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
鳳儀宮中,搖光靜坐,等待著皇帝的反應。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紫宸殿再傳喜訊,又一個宮女有孕了。
搖光霎時笑了。
因為這個喜訊,皇帝陰沉了好些時日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同時也堅定了他某個決定。
這段時間隨著暗衛們的深查,那些他往日信重的朝臣們的心思一一攤開了展現在他的面前,分外讓周瑾心驚。
他們試圖插手宮中的事,試圖左右皇嗣的事,試圖左右他的想法。
如此種種,在時隔幾年后,再次讓皇帝感覺到了那些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從前。
這個時候,周瑾第一個想起的,還是搖光。
同樣也是這些朝臣們告訴他,皇后野心日重,讓他小心。
他一次又一次在夜里問自己,他聽信那些朝臣們的挑唆,試圖壓制搖光,甚至違背了他們之間的諾言,是不是錯了。
周瑾不敢想。
這個喜訊來的突然,卻又時機正正好,讓皇帝松了口氣,得以從那些紛雜的思緒中抽身出來,展露了笑顏,命人賞。
先叫來孟二好好保護好那個宮女,又吩咐了暗衛加緊防備。周瑾沒再像上次那樣高興,只是讓人去跟搖光說了一聲,跟著就按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安排下去。
皇帝要讓那些膽敢對后宮伸手的人知道代價。
一番忙碌,去鳳儀宮報信的人恰好回來,周瑾心中一動,問,“皇后心情如何?”
宮人仔細思索了一下,徐徐道來。
除卻剛開始略微的驚訝外,皇后一如從前般從容自若,道知道了,就讓他退下了。
周瑾聽罷,心中多少有些苦澀。
也是,之前都有過一次了,搖光想來早已經接受,又哪里會有其她反應。
早知如此……
隨著暗衛們追查下去,戶部尚書周啟年早有所覺,心驚之余,試圖掙扎,甚至想過去皇帝面前認罪求情,但還沒等到他下定決心,皇帝的處置就已經落下——
他為官多年,一步一步汲汲營營走到這一步,自然不會真的清清白白。
這也意味著,只要想,自然能抓到他身上的小辮子。
周瑾自然不能以謀害皇嗣的罪名處置周啟年,若傳出去,豈不是要讓外人懷疑皇家無能,一個朝臣都能謀害皇嗣。
所以自然是其它的罪過。
御史參奏,戶部尚書周啟年貪贓枉法,收受賄賂,賣官鬻爵。
帝命嚴查。
朝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一為竟然有人劍指二品大員,二為皇帝竟然允了。
朝中上下誰人不知,戶部尚書是當今心腹,是從奪位之前就有的情分,按照常理來說,發生這樣的是,陛下多少應該會回護一二,但他卻毫不留情。
是陛下處事清明?
不止如此,眾人思索之下,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前段時間宮中傳出的消息。
莫非……
可不管如何,周啟年的親朋也在盡力周全,如此兩廂拉扯,足足一個月后,才總算定下他的罪責,抄家沒官,貶回祖籍。
這還是因為周家親朋這段時間奔走后的結果。
但能留下命來,終歸是件好事。
如此忙忙碌碌許久,時間已經到了十月末,眼看著就要到冬月了。
這件事,總算落下帷幕,畫上了句號。
但這會兒宮中完全顧不上前戶部尚書的事情。
無他,皇帝病了。
秋冬交際,天氣反復,皇帝一個不慎得了風寒,如今正仔細養著。
皇帝身體不適,搖光這個皇后自然要前去探望。
她接過孟二呈上的藥,用玉勺一口一口的喂給皇帝,末了將空了的碗遞給孟二,取了帕子輕輕為他擦拭,輕聲低語,“陛下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這已經是你今年第二次風寒了吧?”
她說話時輕聲細語,帶著關切,沒有絲毫責備說教之意,但皇帝還是不可抑制的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太醫說了,他是因為縱情太過,才導致的身體虛弱……
一時不能確定搖光這樣說是不是在點他,周瑾輕咳了一聲,聲音略有些啞,道,“我知道。搖光不必擔憂,只是小小的風寒而已,過些時日就好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吃藥。”搖光溫聲道,只是看著他的目光有些無奈。
這般仔細照顧了一番病人,待皇帝用完藥犯困入睡后,搖光起身離開。
“陛下身體不適,你們這些照顧的,要多盡些心。”她叮囑。
孟二連連應是。
“是藥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你記得吩咐御膳房,讓細心準備些藥膳來,好好為陛下補養身體。”
“是,奴才知道了。”
這般細心叮囑著,搖光抬步已經到了殿外。
一眾宮女內侍都在殿外候著,見皇后出來,立即屈膝見禮。
梁芷在人群之中看著皇后坐上步輦離開,又隨著眾人四散,各自開始忙碌,待到安靜無人時,才滿懷慶幸,徐徐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她沒有生出過妄想,也未曾有孕。
一個多月前還囂張跋扈的楚蕓現在已經安靜下來,再無曾經的氣焰,皇帝曾經的百般寵愛也曇花一現般,隨著那個沒了的孩子一同消失了。
如今的她依然留在紫宸殿伺候,但皇帝不想見到她,如今竟連進紫宸殿都不能了。
曾經還心心念念想著誕下陛下第一個孩子,就能一步登天封妃,成為主子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淹沒在著繁華的宮城中,倒是她這個被人幾經嘲笑沒用的還安安生生的活著。如此反轉,倒讓一群之前被陛下許諾迷了心的宮女們都安靜沉默下來。
這皇宮之中,滿目的富貴榮華,又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
陛下薄情如斯,她們的性命輕飄飄宛若螻蟻。
但總有人不撞南墻不回頭,眼瞧著最近懷孕的周瑤被陛下百般呵護,又有人沒忍住,動了別的心思。
周瑤……
梁芷想起對方,神情忍不住頓了頓。
都是一起近身伺候陛下的宮女,相處幾年,互相都頗為了解,比如楚蕓的輕狂張揚,還有周瑤的心細膽大——
可就是因為如此,梁芷不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周瑤不是膽子小的人,她聰明,有眼見,按照她的性格,本該趁有孕多為自己謀好處,而不是現在這樣安靜的樣子。
是擔心腹中的孩子嗎?
眼瞧著時間一晃已經進了十月,現實皇帝壽誕,然后是楚蕓小產,再皇帝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折騰的時間都變快了。
踩在秋末的尾巴上,紅楓銀杏,正是最漂亮的時節。
鳳儀宮中栽著一大棵紅楓,這會兒滿樹紅葉,正是好景致。
樹下擺了軟榻,搖光倚在上面捏著一片楓葉,漫不經心的出神。
一陣風起,楓葉飄落,她抬眼,不覺露出一個笑。
周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不覺駐足欣賞,看的目不轉睛。
“嫂嫂。”這般看了好幾眼,周瑕才抬步靠近,垂首見禮,在她的目光中頗有些手足無措,連著抬起的手都似乎有些僵硬。
搖光從他靠近時就看了過去,隨意揮了揮手讓他坐。
“看過陛下了?”她問。
周瑕嗯了一聲,這幾日皇帝病重,暫停了早朝,都是六部尚書和幾人去紫宸殿議事。
他看過皇帝,一如既往的來了鳳儀宮。
“陛下這次的病勢不輕。”周瑕說。
搖光略勾了勾唇,說,“是啊,陛下,太不愛惜身體了。”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只是尋常,但又似乎意味深長。
“周啟年在今早,已經離京了。”
“哦,這么痛快?看來他是發現了什么。”
搖光若有所思,能走到尚書一職的,無一不是老狐貍,周啟年辛辛苦苦爬到如今這個位置,怎么說也會垂死掙扎一番,于情于理都不該如此輕而易舉的放棄。
畢竟……周家還有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在她的預期中,他應該會想辦法把這些女孩兒嫁出去,好給周家積攢江山再起的能量,而不是,就這樣離開京城。
周瑕也是這樣想的,問,“嫂嫂,要不要斬草除根,”
他說的平靜,其中殺意卻是無限。
搖光搖了搖頭。
“有問題?”周瑕立即意識到什么,開口問道。
嫂嫂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說不定,周啟年就是想要我們去追殺他呢。他是皇帝的心腹,終究是有信任在的。有人告訴我,周啟年秘密遞給皇帝一封密信。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周瑕立即會意,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兩人太過有默契,默契到搖光一開口,周瑕就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能輕舉妄動,意味著該動還是要動,但是不能被發現。
這樣一句話對方就能懂,并且給與全部信任照做,完全無需廢話的感覺讓搖光覺得很好,不由一笑——
但她不期然的又想:
周瑾未登基前,其實也與她有著這樣的默契,只是后來他大權在握,便就嫌她管的太多,太啰嗦了。
也不知周瑕會不會這樣?
但那都不重要,搖光從不過分憂慮,自怨自艾。
她永遠活在當下,并且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容面對一切的勇氣和決心。
總不能因為會死,所以就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死亡吧。
“周啟年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目光之中,周瑕已經長成一個身量高大修長,穩重有魄力的男人了,但搖光還是忍不住多叮囑幾句,總有些不放心,說,“總有人不想他再爬起來。”
“嫂嫂放心,我知道。”
搖光無奈的想,她哪里能放心,總覺得一個不小心,這小子就能捅破天。
可她們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為了過好日子的,而不是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搭上自己。
抬手輕招,周瑕胸口一緊,早有些迫不及待,卻又要強忍住別表現的太過急切,起身靠近她,單膝跪在榻前。
側了側臉,他將自己的臉頰送到搖光的手心。
他一系列的動作自然而然,流暢的搖光還什么都沒做,就已經觸碰到他細膩的肌膚,不由失笑。
“臉皮怎么還這樣薄。”眼見著紅暈迅速自臉頰彌漫至耳根以及脖頸,她笑著說。
說來兩人已經親昵過許多次了,雖然一直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但怎么說也已經對彼此熟悉了,不該再如此輕易的害羞,但周瑕卻依舊如當初第一次那樣。
周瑕抬手按住搖光的手,輕顫的指尖大膽的自她袖口往內探去,抬眼用噙著水的眼眸看向搖光,說,“我控制不住。”
他聲音很輕,好似有些委屈。
搖光輕輕挪動了指尖,輕撫向他泛著紅的眼尾。
“過來。”她低聲。
侍候的宮人都在遠處,平安和喜樂帶著人在周圍防備。
光天化日之下,周瑕起身,吻上搖光的唇。
到最后,兩人的衣裳都亂了。
懶洋洋的由著周瑕為她打理衣裳,搖光斥了一句,“再亂來,就沒有下次了。”
周瑕耳根越發的熱,因著她的話有些慌張,但又有些委屈,說,“是。”
搖光覷著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實她心里也知道,尋常男子開葷之時,最是忍不住。似周瑕這般堅持這么久,已經算難得了。她曾經想過他會不會忍不住去找女人,但這小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的忍著,到頭來身邊伺候的還是那些護衛或者小廝。
如此一想,搖光竟也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捻起一片紅楓,塞進他的衣襟,她捏了捏周瑕的臉,說,“你最乖了。”
只這一句話,周瑕原本的那點委屈就都沒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躍。
他又嗯了一聲,乖得不行,搖光忍不住又親了親他。
“快了。”她說。
她不想以別人妻子的身份去和阿瑜做那種事——
她的阿瑜值得更好的。
所以,再等等。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周瑕還是第一時間意識到她在說什么。
“嫂嫂,我不在乎。”他認真的說。
“可我在乎。”搖光淺笑,“乖。”
“好。”周瑕總是最聽搖光的話。
皇帝接連風寒,想必身體在那藥的作用下已經快掏空了。
雖然周瑕幾次三番的想去直接弄死皇帝,但嫂嫂決定這樣,就聽她的。
而后兩人分開,搖光懶洋洋的吹著下午時分暖和的風,聽平安過來稟報剛剛皇帝又差使孟二送來了什么東西。
天佑大豐,這些年風調雨順,加上先帝施政也算清明,給皇帝留了一個好局面,而且后宮只有搖光,年年四方送來貢品,讓他的私庫十分豐裕。
不過這些貢品倒也沒什么稀奇的,畢竟每次都會送到搖光這里讓她先挑,這會兒能讓皇帝獻寶,送來討她歡心的,都是皇帝私庫中的珍藏。
自皇帝壽誕后,眼瞧著他對搖光越發的親昵黏人了些,加上進來生病,搖光關切一二,便就越發的討好。
伺候久了的人恍惚中覺著,竟好似回到了當初兩人剛剛成婚時一般。
那時的兩人新婚燕爾,自是百般恩愛。后來隨著時間推移,索然兩人恩愛依舊,但總歸是差了些什么。
搖光多少仍舊有些疏淡,但終歸是沒拒絕皇帝,溫聲軟語安撫,周瑾倒也覺得滿足了。
這會兒禮物天天的一茬接一茬的送,仿佛試圖通過這些東西能讓兩人的關系回到從前似的。可她早已經不在乎的。
“收著吧。”搖光說。
對她來說,能吃飽穿暖就很好了,什么山珍海味,奇珍異寶,有固然好,沒有也沒關系。
平安應聲說是,又道,“陛下還說,想請娘娘去紫宸殿,一起用午膳。”
搖光忍不住擰了擰眉,生出些煩躁來。
“去準備吧。”默了默,她說。
平安垂首,再次應是。
再不耐煩,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搖光神色淡淡,看著因為生病,面色蒼白,神態虛弱的周瑾,心想,沒必要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時間一進十月,就給人一種這一年快過完的感覺,好像一抬眼,就要過年了。
不過在過年之前,還有一件事。
冬月廿一,是搖光的生辰。
皇帝的病斷斷續續拖了將近一個月還沒好全,雖然風寒已經痊愈,但整日氣虛,極其容易勞累,太醫診斷也說不出什么,來來回回只說是傷了元氣,要好好補養,最好不要太近女色。
因著這個緣故,他這段時間同那樣宮女們也疏遠了,也沒再提召美人進宮的事情,就好像之前那場暗藏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意味的壽宴上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他這一閑下來,搖光就要忙碌了。
不提每天送的禮物和用膳,他得了空就要找搖光一起待著,攪得她煩不勝煩,只每天和周瑕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能松快點。
除此之外,皇帝還一心惦記著搖光的生辰,再三叮囑了孟二讓他好好操辦,還要舉宴,邀百官同樂,一如八月里他的生辰。
搖光聽聞之后拒絕,道宴會太過吵鬧,她們一家人聚一聚就好。
周瑾本有些不肯,這大半年來發生了許多事,他想借這個宴會好好哄搖光高興,但在她的再三勸說下,最后還是同意了。
只是一家人聚一聚也挺好的,周瑾想著。
就這么一轉眼,到了冬月廿一。
先帝子嗣眾多,不提西苑還未成婚的那些,出宮開府的也有不少,既是家宴,自然都來了。
這次的宴會雖說沒有之前皇帝壽宴那樣熱鬧,但如此一大家子,倒也清靜不下來。
宮宴依舊在萬福殿,不過主角換成了搖光。
受了大家的祝賀和禮物外,之后便是一番宴飲。
周瑾溫聲軟語,殷勤小意,端出了兩人剛剛成婚時的做派來,搖光便也配合的給出笑顏來。
帝后和睦,眾人自然不會掃興,如此一番晚宴,氣氛倒也極其不錯。
宴罷,夜已深。
眾人褪去,周瑕醉酒,搖光索性命人將他安頓到宮中給他留的殿中,皇帝一直守在她身邊,見她幾句話利落的將眾人都安頓好,笑意越發柔和。
賢妻如此,夫復何求。
“搖光,之前大夫說你要調養半年,已經夠了吧。”周瑾拉著搖光的手,眸光涌動,柔聲問。
其中意味,不難分辨。
半年多的時間,搖光一直控制著和皇帝的接觸,在加上有周瑕排解,已經許久沒再感覺到當初那種幾欲作嘔的惡心之感。
但她現在發現,那種感覺只是淡化,并沒有消失。
心口的翻滾讓搖光含笑的面容上,神色疏忽間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間,她抬眼后笑著說,“好。”
周瑾心中一喜,只當剛才看到的是眼花后的錯覺。
時隔幾個月,皇帝再次留宿鳳儀宮。
門窗關好,一重重帳幔放下,侍候的宮人們全都退了出去。
搖光坐在妝臺前用玉梳慢慢梳理著頭發,從銅鏡中看著皇帝緩緩靠近,下一剎,他軟軟倒下。
她用指尖輕輕扣了一下妝臺。
角落里,暗衛閃現,輕手輕腳將皇帝放在床榻上,裊裊的香煙中,他自顧自的忙碌著。
搖光眉微蹙,只覺自己的床榻臟了。
但這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只好稍作忍耐。
這般忙碌了小半個時辰,搖光換了香,使皇帝醒來。
周瑾迷離間拉住搖光的手,只覺渾身舒爽,輕飄飄如登仙境。
“搖光。”熟悉的感覺讓他心生愉悅,周瑾忍不住想將搖光拉進懷中,被她巧妙的避開。
“陛下,梳洗吧。”搖光笑道,隨手攏了攏有些散的衣襟。
“好。”周瑾這會兒全身懶洋洋的,眼見著搖光叫來了人,便也就跟著起身去了側室,洗漱后上榻,拉著搖光的手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就睡著了。
他現在身體是真的有些不好,很容易疲憊倦怠,因此也沒覺得不對,第二天醒來,只滿心高興,覺得經過這一夜,和搖光原本漸行漸遠的距離又拉近了些。
早晨一起用過膳,周瑾前去上早朝,搖光懶得呆在殿內,總覺得這里都殘存著皇帝留下的痕跡,讓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挪步去了書房。
時間一進冬月,就一天比一天冷,殿內早早就燒起了地龍,滿屋的熱氣蒸騰,外面寒冷的風絲毫吹不進來。
早朝罷,周瑕向皇帝告別表示要去給搖光請安,被皇帝叫住。
“你幫我給你嫂嫂帶句話,昨晚擾了她,讓她好好歇著,別勞神。”念及早上起來是搖光略微的倦怠,他只覺整個人都要被化作繞指柔,聲音也越發的柔和,似含著萬千情意,“我中午再去尋她一起用膳。”
袖中的手倏地攥緊,半邊身子都隨之緊繃起來,這一刻,周瑕心中殺意空前的強盛——
當初弒父殺兄的時候,他都未曾如此。
那些人都不重要,又是周瑕甚至會想,或許他該感激他們,若不是他們,他也不會遇到嫂嫂,遇到世界上最最好的搖光。
但也只是剎那,周瑕抬眼間,便已經平靜下來。
就像他父兄們那樣,對一個早晚要死的人,不用太在意。不過,為著這一刻的不痛快,他會讓皇帝死的更痛苦。
“是。”他說。
皇帝眉微動,察覺出些不對勁來。
周瑕固然話不多,但也不會簡短到只有一個字,念及自早朝起,他似乎就有些分外沉默安靜的樣子,便就吩咐可孟二,“寧王瞧著有些不適,應當是昨夜醉酒的緣故,你去我私庫里找些補藥,一會兒讓他帶回去。”
皇帝這會兒心情好,人也大度起來,只想著多撒點東西出去,好讓眾人體會他現在的愉悅。
另一邊,周瑕已經到了鳳儀宮,雖然不甘不愿,但他還是如實說了皇帝的話,免得出現紕漏讓搖光為難。
只是…表情多少有些不甘不愿,不高不興就是了。
搖光失笑,嗅著在地龍的烘烤下,周瑕身上暖暖的桃花香,朝他招了招手,待周瑕走到搖光身邊,那點不高興也已經盡數散去了。
“和他計較什么。”周瑕聽搖光溫聲軟語,如此哄他。
這種語氣他聽過許多次,而那些被提起的所謂‘他’,如今都已經成了死人,埋骨黃土中,世間再無幾人能記得,或者說,不敢記得。
“我知道不該,只是忍不住。”在搖光面前,周瑕素來是有什么說什么,他坐在榻邊,低頭看著搖光,乖巧而依賴,全然沒有在別人面前時的冷淡疏離。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他說。
這撒嬌一事,不拘男女,只要有一副好皮相,用來自能事半功倍,更何況,周瑕的皮相又豈止是一個‘好’字能形容的。
他是仙,是神,也是妖,惑人心神,讓人迷亂。
搖光也不由為他展現的情態而恍惚片刻,心跳都克制不住的有些加快。
吸了口氣回神,她用有些酥軟的指尖點了點他的眉心,軟了聲音嗔道,“從哪里學來的這一套。”
“不需要學。”周瑕老老實實的說,“看見嫂嫂我就想這么做了。”
搖光忍不住的笑,只覺這小子越來越難搞了。
“這么大的人了,還撒嬌。”
“嫂嫂不喜歡?”周瑕分明瞧著她很喜歡,所以大著膽子問。
“喜歡。”
沒人會不喜歡鮮嫩的少年,尤其是隨著自身的年紀越發年長的時候。
可喜歡分很多種,有欣賞,有占有,曾經的搖光是前者,現在……
捏著他的下頜靠近,親昵交纏了片刻,搖光如他所愿很是用心的哄了哄,疼了疼,而后才道,“莫要亂拈酸,我還要應付他一些時日,你乖乖的。”
“我知道。”周瑕紅著臉,頓了頓,低聲道。
“那嫂嫂再多哄哄我。”他抓住搖光的手,目光透著貪心。
搖光失笑,果然就又再多哄哄他了。
這般黏黏糊*糊的歪纏了一會兒,周瑕細致的為搖光打理好儀容,才問,“近日陛下身體不適,朝中有人煽動,又提起了選妃的事。”
“這是擔心皇帝一不小心死了,沒留下子嗣嗎?”搖光玩味一句。
“阿瑜,到要緊時候了。”寥寥一句帶過,搖光面上笑意微斂,認真鄭重起來。
兩人都對彼此有著絕對的信任,所以這半年來,只要是搖光的吩咐,周瑕都照做,而如今到了最后的關鍵時刻,到底要做什么,該如何做,搖光自然要跟他透個底。
“那毒會一點一點侵蝕掉身體的元氣,等到外癥表現出來,就說明會毒已經入了骨髓,要不了多久了。”
“皇帝如今病氣纏身遲遲不見好,想必堅持不了多久。”
“再過一月,我會查出有孕,可在那之前,皇帝必須解決。”
周瑕安靜的聽著,神情絲毫未變,一雙碧眸微閃,竟透著些急不可耐般的躍躍欲試。
“嫂嫂預備如何做?”他問。
搖光微微笑了笑,伸手在他臉上摩挲,說,“自然是讓皇帝知道真相。”
“我與皇帝多年感情,也不忍他做個糊涂鬼。”說話間,搖光靠近他的耳邊,繾綣愛語般呢喃,“屆時,急怒攻心導致毒發,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做個能聽能意識到但什么都不能說不能看也不能動的活死人了。”
這就是搖光精挑細選為他準備的毒。
周瑕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任世間百般色相,在他眼中也只是紅顏枯骨,唯有嫂嫂,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實一面的嫂嫂,讓他神魂顛到,忘乎所以。
“我會準備好的,宮內宮外,不會出現絲毫亂子。”
“嫂嫂,放心。”他一字一句,篤定萬分。
搖光獎勵似的在他耳垂上落下一個啄吻。
“記得小心。”她叮囑。
周瑕擁有的一切從來都毫不掩飾的展露在她面前,甚至可以說,寧王府有什么勢力,他有什么動作,或許搖光比他本人還清楚。
早在之前皇帝露出要納妃的意愿時,他就已經著手往禁軍里面安排人了。
禁軍,再加上城外的五軍營,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的三成,是為了防備意外。
這樣一想,難怪皇帝忌憚她——
搖光想著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楚蕓很沉默,她很少說話,大多數時間都在呆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看著別人。
她自己不知道那雙眼中有著什么,但被她看的人卻先一步受不了那雙眼中的怨恨,嫉妒,不甘,渴求了。
大家都說,楚蕓瘋了。
但楚蕓知道她沒有。
她只是恨,恨皇帝無情,恨自己為什么沒能真的生下一個孩子,恨自己為什么會落得這個下場。但終歸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在知道周瑤竟然有孕后,她忍不住的嫉妒。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楚蕓卻想起了一件事。
她沒記錯的話,周瑤是有情郎的,是在紫宸殿時候的禁衛。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偶然發現的,如今想起,心中不由開始瘋狂的跳動,在床上翻來覆去,不住的回味著那個有些嚇人的念頭。
帝后成婚七年無子,而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個孩子是假的,只是用了秘藥罷了。
那周瑤呢?她就真的這么好運嗎?
會不會…會不會…
也不知道是嫉妒更多,還是不甘更多,楚蕓開始想方設法的在暗中關注周瑤,一天又一天,果然,在某個夜晚,她看到一個黑影翻窗進入了她的寢室。
沒人知道她當時有多激動,她甚至要捂住口鼻,才遏制住自己尖叫的沖動。
夜里很暗,那個身影也只是一閃而過,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是個男人。
一個男人!
楚蕓短暫的猶豫要不要叫出來將這件事鬧大,但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在皇帝身邊伺候的時日不短,對他也算了解,皇帝雖然很好說話,但愛面子。若非如此,也不會因為皇后幾次反駁他的話而生出嫌隙。
要她說,皇后就是太傻,那可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說呢,如今倒好,惹得皇帝不高興。
有人說皇后是個賢后,楚蕓不懂賢后有什么,有皇帝的寵愛重要嗎?
話說回來,她現在鬧出來,固然能讓周瑤落得該有的下場,但皇帝也肯定會惱恨她把這件丑事鬧大,還是要悄悄來。
如此幾經琢磨,楚蕓心中總算定了計。
接連好幾天,皇帝都留宿鳳儀宮,后來還是搖光見他氣色虛弱遲遲不見好,才拒絕,又請了太醫來為他診斷,依舊是傷了元氣要好好休養那一套說辭。
她便拒絕了皇帝的留宿,一天三頓盯著膳房準備補血養氣的藥膳送去給皇帝。
如此一來二去,周瑾心中越發熨帖,生不出絲毫的不高興。
年節漸漸靠近,搖光開始準備過年的種種示意。
雖然宮中就她們兩個主子,但年宴是要邀請皇室宗親們一起來的,闔家團圓,一起熱鬧熱鬧,也是個要緊日子,不能大意。
雖然……今年的這個年宴注定過不好。
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
前朝年底是最忙的時候,不過今年因為皇帝身體不適,所以大多由六部尚書等重臣處理,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管,這般忙忙碌碌的,誰也閑不下來。
大概是搖光命人準備的藥膳起了作用,他的氣色瞧著倒是好多了,沒之前那樣蒼白,瞧著面色紅潤了些。倒是讓不少人松了口氣。
楚蕓揣了一肚子的話,迫不及待想要說給皇帝聽,但因為忙碌的緣故,遲遲找不到機會。
眼瞧著都臘月二十多了,她到底按捺不住,尋了個機會,攔住了出門散心的皇帝。
前幾天,總算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宮人們將御階輕掃的很干凈,只眼角和墻頭能看到余下的雪意,倒是天氣,只感覺倏地一下就冷了許多。
楚蕓一直注意著皇帝的動向,眼見著他過來了,猛地出去跪在他面前,說,“陛下,奴婢有事情稟報。”
天氣雖冷,但今兒個是個難得的好天,天高云淡,太陽明晃晃的照著,讓人生出些暖意來。
御花園中的臘梅開了,幽香陣陣,皇帝忙了半日,便想著出來轉轉,若有力氣,順便去鳳儀宮一趟,看看搖光。
他現在氣色好了,但總覺得還是沒力氣,可聽著身邊人的話,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只是越發的懶得動彈。
眼瞧著一個女人猛地跪在面前,皇帝驚了一下,待矚目,才認出是楚蕓,不由的,他的眉皺了起來。
他實在不想看到楚蕓,一看到他,他就想起那個有緣無分的孩子,還有自己的失望——
那個孩子在無形中承受了他許多期許。
對自身的自信,以及對搖光的交代,但隨著孩子沒了,什么都沒了。倒顯得他為了所謂子嗣,背叛了對搖光的許諾可笑起來。
皇帝知道自己對楚蕓是遷怒,但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左右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
“你要稟報什么?”但到底是自己寵信過的女人,皇帝勉強提起了一些耐心,問。
楚蕓心跳的飛快,抬眼四下看了看,而后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壯膽,說,“事關重大,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略皺了皺眉,不覺得楚蕓能有什么大事說,那點耐心頓時散盡,抬手就想把人攆走。
“陛下,奴婢敢以性命發誓,是要緊的大事,若不是,任憑陛下處置。”楚蕓一眼就瞧出皇帝的反應意味著什么,急急忙忙的說。
皇帝頓了頓,聽她這樣信誓旦旦,到底是生出了些好奇來,讓人退下,身邊只留一個孟二。
“說吧。”
他嗅著臘梅香,想著一會兒折一枝臘梅給搖光送去。這想法繾綣的繞過心頭,竟讓他有些迫不及待,但種種念頭,都在楚蕓接下來的話中被擊的粉碎——
“陛下,”楚蕓心突突突的狂跳,咽了口口水,因為緊張,語速變得飛快道,“奴婢因為嫉妒周瑤有孕,所以這段時間一直暗中注意著她。然后機緣巧合之下發現,發現,夜里有陌生的男子身影進入她的寢室。奴婢恍然記得,從前恰巧碰見過,周瑤有一相好,是禁衛中人,所以,所以奴婢懷疑……”
將堆在心里許多天的話說完,楚蕓的聲音又慢了下來,她看著皇帝漲紅的臉,越發的小心翼翼,緩緩道,“奴婢怕自己想多,但又擔心陛下被蒙蔽,所以大著膽子前來稟報。事關皇嗣,不可大意,陛下,要小心啊。”
皇帝只覺神思恍惚,如在夢中。
他有些暈,卻又清清楚楚的將楚蕓的話聽進了腦海里,只覺天旋地轉,卻又不可抑制的迸發出怒氣來。
他想說不可能,他一直讓暗衛盯著,但一想起楚蕓所說的禁衛,禁衛軍的人身手不凡,當然能發現那些藏在暗處的暗衛。
若想避過他們的耳目,也更容易。
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這么說——
“孟二,給朕查。”皇帝晃了晃,被攙扶起來,他胸腔劇烈起伏,而后眼下那股冒到嗓子眼的甜腥氣,怒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