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沉入寂靜,被周遭的喧鬧一襯,氣氛越發顯得有些詭異。
遲然眉心微擰了下,大腦運轉的速度大概和在高考考場上那時候一樣。
對面的人倒是有閑情逸致,捏著筷子仔仔細細將面前那盤菜里細碎的洋蔥全都挑揀出去,一副毫不著急的表情。
越是看他這樣,遲然才越是不知怎么張口。
雙唇一張一合兩三次后,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你怎么長這么大還是挑食?”
程落楓眼簾垂著,只見唇角升起一抹淡笑,“飲食習慣這種東西,哪那么容易改變的?”
他漫不經心說:“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看來是有。”
遲然指尖一顫,說得也有理有據:“有不是很正常嘛,我都二十歲了,又不是兩歲。”
見程落楓又要說話,她坐直搶先開口:“你的回答才是一點也不真誠,那種一聽就假的答案,憑什么來套我的隱私?”
程落楓點了下頭,“好,那剛剛不算,重新來,誰也不許說什么明星之類的人。”
這么一聽,遲然也來勁了,連手上的筷子也干脆放到了一邊,“我先來。”
“迄今為止,你有過喜歡的女孩嗎?”
“有。”
“我認識嗎?”
“認識。”
“是……”
是我嗎?
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明明只要說出來就能立刻得到答案,可預想過可能聽見的另一種回應,遲然還是瞬間沒了聲音。
程落楓反問:“是什么?”
“沒什么,輪到你了。”她搖頭,暗罵自己不爭氣。
他“嗯”一聲,問得流暢:“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喜歡的人是什么類型的?”
“類型?”遲然沒想到他要問的會是這個。
程落楓撇了下嘴,“怎么,這么難總結?還是說他根本毫無特色,連個形容詞也找不出來?”
從小到大,他自認為對遲然身邊接觸過的人都了如指掌。
只要她能如實描述對方,他肯定能猜到那個人到底是誰。退一萬步,就算真判斷不出來,那至少他也知道她喜歡的類型了,朝那個方向改變,就總有機會。
他揚了下眉,靜靜等著她回話。
片刻,遲然結束思考:“他是個很溫暖的人。”
溫暖,他是暖氣片嗎?
程落楓一臉不屑。
遲然繼續說:“他很細心,能記住身邊人的喜好,也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他也很耐心,大事小事總處理得從容。”
“說完啦,怎么樣,是個很不錯的人吧?”她彎唇。
心臟一下接一下在胸腔里猛烈地躍動,她怕被看出破綻,視線只短暫從他眸間滑過便低下頭繼續吃飯。
對面的人沒出聲。
她方才從短暫組織語言,到開口說起那個人,教科書般演示了雙眼從平靜到泛出雀躍的光,就像澄澈的海面被掠過的風掀起浪潮。
果然,喜歡就算不直說,也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
最關鍵的是,她描述的那個人,聽起來真的是個不錯的男生。
也是,如果不是那樣的人,又怎么可能吸引她?
而他和人家相比,既沒那份細心,也沒那份耐心,還動不動就和她開些幼稚的玩笑。
換個角度想,他自己是個女孩子,也不可能喜歡上自己這樣的男生。
程落楓一瞬泄了氣。
-
吃飯的時候,天空已經零星飄起雨點。
等到兩人結完賬出來,雨勢已經越來越大,看樣子一時半刻不會停。
程落楓從包里抽出遮陽傘,先一步推門出去,將傘撐開才說:“出來吧。”
遲然“嗯”一聲,挪到傘下。
這把傘有些小,擋太陽的時候沒多大問題,現在裹風攜雨的情況下,要遮住兩個人明顯吃力。
為了好好遮住她,程落楓往她斜前側挪了小半步,給她騰出更多空間的同時,撐傘的手一點沒動,整把傘不偏不倚正正罩在她上方。
遲然跨過一個小水坑,抬眼的時候,他從左肩到后背已經濕掉一大塊。
她想起高一時候的某天。
那時她和程落楓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將近兩天的時間里誰也沒理誰,早晨不一起上學,中午不一起吃飯,晚上也不一起回家。
隔天傍晚情況相同,一放學,程落楓便和另外兩個男生跑去了網吧。
遲然值日完從教室出來,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
她是不怎么細心,但多數時候,母親鄧淑靖都會往她書包里放傘,要不就會和程落楓撐一把傘,反正他包里總有這些東西。
偏偏那天,她常背的書包洗了,挎的是臨時找出來的單肩包,程落楓也早已經沒了蹤影。
她仰頭看一眼傾瀉的雨,鼓著雙腮呼一口氣,準備悶頭沖出去打輛車。
右腳剛踏到濕噠噠的地面,視線里冒出一雙被雨水浸濕的白色球鞋,鞋子邊沿還沾了不少泥土。
是程落楓。
這雙鞋還是去年他生日那天,她送的禮物。
其實在見他出現這一刻,她心里本就所剩不多的怒氣就已經全部消散。
但總還是愛面子,怎么也不愿意松口,脫口就拋出一句:“我自己能回去。”
程落楓也不服軟,只把傘往她手邊遞,“我又沒說要送你回去。”
她不接,甚至還想不撐傘就往外跑。
最后還是程落楓先繃不住,伸手將她拉住,“行啦,雨這么大呢,別賭氣了。”
他橫挪一步,往她身前站,弓著腰好聲好氣說:“我錯了,不應該不等你。我保證,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不等你了。”
遲然問:“真的?”
他點頭,咧開嘴笑,“百分之一萬保真。”
她也點頭,“好吧,那我就勉強和你撐同一把傘了。”
兩人就這么肩并肩擠在同一把傘下,慢吞吞走在浸水的路面。
那天的程落楓也是這樣,從頭到尾雨傘都往她這側傾斜,自己的上衣和書包幾乎全都濕了個透。
現在回想起來,遲然甚至已經想不起當時具體因為什么原因吵架。
卻一直能記得傘下這一幕,記得兩人在傘下混在清脆雨聲里的對話。
“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
“看到你換書包了,就知道你肯定沒帶傘。”
“你都不理我,干嘛還盯著我書包看?”
“我沒盯你書包看,盯的是你。看你什么時候才重新理我。”
“你的傘好丑啊。”
“我明天就換把好看的。”
原來他們以前這么幼稚。
可幼稚歸幼稚,他一直就是這么細心,又耐心的人啊。
她彎唇笑笑,挪上前伸手和他一起握住傘柄,出力將傘往左推過去了些。
程落楓下意識將傘往回推,“這傘太小了,這樣會把你淋濕的。”
她卻搖頭,還是堅持將傘往他那側推,自己也跟著往他身邊擠,“傘是小,我們擠近一點,不就都不會淋濕了?”
話音落,她已經和他湊得嚴絲合縫。
明眸似融進雨滴,澄凈動人。
程落楓笑著點頭,手臂往她頸后繞過,將人圈到身前,“好,擠近一點。”
-
回到寢室的時候,遲然兩條褲腿都被打濕。
紀之語見她這副狼狽樣子,連忙倒了熱水遞過來,“先喝點熱水,然后洗個熱水澡把濕衣服換了吧,不然該感冒了。”
遲然笑著道了謝,將水吞下半杯。
聽見動靜,窩在床上的謝書朦掀開床簾,伸長脖子往窗口那頭瞥,“現在雨很大嗎?”
遲然“嗯”了聲,“還好程落楓帶傘了,不然我早就是落湯雞了。”
一聽這話,不止謝書朦和紀之語的八卦之魂被點燃,連打游戲的石迎月都忍不住摘下半邊耳機跟著起哄。
三個人的說話聲一時間比六個人還吵。
謝書朦:“程落楓真的很細心,和你也很互補。”
石迎月:“你倆隨時能讓我磕到,不在一起像話嗎?”
紀之語:“各位cp粉,想不想磕點瑜伽課上的糖?”
“什么?快說!”謝書朦和石迎月異口同聲。
遲然卻不好意思起來,“那算什么糖,別說了。”
那頭兩人的熱情顯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澆滅的,一邊一個扯著紀之語的胳膊晃。
紀之語清了清嗓子,一副要演講一般正式的模樣,將上午在瑜伽課上遲然是如何在目睹程落楓被人搭訕后,瞬間晴轉陰的場景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
其用詞生動堪比寫小說,是遲然這個當事人聽了都要愣三秒的程度。
她講得激情澎湃,那兩人聽得滿眼冒粉紅泡泡。
遲然忍不住拍了拍手,搖著頭感嘆:“小語,去寫小說吧,別浪費自己的才華。”
紀之語傲嬌地“哼”一聲,直奔主題:“那時候程落楓在,我怕你尷尬,現在就我們幾個,你摸著良心老實說,你忽然生氣,不是因為吃醋?”
“我……”
確實已經過于明顯,她無從否認。
在心里短暫掙扎,最終還是點頭:“算了,承認又怎么樣嘛,我看到那種場景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你……”
遲然沒給她們繼續拷問的機會,干脆自己直言不諱:“對,我喜歡他!對他早就不光是朋友間的那種態度了。滿意了吧?”
這一瞬,她忽然松了口氣。
原來承認喜歡他也沒多難嘛,怎么在他面前就這么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