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然憋住笑意,一言未發看向程落楓。
一雙圓溜溜的黑眸,這會兒只有車內微弱的光芒點綴,反倒顯得靈動。
這個點街上來往的車輛并不多,空氣靜謐,他胸口愈漸快起來的心跳,聲音就特別明顯。
分明也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他卻還是心虛地開始辯解:“看著我干嘛,不然你想睡大街上啊?酒店房間那么多,一人一間不就好了?再者說,我倆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至于這種眼神嗎?”
她什么眼神?
她不就是正常看著他而已……他至于跟寫論文一樣,瞬間說出這么多話來?
遲然撇了下唇角,“那是小時候嘛,現在畢竟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
多么刺耳的四個字。
剛剛理直氣壯說接受江賀送她回去的時候,怎么不說男女有別?
而且他們可是認識快二十年了,那個人和她只是第一次見面。
程落楓整張臉都垮下來,雙臂往身前一繞,收回視線看正前方,只剩沉沉一句:“放心好了,不會回不去的。”
遲然“哦”了聲,用余光瞄他。
路燈散出橘色的光亮,從方形的車窗外投射進來,他的側臉像被蒙上一層復古濾鏡。
她淺淺勾了下嘴角,沒再說話,暗暗在回憶學校外頭這個點還有些什么小吃在營業,一會兒下車后好找個借口拖延時間。
車子剛駛過一個紅綠燈口,程落楓想起晚飯時候接到程菀的電話,偏頭想和她說話,“對了,我媽說……”
此時的遲然已經歪著腦袋睡著了,聽呼吸聲睡得還挺沉。
盡管如此,她的手還是牢牢抓著購物袋的提手。
他搖搖頭,伸手小心翼翼去掰她手指。
到底是夜晚,車里還開著空調,她手指微微透出涼意,和他手心相觸時對比實在明顯。
那雙手好白,也好小。
他攤開自己手掌放到旁邊打量,目測輕而易舉就能把她的手包裹進掌心。
正低頭自顧自想得出神,遲然忽然挪了下身子。
以為要被她發現,程落楓連忙坐直,面無表情重新往前看。
遲然卻往右一歪,腦袋枕到他肩上,雙手也朝他手臂上挽。
大約是臉被他肩膀膈得不太舒服,她微蹙著眉左右蹭了蹭才沒再動。
耳畔被她勻緩的呼吸聲占領,程落楓的心跳完全亂了節奏。
搭在大腿上的右手出力握了握拳,又鼓著雙腮連連呼氣,他才終于平靜一些。
這時,遲然張口說道:“程落楓,明天想吃炸排骨。”
在家的時候她就最喜歡吃炸排骨,現在做夢也不忘記和他說這個。
程落楓忍不住笑了聲,一面腹誹她是個貪吃鬼,一面又為她連在夢里也喊他名字高興。
十分鐘,出租車在淮大二號門停住。
程落楓輕聲喊她:“遲然,下車了。”
肩上的人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終于松開纏在他胳膊上的雙手。
他拎起腳邊的購物袋先開門下了車,掃碼付好款后,遲然也慢悠悠跟下去。
周末進出校門的人不少,兩人并肩跟著人群往里進。
一輛自行車從右手邊穿梭出來,遲然睡眼惺忪,根本沒注意到,好在程落楓伸手拽了她一把才和自行車錯開方向。
“睡那么熟,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還想和別的男人一起上車……”他嘟囔。
遲然沒聽清,下意識“啊?”了聲。
程落楓笑得人畜無害:“我說,快到寢室了。”
“哦……”遲然應。
她現在的腦子已經停止運轉,渾身上下除了困還是困。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寢室樓門前,才像是回到水里的一尾魚,終于有了些許活力。
她伸手來接程落楓手上的購物袋,緩聲說:“我上去啦,你也回去吧。”
袋子掛到手上,被重物一墜,她瞬間清醒。
剛剛不是準備拖延時間不回來的嘛,怎么迷迷糊糊之間就已經站在這兒了?
大好機會煙消云散,她一時沒控制住,半仰著頭滿臉懊惱地嘆氣。
程落楓問道:“怎么了?不舒服?”
遲然笑得苦澀,“沒什么。”
找借口她倒是找得快,“就是想到明天又要搶選修課了,頭疼。”
搶選修課確實是門技術活,尤其她們之前在老校區,網絡還特別不好。
程落楓了然地點點頭,笑著安撫她:“我們寢室是自己拉的網線,網速不錯,你要選哪幾堂課明晚之前發給我,我幫你搞定。”
遲然抿著唇點點頭。
他上前一步,垂下的影子和她的交疊。
手掌往她腦袋上輕撫兩下,笑得溫柔,“好啦,累了就快上去睡覺吧。”
互道一聲“晚安”后,遲然在他注視下上了樓。
-
周日傍晚。
各個寢室除了跑去網吧選課的,其余人都緊張兮兮守在電腦前,掐著點準備進選課頁面。
和把鼠標都快握碎的紀之語相比,遲然實在悠閑。
她捧著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嚼得清脆。
謝書朦沒回頭,摘下一邊耳機,疑惑道:“然然,時間差不多了,還不快準備好。”
她聳了下肩,在椅子上坐下,“程落楓說會幫我搞定的。”
“就這么相信他?”紀之語問。
她點頭,絲毫不慌。
三分鐘后,大家都進入戰斗狀態。
遲然又往嘴里喂了一片薯片,抽出紙巾擦干凈手拿過手機。
是c不是c:[輕松拿下,怎么報答我?]
她笑笑,回:[那我以身相許?]
程落楓給她發了語音:[遲然,你和我開這種玩笑也就算了,和別人可注意點分寸。]
玩笑而已,忽然這么嚴肅干嘛?
她一頭霧水,懶得再理。
程落楓接著又發過來一條:[有一節課我和你選了一樣的,你猜是什么?]
這學期的課,她為了多攢學分,基本挑的都是專業相關。
那些顯然都不是他會感興趣的,那就只剩……瑜伽?
梨渦遠點:[瑜伽?]
是c不是c:[這么沒懸念嗎?你怎么一猜就中?]
梨渦遠點:[……]
梨渦遠點:[你有毛病,這是你該上的課嗎?]
是c不是c:[你管,我就想和你一起上課。]
梨渦遠點:[……]
高中文理分科前,大家拿到分科表開始就選什么熱烈討論起來。
遲然是一早就和林亞彤商量好要一起讀文的,所以并未參與其中。
不少人關心程落楓的動向,湊上前去問他,他頭也沒抬,只答了句:“遲然選什么我就選什么。”
遲然覺得他是跟屁蟲,反倒拖著不肯告訴他自己的選擇。
一直到交表的前一晚,程落楓往她家打了好幾通電話,軟磨硬泡還是套不出她的話。
最后,他冒著大雨急吼吼跑到她家樓下,被淋成落湯雞,還是堅持要問她到底選什么。
遲然一直記得,那天的程落楓是認識這么多年以來,她見過的最委屈的一次。
雨水濕噠噠順著他臉頰往下滑,他那雙眼睛紅通通的,帶著哭腔沖她說:“遲然,你就告訴我嘛,我想和你選一樣的,想和你一起上課。”
畫面隨著熟悉的話語又閃到眼前,遲然不禁笑笑。
[程落楓,你怎么長大了也還是跟屁蟲。]
[嗯,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