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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孟翰澤垂眸。

    十五年前,孟家發生劇變,對他來說回憶沉重。

    那年祖父病逝,姚德平正式接手孟氏后不久就公然與情人出雙入對,甚至高調對外宣布兩人已育有一子,只比姚以涵小一歲。正沉湎于喪父之痛的孟淑慧又遭婚變,傷心絕望之下搬去了山上,從此在社交圈絕跡。

    他已經不記得那年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可能也顧不上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因為妹妹一直在哭。他們兄妹倆因為要上學,沒跟媽媽上山,依舊住在市中心曾經一家四口住的房子里。

    那時候姚德平已經徹底不回家,半夜妹妹哭醒找媽媽,只能他去哄。他不是能說會道的人,很多時候不知道該怎么哄就給她剝個橘子,放個動畫片,又或者陪她一起玩拼圖。等她玩累了,就能睡了。

    他卻整夜整夜地失眠,握著祖父的腕表,看著夜光的指針一圈一圈地走,仿佛看到原地打轉的自己。他終究過于年少,別說力挽狂瀾,就連為母親幼妹抵擋傷害也無能為力。

    那年他自顧不暇,自然沒有余力關注外面的世界,是后來長大后才從課堂上聽說梁氏出售旗下防火電纜生產線旨在專注不銹鋼管材業務的事,這被老師當成企業發展專業化和有限相關多元化戰略的典型案例。

    “記得!

    她好不容易愿意開口,他打起精神做個合格的傾聽者。

    椰林飄香和蜂蜜水被送上來,梁奚禾端起杯子將裝飾用的菠蘿角取下,仰頭喝了三大口,濃郁的椰香和果香之中淡淡的酒氣,她借著這點酒意將自己打開。

    “那你也一定記得,美國人收購電纜公司后很快遣散員工,將公司關閉了!

    “記得!

    梁奚禾又灌了了兩大口,雞尾酒只剩杯底。

    她說:“那年我還小,外面無論有多么轟動的新聞都跟我沒有關系,爸爸媽媽也不會在我面前談論這些。但是,有一天放學回到家,我剛剛下車,就被人從后面用力地擠開,跌倒在地上!

    “什么人!”

    她聽到司機大吼了一聲,膝蓋處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她顧不上其他,司機趕緊過來將她扶起,抱進了屋內,邊跑邊喊:“快叫醫生!”

    但屋子里沒有人應聲,管家、傭人還有父親的助理都正對闖入者嚴陣以待。

    助理嘗試著上前將人制服,但不速之客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表明自己沒有惡意,嘴里說道:“梁董,我不是歹徒,我說幾句話就走!”

    梁茂林面色沉冷,注意到被司機抱著的她,示意管家將她帶去樓上。

    她被領回房間,因為好奇,趁管家阿姨去拿藥箱時沒忍住偷偷溜到樓梯口,悄悄地從欄桿的縫隙里往下看。

    “梁董,我母親十天前摔倒了,股骨頭骨折,做了手術后還躺在ICU里。我太太乳腺癌晚期,第二次化療了。我還有一兒一女,龍鳳胎,跟您的女兒差不多大……”

    梁茂林打斷他的話:“既然你也有孩子,剛剛為什么把我女兒推倒在地上?”

    他沒忘記小禾苗血糊糊的膝蓋,從小就沒摔成這樣過。

    闖入者惶恐地道歉:“我剛剛太著急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梁茂林寵愛女兒的名聲在外,并不接受他的道歉,指著大門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離開吧!

    助理上前趕人,闖入者卻著急地往前扒住了沙發靠背:“梁董,我真的需要這份工作!美國人不講道理,隨隨便便就把我們開了……”

    梁茂林厲聲打斷:“美國人開了你,你就去找美國人,來我家胡鬧什么?”

    那人突然跪了下來,膝蓋撞到地磚上發出“咚”的一聲,嚇得梁奚禾捂住了嘴巴。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現實中有人給別人下跪,那種卑微的、完全摒棄自尊的姿態觸目驚心。

    那人苦苦哀求:“梁董,求求您行行好吧!我從初中畢業就進了梁氏,算得上老員工了,您不能這么對我們!我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車間里的活我熟練呀,求求您讓我回梁氏吧!”

    梁茂林聲明:“出售電纜生產線是基于整個集團發展的考量,并非梁氏故意拋棄你們。我將電纜公司,包括員工,完整地交到收購方的手上,這個交易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公平不公正。至于收購方的決策,就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我也無法干涉。希望你明白!

    “可是美國人不講道理!”

    闖入者還要爭辯,梁茂林沒有耐心聽,交代助理:“給他拿兩萬塊錢,送客!

    “我不要錢,梁董!我不是來乞討的,不對,我是來乞討的,我想討一份工作,長久的工作!”

    梁茂林充耳不聞,邁上樓梯,看到坐在臺階上的女兒,心疼地將她抱起。

    樓下鬼哭狼嚎的動靜里,梁奚禾問爸爸:“真的不能讓他回梁氏上班嗎?”

    管家阿姨拿來藥箱,梁茂林親自給她上藥,眉宇間滿是心疼地朝她的膝蓋吹著氣,直到包扎好后才回答這個問題。

    “禾苗,安置一個人簡單,可是一旦開了這道口子,想要安置電纜公司上下幾百號人,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梁奚禾似懂非懂地點頭。

    隨著傷口的愈合,很快她就忘了這段插曲。結的痂完全掉落的那天是梁氏正式入駐新大樓的日子,盛大的典禮之后,梁茂林還會在附近的酒店宴請全體員工。

    梁奚禾對宴席不感興趣,但是聽到奚云嵐跟人打電話說會邀請一位歌星助陣,她想看漂亮的明星姐姐,所以纏了父母好久,他們終于答應她放學后可以去梁氏。

    回憶到那天的場景,梁奚禾將杯底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孟翰澤隱約回憶起那年的新聞,開口說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梁奚禾搖頭,眼里有晶瑩閃爍。

    “我想說!

    她的聲音已然帶著鼻音,孟翰澤蹙起眉心。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砸下來……我在車里都聽到了,砰,好大聲……”

    她當時正在車里等著父母下樓一起去酒店,為了晚上可以盡興地玩,她趴在中央扶手上抓緊寫著作業。等聽到動靜抬頭向外張望時,司機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啟動車輛帶她離開。

    梁奚禾懵懂地湊近車窗往外看,保安、路過的員工,好多人正尖叫著大喊著圍上去,她在他們亂哄哄的腳步空隙中,看到了躺在一地殷紅中的人,還穿著那天去他們家時的衣服。

    “我知道在這件事情里面,爸爸沒有做錯任何事……”

    梁奚禾說不下去,雙手掩起臉龐,孟翰澤鎖視著她,片刻后,起身坐到了她面前的茶幾上。

    兩腿分立在她的身側,他傾身抬手,猶豫了一下后,放到她的腦袋上輕揉了兩下。

    梁奚禾作了個深呼吸抬頭看他:“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去過梁氏大樓!

    “嗯!

    他肅然點頭,眼底的紅意更甚。

    “我也沒有辦法去做一個領導者。孟翰澤,你懂嗎?爸爸媽媽總說試試看吧,他們允許我的失敗,但一想到我的犯錯成本會均攤到那么多人身上,我就害怕。

    “我沒辦法把它當成一個經營游戲去試試看,用那種大不了就是敗掉幾個億的輕松心態。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梁氏那么多的員工來說,我的任何一個決策,可能都會影響他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

    也許是情緒過于激動,她感覺到胃部隱隱抽疼,下意識地抱起胳膊頂在胃部。

    小刺豚第一次在他面前翻身,敞開了尖刺下柔軟的腹部,而那雙葡萄眼里盈滿了水汽,孟翰澤沒辦法輕易地說出無關痛癢的安慰的話。

    “我真的只是一個能力平平的人,承擔不了這種責任,為什么爸爸媽媽就不能認可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呢?”

    她越發俯身,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

    他柔聲問道:“這件事有跟爸媽說過嗎?”

    她輕輕地搖頭,聲音低了幾分。

    “不敢提起這件事,因為我知道爸爸也很自責。有一次他應酬喝多了,我看到他抱著媽媽哭了。他問媽媽如果當時他不是居高臨下地施舍兩萬,而是好好幫人安排一份工作,是不是就能拯救那個家庭。

    “我也知道,他后來匿名資助了那個叔叔的兩個孩子。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也是傷口,我不想重新撕開!

    她完全把頭埋進膝蓋里。

    孟翰澤凝視著她,沒有出聲打擾,陪著她平復情緒。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我知道了,不會讓你去梁氏上班,梁董和奚總那邊,我會想辦法。禾苗,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梁奚禾低低地答應:“嗯……”沒有抬頭。

    又過片刻,她將自己越抱越緊,身體不自覺顫抖,孟翰澤才意識到不對勁,蹲下身去看她。

    “禾苗?你怎么了?”

    熟悉的、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梁奚禾十分難耐地咬緊牙關,含糊地說:“我胃疼……”

    一向自矜的他大驚失色,當下一手攬住她的后背,一手抄過腿彎,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我們去醫院。”

    孟翰澤步履匆忙,他喝了酒沒法開車,揚聲讓服務生去叫簡騰。

    梁奚禾埋在他的頸窩緊閉著雙眼,雙手按著上腹部,疼得呼吸都粗重起來。

    出了酒吧,穿過茶室,來到西樓的電梯廳,他聽到她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要去醫院,我家里有藥……你找雷迪……”

    到醫院就是抽血,做B超一堆檢查,等檢查做完拿到報告,醫生才會給配藥,那時她都捱過最疼的一陣了。梁奚禾對這套流程熟悉,堅持不去醫院。

    孟翰澤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在他的觀念里,她都痛成這樣了怎么能自己隨便吃藥,不做檢查他不放心。

    “我說了我不去!我想吃藥!”

    梁奚禾急得差點朝著他的脖子一口咬上去,他這才腳步一轉進了家門,剛將人放到主臥床上,簡騰和雷迪飛奔趕來。

    簡騰倒了杯溫水,雷迪呼吸還沒緩勻就倒入藥粉攪拌,扶著梁奚禾慢慢喝。

    “有糖嗎?”

    雷迪出來得急,沒帶糖,這種胃藥沖劑入口苦澀,每次梁奚禾喝完都要吃點甜的壓一壓。

    “有有有!

    簡騰從兜里掏出自己的糖盒遞了過去,站在雷迪身后查看梁奚禾的情況,然后驚覺這是臥室,自己出現在這里不大合適。

    他趕緊收回視線,轉身出門到客廳待命。

    梁奚禾喝了藥,雷迪說讓她靜躺一會兒,閉目養神,孟翰澤和她一道出來。

    “真的不用去醫院嗎?”他還是不放心,“我讓陶醫生過來看看!

    雷迪心里有成算,現在這種情況吃了藥就問題不大,比這更厲害疼得冒冷汗的時候才需要找醫生掛水,但她沒說話,不想阻攔這位孟總關心禾苗。

    等他掛了電話,她問:“Thea后來有吃什么嗎,怎么突然胃疼了?”

    孟翰澤:“喝了一杯雞尾酒。”

    雷迪瞪大了眼睛還未說話,簡騰已經嚷嚷道:“您怎么不攔著點,太太不能喝酒啊!”

    孟翰澤凝眉:“什么?”

    “今天雷助理不是還拿我手機給您發了語音,說太太胃不好,不能吃辣不能喝酒嘛……”

    簡騰邊講邊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了,差點忘了面前的人是自己的BOSS,他收了五分,“您是不是沒聽啊?”

    孟翰澤確實沒聽,看向雷迪:“我不知道,抱歉。”

    雷迪當然不能多說什么,只道:“我回去整理Thea的東西拿過來,麻煩孟總先照看一下!

    簡騰瞅瞅孟總的臉色不太好有點懊惱不該多嘴多舌,想起自己還屬于非詔不得入內的人員,一個激靈:“孟總,那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孟翰澤回了主臥,先到床邊俯身查看梁奚禾的狀態。她背對著他而臥,仍是蜷著身體,但眉頭松動,面色比剛剛好了不少。

    他略略放心,將被子掖好后,坐到了窗邊的單人沙發上,解鎖手機找到和簡騰的對話框,將那四條語音一一轉為文字。

    【……她不能吃辣,更不能喝酒……麻煩您多看著她!

    【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其實是畫漫畫……請給她空間,也請幫忙保密。】

    【……在努力探索感興趣的事……請孟總多多支持,給她一點時間尋找未來的方向。】

    孟翰澤至少看了兩遍才熄滅屏幕,重新將目光落到梁奚禾的身上。

    他安靜地看了許久。

    無論人前多么傲嬌,她終歸是剛剛長大才走出校園的小朋友,迷惘和惶恐總是情有可原。

    她需要的時間和空間,他都愿意給她,以后也會竭盡所能地給她。

    梁奚禾沒有睡著,知道他給自己蓋被子,也知道他沒有離開房間。

    緩過勁來后,她睜開眼睛,沒想到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他似從若有所思中回神,馬上起身來到床邊,俯身問她:“好點了嗎?需要什么?”

    梁奚禾:“我想回去!

    “雷迪已經去幫你拿東西了!彼斎徊幌M僬垓v,好好躺著。

    她嫌棄地說:“你家的床不舒服!

    他耐心詢問:“哪里不舒服?”

    “沒有安全感!

    她從小就睡U形床頭的寬屏床,在英國的時候也是,只有這種圍合感才能讓她覺得安心。

    孟翰澤不解,只當她認床,正沉默間,簡騰引著陶醫生匆匆趕到。

    他哄道:“陶醫生來了,等他看過后再回去,好嗎?”

    梁奚禾“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

    陶醫生問診觸診聽診檢查了一遍,取下聽診器,嚴肅地問:“回去?回哪兒去?你發燒了知不知道?”

    第22章

    次日晨起,梁奚禾在一身令人不適的黏膩中醒來,發燙的手腳忍不住探到了被子外,脖頸處一片汗津津。

    她側身撐著床坐起來,手臂軟綿綿的沒什么力氣,胃已經不疼了,頭卻重得厲害,鼻子塞住被迫張嘴呼吸。

    昨晚陶醫生到的時候,她開始發燒,原以為是胃疼的緣故,后來疼痛緩解依然渾身發冷才意識到應該是著涼了。絞花毛衣好看但不防風,她開著杜卡迪四處亂跑,回來時覺得背心發涼根本不是被嚇的,實際是凍著了。

    梁奚禾抬手摸了摸額頭,溫熱不燙,應該沒再燒起來。前半夜體溫高得嚇人,后半夜孟翰澤喂她吃了第二次退燒藥后高熱才退。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看向窗邊那把Cassina烏德勒支椅,黑色扶手和黑白相間波浪文椅面,昨晚只要她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坐在那里,那時沒覺得這椅子長得這么冷硬。

    現在上面沒有人,她抬眸逡巡。

    小夜燈的光線僅能照亮一小片,看不清整個房間。梁奚禾干脆掀被下床,俯身找到床頭的總控開關將燈全部打開。

    這是她在西樓解鎖的第二間臥室,寬敞更甚昨晚的客房,線條的延伸與折疊更加考究利落,墻面和天花板的裝飾中大量運用了意大利Tabu木皮來營造寧靜松弛的氛圍。

    室內設計之所以如此用心是因為這里是主臥,孟翰澤的房間。

    但他此刻不在。

    大概是一夜沒睡,現在補覺去了。

    對于他昨晚沒讓雷迪留下來,而是親自照看她一晚上,梁奚禾感到詫異。若是交換角色,她自問是沒辦法做戲做到這份上的。

    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走去浴室,常常調侃國家欠她一個哥哥,這回也算是體驗到了。

    剛退燒不能洗澡,梁奚禾擰了毛巾簡單清理下汗意,準備換套干凈清爽的衣服。

    昨晚雷迪一共送過來兩套供她選擇,一套是MANITO的Diva短睡裙和長睡袍,杏色,桑蠶絲材質,袖口與下擺處均點綴著一圈奢華羽毛。毋庸置疑,這是奚總置辦的。

    另一套則是StellaMcCartney的圓領廓形動物印花上衣,通體復古水洗灰、那種看起來舊舊的顏色,正面一只碩大的、抵她大半個身軀的貓咪頭像,奶兇奶兇的,無疑是她自己的手筆。

    仙or兇,雷迪應該是吃不準新婚夫妻的相處模式,就把迥異的兩種風格都拿過來隨她選。梁奚禾意會到這點,不禁被逗笑。

    嚴格來說,第二套并不算家居服,但長上衣配鯊魚褲是她最自在的穿搭,她肯定選這套。

    換好衣服,她環顧四周。

    孟翰澤的衣帽間不大,一排西裝,一排襯衫,少數幾件長款大衣,按照顏色整齊排列堪比西裝店,不過都是乏善可陳的黑白灰,撲面而來一股古板的氣息。

    梁奚禾看了兩眼就離開,走出臥室時,對面客房的門也正好打開。

    孟翰澤應該是剛剛沖過澡,發絲上還沾著潮氣,換上了黑色薄款羊絨衫和灰色衛褲,比起西裝革履的樣子平易近人不少。

    “醒了?”

    看到她,他幾步就走過來,大掌不由分說探上她的額頭:“沒燒了!

    放下手后留意到她換了衣服,他眉頭一皺,“洗澡了?”

    “沒有,就換了衣服。”

    “嗯,這兩天不要洗澡!

    “知道。”

    說到這,梁奚禾突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咱倆離遠一點!

    孟翰澤眉梢微抬,不解。

    “感覺自己臭臭的!

    她嫌棄地說道,自己身上肯定有汗味,不像他散發著清冽的薄荷香氣。

    看到她聳了聳鼻尖,特別像一只兔子,孟翰澤輕牽了下唇:“下去吃點東西吧!

    在餐桌邊坐定,阿姨很快送上來早飯。粥品有荔灣艇仔粥和皮蛋瘦肉粥可選,點心則是蝦餃皇、豉汁蒸鳳爪、叉燒腸粉等幾道她最喜歡吃的。

    大概是找雷迪提供的情報,沒想到他的關照會這么細致周到,梁奚禾看他一眼,頑皮心起,故意興致缺缺地說:“我不愛吃這些!

    孟翰澤給她盛粥的手一頓,抬眸問道:“沒有胃口?那想吃什么,我讓廚房重新準備。”

    她托著腮隨口發揮:“想吃宜賓燃面,或者紅油抄手也行!

    聞言,他收回了認真以待的視線,氣定神閑地繼續舀粥,將碗放到她面前。

    “辣的就免了,酒也必須戒了。我已經通知簡騰,以后酒吧只提供無酒精飲料,也不再預備冰塊!

    想起昨晚她蜷縮著喊疼喊冷,脆弱得仿佛易碎品的樣子,他的語氣便不容辯駁。

    梁奚禾:“……”

    算是窺見了他作為集團總裁說一不二的一面。

    不過她本來也不是酒鬼,酒嘛可喝可不喝,昨晚只是情緒到那兒了而已。

    “知道啦孟總,你這么嚴肅干嘛,我逗你玩兒的!

    梁奚禾勾了勾唇角,乖乖喝粥。

    孟翰澤看著她,生著病臉色不怎么好,情緒狀態倒是已經恢復,甚至比之前同他親近不少,沒了從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似乎終于將他納入社交舒服圈的范疇。

    梁奚禾吃了一段腸粉,看看對面安靜用餐、餐桌禮儀滿分的男人,突然提問:“孟總,你還記得昨晚答應我什么了嗎?”

    他將食物吞咽下去,直視著她回答:“記得。不會讓你去梁氏上班!

    她滿意地笑起來,又問:“你相信我跟你說的話?不怕我又是逗你玩兒的?”

    “相信!彼麤]有猶豫。

    她不依不饒:“也許是美人計,或者苦肉計呢?”

    “什么計都可以,只是不要用苦肉計!

    他換成公筷,夾了一個蝦餃皇放到她的碟子里,認真嚴肅地說,“沒什么比你的身體更重要!

    四目相對,梁奚禾看到了他眼里的血絲,心中驀然一動。

    孟翰澤繼續道:“禾苗,你向來是有話直說的脾氣,這一點,我希望碰到我也不會變。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直接說,不用什么計,我都會無條件支持。”

    說完他意識到這個承諾條款有缺漏,沒有停頓馬上補充,“除了喝酒吃辣。”

    憑梁家的家境,梁奚禾自小就什么也不缺,但凡她想做什么都用不著外人無條件支持什么。所以,以前有男生像這樣對她噓寒問暖發誓言表忠心,她都嗤之以鼻。因為不缺,所以不屑。

    可這回她安靜了兩秒,沒辦法像之前那樣不屑一顧。

    她笑起來,挑眉回道:“孟翰澤,‘無條件支持’,你敢說,我就敢信哦!

    他依然是說到做到的篤定神色,鄭重地點頭“嗯”了一聲,催她快吃,吃飽飯后還要吃胃藥。

    一碗熱粥下肚,梁奚禾覺得血脈經絡全都舒展,連鼻子都通氣了不少。

    吃藥的時候,她站在島臺邊磨磨蹭蹭,一杯藥抿了幾口還剩一大半。

    孟翰澤一邊洗草莓,一邊監督:“喝光!

    康弘信家生態農場直接送來的草莓,沒有污染源更沒有打農藥,可以放心直接吃,但他還是認真地清洗了一遍,怕生冷食物刺激胃部,又用熱水浸泡了幾分鐘。

    梁奚禾喝完藥被投喂一顆草莓時,完全沒想到草莓被熱水燙過后會是這種軟爛的口感,她差點吐出來,嫌棄:“口感變了,連香氣都沒有了!

    說什么都不肯再吃第二顆。

    孟翰澤又去冰箱里拿了克倫生無籽紅提,無視梁奚禾的抗議,仍然用熱水泡了一遍。

    誰家水果全泡熱了吃的?

    梁奚禾雙手插腰站在島臺前,表情跟衣服上的貓咪一致,瞪視著他吐槽:“你怎么不干脆把它們煮熟了?”

    孟翰澤老神在在:“好主意。”

    “……”

    梁奚禾被噎住。

    她想象不出捂熱的葡萄什么味道,有草莓的體驗在前,不是很想吃,直接拒絕三連:“我不想吃葡萄。我從來不會帶皮吃葡萄。我現在也不是非要吃水果不可。”

    孟翰澤剛剛將碗里熱水倒出,聞言看了她一眼,從善如流地捏起一枚紅提去皮后放到果盤里,強勢地推到她面前。

    “必須吃,補充維C。”

    “……”

    梁奚禾抱著一碗晶瑩透亮的提子坐到沙發上,孟翰澤拿了一條黑金配色的沙發毯給她蓋腿,范思哲的圣杯巴洛克系列,跟她那件登基感強烈的長睡袍同一種風格。

    她笑問:“新買的?”

    當然是新買的,她都言明非新的不用,他不可能不準備。請雷迪置辦是想更合她的心意,他這邊也按照能觀察到的她的喜好購置了一些可能需要用的東西。

    他云淡風輕地“嗯”了一聲,然后說:“我今天在家辦公,書房在樓上,有事叫我!

    梁奚禾看著他泛紅的眼睛,驚訝:“你不睡一會兒嗎?還要工作?”

    “午休再睡。上午有個視頻會。”

    事關梁孟即將共同成立的新公司,會議重要,他親自主持。不能把她一個人放在家里,他才改成了以視頻的形式參加,其余與會人員都在公司會議室里集合。

    他轉身要上樓,梁奚禾突然想到件事:“等一下,你銀行卡號發我。”

    戒指的錢還沒給他。

    孟翰澤猜到她在想什么,掏出手機打了字:“發你了!

    “ok。”

    梁奚禾目送他上樓,也不知道戒指確切價格,估摸著從手機銀行轉了50萬過去,又在微信上提醒他查收,他沒回。

    兩分鐘后她收到銀行的短信,孟翰澤在小數點之前多添了個0轉了回來。

    【這是干嘛?】

    她在微信上問。

    孟翰澤:【我不是隨便說說的!

    梁奚禾瞬間領悟他的意思,是指無條件支持不是隨便說說的。她突然想起那個網紅句子,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驚訝中混入一些別的、莫名的情緒。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撩了撩頭發,將一枚提子放入嘴里。

    葡萄過了熱水后還挺甜的。

    事關這筆巨款,她想等他會議結束后再聊。這會兒她沒什么事情做,看看電視刷刷短劇,久了有點無聊。

    雷迪在微信上問她有沒有好點,人沒有過來,像是怕打擾她跟孟翰澤的二人世界。

    梁奚禾:【Lady~江湖救急,把我的iPad送過來吧~】

    她動過回自己家去休養的念頭,只想了想就作罷。孟翰澤照顧了她一整夜,盡心盡力地做到這份上了,她不能不知好歹地立馬給破了功,怎么也得待到完全退燒。

    這樣傳回父母耳朵里才是恩愛的力證,才能抹掉她昨晚脫口而出“離婚”的負面影響。

    雷迪很快將平板送過來,連帶著pencil。

    梁奚禾:“你怎么知道我想畫畫?”

    雷迪善解人意地笑笑。

    聽說孟總在家,她沒有多待,確認了梁奚禾已經吃藥,幫梁奚禾保溫杯里續了熱水后就離開。

    孟淑慧到家里的時候,梁奚禾正趴在茶幾上給線稿上色,沉浸其中,直到門鈴響到第三遍才反應過來。

    孟翰澤匆匆下樓,瞥見她的樣子,頓住腳步說了句“別坐地上”,才跑去開門。

    家里有地暖,坐在地上反而暖和舒服,梁奚禾沒在意這話,探頭朝玄關處看了一眼。

    簡騰接過訪客的外套掛到衣柜里,Boss沒有別的吩咐,他帶上門離開。

    孟翰澤親自引著客人往里面走,側著身,樣子很是恭謹。

    梁奚禾好奇地打量了來人。

    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面容姣好,盤著低發髻,一身織錦緞提花的新中式套裝,身姿挺拔,步伐輕盈,是跟奚云嵐不相上下又迥然不同的典雅氣質。

    孟翰澤:“禾苗,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母親!

    梁奚禾:?!

    她下意識地起身相迎,大腦卻一片空白。領證的時候都沒想跟他聯系,至于見他的家人,她確實想都沒想過!

    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婆婆,她頓時如臨大敵,站在原地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營業:“您好!

    孟翰澤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束手無措的樣子,慌亂地眨巴著葡萄眼。

    梁茂林和奚云嵐都是長相出眾的人,孟淑慧料想他們的女兒一定很漂亮,卻沒想到不僅漂亮,竟然還這么軟糯可愛。

    靈動的葡萄眼像嬰兒一般,因為感到驚訝而睜得大大的,都快趕上衣服上那雙巨大的貓咪眼睛了。

    她將手包放到沙發上,走近兩步,含笑解釋:“抱歉禾苗,媽媽不請自來,打擾你們了。早上想問翰澤你們什么時候回家吃飯,聽說你著涼發了高燒,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

    梁奚禾被握住手,孟淑慧的掌心柔軟溫熱,大拇指帶著關切和疼惜地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

    和記憶里某些畫面重疊,她愣了兩秒。

    另一只手探上她的額頭,因為梁奚禾個子高,孟淑慧明顯踮了下腳尖:“這會兒沒燒,退燒藥什么時候吃的?”

    孟翰澤看了眼腕表:“凌晨四點吃的,六個小時了!

    “藥效過了恐怕還要反復,還是要多喝水多注意休息!

    梁奚禾才拉回神游的思緒,乖順地點頭。

    孟淑慧帶著她坐到沙發上,笑著從手包里掏出一個厚實的紅包塞到她手里:“第一次見面,這是媽媽的心意!

    孟翰澤親自去給母親倒水,梁奚禾不知道該不該接,抬眸找救星時他不在,只能又道謝收下,尷尬得原地變成i人。

    孟淑慧看出她的不自在,嘗試找話題,看著她的衣服問:“這是貓咪嗎?禾苗喜歡貓?養貓了嗎?”

    長輩極力散發著善意,梁奚禾也能感受到,她暗自調整了呼吸鎮定下來,反正婆婆這一身份也是假的,她就將人當作和善的阿姨相處。

    “喜歡,但我怕養不好,所以只擼別人家的貓過過癮。”

    孟翰澤端著溫水回來時,兩人已經熱火朝天地聊起來了。

    “前幾年我養過一只貓,渾身雪白雪白的,眼睛是藍色的,太漂亮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母親兩眼,很多年沒見過她這么努力地跟誰拉近距離。

    梁奚禾似是很感興趣:“它還在嗎?”

    孟淑慧遺憾地嘆了口氣:“不在了,不知道哪天追著鳥就跑山里去了。那家伙平時懶洋洋的,追鳥的時候一下子就精神抖擻了,表情就跟你身上這只貓一模一樣!

    她真心實意地夸道,“這衣服真可愛。”

    梁奚禾愣住。

    “您覺得,我的衣服可愛?”

    第23章

    在著裝方面,梁奚禾習慣了奚云嵐對她的挑剔,有些毫不留情的點評甚至算得上是挑刺。

    但習慣不等于認可。

    再被銳評,她私下該怎么穿還是怎么穿。逛街時看到合眼緣的,管它是暴發戶還是廢土風,只要感興趣,她就會買回家酷酷嘗試。不會因為誰而懷疑自己的審美,也不想被所謂的“名門淑女”下定義,桎梏在單調的套裝中。

    她對自己的期待很簡單:做一個興之所至的梁奚禾。前一天能踩ChristianLouboutin的高跟鞋赴晚宴,第二日也能趿拉著Birkenstock的勃肯鞋出門吃烤串。

    梁奚禾放棄改變奚云嵐的凝視,將其理解為兩代人之間的代溝,也會屈服于母愛和零花錢的雙重威勢下,以某種并非取悅或者討好而是息事寧人的心態,在奚云嵐出現的場合里穿對方喜歡的衣服。

    可此時迎著孟淑慧溫柔的目光,她意識到這種隔閡和分歧并不能簡單地劃歸到代溝。準確來說,那是控制欲,也是一種沒辦法尊重孩子是獨立個體而將其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的傲慢。

    孟淑慧本人有一種溫婉的古典氣質,與梁奚禾身上的衣服風格格格不入,可她還是能以欣賞的目光說一句:“可愛呀。”不代入自己去裁奪,單純地以旁觀者的姿態欣賞衣服和穿衣服的人。

    梁奚禾喜歡這種分寸感強烈、平等交流的感覺,當下對孟淑慧更加親近起來。

    “我也覺得很可愛,有種鎖定獵物后蓄勢待發的力量感,好酷!

    她說蓄勢待發的時候不自覺作了個用力的表情,眼睛略瞇,鼻尖微聳,臉頰也隨之拱起,孟淑慧被可愛得抿唇笑起來,一旁陪坐的孟翰澤也垂眸勾起了唇角。

    孟淑慧的目光幾度落到梁奚禾眼下的傷痕處,很想問問是怎么回事,又怕不是什么好事,問了會讓孩子尷尬。

    第一次見面有現在這么美好的氣氛不容易,猶豫一番,她終是忍住了,轉而說起本周六雙方父母要在松鶴園正式見面商量他們的婚事。

    梁奚禾不知道有這一遭,愕然地看向孟翰澤,他輕輕頷首:“梁董已經跟媽媽說好了。”

    孟淑慧聽到后回頭嗔他:“你怎么還叫梁董?”

    孟翰澤憋了半天,吐出一個全新的稱謂:“……岳父。”

    孟淑慧這才滿意,看向梁奚禾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期待。

    “……”

    “媽媽”二字,梁奚禾實在叫不出口,她急中生智,“您喝水!奔傺b沒看不懂形勢,殷勤地將杯子遞到孟淑慧手里。

    孟淑慧也不強求,從善如流地喝了口水,眉開眼笑地繼續說著她對籌辦婚禮的設想。

    依照梁奚禾最初的計劃,她只是想跟孟翰澤領個證,去父母面前過個明路,等對外公開了兩人的夫妻關系,最多就是在特定場合合體扮演一對恩愛的夫妻。

    現在聽孟淑慧的意思,不光要拍婚紗照、辦婚禮,就連領證前被他們省略的提親、交換庚帖、合八字、訂婚、送日子等流程也必須原原本本地走完。

    梁奚禾感到頭大:“不用了吧,我們法律意義上已經是已婚了。”

    孟淑慧笑著搖頭:“法律和風俗不沖突呀。我們孟家的兒媳婦,將來的女主人怎么可以悄無聲息地進門?”

    “……”

    聽這架勢,感覺要八抬大轎、十里紅妝、筵開百席、大宴三天……梁奚禾頓時有種場子越鋪越開,鬧大了的感覺。

    她想懸崖勒馬,不得不潑冷水:“那萬一合八字的時候,說我和孟翰澤八字不合怎么辦?”

    孟淑慧和煦的笑容終于一頓。

    孟翰澤抬眸和梁奚禾對上視線,在他開口打圓場之前,她已經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沒有人會希望在喜慶的時刻出現一丁點的不如意,因為往后的日子大家相處總會有摩擦,我不想一吵架就想起玄學,那樣就沒辦法客觀地溝通了。

    “我知道您打算隆重操辦婚禮是因為重視我,不想委屈我。您的用心良苦,我明白,也非常感謝。不過比起儀式感,我更看重兩個人的相處,也不想長輩們為了我們操心受累。所以一些傳統的禮節我們能免則免,一切從簡吧,您看可以嗎?”

    葡萄眼盈盈地看著她。

    孟淑慧著實愣了片刻,她的兩個孩子,一個內斂,一個內向,雖然都跟她還算親近,但從來沒有誰這樣語氣溫和、態度堅定地當面反駁過她。即使長子先斬后奏結了婚,跟她認錯的時候也是溫順地低了頭的。

    梁奚禾卻不同,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喜歡,并且清晰直接地表達,又擅于說服對方理解她的不喜歡。

    孟淑慧并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輕松,F在的年輕人都有想法有主見,長輩與其忙前忙后還不討他們喜歡甚至最后落個埋怨,不如事先兩代人就達成共識。

    兒媳婦大大方方,她也爽氣利落:“我知道了。”也說明自己的底線,“婚禮肯定是要辦的,其余的我尊重你們的想法。當然,周六還要看看梁董夫婦的意思。”

    基于互相尊重,梁奚禾見好就收,頑皮道:“謹遵太后懿旨!

    孟淑慧被逗得不行,氣氛又融洽幾分。

    待了一會兒,孟淑慧起身準備離開,一個還是病號,她不讓他們送。

    小夫妻倆并肩站在玄關處同她話別,孟淑慧越看越般配。

    她囑咐梁奚禾要多喝水,按時吃藥,還交代孟翰澤讓廚房多備些高蛋白有營養的食物,最后想起來指揮兒子。

    “你快把禾苗的名片推給我,或者拉個群,讓涵涵也跟嫂嫂先認識下!

    “好。您慢點!

    孟淑慧笑得一臉慈愛地走了,進了電梯,她看到鏡面中自己的笑臉微頓。想著要跟那孩子好好相處,好好疼愛人家,也不知道她今天有沒有用力過猛,會不會給人壓力了。

    門內,長輩一走,梁奚禾卸了勁,癱倒在沙發上,抱著毯子復盤了下剛剛見家長的全程,她有感而發:“孟翰澤,你媽媽好溫柔啊!

    這份柔情似水要是能勻點給奚女士就好了。

    孟翰澤拿了耳溫槍過來:“再量個體溫!

    梁奚禾乖乖側頭,配合他量體溫,順便問道:“你開好會了?”

    “嗯!

    滴的一聲,屏幕顯示綠色,沒再燒起來,孟翰澤收起了耳溫槍。

    梁奚禾坐正身子:“那我們聊聊你的轉賬,還有你媽媽的紅包!

    “不用聊!

    她還想再說什么,他攔住了話頭,“禾苗,協議約定了股權清晰就可以了,這些都是小錢,不用跟我算得這么清楚!

    梁奚禾:“……”

    感受到了掌權者的財大氣粗,她這個仰人鼻息的富二代,是絕對不可能這么云淡風輕地說五百萬是小錢的。

    午飯依然是清淡可口的飯菜,怕她沒胃口,孟翰澤讓廚房做了八道菜,涵蓋了魚蝦牛羊豬雞鴨,總有一款能讓她多吃幾口。

    梁奚禾也沒再故意拿喬,揀喜歡的肉菜吃,吃到第五塊排骨時,孟翰澤開口:“差不多了,肉吃太多不好消化!

    將她面前的肉菜騰挪成蔬菜。

    梁奚禾:“……”

    午休時間,兩人各自回房休息,只不過她回了主臥,孟翰澤去的客房。

    梁奚禾不困,靠在床頭跟夏初聊天。

    “婚后生活怎么樣?虞師兄昨晚給我發消息說想聚個餐幫你們慶祝一下。”

    “聽到我的鼻音沒?我感冒了。下周吧,下周我請你們吃飯。”

    “沒問題。那再聯系,我先去忙了!

    “你怎么這么忙,我還沒說正事兒呢!

    “因為我正在努力拿下跟倪家的合作,跟董事會證明自己呀姐姐!毕某跤謱⑽募䦅A合上,“那你說吧,長話短說!

    梁奚禾:“周五晚上陪我逛街買衣服!

    “買衣服?你那個衣帽間還不夠你挑的?”

    “嗯,我要去買套新中式,周六穿去孟翰澤家吃飯!

    夏初:?

    沒明白兩者之間的必然聯系……

    周五,夏初早退了半個小時,開車到了雙子大廈,車子停在梁奚禾的私家地庫。

    梁奚禾沒好意思將她帶去西樓,兩人在東樓待了一會兒后,去連廊的中餐廳吃了晚飯,再從內部電梯下到底部的寰萃商業中心。

    寰萃總樓面面積約為11萬平方米,是奚云嵐一手打造的高奢商場,匯聚了超200家國際知名品牌專門店和旗艦店,其中約一成的品牌是首次登陸內地。

    在這里大牌好買,新中式卻不算好找。許多成衣品牌有推出新中式系列,但選擇不算特別多。

    兩人逛了一層沒看到喜歡的,先找了家店喝東西,中場休息。

    夏初監督著梁奚禾喝熱飲:“你家孟總說了,不能喝冰的。”

    她笑得一臉曖昧。

    剛剛她們準備下樓的時候,孟翰澤正好下班回家,來連廊找梁奚禾。跟她打過招呼后,眼神就再也沒從梁奚禾身上移開。

    “還咳嗽嗎?”

    “吃藥了嗎?”

    “別喝冰的!

    夏初放低了聲音,一句一句地學舌完做了個wink,“孟太太,你們火花四濺哦?”

    被調侃的梁奚禾面色淡定,不見絲毫羞赧,嘗了一口夏初特地給她點的紅棗燉桃膠,甜膩得皺眉。

    “他不知道你知道我們形婚。”

    她的理解里,孟翰澤對她的關心是真,在外人面前的滴水不漏也是真。

    夏初抿唇而笑:“他又不是專業演員,演戲能演出這么無微不至的關心嗎?”

    她第一次見孟翰澤本人,“長得比照片更好看,對著這樣一張臉,你真的不心動,沒可能假戲真做嗎?”

    梁奚禾想了想:“我可能會愛上他媽媽!

    夏初:?

    “他媽媽前兩天來看我,好溫柔啊!

    梁奚禾不知道,此時她的眼里滿是孺慕之情。

    夏初卻輕拍桌面:“等等等等,你說誰來看你?孟總的媽媽?”

    “嗯。”

    看著夏初大驚失色的表情,梁奚禾感到奇怪,“怎么了?她也不知道我只是她名義上的兒媳婦,來看我也很正常啊!

    “不正常!”

    夏初說道,“禾苗,你知道孟總的媽媽已經十五年沒有下過雪霽山了嗎?”

    輪到梁奚禾大吃一驚。

    奚云嵐秉持著高傲與體面,輕易不會談論別人家的是非,梁茂林更不是八卦之人,所以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孟家的一地雞毛。

    夏初說:“孟總的爸爸是入贅的,就是典型的鳳凰男,借著老丈人的勢混出名堂后就在外面有了小三,還有了私生子!

    梁奚禾:“什么?!”

    “那位姚董是真的完全不考慮老婆孩子的心情和面子,這么多年公然把小三帶在身邊。知情者顧及孟家面子就喊小三一聲‘邵總’,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是原配,都直接喊‘姚太太’!

    夏家跟孟家有階層差異,但夏初在不少社交場合見過那位“邵總”,也見過人圍著她阿諛奉承的樣子。

    梁奚禾完完全全被惡心到了。

    “大家都說孟總的媽媽接受不了,所以隱居在雪霽山上不問世事,也有人說她可能出家了,為了兩個孩子的面子,沒有對外公開而已!

    “當然不是!”梁奚禾激動地說,“她沒有出家,好著呢!

    “不管有沒有出家,禾苗,她十五年都沒有出來了,但是她愿意下山來看你哎!”

    夏初動容地說道,“我想她一定很喜歡你,至少很重視你。”

    這位名義上的婆婆確實很重視自己。

    梁奚禾的腦海全是孟淑慧的目光和笑容,平靜而溫和,還有一種能包容一切的慈愛。她真沒想到這笑容背后,經歷過那么嚴重的背叛。

    那天她還振振有詞地問人家要是她跟孟翰澤八字不合怎么辦,無意中是不是也戳中了長輩的傷口呢。

    “那她怎么不離婚呢?”梁奚禾有點心疼地喃喃道。

    夏初:“離不了吧,離了孟氏就沒了!

    她借此機會給閨蜜警示,“所以,有你婆婆的前車之鑒在前,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把梁氏隨便交給別人。就算將來跟孟總處出了真感情,也要感情是感情,股權是股權,分得很清楚才行!

    梁奚禾心里難受就格外沉默,夏初察覺后撫了撫她的胳膊安慰,岔開話題:“周六是去雪霽山上嗎?一定要穿新中式嗎?”

    梁奚禾喝了一口飲品緩緩心情:“不去山上,是去松鶴園!

    松鶴園,這座在寧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私家園林,始建于清朝末年,是孟家的祖宅。因其歷史悠久,又是典型的江南古典園林文化象征,1982年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因為要去這樣的地方,加上對孟淑慧的第一印象極好,梁奚禾才萌生了新中式穿搭的念頭,也有同她親近的意思。

    兩人歇了一會兒繼續逛。

    梁奚禾看中了一件白色繡花短襖,準備搭配衣柜里miumiu的紫色緞面羽毛裙。

    夏初卻搖頭:“你將來是要作為孟家的當家夫人執掌中饋的,第一次出場絕對不能是這種白瘦幼的審美,壓不住場子,知道嗎?”

    梁奚禾睨她一眼:“……”

    夏初覺得GallianoLandor的那件北卡藍絲絨短款唐裝夾克合適,一邊拿著在梁奚禾身前比劃,一邊了然地開口。

    “憑我對你的了解,禾苗,你剛剛肯定在想怎么拳打渣男手撕小三,幫你婆婆出一口惡氣。既然這樣,你必須得穿得颯爽英氣、氣場強大,做一個梁熙鳳才行!

    第24章

    寧市屬丘陵地貌,東有諸如雪霽等名山,市中心亦坐落著明山、錦岳山、映城山等幾座海拔不到200米的小山頭,諸山環抱之中乃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東明湖。

    松鶴園就位于明山以南、東明湖北岸,后倚青山,前臨碧水,是千金難求的一塊風水寶地。

    為感念孟老先生的杰出貢獻,孟家在車輛禁止通行的東明湖景區被特許擁有單獨的車行通道,可直達松鶴園正門前。

    孟翰澤親自駕駛邁巴赫,梁奚禾隨他一道,與梁茂林夫婦的幻影一前一后抵達。

    松鶴園正門前盤踞著兩只大石獅子,平日里緊閉的獸頭大門今日敞開,門前列隊站立著七八個人,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

    孟翰澤繞過車頭,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梁奚禾解開安全帶,搭著他遞過來的手腕下車,站穩后,略揚起頭拜讀正門之上的黑底匾額,上書“松鶴園”三個遒勁有力的金色大字。

    她俏皮地說:“孟老先生果然是被從商耽誤的書法大家。”

    孟翰澤有點驚訝:“你知道這是我祖父的手書?”

    梁奚禾笑而不語。昨晚她看了大半夜與孟老先生有關的資料,自然知道老爺子才華橫溢、興趣廣泛,不止愛好書法,還喜歡收藏鐘表。

    那邊,梁茂林夫婦也下了車,兩人走過去跟他們匯合。

    孟家等待貴客的幾人迎了上去,為首的那人約五十歲的年紀,身材適中頭發花白,身姿筆挺、態度恭謹地說道:“梁董,梁太太,我是松鶴園的管家高勝。歡迎二位!

    又轉向小兩口打招呼,“少爺,少奶奶!

    那天聽簡騰喊“太太”,梁奚禾已經覺得不適應,今天高管家這一聲“少奶奶”更是讓她尷尬得腳趾摳地。

    救命,大清亡了多少年了啊。

    不過眼下的場合不適合在稱謂上推拒,只能以后再找機會糾正,她禮節性笑笑,站到奚云嵐身邊。

    “諸位里邊請!

    奚云嵐邁步前,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女兒一番。白色高領羊絨衫搭配織金浮雕紅色提花馬面裙,盤著低發髻,沒配發飾,周身只戴了一枚鷺羽戒指和PIAGET的玫瑰花耳環。

    耳環上綴著流蘇,鑲飾的204顆圓形美鉆在日光中熠熠生輝,襯得沒涂粉底、只上了眼妝和唇妝的梁奚禾肌膚透亮,氣色極好。

    化妝不化底妝,白金戒指配玫瑰金耳飾色調也不統一,奚云嵐吐槽的話到了嘴邊,礙于孟翰澤就在一旁又生生咽了回去。

    梁奚禾對她的看不慣了然于胸,笑盈盈地挽著她的手臂一起走,低聲故意說道:“媽媽,您覺得我這一身如何?待會兒見了我婆婆,她會夸我嗎?”

    奚云嵐沒搭腔,睨了她一眼:“背挺直,好好走路,注意儀態。”

    梁奚禾也不生氣,松開手走回了孟翰澤身邊。

    邁過正門高檻只見一道磚刻照壁,上面運用多重精細雕刻技法雕琢出蒼松與仙鶴,取延年益壽的祥瑞寓意,正是松鶴園的命名由來。

    繞過影壁,孟淑慧已經等候多時。她是女流之輩,所以按規矩沒有迎出大門。

    她與梁茂林、奚云嵐一一握手,看向梁奚禾時目露驚艷,不吝嗇夸贊:“我們禾苗今天真漂亮。”

    梁奚禾乖巧中帶著羞澀地答道:“謝謝媽媽!闭f完朝奚云嵐投去一瞥,似是挑釁。

    不期然聽到一句“媽媽”,孟翰澤一愣,孟淑慧則笑意更甚,捏了捏她的手又去招待梁奚夫婦:“親家,快里面請。”

    奚云嵐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

    進了正廳,高管家陪著梁茂林的助理將梁家帶來的禮物送進來。除了常規的煙酒之外,奚云嵐還特地準備了蘇繡披肩,螺鈿漆器首飾盒等典雅之物。

    孟淑慧不好意思:“我邀請二位吃頓便飯,倒讓你們破費了!

    梁茂林朗聲笑道:“來松鶴園就是吃碗輕澆的湯面也算饕餮大餐了!

    孟淑慧客氣:“跟梁園哪里好比?”

    梁園是梁家當年在東明湖西岸的一處莊園,梁茂林當家后做主捐給了國家,如今已經作為東明湖十景之一對公眾開放。

    兩人客套間,一位年輕女子帶著兩位阿姨進來奉茶,孟淑慧似乎待她格外親近,特意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高管家的獨女,高闊!

    高闊與貴客們一一打過招呼,雙手將茶遞到梁奚禾手中時笑意更深:“少奶奶請用茶!

    梁奚禾忍住因稱謂而起的雞皮疙瘩,好奇地看了她兩眼,削肩細腰、長挑身材,大方利落地退了出去。

    長輩們敘話,陪坐在末端的梁奚禾端著茶杯,傾身悄聲問孟翰澤:“姚董不來嗎?”

    孟翰澤頓了頓:“應該快到了。”

    半個小時后,姚德平終于姍姍來遲,車子在門外剛停穩,先遣了高管家來通報,廳內熱絡的氣氛頓時像被踩了剎車。

    梁奚禾看向上首,孟淑慧的笑容未變,眼里卻浮起冷意。

    不消一會兒,姚德平進來正廳,所有人依禮起身相迎。

    他先跟梁茂林握手:“抱歉梁董,我臨時有事,去了公司一趟。”噙著笑意,語帶傲慢。

    今天周六,又是兩家議親的大日子,除非孟氏發生了安全事故,不然公司沒什么事能排在這事前面。他拿這個當借口,無非就是故意怠慢。

    “姚董貴人事忙。”

    梁茂林比他高出半個頭,說話的時候微微俯視,語氣聽不出情緒。梁家是跟孟家聯姻,他沒將姚德平放在眼里,自然不會因為無足輕重的人生氣。

    姚德平又跟奚云嵐握手,最后目光落到梁奚禾身上。

    該怎么形容這種目光呢?

    就像一個全然的外行者揣著幾張人民幣就去了畫展,以上帝自居,對著一幅畫從上而下地審視,似乎覺得此畫頗為一般,最后聽說畫作乃是出自名家之手,為免才情露怯才勉強扯了扯嘴角,但又心下不甘,唇角扯起的弧度極小,不屑一顧的意味藏不住一點。

    可是梁奚禾不是待價而沽的畫作,拒絕被這種毫無分寸感的目光物化。

    她直視回去,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姚董!背鲇谒亩Y貌和教養。

    梁茂林和奚云嵐并沒有糾正這個稱謂。

    “公司有什么事嗎?”

    孟翰澤借著詢問姚德平,往前站了半步,有意無意地將梁奚禾擋在身后。

    孟淑慧見狀,立刻開口道:“今天不談工作!毙χ髑罅恨煞驄D的意見,“也到飯點了,親家,咱們邊吃邊聊吧!

    若是照著規矩,招待貴客應該在正廳,但孟老先生暮年來到松鶴園養靜,特地將花廳重新修繕過,辟出了一方環境極為清雅的用餐之地,孟淑慧引著大家移步到了花廳。

    餐桌上雙方父母聊著婚事籌辦,兩個小輩插不上話。

    梁奚禾安靜地用餐,孟翰澤留意著她的喜好,每當她喜歡的菜色轉到眼前時,他便出手將轉盤輕輕摁住幾秒,方便她夾菜。

    “小梁今年剛畢業?在哪里工作?”

    過了一會兒,梁奚禾突然被cue到,一抬頭就對上姚德平的視線。

    她用紙巾輕拭嘴角,不疾不徐地回答:“在家待業!

    姚德平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流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對梁茂林說道:“看來梁董沒打算培養女兒接班?”

    不等梁茂林作答,他又道,“也能理解,小姑娘嘛到底指望不上。我對女兒的要求也是不闖禍就行了。但兒子不一樣,指望他們有出息就得嚴格要求,重點培養。”

    這是嘲諷梁茂林沒有兒子。

    姚德平靠在椅背上露出得意之色。年輕時他得避著梁茂林的鋒芒,因為人家是出身名門的翩翩佳公子。

    可那又怎么樣?

    如今他這種貧苦出身的窮小子還不是跟他平起平坐。往后說不定他還得求著自己,善待他們家嫁過來的獨生女。

    梁奚禾卻想到另一層。眾所周知,孟淑慧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哪來的“他們”?姚德平真的離譜至極,竟然在這樣的場合也絲毫沒打算給發妻一絲顏面。

    她停下筷子,狀似不經意地點點面前經過的紅燒魚,問道:“這是臭鱖魚嗎?”

    暗指姚德平散發著惡臭。

    雖然不知道埋得這么隱晦,對方能不能聽懂,但她作為小輩畢竟不能太過肆無忌憚,不然又給人遞了把柄,攻訐梁家沒有教養。

    奚云嵐卻沒這層顧慮,不客氣地說道:“聽說姚董在云開寺為母親立了長生位,感念她老人家靠著替人縫補衣裳,獨自拉扯你們三兄妹長大成人!

    姚德平臉色不太好看。

    奚云嵐是提醒他不要忘記他的母親也是女子,別一邊立著孝子的人設、一邊打心眼里看不起女人這么惡心。

    梁奚禾看看自己的媽媽,忍著沒笑出聲,第一次覺得奚總的毒舌得還挺順耳。

    她將左手放到了腿上,隔著布料捏了捏口袋里的物什,下了決心。

    兩家本就勢均力敵,梁茂林和奚云嵐的出身又擺在那里,對這種雞犬升天就小人得志的嘴臉根本看不上,話語間打過一番機鋒后,席上氣氛分外冷凝。

    看在兩個孩子的面上,孟淑慧心里不快依然笑著打圓場:“說起云開寺,寺里的菊花已經陸續在開了,我跟覺塵師傅商量著辦個賞菊大會,親家有沒有興趣?”

    梁茂林給她面子:“云開寺的菊花名聲在外,我們每年都惦記著去看看。對了,覺塵師傅算算也到了古稀年紀,身體還好嗎?”

    他們三位又重新聊起來,姚德平神色漠然地將酒盅中的酒水飲盡。

    飯后,孟淑慧邀請大家到園中散步消食。

    松鶴園假山池沼,傍石植樹,近景遠景層次分明又互相襯托,景色十分宜人。

    從商的人家講究天一生水,因此園中三分之一為水面,引了明山上的山泉水進來又連通東明湖,水流不息,象征著生意蓬勃發展。

    孟淑慧介紹說,水中種著千葉蓮花,到了夏季真是“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又約好夏日兩家人一塊兒賞蓮。

    一行人參觀了臨水的觀蓮堂和荷風亭后,往孟老先生的書房留清閣而去。

    梁茂林想到一事:“聽說孟老先生晚年起了養兩只真鶴的念頭,真的養了嗎?”

    “沒有,鶴類都是保護物種,父親申辦了養殖許可,但是沒來得及!泵鲜缁圻z憾地說道。

    恰在這時,忽然聽到后面梁奚禾一聲驚呼,眾人回頭看去。

    一只通體黑色的貓竄上假山,很快消失在樹叢中。

    梁奚禾輕拍胸口,朝大家不好意思地說道:“它剛剛突然從那邊竄出來,嚇我一跳!

    她指著假山上比人高的一個小洞口,幾人下意識地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日光下有什么東西在反光。

    姚德平背手而立,蹙眉問道:“什么東西?”

    眾人停步,沒讓人隨侍,這會兒孟翰澤當仁不讓地上前查看。

    看他抬手將什么東西取了下來,細看一眼后臉色有些凝重,姚德平:“是什么?拿過來看看。”

    孟翰澤走回來,將東西托在掌心中遞給他看:“爺爺的懷表!

    梁奚禾站在奚云嵐的身后,看到姚德平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和慌亂,又礙于在人前,極力裝淡定。

    他指指懷表,沒碰,大聲道:“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高勝!”

    梁奚禾低頭摸了摸鼻子。

    高管家從回廊轉出來:“姚董。”

    姚德平剛要發作,孟淑慧不想在親家面前失禮,便搶先說道:“父親的懷表被貓叼出來了,你快送回去吧!

    高勝驚訝,姚德平依舊怒氣沖沖,厲聲道:“你怎么管的家,能讓貓竄進祠堂?”

    惶恐的高勝不敢作聲。

    孟淑慧有幾分尷尬,對著梁茂林解釋:“這快懷表是父親的收藏之一,是我后來在壁櫥里發現的,沒隨著父親下葬,就供在了祠堂里。”

    梁奚禾心里一沉。

    梁茂林:“既然如此,大家就一塊兒把它送回去吧,正好我們也給孟老先生上炷香!

    他都這么說了,姚德平這個當女婿的,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能拒絕。

    梁奚禾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后,拇指和食指不自覺地搓在一起。

    孟翰澤陪著她慢慢走,側頭看她,問道:“怎么了?”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懷表,她搖了搖頭,找了個借口:“我有點害怕祠堂這種場合!

    他“嗯”了一聲,安撫道:“不怕,祠堂沒有供奉靈位,都是書畫作品。”

    這是孟家祖先特地定下的規矩,旨在希望孟家子弟不忘書香世家的門風。

    梁奚禾朝他笑笑,內心忐忑。

    到了祠堂院中,孟翰澤上前兩步請四位長輩稍待,率先進入了屋內。他是孟家的長子嫡孫,每逢祭祀,第一炷香都是由他上。

    這也是姚德平不愿意來這里的原因之一,凡此種時刻都在提醒他,在孟氏他能說了算,但在孟家他至死都是一介外人,跟高勝幾個沒什么兩樣,只是更高意義上的長工罷了。

    梁奚禾的心提起來,遠遠地看著孟翰澤焚香膜拜,又將懷表仔細擦拭后恭謹地奉到一幅畫作前,而后出來迎他們,面上絲毫沒有異色。

    她狐疑地看了他好幾眼,跟在父母身后走進去,不動聲色地去看供桌上,只有一塊懷表。

    她的心略略安定下來,有了一個猜測。

    上過香,出了祠堂,孟翰澤從父母身邊走過,來問她:“想不想去我的院子看看?”

    梁奚禾正有事問他,點了點頭。

    孟淑慧聽到了就笑著說:“我們到觀蓮堂去喝茶,你們倆就自便吧。”

    梁奚禾跟著孟翰澤穿過游廊到了東邊的一處院子,院門的匾額上有“樂水”二字。

    孟翰澤介紹:“因為在這個院子能看到園中池景,同時也取了‘知者樂水’之意。”

    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院中有一座兩層小樓,孟翰澤帶她上樓,木質樓梯咯吱咯吱作響,她放輕了腳步生怕它散架,直到踩上最后一個臺階才松了口氣。

    屋內多年未住人,但有專人細心地維養,陳設依然考究。梁奚禾大略地參觀一遍后,站到窗前去看園中水景,從二樓往遠處眺望,能看到對岸觀蓮堂中場景。

    觀蓮堂一腳建在水中,半亭半閣的設計,父母四人正在臨水一側,曬著太陽喝茶。

    孟翰澤站到她身旁,梁奚禾收回視線,直接問他:“另一塊懷表呢?”

    他低頭與她對視,眼神里沒有驚訝,果然洞悉了她的所作所為。

    梁奚禾待要再問,突然“撲通”一聲,傳來巨物落水的聲音,她抬頭看去,觀蓮堂中只剩三道慌亂的人影。

    第25章

    梁茂林跪在吳王靠上,大半個身體探出欄桿之外,盡量伸長手臂去夠水里的人,奈何距離太遠。

    欄桿的另一側已經斷裂,正是姚德平剛剛掉下去的地方。奚云嵐怕他也掉下去,牢牢地環抱住他的腰身。

    孟淑慧則急搖著鈴叫人,高勝聽到鈴聲跑進堂內,一看,這哪拉得上來,又匆匆跑出去。

    梁奚禾站在高處,看到高管家跑進留清閣后的竹林里,不一會兒,撿出來一根細長的竹竿,準備去撈人。

    此時姚德平已經浮浮沉沉了好一會兒,她正想看看水面的情況,忽然,面前的窗戶被人闔上。明瓦窗由貝殼制成,透光不透人,阻斷了她的視線。

    梁奚禾側過身看向孟翰澤,問他:“你不去看看嗎?”

    孟翰澤神色淡定,毫不掩飾自己的不關心,漠然地說道:“有人救他!

    屋里沒開燈,借著蠡殼透進來的光線,兩人對上了視線。

    事已至此,明人不說暗話,梁奚禾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想問什么就問吧,但我想知道的,你也必須實話實說!

    孟翰澤:“好,告訴我,你本來想做什么!

    外面隱約傳來呼喊聲,他們周遭卻寂靜如夜。她稍微挪動腳下,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音,襯得屋內越發安靜。

    想做什么,這話昨晚夏初也問過。當時梁奚禾沒否認想撕渣男渣女,夏初還主動問她:“要我把那位邵總的資料發你嗎?”

    “不要!彼龜嗳痪芙^,“狗改不了吃屎,一個邵總倒下去,還會有千千萬萬個邵總站起來。我不喜歡玩打地鼠的游戲!

    這個道理夏初也懂,還是勸她:“你不要亂來,姚董是什么段位,今時今日的孟總尚且還撼動不了他,你一個新媳婦能做什么!

    梁奚禾當然有自知之明,更何況她是外人,撼動那位姚董做什么。她只是一想到要跟這種人一起吃飯就覺得惡心。

    所以,不能光她一個人惡心。

    “我就是想嚇嚇他,讓他晚上沒辦法睡個好覺!

    梁奚禾抱起胳膊,坦然地朝孟翰澤笑笑。

    昨晚回家后,她趴在床上看了許多資料,包括但不限于姚德平的訪談、八卦、緋聞……又查閱了一些孟老先生的資料。

    還真的讓她有所發現。

    在孟老先生去世后,有小道消息稱姚德平借著給母親立長生位的機會,在雪霽山后山立了一塊碑,因為上面刻松與鶴的圖案,所以外界猜測這實際上是他為岳父所立。

    發帖的人還引經據典地考證,最后得出結論,這塊碑刻鎮魂的可能性大于超度亡靈。

    大半夜的,怪力亂神的東西看得梁奚禾心里發毛,床頭燈亮著一直沒敢熄,她也因此有了靈感生出一個念頭,或許姚德平覺得自己缺德怕岳父找他算賬,那不如借此嚇唬嚇唬他。

    站久了腳疼,她將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看了孟翰澤一眼:“我看到帖子說孟老先生喜歡收藏鐘表,十五年前下葬時,孟家曾讓他一生的收藏全部陪葬了!

    另一篇訪談中,她看到了孟老先生隨身攜帶、愛不釋手的一塊懷表。那么巧,與倪家伯伯收藏的是同款。

    “前幾年我去倪家,在倪伯伯書房里看到過,兩塊懷表一模一樣!

    反正倪二是夜貓子,她當時就撥了電話過去。出國以后兩人就沒怎么聯系,蹦迪的倪二看到她的來電顯示受寵若驚。

    梁奚禾沒跟她寒暄,上來就說要買那塊懷表。倪二找個相對安靜的包廂:“禾姐,你說買就太見外了吧。我這回家去找我爸拿,讓司機給你送過去!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梁奚禾說了句“那怎么好意思”,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果然倪二嘿嘿一笑:“平安夜我會辦個派對,禾姐來幫我捧個場吧。”

    梁家大小姐回國后在社交圈的首秀就是她倪二的圣誕派對,不管對倪家還是她本人都是上大分的事。

    如果不是急著第二天就要用到,梁奚禾還會跟她你來我往討價還價一番,這次只能滿口答應下來。

    她走到旁邊靠著書桌借力。

    孟翰澤注意到她將腳從高跟鞋中脫出,老房子的木地板下沒有地暖,赤腳踩在上面很涼。

    他沒有多想,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掐著腰將她提坐到了書桌上。

    “……”

    兩人均是一愣。

    心緒紊亂了兩秒。

    孟翰澤很快收回手,退后半步,面上依然是凝神傾聽的神色,只是回避了她的視線。

    梁奚禾清咳一聲,也假裝無事發生繼續說:“我趁你們不注意,把懷表放在了假山上,這么巧有只貓路過,我就正好借它引起大家的注意。”

    本來一切順利,她看到姚德平面露驚恐后還暗自得意,老丈人的遺物突然從墓中跑到了眼前,不嚇死他才怪。

    誰知,緊接著聽到孟淑慧說老爺子那塊懷表沒有陪葬,就供奉在松鶴園的祠堂,還順理成章地推測是被黑貓叼了出來,她就知道計劃失敗了。

    梁奚禾:“我當時以為肯定要露餡了,大家到祠堂一看,懷表好端端地放在供桌上,說不定還要追查假山上多出來的這塊是從哪里來的!

    當時腦海里閃過無數念頭,最后破罐破摔地想,反正天塌下來有梁董頂著呢,但沒想到的是等到了祠堂,該在供桌上的那塊懷表,并不在。

    她看向孟翰澤,他是第一個進入屋里的人,如果有誰拿走了那塊懷表,就一定是他。

    孟翰澤爽快地點頭承認:“是我收起來了。”

    他借著高大的身形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將祖父的懷表收入了口袋中,然后如常地燃香祭奠,將從天而降的那塊懷表奉上,再出來迎他們。

    梁奚禾笑起來:“和我猜想的一樣!庇诸H為遺憾地說,“可惜有了貓咪這段插曲,就嚇不到他了!

    孟翰澤卻說:“嚇到了,不然他為什么突然落水?”

    “嗯?”

    梁奚禾沒跟上思路,“什么意思?他落水不是意外嗎?”

    “是意外!

    他的眼眸沉了幾分,“也是因為被嚇到了!

    梁奚禾追問:“這是怎么回事?所以,另一塊懷表呢?”

    孟翰澤沒有馬上回答。

    朦朧斑駁的光影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梁奚禾凝視著他,沒有察覺自己屏住了呼吸,因為突然窺見了另一個不再沉靜、不再持重、不再君子的孟翰澤。

    他也有情緒,也有愛恨,也在過往的年歲、無數個日日夜夜里捏緊拳頭憤怒著。

    此時此刻,在這間幼時的臥室里,在她面前,他摘下了完美的面具,露出了真實的情緒。

    “我放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借著錯身的機會放了進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著寒光。

    梁奚禾自始至終迎著他的視線,并不覺得可怕,反而感覺同眼前的人越發親近。

    在這間暗室里,他們交換了秘密,分享了彼此并不陽光、擺不上臺面的那一面,沆瀣一氣、同流合污,成了最堅定的盟友。

    她雙手撐在桌沿,微微向前探身湊近他。

    “我沒想到我這么幼稚,你也差不多,竟然還會陪我胡鬧!

    從一開始,梁奚禾就有清晰的認識,這種捉弄的傷害值太低,若姚德平是個不敬鬼神的人,那基本上就屬于隔靴搔癢,白忙一場。

    可她就是不甘心什么都不做,看著他人模狗樣地在眼前晃來晃去,自己還要因為矮一輩而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成全他的小人得志。

    她背著光,一雙葡萄眼卻亮晶晶的,滿是笑意盎然。

    孟翰澤斂了情緒放緩了神色,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你是嫉惡如仇,不是幼稚。”

    她只說討厭姚德平,卻不說為什么討厭他。沒有提起那些腌臜之事,體貼地保護著他的情緒。

    他的眼底浮起笑意,真心實意地說,“禾苗,謝謝!

    梁奚禾很多年沒被人揉過頭頂了。小時候聽說被摸腦袋會變笨后,她就再也不允許別人觸碰她的“聰明門”。

    可他的掌心溫熱,輕柔地覆上發頂,一觸即離,快得在她躲避的條件反射發生之前就已經離開,讓她只能愣愣地盯著他,心跳漏了一拍。

    孟翰澤話鋒一轉:“不過以后不要做了。他……”似乎是怕嚇到她,他含糊地說,“他不是一個好人,以后離他遠一點!

    梁奚禾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胡亂地點點頭。

    半晌,她拉回思緒,刻意無視耳尖的熱度,干巴巴地問道:“那你,你怎么發現懷表是我扔的……”

    “影子!

    孟翰澤沒賣關子,“你的影子就在我的腳下。”

    梁奚禾:“……”

    頓時被自己蠢到了,其他來不及整理的情緒全都被拋到腦后。

    “我的天,我這種人去宮里爭寵活不過第一集吧!!”

    她簡直要暴走!

    孟翰澤認真:“你不需要跟誰爭寵!

    “比喻,這是一個比喻!”

    惱羞成怒的人對著古板得連梗都接不住的人瞪了一眼。

    這時,樓下傳來一道女聲:“翰澤!姚董落水了!”

    底下人報信來了,不能再無視。

    孟翰澤揚聲回答:“知道了,我們馬上下去。”

    應了聲,他卻沒急著下樓,問她:“你剛剛說懷表是從倪伯伯那里拿的,倪伯伯是哪位?”

    梁奚禾跳下書桌,提著裙擺穿鞋,隨口答道:“餐飲巨頭倪大均!

    他“嗯”了一聲。

    兩人走出房間,到了樓梯口,梁奚禾的腳步頓住。老房子的木樓梯,窄而陡,上來容易下去難,何況她還穿著高跟鞋。

    孟翰澤下了兩步臺階,朝她伸出手:“小心。”

    她想了想還是脫了鞋,剛要俯身去提鞋,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將鞋拎走。

    梁奚禾一愣。

    他另一只手仍舊伸向她,手掌向上,等著給她借力。

    梁奚禾看看他,片刻后一手捏起裙擺,一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順勢握緊,將她整只手包裹住。

    干燥和暖的觸感傳來,她屏息凝神注意腳下,側著身子一步一步下樓。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一步一頓走得很慢,又好似眼睛一眨,兩人就到了樓下。

    梁奚禾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孟翰澤俯身將鞋放到她面前,手沒有放開,扶著她穿鞋。

    等她穿好站穩,他才松開手,看向來人。

    來喊他們的是高闊,她待客時臉上帶著的清淺的笑意已經收起,但沒有急色,像是說起一件平常的小事一般:“司機已經把姚董送去醫院了,我爸爸陪著!

    “好!泵虾矟纱鸬馈

    高闊從上衣口袋里拎出一只懷表:“你為什么讓我把它帶過來?”

    孟翰澤接過來,遞給梁奚禾:“幫我收好!

    又對高闊說,“你不知道什么懷表,沒見過,今天也沒去過祠堂!

    高闊頓了兩秒,馬上笑起來:“知道了,你快去觀蓮堂吧,我陪少奶奶慢慢走!

    孟翰澤頷首,臨走前跟梁奚禾說:“禾苗,你跟著闊姐就行,什么都不用做。”

    梁奚禾點點頭。

    她低頭看向手中,明明是把她弄來的懷表還給她,他卻說幫他收好。

    梁奚禾隨著高闊走去前面,開始不熟悉的兩人沒有閑聊。

    這么冷的天,姚德平突然落水,家里也算發生了大事,她們各自做著表情管理。

    后來途徑一段鵝卵石鋪裝路面時,高闊出手扶了她一把。

    梁奚禾道謝,高闊笑笑:“少奶奶,不用跟我客氣!

    她沒忍住糾正這個稱謂:“不如叫我Thea吧!

    高闊笑意更深,爽快地說道:“好啊。說實話我也不習慣這么稱呼,我跟翰澤還有涵涵從小一塊兒長大,都是直呼其名的。”

    梁奚禾:“你在孟家長大?”

    “對啊。我媽過世后,孟爺爺看我可憐就讓我爸把我帶來松鶴園了。按照古代的說法,我這種就叫家生子吧。”

    梁奚禾無語:“……姐姐,就別古代了吧。”

    “哈哈哈!”

    兩人聊得開心,一直到了觀蓮堂才極力露出凝重的神色。

    孟淑慧正向梁茂林夫婦表達歉意:“好好的出了這檔子事,真是招待不周。”

    梁茂林:“事出意外,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往后退。”

    對于姚德平當時驚恐萬分甩在茶幾上的懷表,他雖有疑惑卻不好多說。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相信此事定是人為,至于其中隱情,留待主人家自己查證。

    只是很擔心地看了一眼走進來的女兒。

    孟家母子人品貴重,可孟家這潭水卻太深了。他的禾苗不諳世事,可千萬不要被卷入其中。

    孟淑慧將他的憂色看在眼里,意有所指地說道:“松鶴園年久失修才會發生這種事,我一定派人好好修繕。往后禾苗和翰澤住在雙子大廈,沒事不會讓他們回這邊!

    她是讓梁茂林放心,她不會讓禾苗觸碰到孟家這艘大船內部的腐朽。

    奚云嵐:“孟姐姐,那我們就先走了!

    似是感念她對自己女兒的照拂,一向不跟誰熱絡的奚總主動在稱呼上拉近了一步。

    “禾苗!鞭稍茘沟哪抗鈷哌^高闊,看向梁奚禾,“你陪著媽媽,不要亂跑。”

    梁奚禾對著父母牽掛的眼神,心里發虛。他們肯定看出來今日的事不同尋常,但絕對想不到自己女兒才是始作俑者。

    她摸摸鼻子,“哦”了一聲。

    孟淑慧說道:“我也回山上去了,禾苗隨我一起吧!

    送走了梁茂林夫婦,孟淑慧叮囑高闊:“懷表怎么會突然出現,必須得查。另外,除了觀蓮堂的欄桿修繕,家里其他地方也得好好檢修,尤其線路老化要格外重視,免得關鍵時刻連監控都用不了。”

    高闊對上她的視線,聽懂了言下之意,笑道:“您放心吧!

    孟淑慧才牽著梁奚禾離開。

    上了車,她問:“禾苗,你覺得高闊怎么樣?”

    第26章

    梁奚禾夸道:“干練、爽朗!

    聽到她對高闊的印象很正面,孟淑慧才放心一問:“如果把她調去雙子大廈給你們當管家,你覺得好不好?”

    西樓的事務梁奚禾不會插手,不假思索地說:“這事您跟孟翰澤商量吧!

    她想都沒想就推拒,孟淑慧怕她誤會自己這個當婆婆的手伸得太長,記起第一次見面時兩人直接有效的溝通氣氛很好,她馬上解釋。

    “禾苗,媽媽是出于兩重考慮。第一重,簡騰是個男孩子,照顧翰澤的日常起居還可以,我怕你跟他相處會覺得不太方便。

    “第二重,以后你免不了在外走動,總得有個利索的人幫襯著你應酬孟家這邊的親戚朋友。我想來想去高闊最合適,年輕一輩里她最了解孟家的人情往來。當然,我覺得合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想法。”

    她愿意為了兒媳下山,但沒打算重返交際圈理會外面的紛紛擾擾。孟家內部不和諧,外頭的關系網也復雜,遠的先不說,單是一個姚德容就夠難纏的了。別人家的新媳婦都有婆婆帶著護著,她到底不忍梁奚禾獨自應付。

    “謝謝媽媽,您的好意我先心領了,至于更換管家一事,我都聽孟翰澤的。”

    梁奚禾打了個太極,全都推給孟翰澤。截至目前,她都不認為自己會跟孟家產生過多交集。

    孟淑慧很有邊界感地也不再多說什么,她提供一個人選供他們考慮,至于選不選那就是小兩口自己的事了。

    車子駛入御景灣。

    梁奚禾下了車,站在院門前仰頭看木質匾額上“滿覺院”三個黑色大字。

    孟淑慧走進院中,見人沒跟上來,回頭招呼她:“快進來吧,禾苗!

    梁奚禾朝她笑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滿覺,她知道是佛教追求的一種圓滿的覺悟的狀態。

    所以,孟淑慧將自己鎖在這個小院中整整十五年,就是為了追求圓滿的覺悟嗎?

    那是對什么的覺悟呢?

    愛情,還是金錢?

    梁奚禾不太理解。

    渣男該扔就扔,愛情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沒遇到,為什么不能好好愛自己呢?

    如果是怕失去一半的孟氏就更沒必要了,壁虎尚且斷尾求生,人怎么能為了身外之物困住自己一生呢?

    不過,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想開,她呼了口氣,將胡思亂想甩開,邁步跟了上去。

    孟淑慧在玄關等她,給她介紹:“這位是章姨,從年輕的時候就陪著我了。”

    梁奚禾從善如流地喊了聲“章姨”,誰知對方竟然掏了個紅包出來。

    “少奶奶好,第一次見面,這是我和你們凌叔的小小心意。”

    哪有阿姨給東家紅包的道理,梁奚禾驚訝地看向孟淑慧。見孟淑慧點點頭,她明白過來,章姨和凌叔在孟家恐怕不是普通的工人。

    紅包以后能有很多種方式還回去,她沒有推拒這份好意,接過后笑道:“謝謝章姨。您是長輩,以后還是喊我名字吧,我叫梁奚禾。”

    孟淑慧笑著對章姨說:“我們禾苗一向直來直往,最好相處不過了!

    一句“長輩”聽得章姨也眉開眼笑:“禾苗喜歡吃什么?我去準備下午茶。”

    梁奚禾剛吃過中飯沒多久,不太餓,只說讓她看著準備。

    孟淑慧帶著她參觀,從臥室到佛堂,梁奚禾入鄉隨俗燃了炷香拜了拜,最后兩人停留在書房里。

    書房南墻和西墻各有一扇一米八寬的大落地窗,此時陽光極好,一片金輝灑在房內,讓人心情都明朗起來。

    近窗放著明式的黃花梨木六抽書臺和麒麟圈椅。臺子上和田玉六合同春筆枕、大紅酸枝螭龍靈芝紋筆掛、金絲楠陰沉木都承盤……年代和風格都不統一。

    孟淑慧介紹的時候眼里都是幸福的笑意:“這些都是翰澤滿世界尋訪回來送給我的珍品。”

    靠著東墻是一排書架,也作博物架,而北側則是茶臺。

    梁奚禾想起第一次跟孟翰澤見面,他泡的金駿眉清香甘甜,想必平時沒少陪母親喝茶。

    這時,孟淑慧問:“禾苗最喜歡喝什么茶?”

    她脫口而出:“金駿眉吧!

    說完自己也一愣,她平時習慣喝溫水,陪奚云嵐的時候會喝英式紅茶,偶爾梁茂林分給她一杯普洱,金駿眉也就喝過那一次,哪來的最喜歡?

    孟淑慧坐到茶臺前,讓她隨意走動,看看字畫,不用拘束。

    書臺上有一幅畫到一半的國畫,大面積火燒云一般的烏桕樹掩映著白墻黛瓦,畫的正是御景灣。

    梁奚禾:“媽媽,您的作品嗎?”

    “是呀。你覺得我畫得怎么樣?”

    “筆法細膩,技藝高超,有種寧靜致遠的意境!

    孟淑慧笑:“過獎了!庇謫,“禾苗喜歡寫寫畫畫嗎?”

    梁奚禾坐到圈椅上,反身趴在椅背上,后背被透過玻璃照進來的陽光曬得暖融融的。

    “我喜歡畫漫畫,那種局部夸張的日式風格!彼罩约旱难劬Ρ葎,“會把五官尤其眼睛進行強調的畫法。”

    婆媳倆就著畫畫這個話題一直往深里聊。傍晚,孟翰澤到滿覺院時,她們二人正并排坐在書臺前,一個畫國畫,一個畫漫畫,各得其樂。

    他倚在門框上安靜地看著,夕照給兩人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柔光,他的心也如軟糖一般。

    章姨過來找他說話,他站直了身子豎起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她噤聲。

    兩人離開書房,到廊下說話。

    章姨:“姚董怎么樣?”

    “肺部積水,要住院幾天!

    章姨“哼”了一聲:“禍害遺千年,算他命大!

    說完想起來那人畢竟是眼前這位的親生父親,頓感尷尬,囁嚅著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孟翰澤沒什么表情:“嗯,這話以后就不要說了!

    他不希望別人給母親惹麻煩。

    章姨半是惶恐半是認真地點頭:“我,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么樣了!

    直到天色暗下去,屋內亮起燈光,書房的兩人才意猶未盡地停筆。

    梁奚禾畫的是下午婆媳倆交談的場景,一個泡茶一個窩在圈椅中,表現形式夸張,融洽和樂的氣氛就更為外放。

    孟淑慧拿在手里一個勁地夸,夸完就問:“可以送給我嗎?”

    梁奚禾說:“當然!

    她便喊道:“章歆!”

    孟翰澤在客廳處理工作郵件,聽到聲音就起身往書房里走,章姨也匆匆趕到。

    “快,找人裱起來!泵鲜缁墼跐M滿當當的書房里逡巡一圈,最后指著百寶嵌松鶴遐齡小插屏道,“把這個收到庫房里去,位置騰給禾苗的漫畫!

    梁奚禾受寵若驚:“媽媽,您夸夸就得了,不用這么給面子的!

    孟淑慧:“我不是表面功夫,是真喜歡。中式美學一向講究內斂,借書畫表達情感也是盡量收著,但你這幅畫里,兩個人有那么直接的眼神交流,很有感染力,我受到了觸動!

    于畫畫一事上,這是梁奚禾第一次受到表揚,還是這么具體的表揚,自信如她都聽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葡萄眼中光芒愈盛,站在門口沒進來的孟翰澤唇角輕揚,開口道:“把畫給我吧,明天我去裝裱!

    梁奚禾才注意到他,微揚著下巴:“那你要小心,不許弄壞我的畫!

    孟翰澤笑意漸深:“梁大師大作,我一定小心愛護。”

    什么梁大師?

    梁奚禾覺得他在揶揄自己,瞪了他一眼,偏過頭問章姨:“章姨,我餓了,可以開飯嗎?”

    章姨連聲道好。

    中午吃得油水太足,晚上就一切從簡,廚房做了清粥和幾個小菜。

    孟淑慧聽到姚德平要住院,沒想發表什么看法,只關注著梁奚禾:“酸辣土豆絲還挺爽口的,禾苗嘗嘗!

    梁奚禾的筷子都要伸到盤子里了,孟翰澤將那盤土豆絲端遠了一指距離。

    “你不能吃辣!

    梁奚禾:“……就嘗一口沒事。”

    孟淑慧上次探病只以為她是著涼,今天聽孟翰澤說了才知道還有胃痛這回事,當下將酸辣土豆絲又撤遠幾分。

    “以后你不能吃辣的。章歆,明天早飯不要湯圓,換成好消化的!

    “好的好的,我記住了。以后禾苗回來,不會讓廚房準備辣菜,糯米的東西也不吃!

    梁奚禾:“……”

    想說不至于,又突然意識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明天……早飯?

    她看看孟淑慧,又看向孟翰澤:“今晚我們不回去嗎?”

    孟翰澤剛想說要回,孟淑慧已經答道:“我前兩天把你們房子好好收拾了一下,禾苗的睡衣啊換洗衣服啊也都準備了,今晚就放心住下吧。不過我都是按涵涵喜歡的牌子買的,禾苗要是不喜歡,我們改天重新買,今晚將就一下吧。”

    梁奚禾:?

    章姨搭腔:“太太特地找了鄰居林太太來鋪的床,她是全福之人,會給你們添福氣的。”

    梁奚禾:??

    對著兩雙慈愛的眼睛,她第一次被“盛情難卻”綁架住了,拒絕的話難以說出口。

    孟翰澤不想令她為難,開口解圍:“禾苗認床,我們還是回雙子大廈。”

    孟淑慧善解人意地“哦”了一聲,笑容也沒淡化,將大煮干絲放到梁奚禾面前:“禾苗吃這個。”

    梁奚禾夾了一筷子配了口粥,想想反正自己在西樓也不是沒留宿過,沒必要讓長輩失望,于是對孟翰澤說道:“我們還是住下吧,媽媽都準備好了!

    孟翰澤蹙眉:“你確定?”

    他意有所指地暗示,“這里不太方便。”

    她不察:“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很挑剔的人一樣,哪有什么不太方便的?”

    孟淑慧笑道:“那就住下吧,你們開夜車下山我也確實不放心。不過有什么不方便要跟我講哦,沒什么挑剔不挑剔的,自己家就要住得舒服。”

    孟翰澤也不能明說,深深地看了梁奚禾一眼。

    飯后小坐了一會兒,小兩口就回去自己的院子。

    從滿覺院出來,四米寬的柏油路兩側交錯布置了路燈,怕影響住戶的休息,照度比市政道路偏低;璋档墓饩中聽到山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在席卷全身的涼意中,梁奚禾抱著胳膊往孟翰澤身邊靠了靠。

    好在孟翰澤的院子不遠,與滿覺院只隔了一棟房子,據說那是姚以涵的院子。

    他平時不住這邊,只有初一、十五來陪母親上香,或者偶爾有空時才會來住,就沒配單獨的管家,一直由章姨代管。

    這會兒,院子里沒有人,孟翰澤刷指紋進門,梁奚禾抬頭看匾額。

    “無遠弗屆”四個大字。

    與他并肩走進院子,她問:“你這里叫無遠院,還是弗屆院?”

    問完自己先笑了,“好像老和尚住的。”

    孟翰澤:“……”

    看了她一眼,他沒接這個話茬,站在玄關處將總控開關打開,給她打預防針,“希望你待會兒還能笑得出來!

    梁奚禾:?

    她莫名其妙地進屋參觀,孟翰澤去給她倒水。

    這棟樓是兩層的,一樓除了餐廚客廳,還有帶衣帽間的臥室、書房、健身房各一間,她逛完登上樓梯。

    孟翰澤突然聽到她喊自己,走到樓梯口仰頭:“怎么了?”

    梁奚禾指著二樓,問:“這里怎么是空的?”

    不僅空,還特別小,只是一個斜坡尖頂的小閣樓。

    孟翰澤沉默兩秒才實話實說:“這是將來作兒童房用的。”

    御景灣的房子雖然貴,但是不大,很多都只有一層平房,只有他跟姚以涵的房子帶一個小閣樓,這是當年設計時孟淑慧提議的,考慮到未來他們帶孩子居住的情況。

    兒童房?

    梁奚禾大腦當機了片刻,才想起來問:“那今晚我住哪兒?”

    第27章

    梁奚禾抱著胳膊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孟翰澤從衣帽間里抱出睡衣,還有一床空調被。

    “你確定蓋這么薄的被子?晚上會冷的!

    孟翰澤頓了頓:“沒有其他被子了!

    這個家里只備著兩床被子,一厚一薄,厚的在床上,自然給她蓋。

    話雖然是實話,但聽起來有點像賣慘,為表示沒有別的意思,他又加上一句,“客廳沙發是羽絨填充的,空調開了制熱,不會冷的。”

    這里其實有裝地暖,但孟淑慧一向不主張浪費,房子平時空置就沒開,他偶爾來住就打空調。

    梁奚禾見他把被子平鋪到沙發上,越看越薄,不禁起了惻隱之心。

    “要不……”她開口。

    孟翰澤直起身子,看向她:“什么?”

    她停頓了下,艱難地說:“要不我們還是回城里去吧!

    回頭找個什么借口在長輩面前圓過去算了。畢竟她剛經歷過傷風感冒,又是發燒,又是鼻塞喉嚨痛的,沒必要讓他也著涼生病一次。

    孟翰澤覺得沒什么,但她想回去,他也不會猶豫。

    “好!

    兩人都沒換衣服,車鑰匙也在口袋里,說走就能走。出了門,外面風比剛剛大了很多,梁奚禾覺得有點冷,邊走邊低頭拉上拉鏈。

    孟翰澤剛開了院子的大門,正碰上準備按門鈴的章姨,他及時剎住腳步,梁奚禾卻一時不察,直直地撞了上去。

    “哎呀!”

    像撞上了一堵覆著薄絨的堅實的墻,她后退半步,不滿地問,“你干嘛突然停下呀!我鼻子都要撞歪了!”

    沒聽到他的回答,反而聽見:“你們要出去嗎?”

    烏漆嘛黑,突然出現一道女聲,梁奚禾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又躲到孟翰澤背后。

    背心被她緊緊依靠著,他身形僵了片刻才緩過神回答章姨:“我們準備……”

    “準備去吃夜宵嗎?”章姨一副看穿了的樣子,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消化快,喝那一小碗粥怎么會頂飽!

    梁奚禾聽出她的聲音,探出頭:“章姨?”

    章姨朝她揚起手里的三層食盒:“云吞,面條,還有面粉攤的蛋餅,禾苗喜歡哪個就吃哪個,剩下的給翰澤就行了!

    把食盒往孟翰澤懷里一塞,章姨揮揮手就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頭,“吃好你們就放著,明早我來收。哦,明天起來,毛巾啊被子啊都不用管,都有人收拾的!

    以往孟翰澤起床后就習慣性鋪好床,根本用不著她們,但她不想給梁奚禾留下底下的人光拿錢不干活的印象。往后太太要把管家權交給兒媳婦,說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工作不飽和的人說不定就被辭退了。

    梁奚禾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覺得本來偷偷溜走已經很打臉了,現在夜宵都送來了,還走,就顯得不太近人情了。

    她看看食盒,又看看孟翰澤:“孟總,那只好委屈你今晚睡沙發了!

    孟翰澤對此沒什么意見。

    兩人回到屋內,梁奚禾不想大晚上吃那么多碳水,一樣都不吃。但他是真的餓了,將云吞倒進面條里,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梁奚禾站在一旁喝著溫水,饒有興致地問道:“孟翰澤,你吃得不少哎,可為什么身材這么好?是因為平時會健身嗎?”

    她幾次觸碰到他,胳膊、背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很緊實的樣子。

    “身材這么好”,孟翰澤聽到這句,咀嚼的動作一滯。

    不太習慣應對她這種夸獎,當然也不討厭,他言簡意賅地有問必答:“會!

    梁奚禾眼睛一亮,繼續采訪:“那練出肌肉了嗎?有幾塊腹?”

    她只是單純好奇,沒意識到話題走向有點界限不明,孟翰澤的筷子卻是一頓,抬眸看看她,含糊其辭:“……沒數過。”

    梁奚禾點點頭,只當他暫時還只有一塊,就善解人意地沒再追問,放下杯子:“那我先去洗澡了。”

    人一走,孟翰澤總算能平靜地吃下去。

    孟淑慧是真的很貼心周到的婆婆,沐浴露、沐浴油還有磨砂膏都準備了,洗發水也準備了分別適合干性頭皮和油性頭皮的。

    梁奚禾沖過澡想護膚時,又發現除了適合不同膚質的護膚品,竟然還有去疤痕的藥膏。她臉上的傷口,孟淑慧也一直惦記著。

    擦好臉上了藥,她對著鏡子吹頭發,不自覺地出了神。比起奚云嵐指教女兒時慣性的強勢,孟淑慧嘗試靠近兒媳時是和風細雨、令人舒適的,所以她們才見過兩面就覺得特別親近。

    她又想起孟翰澤。

    他的骨子里大概繼承了母親的溫柔,竟然讓她對他也這么莫名其妙地熟悉起來了,明明一開始打算對這樣城府深沉的男人敬而遠之的。

    人跟人之間真是太玄妙了。

    收拾利落,梁奚禾裹上毛絨絨的長睡袍出去喝水,餐廳里深沉的男人正將碗筷收進食盒內,用廚房濕巾清理了桌面。

    這副宜室宜家的模樣,她已經習慣成自然,喝了兩口水,真心實意地夸一句:“孟翰澤,誰娶了你這樣二十四孝的老公,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孟翰澤抽了紙巾擦手,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像一只迷糊地能撞樹上的雪兔。

    梁奚禾說完也反應過來,這人法律上是自己老公來著,不管誰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都沒機會了。

    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她說了“晚安”就回臥室刷小視頻去了。

    明明在同一個時區,也不知道為什么,山中的磁場比城里更讓人生出困意,玩了沒一會兒,才九點,梁奚禾就困了。

    手機往床頭柜上一扔,熄了燈,她倒頭就睡?蛷d里,孟翰澤應該還沒有休息,光線從門縫里漏進來少許,細薄的一線燈光,不亮,但令人分外安心。

    梁奚禾很快睡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外面傳來小孩兒的哭聲,特別近,似乎在窗外,迷迷糊糊間,又似乎就在耳邊。

    夢境隨之一轉。

    她的杜卡迪貼著山道右側開,跟著夏末和姚博遠,山風嗚嗚咽咽中,他們拐過了一道彎。

    突然前方拔地而起一個門樓,像小時候看的《聊齋》又像《西游記》里的特效,她大驚,緊急捏了剎車,可前面兩人卻像毫無知覺一般沒有減速,直直地沖了進去。

    那是福壽園!

    意識到這一點,她整個人顫抖起來,想調轉車頭卻發現油門不聽使喚地轉動,杜卡迪加速沖刺,也要將她吸進門樓中去!

    “啊——”

    梁奚禾猛然睜開眼睛,尖叫著坐了起來,茫然地轉頭到處看,一片漆黑,而窗外,那像哭聲又不像哭聲的聲音還在繼續。

    她打了個寒噤,飛快地回身去摸床頭的開關,一時著急,竟然撲到了地上!

    膝蓋跪到地上,“咚”地一聲響,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候,頂燈亮起,孟翰澤顧不上禮儀推門而入。

    “禾苗!你怎么了?!”

    就看到她跪倒在地,人趴在床頭柜上頭埋在臂彎里。

    他嚇了一跳,大步邁過去扶上她的肩膀,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敢晃動她,只著急地詢問:“禾苗,禾苗,你怎么了?”

    梁奚禾抬起頭,一雙葡萄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我摔下來了!

    “摔哪兒了?”

    “膝蓋……好疼啊……”

    聞言,他俯身將人打橫抱起放回床上,將睡裙的下擺撩起查看情況,見兩個膝蓋都紅紅的,問道:“都摔到了嗎?”

    梁奚禾搖頭:“右腿!笔窍戎氐哪菞l腿。

    他的手握上她的小腿,逐漸用力讓她嘗試著緩慢屈伸膝蓋。

    “怎么樣?有沒有比剛才更痛?或者感覺關節被卡。俊

    梁奚禾還是搖頭:“沒有,感覺比剛剛好多了!

    因為疼痛產生的生理性淚意也退了下去,她的眼神又恢復清亮。

    那就沒有骨折或者嚴重軟組織挫傷,孟翰澤放下心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握著她的小腿,飛快地收了回來。

    不可能再像剛剛情急之下去觸碰她的裙擺,他將被子拉過來將她蓋住,才長出了一口氣。

    “怎么會掉下床?”

    他直起身子,找了個問題轉移注意力。

    這一問,梁奚禾才注意到外面的叫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沒了,也不知道剛剛是她幻聽還是真實存在過。

    “剛剛是野貓嗎?”

    孟翰澤在處理工作郵件,沒有注意。

    見他好像沒聽到,頓時她所有關于夢境的回憶和那種真實的恐懼感一齊涌上來。

    她將身子往被子里縮了縮,仰頭問他:“孟翰澤,你知道御景灣附近有一片公墓嗎?”

    孟家幾代人的墓地就是那片公墓中辟出的一角,孟翰澤當然知道,他點點頭。

    她蹙著眉心,咬起唇角:“我害怕……”

    孟翰澤短時間內尚未想到該如何安撫她,她已經將被子一扯團到自己身邊,空出了一半的床。

    “你進來陪我睡吧!彼纱嗟卣f。

    孟翰澤:“……”

    同處一室和同睡一床的概念不一樣,他不能答應,看了眼窗邊的沙發,“我坐在這里,等你睡著了再走!

    梁奚禾本就怕神神怪怪的東西,昨晚因為研究姚德平立碑鎮魂的帖子,燈亮了大半夜還是睡不著,最后是把雷迪挖起來陪她睡的。

    這會兒,她想不到什么男女大防,加上生病的時候受他的照料,潛意識里已經對他有了依賴性。

    她眼睛一瞪:“你坐在那里我一睜眼就是一個黑漆漆的人影,不是更可怕嗎?你就睡到這里怎么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孟翰澤還在猶豫,她問,“你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干嘛一副守身如玉的樣子?”

    搞得她像個逼良為娼的惡徒一樣。

    “……”

    兩人現在根本不在同一頻道,孟翰澤再反對就越描越亂。

    他到客廳將空調被抱了進來,將頂燈關掉,留了墻腳的小夜燈,貼著床邊躺下,柔聲說道:“睡吧!

    梁奚禾也躺下來,用身體將被子的邊角都壓住,腳邊也折進來,像包了北京烤鴨的荷葉餅,除了頭上不留一絲縫隙,好像這樣才能將莫須有的東西都隔絕在外。

    她看了眼平躺得規規矩矩的孟翰澤,交代:“你不要背對我哦!

    “嗯!彼麄冗^頭,安撫,“在你睡著前,我不會睡著!

    小時候哄妹妹也是這樣,他知道怎么能令她安心。

    梁奚禾輕輕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

    平躺的姿勢她維持不了多久,過了一會兒就側過了身,面朝外,放心地把后背留給他。

    可是已經睡過一覺,這會兒她毫無困意,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

    就算沒答應她不會先睡,孟翰澤也睡不著。身邊的人畢竟不是小時候的妹妹,他也不是小時候的自己。

    孟翰澤閉目養神,調整著呼吸,可不能視物時,其余的感官分外敏感。

    他聽到了她的呼吸,因為入睡困難她時不時會作個深呼吸,細密綿長的氣息讓人耳尖都泛著癢意。

    他還嗅到了橙子香氣,不知道來自洗發水還是沐浴露……一想到沐浴露,他的眼前是裙擺堆疊處的肌膚,白皙,滑膩……

    孟翰澤猛地握起手指睜開了眼睛,呼吸短暫的凝滯間,他不動聲色地將靠近她那側的腿支起。

    輕薄的羽絨被形成一片中空,讓人無法窺視被中情景。

    旁邊,梁奚禾放棄了與入睡困難作斗爭。她翻身一滾,趴在了他身側,抬頭問道:“孟翰澤,你困嗎?”

    呼吸與橙香猝不及防地逼近,他喉頭滾動,目不敢斜視。

    過了片刻,他開口,聲音有些喑啞,不過掩飾得很好。

    “不困,怎么了?”

    梁奚禾笑起來:“那我們先別睡了吧!

    第28章

    孟翰澤不敢看她,可氣息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強勢地鉆入鼻腔。

    他將頭側到一邊,沉著聲問她:“你想做什么?”

    話里有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期待。

    夜燈昏黃微弱的光線中,梁奚禾只能看到他的輪廓,挺直的鼻梁在面中投下一片三角陰影。

    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湊得更近一些,詢問:“姚董肺部積水嚴重嗎?會引發肺炎什么的嗎?”

    因為抱著幸災樂禍的不良居心問的話,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就像耳語那般。

    孟翰澤平生第一次意識到私房夜話竟能如此撩動人的心弦,讓他這會兒別說肺炎不肺炎了,就連姚董是誰都需要反應十秒鐘。

    他抬起右手按了按太陽穴,又捏了捏眉心,恢復幾分清明才答:“怕肺炎,所以住院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久?”

    “我沒問醫生!

    姚德平身邊不缺人跑前跑后,也不缺人噓寒問暖。他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出于為人子女的責任,露了個面。

    事實上他到醫院的時候,邵珊珊早就趕到。以往她碰上他還知道避著點,這次就像急于證明患難見真情一般,一邊伺候姚德平,一邊與醫生溝通,襯得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兒子倒像個外人。

    梁奚禾一雙葡萄眼若有所思地轉動。

    “那如果他住院一段時間,你是不是就可以接管孟氏啦?就像古代皇帝病危,讓太子監國那樣?”

    “嗯。”

    將話題扯遠幾分,孟翰澤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響聲弱了一些,他略松了口氣,忍不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就著話茬說開去。

    “接下來,我會代為住持工作。馬上年底了,孟氏要處理的事情不少,尤其跟梁氏共同成立新公司的事情剛剛通過了董事會決議,不日就要啟動……”

    梁奚禾這些具體事情不感興趣,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那你有沒有信心趁這次謀朝篡位。俊

    覺得這個詞偏貶義,她立刻糾正,“奪回孟氏?”

    孟翰澤沉默,那雙一貫明媚的葡萄眼在夜燈中依然閃閃發亮,期待著他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可現實生活不是爽文,事情沒那么簡單,他只能如實回答:“不能!

    梁奚禾問:“為什么?是股權問題嗎?”

    “嗯!

    孟氏沒有上市,但因老一輩創始人的遺產分割以及其他因素,股權穿透極其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他大而化之地解釋,“爺爺擁有孟氏60%的股份,去世時平分給了我們一家四口,所以我和母親、妹妹加起來只有45%!

    這些股份有直接持股,也有間接持股,但不論形式如何,折算在他們仨手里,滿打滿算才45%。

    姚德平雖然只有15%,可其他股東信服他,愿意跟他成為一致行動人,那么孟翰澤還是拿不到孟氏的控制權。

    但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只有當孟翰澤證明他比姚德平更能帶著大家賺錢,那幫股東,所謂的世交才會真正站到他這邊。

    所以,他找梁氏合作,給孟氏,也給自己謀劃一條新的出路。

    梁奚禾感到遺憾:“啊……我還以為會有戲呢!

    孟翰澤怕她失望,側頭看她:“禾苗謝謝,這次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有嗎?”

    “當然,讓我有了更多主動權!

    她今天就像一位臺球新手,不按常理出牌地來了一記大力出奇跡,反而讓一向中規中矩的他在姚德平的全方位壓制中尋到了一絲裂隙。

    他跟姚德平在對孟氏未來的規劃中南轅北轍。姚德平想讓孟氏多元化發展,他上位后進軍房地產業嘗到了甜頭,現在又將目光投向了娛樂、科技等對孟氏來說完全全新的領域。

    但孟翰澤并不贊同,孟氏是做不銹鋼發家的,他希望能夠在老本行中與時俱進、創新賦能,實行有限多元化戰略,繼續走好實業的路子。

    兩人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次姚德平松口讓他和梁氏合作,只是因為想看他跟著梁茂林摔跟頭,并不是真的支持。

    這個節骨眼上,姚德平進了醫院自顧不暇,對于孟翰澤來說是極大的好事,不必擔心他在背后使絆子。

    梁奚禾沒再問怎么有了更多主動權,她聽出了他的處境艱難。她與父母的抗爭尚且如此艱難,更不要說他還得奪權了。

    她心里軟軟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到了他的肩膀上,鼓舞似的拍了拍。

    “不要著急,慢慢來,你肯定行的。”

    指甲若有似無地蹭過他的頸側,好不容易轉移注意力壓下去的那股勁兒又卷土重來,甚至比剛剛更加洶涌澎湃。

    孟翰澤整個身體都僵住,不止是僵,也硬了。

    他攥緊手指,維持著屈腿的姿勢,竭力放緩了呼吸,不想讓她察覺異樣。

    梁奚禾又說起別的,孟翰澤脹痛得厲害,獨自抵抗著邪念,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她。

    看他聊興缺缺的模樣,她也不勉強,翻身回去醞釀睡意。

    等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孟翰澤才翻被下床,去了外面的客衛。

    水聲響了許久。

    花灑終于關閉,他腰間圍著浴巾從淋浴房中出來,站在洗漱臺前,將鏡子上的霧氣抹掉,他看到了自己泛紅的眼尾。

    不論他給自己多少心理暗示,無論給自己關注她、靠近她找多少理由借口,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他想要她……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梁奚禾就被公雞打鳴吵醒。

    ……這地方怎么會有雞?!

    她簡直要暴走。

    翻身坐起,旁邊連人帶被都沒了蹤影,她蹙眉揚聲喊道:“孟翰澤?”

    喊了兩遍沒有人應,她拿過手機給他打電話,接通后直接問:“你去哪兒了呀?”

    孟翰澤頓了頓:“……我出來晨跑了!

    沒想到她睡著后會這么不老實,一會兒頭抵著他的胳膊,一會兒腿探出來梗到他的被面上。明明生病那幾天睡姿都挺規矩的。

    怕她著涼,孟翰澤就坐起來將她的腿推回去,蓋好被子。這樣一來,觸碰到她的他卻又要去客衛。

    如此,他幾乎一夜沒睡,而早上更是最尷尬的時間,他干脆躲出來,借著寒風平復渾身灼燒的感覺。

    梁奚禾不知道其中隱情,為他可怕的自律能力感到驚訝。

    “冬天哎。”她將手機拿下來看看時間,“你五點多就出門,不冷嗎?”

    她的聲音里還帶著剛剛蘇醒時的沙啞和慵懶,孟翰澤喜歡聽她這樣輕聲低語,他唇角揚起,柔聲問:“不冷。怎么醒得這么早?”

    梁奚禾郁悶地吐槽:“這里是不是有野雞啊?好吵!

    他輕笑出聲:“不是野雞,是鄰居養的。”

    她不解:“御景灣不是樓王嗎?怎么會有人養雞?”

    來這里長租的有錢人為的就是“歸園田居”,他們親自種菜喂魚、養雞養鴨,在返璞歸真的勞作中蕩滌浮華背后的疲憊。

    所以御景灣就是一片被專業安保、頂級物業管理中的偽自然村落。

    梁奚禾服氣了,躺回枕頭上,完全睡不了回籠覺,干脆和他煲起電話粥。

    “是不是快日出啦?”

    “沒這么早,得到六點三刻以后。想出來看日出嗎?”

    梁奚禾有點心動:“是不是得去山上?要爬山嗎?”

    她沒睡到自然醒,渾身懶懶的,如果要爬山就不去了。

    孟翰澤:“我們開媽媽的車去!

    孟淑慧的車被特許開進云開寺,而云開寺的東南角有處梵音崖,正是觀海觀日出的好去處。

    梁奚禾興之所至,一鼓作氣起床穿衣。

    電話沒斷,手機扔在被面上,開著揚聲器,孟翰澤囑咐:“多穿一點,今天挺冷!

    “OK,那你也快回來換衣服吧!

    “好。”他調轉步子往回走,嘴角的笑意沒有收過,“我先去滿覺院拿車鑰匙,順便拿點東西吃,想吃什么?”

    梁奚禾隨便揀了一套褲裝,邊換邊回答他:“想吃酸辣粉絲包!”

    孟翰澤:“……換一個!

    她夸張地“哼”了一聲:“想吃的不讓吃,你還問什么問?”

    他能想到她變成刺豚的樣子,故意逗她:“好,那下次不問了,我拿什么,你吃什么!

    “你敢!”

    回答她的是他好心情地笑出聲。

    坐上車,梁奚禾手里被塞了兩個廚房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包子,她沒急著吃,反倒是眼神灼灼地打量他。

    孟翰澤系好安全帶,方向盤一打,往小區出口走,狐疑地看她一眼:“怎么不吃?”

    “快吃,不要餓著,小心胃疼。”

    梁奚禾:“我好像第一次聽到你的笑聲!

    她收回視線靠到椅背上,啃了口包子,薺菜餡兒的肉包,清香鮮美。

    她能留意到這一點,孟翰澤心情格外好,笑意又深了幾分。

    梁奚禾忍不住又看他,這男人不笑的時候不怒自威,讓人生出許多距離感,沒想到笑起來這么好看。

    “哎呀,以后你要多笑笑,非常養眼!

    她夸人也直接,孟翰澤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笑容也不自然幾分。

    孟翰澤跟寺里打過招呼,車子直接開到了梵音崖。下了車,再走二十幾米就是平日游人如織的觀景平臺。

    兩人并肩走,這時身后傳來云開寺的晨鐘。梁奚禾低頭看著他們一致的步調,油然而生一種玄妙的感情。

    仿佛能隨著這莊嚴、空靈的鐘聲跨過千百年的時空。

    觀景臺上已經有好些人在欄桿邊等待。

    怕她被擠到,孟翰澤站到她的身后,隨時出手將旁邊地人擋一擋。

    天際泛起魚肚白,太陽從海底升起,晨曦初露。日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升高,光芒愈發奪目,海面鋪上了一層碎金。

    梁奚禾被這壯觀的景象震撼到,她回頭找他分享:“太漂亮了!”

    孟翰澤笑笑,她不知道,在他眼里太漂亮的根本不是日出。

    她想起什么,又轉回去,雙手合拳放在下巴處,閉上眼睛許愿。

    等她重新睜開眼睛,孟翰澤問:“許了什么愿望?”

    她狡黠一笑:“有一個大愿望,還有一個小愿望。大愿望不能告訴你,小愿望是媽媽把車還給我!

    天越來越冷,每次出門開杜卡迪有點不現實,她寄希望于兩臺愛車解封。

    孟翰澤胸有成竹地笑笑:“這個愿望好實現。”

    “怎么?你要幫我跟你丈母娘美言幾句那?”

    孟翰澤但笑不語。

    旁邊拍照的人突然后退這擠過來,他眼疾手快地將她拉了過來。

    梁奚禾沒有防備地撞到了他懷中,瞬間被他溫熱的氣息包圍住。

    然后,她就忘了自己剛剛問了什么。

    第29章

    吃過中飯回雙子大廈的路上,梁奚禾都分外沉默,孟翰澤看了她好幾眼,她都沒有察覺。

    她不是內耗的人,心里有事理不清思緒就找夏初參謀:【完蛋了,我可能要犯所有女人都會犯的錯誤了。】

    夏初這兩天定不下心工作,今天干脆給自己放假,上午來潛水俱樂部久違地參加了一次自由潛的訓練,這會兒饑腸轆轆找了家輕食店吃沙拉。

    她看到信息單手打字回過去問:【什么錯誤?】

    梁奚禾:【想睡帥哥!

    夏初:“……”

    她看向頁面左上角灰色圓圈中的數字20,煩躁地沉默了兩秒,然后回道:【想睡就睡,睡了就睡了,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糾結這個干嘛。】

    梁奚禾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是她認識的純愛戰士夏初同學說出來的話嗎?

    她往上翻翻聊天記錄,確認對方是嫡親閨蜜,沒聊錯人。

    夏初又發過來:【哪個帥哥?】

    跟著一條:【哪個也無所謂,反正你跟孟翰澤說好了各玩各的嘛。】

    正好戳中了梁奚禾糾結的點。

    【問題就是說好了各玩各的,結果我想睡他!】

    夏初:?

    【這算什么問題,別忘了,你們持證上/。床。我誓死捍衛法律賦予你的睡他的權利!

    邁巴赫駛出高架,孟翰澤看到前方的紅燈開始減速。梁奚禾由于慣性微微向前傾身,沒有第一時間看清這段話。

    等到看完整,她不敢置信,又逐字逐句拜讀了一遍。

    【你是夏初嗎?】

    【廢話,不然我是誰?】

    【我看你像發/。春。】

    夏初一滯,將叉子往玻璃碗中一扔,靠在椅背上郁悶。

    要不怎么說人在閨蜜面前沒有秘密呢?她自以為深藏不露的事情,三言兩語就被梁奚禾察覺到了苗頭。

    她抓了一把頭發,泡過泳池的水,俱樂部又沒有有效護發的產品,頭發此刻干得發澀,就像她這會兒覺得難以啟齒的嘴唇。

    沉默中,她又收到梁奚禾的信息:【不是說好請你和虞律吃飯嗎?擇日不如撞日吧!

    夏初大驚,還沒來得及拒絕就看到她在良夢于夏群里發:【今晚誠邀二位到雙子大廈東樓68F食光臻味餐廳共進晚餐!

    食光臻味是麥伯伯的產業,梁奚禾知道他常年空著一間包廂留給自家老爸,而梁茂林今天陪奚云嵐飛了港城,說是要給她準備嫁妝。

    群里,虞高旻第一個響應:【多謝孟太盛情,要不幾位來我家吧,我來露一手!

    梁奚禾請客哪有去人家家里讓人破費的道理,她打了幾個字想說下次吧,孟翰澤停好了車,撈起振動的手機回道:【好。】

    梁奚禾驚訝轉頭:“他們說要替我們慶祝,那應該我們請客!

    孟翰澤頓了頓:“虞高旻醉翁之意不在酒,幫幫他!

    梁奚禾:?

    下了車,她還在兀自琢磨,孟翰澤走到她身邊。

    “看看,喜歡嗎?”

    “什么?”

    她抬眸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紅色的法拉利與綠色的阿斯頓馬丁旁邊多了一部超跑,黃色的蘭博基尼。

    梁奚禾頓住腳步:“這車?”

    “給你代步。”

    “你送我的?”

    孟翰澤實話實說:“我想送的還沒到貨,這是我從康弘信那里贏來的,你先開著!

    梁奚禾捕捉到那句話:“你想送的?”

    “嗯,訂制了一輛布加迪!

    話一出口,孟翰澤對自己極其無語。雖然也沒預備把這件事當成驚喜放送,但這樣說出來未免也太公事公辦了點,像給下屬派送公務用車。

    他暗自蹙眉,從來沒有追過女孩子,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梁奚禾粗略地在心里過了一遍,又是轉賬又是送車,他已經砸了八位數過來。如果說這些都是道具,未免成本也太高了點。她如今只是啃老的二代,作為合作伙伴,并沒有同等能力禮尚往來。

    她特別想追問清楚,干脆揚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么想送我東西?”

    孟翰澤在她的眼神里沒有再看到拒絕以及戒備,他覺得意外,又生出無限喜悅。

    “因為想送!

    他說,“沒什么理由。”

    梁奚禾挑眉。

    這個回答超出了她心里預設的幾種答案。她以為輕則他會說“我作為合作伙伴的誠意”,這個已經不是第一次,重則會說“梁奚禾,我想追你”,這個她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結果只是……因為想送?

    說了也白說,那到底是因為什么想送?

    孟翰澤下巴朝那輛蘭博基尼微抬:“去看看吧。”

    梁奚禾就沒再問,看了他一眼,走向新車。

    如果他真有什么意思就等他自己說好了。眼下她最該弄清楚的不是他對自己的想法,而是自己對他的打算。

    孟翰澤看著她的背影,猜不透她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剛剛想直接說想追她,可想想,送車這些事情與他想追她無關。不是因為想追她才會送車,也不會因為送了車他就覺得自己有資格追她。

    送車是因為她需要。

    想追她是因為他心動。

    表達感情不需要道具,他也不會用這種可以用金錢量化的產品來告訴她,他對她的感情現在漲到了什么價位。

    梁奚禾試坐了駕駛室,啟動車子后掛在空擋上踩了幾下油門。感受了美妙的聲浪,她滿意地下車,撫了撫引擎蓋:“謝謝孟總!

    孟翰澤站在車頭等她:“以后不用說謝謝!

    梁奚禾不置可否地噙著笑意走向他,結果卻在瞥到車牌時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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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頓住腳步抿唇:“這車牌你選的?”

    孟翰澤點頭,簡騰來請示的時候,他想的她名字首字母和生日的組合。

    梁奚禾霎時黑臉,沖口而出:“你才陸二呢!”

    瞪了他一眼,她折身往東樓走,路過杜卡迪的時候心想,他還不如像夏末他們一樣選個01,001的呢。

    對于小刺豚的突然翻臉,孟翰澤這會兒確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大步跟上去,扣住她的手腕。

    “禾苗,怎么了?”

    梁奚禾張開了尖刺:“你不了解我,以后就不要自作主張!

    她是6月2號出生的沒錯,可從十歲以后就從來不在這一天過生日。

    因為小時候每次惹媽媽生氣,奚云嵐總是說:“梁奚禾,我是生了個陸二嗎?早知道我提前兩天把你剖出來算了!

    陸二,在方言里是笨蛋、傻瓜的意思,貶義。

    長大后梁奚禾讀了一些研究母女關系和心理學方面的書籍,知道奚云嵐屬于“挑剔型家長”,她已經學會和很多負面情緒和解。

    但是,“陸二”這個詞就像恥辱柱上的一張銘牌,她至今仍是討厭至極,是無法觸碰的逆鱗,要讓她帶著“梁奚禾陸二”的車牌四處游走,不如直接殺了她。

    “好,抱歉,以后我不會自作主張!

    不知發生了什么的孟翰澤第一時間認錯,柔聲說道,“我會努力了解你的喜好。”

    他態度好到幾乎有些低聲下氣,梁奚禾一愣。

    “那現在請告訴我,禾苗你在因為什么生氣?車牌?不喜歡嗎?”

    她的怒氣值下降,但仍舊撇過頭。

    “孟翰澤,我不喜歡我的陽歷生日,只過農歷。對我來說陸二就是罵人的數字,你以后不要跟我提起。”

    孟翰澤很快明白過來,她的反應如此強烈大概是應激反應。

    “好。抱歉禾苗,之前我不知道,以后絕對不提。車牌明天就換掉!

    他認錯態度極其良好,梁奚禾反而有點尷尬,不知者不罪,她剛剛確實太兇了點。

    她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你說虞律師醉翁之意不在酒,幫幫他,是什么意思?”

    孟翰澤對她知無不言,沒有猶豫直接將虞高旻賣了。

    “他喜歡你的朋友!

    梁奚禾:??

    “虞律師喜歡夏初?”

    “嗯!

    因為在夏初那里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還是她讓夏初幫忙找律師,才見到了這位虞律師,她以為這只是夏初的人脈,誰知是追求者。

    傍晚,孟翰澤拎了一瓶Hennessy的RichardCognac,與梁奚禾一齊到了虞高旻家。

    進門,寒暄客套了兩句,虞高旻:“夏初還沒來,你們隨意,我去備菜!

    孟翰澤看著餐桌上擺著的火鍋和牛羊肉包裝品,沒忍住吐槽:“這就是你說的露一手?”

    沒聽到回答。

    虞高旻在廚房里將生菜葉子一片一片掰下來沖洗,神色認真,腦海里卻在拼命打腹稿。

    “夏初,你怎么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消息?”

    “那天晚上我是喝多了,但不是酒后亂性,準確來說是情難自禁。”

    “你知道嗎?上大學的時候,我就對你有好感,不然不會大四了還賴在社團里不走。”

    “你就當我是懦夫吧,怕被你拒絕,拖了這么多年不敢告白!

    “我確實有點自卑,你太優秀,事業心進取心都比我強,我完全不想碰家里的生意,就想做點喜歡的事情。”

    ……

    他在法庭上可以流利地陳述與辯護,面對夏初時卻不敢將腦子里的長篇大論和盤托出,甚至下午她在群里說會來赴約后,他就渾渾噩噩地不知做些什么好。

    兩道拿手菜做完,味道差到沒辦法吃后,才臨時改成了吃火鍋。

    夏初杵在灰色的大門前作了幾次深呼吸,幾天前她在這里留宿了,故地重游,那晚零星的片段紛至沓來,讓人無端地煩躁。

    煩什么呢夏初!

    睡都睡了,要么對人家負責,要么就想辦法買單,糾結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做足了面對的準備,摁了門鈴,沒想到來開門的是梁奚禾,她頓時又像泄氣的皮球一樣塌下了肩膀。

    “夏初,你來啦!”

    虞高旻聽到門鈴迎出廚房,見到她,手腳都不知道往里放,更不要說想起預設的臺詞。

    “你,你先坐,我,我還有一個菜,馬上,馬上開飯!”

    夏初回避著他的視線,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梁奚禾和孟翰澤也感受到了,交換了一個視線,梁奚禾開口:“你餓不餓?先吃點水果?”

    閨蜜就在這里,快憋死了的夏初忍不住一吐為快,她朝孟翰澤點頭致意,拉著梁奚禾就往主臥走,主臥聯通了一個露臺,她想去那里。

    梁奚禾不知道,扯住她:“那是人家臥室,進去干嘛?”

    夏初腳步不停:“我都睡過一晚了,有什么不能進的?”

    梁奚禾腳下差點打了個趔趄,到了露臺上,她問:“你說的睡過一晚了,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夏初抱著胳膊:“沒錯,就是你說想睡孟翰澤的那種睡。”

    第30章

    虞高旻將洗好的菜端出來放到桌上時,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客餐廳中逡巡。

    哪里都沒看到夏初,擔心她來了又走了,他差點把蔬菜拼盤放到火鍋里去,還好孟翰澤眼疾手快地托住。

    “你怎么了?”

    孟翰澤接過蔬菜拼盤,莫名其妙地問道。他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樣子,心上人來家里吃飯也不至于這樣。

    “夏初人呢?”虞高旻緊張地問道。

    “跟禾苗到房間里去了,兩人有話說吧!

    “哦哦。抱歉。”

    虞高旻這才收回視線,垂眸將桌上的備菜一樣一樣碼整齊,手上做著可做可不做的閑事,明顯的心不在焉。

    孟翰澤看他一眼,尊重隱私沒有繼續追問,轉移話題:“開什么酒?”

    虞高旻準備了紅酒,加上他帶來的白蘭地,餐桌一角擺了兩瓶酒備選。眼前的人心里有事,免得一會兒傷了手,他準備幫忙開酒。

    幾天前應酬喝酒誤了大事,虞高旻這幾天甚至今后可能都不敢再喝,只道:“看你們兩口子想喝什么。”

    他猜夏初應該也不會想喝。

    孟翰澤:“禾苗不能喝酒,我開車!

    虞高旻:“……那等會兒問問夏初,她喝什么我喝什么!

    “嗯!

    兩個男人對坐在餐桌兩側。孟翰澤本來就話少,虞高旻也難得沉默,餐廳里一片寂靜。

    與此同時,露臺上卻是聊得熱火朝天。

    夏初言簡意賅地說了那晚的“脫軌”,抒發自己郁悶的心情。

    “我不是說封建,要把第一次看得多么重要,必須留給以后的丈夫。我只是不想隨隨便便跟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發生親密關系。好吧,想不想都已經發生了,我也能接受。我郁悶的點不在于這個,在于不知道怎么結束這個意外!

    她話鋒一轉,“你說我轉他多少錢合適?”

    梁奚禾:?

    “什么意思?你當他是……”

    “鴨子”兩個字她馬上吞了回去。

    夏初也覺得這樣挺侮辱人的,那晚兩人互相取悅,誰也沒吃虧,要是換作虞高旻拿轉賬打發她,她一定通知銀行準備好等額+1塊錢現金,不管他在法庭還是在事務所,她肯定親自找過去,一疊一疊砸在他臉上,最后把多出來的一塊錢,對著他的大腦門扔到眉心上去。

    “但是感覺轉賬是最一勞永逸的。他給我發了好多好多信息,煩死了,這事情還沒完了,我哪有空天天陪他說這說那。”

    她正在為拿下跟倪家的合作而攻堅克難,那天如果不是在跟倪家太子爺的應酬上喝了混酒,也不至于散場后在酒店停車場吐得昏天暗地。

    因為瞞著父親,她單槍匹馬赴鴻門宴,連司機都沒帶,幸好碰到了虞高旻,不然神志不清的她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夏初抿了抿唇:“當然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時候睡熟還不如睡生!

    她感覺以后跟虞高旻朋友都沒得做了。

    梁奚禾突然問道:“你想跟倪家合作什么?”

    “我想成為倪家連鎖餐廳的供貨商!

    夏家主要做蛋糕甜品,雖然在全國已經有了兩三百家門店,但主要集中在寧市附近幾個城市,品牌一直不溫不火。

    而倪家的連鎖餐廳卻遍布全國,聽說他們有意將飯后甜點外包,夏初就想借由他們這個平臺擴大夏氏的影響力。

    和她的積極爭取不同,夏爸并不愿意走這條路。倪家的規模太大,夏氏還沒有這樣的生產能力滿足他們的需求,一旦達成合作,要么夏氏押上全副身家在短期內擴大生產規模,要么就放棄門店的供貨專門為倪家服務。

    兩者都不符合夏爸穩扎穩打的風格,可夏初是有野心的,不愿意放過這個好機會。

    梁奚禾想了想,問道:“那如果你拿下跟倪家的合作,想好下一步了嗎?”

    “嗯,想好了!

    涉及商業決策,夏初沒有多說,梁奚禾也能理解,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夏初嘆了口氣又說回私事:“我今天不想工作,就想把這事解決了!

    梁奚禾:“那你今天答應過來吃飯,心里總該有打算吧!

    要不怎么說閨蜜是了解自己的人呢,夏初:“我來之前打算吃好飯先把他單獨叫到露臺上聊聊,有你們在,他應該不會太過糾纏。到時候能說清楚最好,說不清楚我就轉賬,轉完就走,你們幫我攔著人!

    梁奚禾想起孟翰澤給的情報,旁敲側擊:“聽起來虞律最近經常找你?他是真的喜歡你吧?”

    說起這個夏初就頭痛:“他確實說讓我跟他在一起試試,但我不想,他實在是太黏人了。還不是我男朋友呢,早中晚都要發信息。”

    梁奚禾也不喜歡這種黏人精,深表贊同:“那就按你的原計劃行事!

    “好,那說說你吧。”夏初挑眉看向梁奚禾,“你什么打算?”

    梁奚禾靠在欄桿上,回想這段時間她的腦細胞記錄下來的孟翰澤。

    俊美的五官,寬肩窄腰的好身材,每次兩人貼近時她耳尖的熱意和感受到的荷爾蒙騙不了人。

    她分析:“我可能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紀,只靠玩具自我疏解不夠過癮,想試試真刀真槍了。”

    夏初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第一次真刀真槍的零星片段。

    初始虞高旻毫無章法,她又痛又澀是真的不舒服,可后來他無師自通地漸入佳境,她終于知道什么是快樂。

    她揉揉眉心,很客觀地負責任地說:“玩具是死的,男人是活的,后者肯定更好玩!

    她第二天早上在回家路上其實還有點意猶未盡,如果不是虞高旻下了床太過于熱情,她也不會被嚇得要退避三舍。

    兩人的情況不同,夏初說道:“你們倆說是說各玩各的,其實也沒真的玩什么,那干嘛不一起玩?”

    梁奚禾本就蠢蠢欲動的心,就這樣又被拱得火上澆油。

    餐廳里,沉默了許久的兩個男人終于找到話題,是孟翰澤起的頭。

    “你打算怎么追女孩兒?”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八卦,他大大方方地說,“我想追我老婆,跟你取取經!

    他神情嚴肅,虞高旻愣住。換作以前,他肯定要調侃一句“鐵樹開花了啊”,現在是沒心情了。

    他走去餐邊柜拿了個杯子,在直飲水龍頭上倒了杯水,噸噸噸地灌了幾口才坐回去,苦笑道:“孟總,你千萬不要步我后塵,我先上了車,還不知道能不能補到票!

    孟翰澤:?

    他對這種話不能秒懂,仔細思索才知道什么意思,看向虞高旻的眼神里有濃重的意外。

    虞高旻正需要找人說說:“完全是個意外,夏初沒做好心理準備,我也沒有。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循序漸進,我必須得告訴她,我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夏初對他的告白的認知,是覺得他是出于負責任,或者那晚感覺不錯還想繼續。

    “我陷入了自證困境,不知道做什么。女孩子嘛總是期待純真的美好的感情,性關系應該是相處相知相戀之后水到渠成的事。一旦調換了順序,想走近她們的心就變得很難了!

    這問題在孟翰澤這里不存在,他不是急色的人,根本沒打算調換順序。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跟虞高旻探討這個問題。客餐廳又恢復了沉默。

    等梁奚禾和夏初回到餐桌邊,一頓鍋子熱火朝天、氣氛似水如冰的火鍋局正式開始。

    席間,虞高旻想給夏初夾菜還要繞個大圈子,他把持著漏勺,撈了涮好的菜就先給梁奚禾與孟翰澤,再假裝自然地給到夏初。將所有人照顧得周到,最后自己沒吃幾口。

    孟翰澤也吃得不多,讓虞高旻盡量把菜給兩位女士,他則負責涮。

    虞高旻心思都在一個人身上,孟翰澤攔了幾次,他還會撈了辣鍋里的東西送給梁奚禾。

    孟翰澤沒忍。骸澳阏疹櫹某醢,禾苗不能吃辣,我管她!

    虞高旻和夏初都是一頓,梁奚禾叉了個手打牛肉丸子慢慢吃著,眼神在他倆之間游移。

    虞高旻順理成章開始顧著夏初,夏初連說了三次“謝謝,不用”后也不再客套。梁奚禾覺得他倆的化學反應不太像老死不相往來的。

    飯后,夏初和梁奚禾對了眼神,按照原計劃將虞高旻叫去了露臺。

    虞高旻這里沒有住家阿姨,孟翰澤給梁奚禾洗了車厘子后,輕微的潔癖和強迫癥迫使他著手幫忙收拾餐桌。

    梁奚禾倚在餐邊柜上,看著他將垃圾干濕分離,干垃圾收拾好放在門口,待會兒帶出去,濕垃圾倒進水池,底下有廚余處理器自動處理,鍋碗瓢盆則放入洗碗機。

    他今天不上班,穿著羊絨衫和休閑褲。羊絨衫將肌肉線條完全勾勒,干活擼著袖子的時候,還露出來精瘦有力的小臂。

    更不用提那雙賞心悅目的手了。

    梁奚禾越看越覺得夏初說得有道理。

    她又不是海王,外面也沒有招惹什么妖艷美男,干嘛放著這樣顏值、身材、能力、人品都萬里挑一的男人不碰?

    孟翰澤洗凈手走出廚房就發現她盯著自己,眼神詭異,詫異地挑眉:“怎么了?”

    梁奚禾沒有收斂目光中的不同尋常,她捏了一顆車厘子遞到他嘴邊。

    “吃嗎?”

    孟翰澤一愣,反應了兩秒抬手接過,指尖擦過了她的手指,他喉頭滾動,借著吃車厘子掩飾。

    梁奚禾收回手,看向露臺。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夏初的一片衣角,但看不到那兩人。

    也不知道夏初談得怎么樣了?

    她有點著急回家。

    孟翰澤不知內情,他跟虞高旻是冰球俱樂部的隊友,關系挺好,不用太在意什么禮節?此l頻看露臺,他以為她等著跟人家告辭,便道:“想回去了嗎?我們直接走就行!

    梁奚禾:“再等會兒吧!

    她不了解虞高旻,不放心把夏初一個人留在這里。

    這時,手機振動,她查看信息。

    夏初:【你們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了!

    梁奚禾大驚,發了三個問號過去。

    【他說以后只在我傳喚的時候見我,我覺得可以考慮。還要約定下細則,你們先走吧。我現在也不好意思見你!

    梁奚禾:“……”

    既然這樣,她不能杵在這里讓閨蜜繼續不好意思,跟孟翰澤先離開。

    回去的路上,梁奚禾跟早上一樣沉默,不同的是,下車后她隨著他一起上了西樓。

    進了家門,孟翰澤從鞋柜里給她拿拖鞋,梁奚禾背靠著門盯著他,后退著將門關上。

    “孟翰澤!彼暗。

    “嗯?”他將拖鞋放到她腳下,下意識地抬眸看她。

    梁奚禾居高臨下地發問,眼里冒著綠光。

    “孟翰澤,你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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