真從未有過道侶……”
他口氣戲謔,眉頭卻皺了起來,定定看著徐宴芝等她的回復。
徐宴芝垂眸笑了笑,也直起身子,湊到他耳邊道:“這一回,多謝了!
岳竺讀懂了她言語中的婉拒,遺憾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唉,可惜……”
可惜了一剎那,岳竺便放下了。
他又灑脫朝徐宴芝身后拱了拱手,坐騎倏地一個回轉,往攬云大澤車隊前去了。
兩個車隊共行了一段,在一個岔路口分道揚鑣,飛虎車一路往北,徐宴芝回頭看了一眼,岳竺他們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她自然是不會去攬云大澤的,回頭這一眼,有些辯不明的情緒在其中。
只是車廂中并不止徐宴芝一人,岳竺離去時還曉得與顧青崢道別,她抬手放下簾,閉上眼,全然當身邊是具傀儡。
只是,她身邊若真是扯一下動一下的傀儡就好了。
傀儡可不會突如其來地欺身過來,將她按在角落中,用手握住她的臉,一點一點地將她轉向他。
徐宴芝睜開眼,她厭惡的黑眼睛懸在一寸外,那對瞳仁漆黑如溟海,他們近到她能看見他眼底不平整的溝壑,抑或是欲望難填的深淵。
他們的鼻尖相觸,彼此的鼻息糾纏在一起,濡濕且黏膩,再往下一點,車再顛簸一點,就能把這濕吞進肚子里。
顧青崢的手極穩,他克制著愈發炙熱的氣息,捧著徐宴芝的臉,讓她只能看著自己。
車廂中只拉下了一邊的簾,太陽光從另一扇窗中照進來,四四方方地把他們框在一起。
飛虎的低吼、小弟子不時的交談、車轍碾過石子飛濺的聲音,外頭細微的聲音在他們耳中不斷放大,提醒著他們現下的處境。
顧青崢將徐宴芝籠在身下,陽光被他擋在身后,他的臉陷入陰影中,他的手指不輕不重的捻著徐宴芝的耳垂。
“夫人。”他又靠近了一些,用鼻尖擦過徐宴芝的臉頰去找她的鬢角,他聲若蚊蠅地低語著,“您知道您在做些什么嗎……”
他的一只手沿著徐宴芝的身體慢慢往下,另一只手轉到她的腦后,將她按向自己,方便他抬頭咬住她的耳垂。
不輕不重的,用牙齒銜住,車往動一下,徐宴芝便感到一點微微的刺痛,和無窮大的癢。
她分明已經被眼前人握住腰肢,掐住脖頸,無法再動彈一絲,但他們身體之間卻仍然隔著一拳的距離。
徐宴芝臉上漾起粉紅,她沒有抗拒,而是艱難地往前靠了靠,伸手觸摸著顧青崢的臉頰,往下是他忍不住滾動的喉頭,接著是結實的胸膛,緊繃的腹部……
她感到顧青崢松開了她的耳垂,發出了壓抑的悶哼。
“你說說看,我在做什么?”她柔聲追問,眼中蕩漾著水光,試圖貼近顧青崢的身體,不讓他留下空隙。
顧青崢倒吸一口氣,放下了徐宴芝,想要解開自己設的局,但他面前的女人不想就這樣放過他,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后退,反過來依偎在他身上。
她有與他截然不同的身子,柔軟的令人害怕,貼得太緊時,像是陷入了甜美的夢鄉。
顧青崢瞳仁微顫,失控地用力,再次握住了徐宴芝的腰肢,他正要做些什么時,前頭忽然傳來小弟子的聲音。
“顧師兄,要出城了!
說著,飛虎車慢了下來,等到完全停下后,架車的小弟子從車上跳了下來。
顧青崢仍舊一動不動,俯身與徐宴芝四目相對。
小弟子往后走了第一步。
徐宴芝伸手去勾顧青崢的脖子。
小弟子往后走了第二步。
顧青崢狼狽起來,猛地轉身,試圖坐直身子。
等到小弟子走到窗外,揚起臉道:“顧師兄,守備要出城的手令!
顧青崢已面無表情地坐在車窗旁,伸出一只手,將城主手令遞給了小弟子。
他一人便將窗擋得嚴實,小弟子看不見車中的景象,也就不知道,車廂中,徐宴芝此時仍然拉著他的手,懶洋洋地倚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掌心寫著字。
見小弟子毫無戒心地拿著手令給到守備,車隊再次行動起來,徐宴芝才無趣地放開了手,將自己這邊的簾子打開,轉頭看著新臨淵城外無垠的草原。
青草的氣息吹進了車廂中,吹走了車里因嫉恨而生的沖動,因情.欲而生的曖昧。
車中此時二人面色如常,背脊挺得很直,分別偏頭看向窗外,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發生。
回去的路與來時一樣,他們首先還是要路過那一片危險的沼澤。
這一回,不論是誰,都沒有再驚起那些令人不適的靈獸,他們安安穩穩地通過了沼澤后,又往北走了一段路,天上忽然開始下起小雪。
遠處也開始出現崎嶇的山,山頂一片雪白,山體上被褐黃、深棕色覆蓋,連綿不絕,看得一會兒人便開始厭倦。
天也跟著冷了下來,人們說話時嘴中呼出白氣。
令人愉快的短暫春天結束了,一行人在顧青崢的命令下,無不惋惜地從錦囊中拿出御寒的靈器,裝上靈石,貼在衣服上取暖。
此地雖然在北域,離圣山卻還遠,靈力并不濃郁,一貫待在嚴寒的地方,有時不覺得寒冷,而從溫暖的地方去到冰天雪地,會更不適應,若是此時用靈力御寒,消耗大了些。
顧青崢擔心路上若是遇見危險,小弟子們損耗過大無法御敵,才做此決策。
如此這般,回去的路上,似乎比來時要好走許多。
甚至因為太過平靜,顧青崢心頭有些不安起來,下起雪來后,他不但沒有待在車廂中取暖,反而更加頻繁地開始在車隊中來回檢查。
不僅如此,偶爾他還會獨自一人跳下車去,遠遠地追著他認為的異狀奔去,直到確定沒有危險,再加速追上隊伍。
徐宴芝獨自一人被留在車里,她陷在厚厚潔白的皮毛中,因為昨夜難眠,此時已經昏昏欲睡起來。
顧青崢的傳音令留在了車中,她聽到里頭不時傳來小弟子們互相打趣幾句。
就像回到了太陰峰上,過著周而復始無聊的生活。
異變便是這時候發生的。
他們走在宗門走慣了的路上,天色忽然一暗。
此時還未到傍晚,太陽仍然斜斜地掛在西邊,將落不落的。而東邊遽然之間像是被誰揪走了一塊兒光明,陷入了黑暗中。
眾人沒有反應過來,駕車的小弟子們呆呆地看著東邊。
那塊黑暗不住地擴大,霎那間,小一半的天都黑了下來,在原本是地平線的地方,一枚血紅的彎鉤,露出了一角。
站在車頂的顧青崢瞳孔一縮,立即俯身大喊:“是紅月!立刻停下來!所有人原地畫陣!立刻!”
他說著,抽出腰間長劍,雙手握住,運轉起周身靈力,一躍而下,狠狠插在地上的冰雪之中。
巨大的沖擊掀翻了以長劍為中心的一切,露出一片黑色的泥土,顧青崢迅速清理出了一片圓形的空地。
飛虎們被趕向空地,小弟子們驚慌失措地跳下車,哆嗦著掏出法寶,開始畫陣,拿出玄鐵鎖,鏈住車體。
顧青崢逆著人流,快步來到最前,他打開車門,對里頭的徐宴芝道:“從現在開始,不能離開我一步!
他上前緊緊抓住了徐宴芝的肩膀,重復道:“一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