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少爺,您回來了。”
明夷從車上下來,管家李伯已經侯在一旁了,明夷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面前這座熟悉的別墅,低聲道:“我回來收拾東西,家里有誰在嗎?”
“先生和太太都去參加晚宴了,這會兒只有大少爺在書房里。”
大概是顧忌著明夷和燕安之間的尷尬關系,李伯沒有提及燕安。
明夷就懂了,燕安不在。
明夷上樓去了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箱子的東西出來。
反正他活不過一個月,就沒想帶上太多東西,但收拾到壓在抽屜最底下的一小疊獎狀時,明夷還是沒忍住,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
那些拼命學習的日子仍歷歷在目,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永遠比不過燕安。
永遠都只能得到一個輕飄飄的“不錯,再努力點就能考過安安了。”
當時的明夷既氣憤又委屈,干脆將這些沒用的獎狀全部塞進了抽屜的最底下。
可現在明夷忽然想通了,它們雖然不是屬于第一名的榮耀,但它們畢竟都是他走過的路、活過的證明。
明夷將這些獎狀也放進了行李箱里。
無人在意的獎狀,就跟著無人在意的他,一起陪葬吧。
在床底的一個小布袋里,明夷還找到了三只草編螞蚱,因為時間過去很久了,原本翠綠的色澤都已經微微泛黃。
明夷恍惚間想了起來,這是他回家的前一晚偷偷編的,他本想將它們作為送給家人的小禮物,回家的車上,三只草編螞蚱被他緊緊攥了一路。
可惜剛回到家,明夷就看到了母親皺起的眉頭,以及……躲在母親身后偷看他的燕安。
三只草編螞蚱藏在臟兮兮的布包里,終究沒有機會送出去。
明夷合上行李箱,思索幾秒,拿上三只草編螞蚱,去了燕知衡所在的書房。
燕知衡在忙,臉上戴了副平光眼鏡,鏡片后的深邃眼眸投來沒什么情緒的目光:“回來收拾東西?”
明夷“嗯”了一聲,將手里的草編螞蚱放在了燕知衡的辦公桌上。
燕知衡目光下移,露出幾分疑問,似乎理解不了他的行為:“這是什么?”
“是我十四歲回來的那天,準備送給爸媽還有你的禮物。”
明夷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能如此坦然地說出這些幼稚小玩意的由來。
不用擔心被訓斥,不用擔心被嫌棄,因為他已經不在乎送出禮物后的結局。
果然,燕知衡很輕地皺了一下眉頭,沒去碰滑稽可笑的發黃螞蚱,而是說:“爸媽和我不需要這種廉價禮物,你只要老實三年,少讓爸媽操點心,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廉價?”明夷喃喃了一句,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終于得到了答案,明夷釋然一般,轉身便離開了書房。
莫名其妙地來,莫名其妙地丟下垃圾離開,燕知衡實在看不懂自己的親弟弟,他隨手用文件將三只草蚱蜢掃進垃圾桶里,繼續工作。
明夷聽到了垃圾桶閉合的聲音,他腳步未停,沒有回頭。
之所以多此一舉,也只是想替十四歲的自己完成心愿而已。
明夷推著行李箱離開了燕家。
流年不順,網上黑料滿天飛,品牌方拒絕合作,明夷的所有通告都被取消,和公司也走上了解約流程。
明夷屏蔽了外界所有的消息,走完了所有協議結婚的程序。
自始至終,謝云歇都未曾出面過。
謝云歇很忙,近期恰好飛去了國外,只派了個人將明夷接去了謝家,打掃出來的是個客房,顯然對明夷并不上心。
不同于燕家,謝家屬于頂級豪門,是燕家完全夠不上的層次,謝云歇會跟燕家聯姻,完全是因為看中了燕安。
燕安不肯聯姻,聯姻的人換成明夷,謝云歇不知為何也同意了。
別人不清楚原因,可做了那個夢的明夷卻很清楚,謝云歇究竟為什么會選擇自己。
第一個原因,當然是主角光環作祟,謝云歇是反派,作為團寵文的主角,燕安怎么可能被反派染指?當然是讓惡毒炮灰替主角擋災。
第二個原因,謝云歇對外是成功人士,實則患有不輕的躁郁癥,因此,他需要一個能供他肆意發泄的私人玩具。
燕安在燕家太受寵了,并且還是個頗具影響力的明星——反倒是聲名狼藉,不受重視的明夷更加適合這個角色。
想到這里,明夷苦笑一聲。
行李箱放在一旁,沒有打開,謝家的老管家進來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少爺不喜雜亂的環境,在少爺還沒回來之前,還請您保證家里的整潔。”
明夷淡淡道:“謝家這么多傭人,都是不干活的嗎?”
刺頭。
老管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位燕小少爺身上是有反骨的,不像是逆來順受的主。
好在老管家跟了謝云歇這么多年,早已深諳整治刺頭的手段。
老管家先是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幾句:“少爺喜歡聽話的人,燕小少爺既然已經進了謝家,就得遵從謝家的規矩,否則惹怒了少爺,燕小少爺怕是要吃點苦頭。”
然后進行威脅:“我看燕小少爺接下來也沒別的行程,之后幾天,就安心待在房間里吧。”
這是要軟禁他的意思。
房間的門被鎖上了,接下來的三天里,老管家不允許明夷出門,并且每天只給明夷吃一頓飯。
第四天傍晚,謝云歇回來了,明夷終于被允許離開房間,去餐廳用晚飯。
在餐桌上,明夷第一次見到謝云歇本人。
謝云歇五官立體,鼻梁高挺,還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珠,顯然是個混血,因為側臉輪廓太過分明,便顯得這種俊美極富攻擊力,加上削薄抿緊的嘴唇,更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
謝云歇無疑有一副深邃俊美的好皮囊,任誰來看,恐怕都不能透過這層皮囊,看到謝云歇暴虐的內里。
此刻,謝云歇的襯衣領開了兩個扣,袖口挽起,露出有力的小臂和名表,手上的刀叉正慢條斯理地切著牛排。
直到明夷喊了一聲“謝先生”,謝云歇才掀起眼皮,施舍般分給明夷一個眼神,挑剔地打量幾眼,才苛刻給出評價:“長得還過得去,身材太差了,我喜歡屁股上有肉的。”
身處自己的地盤,謝云歇肆無忌憚,直接在明夷面前撕破偽裝,迫不及待地露出獸性的一面。
“衣服脫了,跪在我身邊伺候我。”
明夷沉默著沒有回話,也沒有動作。
謝云歇的聲音變沉,隱約透出風雨欲來的危險感:“我耐心有限,別讓我重復第二遍。”
明夷依然沒有動作,他直勾勾地,毫無避讓地直視謝云歇,脊背挺得筆直。
老管家見狀,暗中搖頭,帶著傭人悄然退下。
幾乎是下一秒,毫無預兆地,謝云歇突然發作,抓起餐盤,狠狠朝明夷頭上砸了下去。
明夷立即閃避,稀里嘩啦的碎裂聲中,明夷余光看到謝云歇站起身,氣勢洶洶地朝他大步走來,緊接著,頭皮傳來尖銳的刺痛。
謝云歇一手揪住明夷的頭發,手臂生風地重重揮下,不由分說地扇了他一巴掌,當下便打得明夷嘴角淌血,重重摔倒在地。
整個世界只剩下尖銳的耳鳴聲,不等明夷喘息分毫,又是重重一腳踹在他的腹部。
明夷不得不像蝦米一般地弓起身,以蜷縮的姿勢抵御接下來的拳打腳踢。
不知過了多久,謝云歇才停下了毆打的動作,氣喘吁吁地在明夷身邊蹲下,掐起他的下巴,殘忍地笑了:“沒有人教過你,打不過別人的時候,最好別朝人伸爪子嗎?”
明夷垂落的睫毛微微顫抖,勉強掀起眼皮,對上一雙瘋狂暴虐的猩紅雙眼。
此刻的謝云歇,簡直就像一只來自地獄的魔鬼,嗜血成性,完全喪失人類應有的同理心。
“接下來幾天,我都會在家,”謝云歇輕拍明夷煞白的臉,動作與撫摸寵物無異:“有的是時間陪你慢慢玩。”
明夷被拖回房間,由家庭醫生上了藥。接下來的幾天,謝云歇確實如他所言,每天都會回來。
謝云歇試圖將明夷調.教成一個合心意的寵物,可明夷偏有一身的硬骨頭,隨著明夷忤逆他的次數越來越多,謝云歇也變得越發暴躁。
明夷心知,謝云歇的耐心很快就會耗盡。
明夷可以清晰地聽到,死亡的腳步正在不斷朝自己逼近,原本明夷已經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可臨到關頭,那股強烈的不甘卻再次涌了上來。
就再試最后一次。
萬一呢,萬一……還有人在乎他呢?
又是一次貓捉老鼠的游戲,游戲開始前,謝云歇故意給了明夷三分鐘的逃跑時間,明夷躲進了一個柜子里,抖著手撥打了燕知衡的電話。
電話里嘟嘟了幾聲,五秒后,燕知衡接了電話:“明夷,怎么了?”
明夷無神地望著黑暗的虛空,啞聲說:“哥,你能不能……來謝家接我?”
燕知衡:“你跟謝云歇鬧矛盾了?是不是你做錯了事,惹怒了謝云歇?”
接著,燕知衡嘆了口氣,語帶疲憊道:“明夷,你都快二十一歲了,能不能跟安安學學,不求你像安安一樣懂事,至少體諒一下家人……”
明夷木然稱述:“他打我,很痛。”
燕知衡頓了一下:“那你先去酒店住幾天吧,我在對接謝氏的項目,很忙,過幾天就去看你。”
電話斷了,明夷僵硬地動了動手指,又打給了通訊錄里的“媽媽”。
沈莉蓉同樣接起了電話,語氣匆忙:“明夷,怎么這個點打電話過來,有事嗎?”
明夷對著碎裂的屏幕,抱著最后一點期待問:“媽媽,你可以來謝家接我嗎?”
沈莉蓉的話語仍是匆匆忙忙的:“我在隔壁市給安安探班呢,你要是想回家,就給家里的司機打電話——不說了啊,媽媽還有事。”
最后一點希望的光,徹底從明夷的眼中熄滅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顯示著“通話結束”的屏幕上,直到這一刻,明夷才徹底確定,他真的被所有人拋棄了。
柜子外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逼近,隔著一扇柜門,惡魔般的聲音忽然帶著笑意響起。
“找到你了。”
柜門被猛然打開,隨即一只大手伸了過來,野蠻地將明夷拽出了柜子。
“想打電話求救嗎?”謝云歇冷笑一聲,皮鞋重重碾上了本就破碎的屏幕,連帶著明夷的手指一起踩在腳下,謝云歇微微俯身,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充滿惡意的殘忍之色:“沒人會救你,因為你就是一條沒人要的喪家之犬,我隨便花點小錢,就能把你從你燕家手里買走。”
“多么可憐啊,只有我,愿意給你一個容身的地方,燕明夷,你該感謝我的。”
“還記得輸了游戲的下場嗎?”謝云歇點了點皮鞋,傲慢地示意:“舔吧。”
可下一秒,謝云歇卻微微皺起了眉。
因為匍匐在他腳邊的明夷,竟然低低笑了起來。
那笑聲越來越大,滿含著嘲弄和瘋狂。
“你算什么東西?不過也是一條瘋狗而已。”
明夷抬起臉,露出一張染血的臉,黑色額發已經被冷汗沾濕,亂七八糟地貼在額頭上,耷拉的眼睛全然睜開,那副平日顯得冷酷的眉眼,此刻在鮮血的襯托下,竟顯得格外灼烈艷麗。
“憑什么,你這種卑劣的東西都能決定我的生死?”
謝云歇喉嚨滾動了一下,興致更濃,他當即抽開皮帶,甩在地上,俯身按住明夷,就要動作。
然而下一秒,有什么冰冷而鋒利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腹部。
是一把餐刀。
為了讓晚上的游戲玩得更加盡興,謝云歇大發慈悲,給明夷吃了一頓晚飯。
謝云歇喜歡吃西餐,今晚的餐品里,恰好出現了牛排。
于是明夷悄悄順走了一把餐刀。
明夷的報復心很強,那時明夷就做好了決定,如果沒人救他,那么他也要一換一,帶走謝云歇的狗命。
明夷手上用力,漠然道:“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餐刀狠狠破開腹腔,一路往下。
樓下裝聾作啞的管家和傭人們,忽然同時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剛開始,他們還以為那聲音是明夷發出來的,還是老管家越聽越不對,領著一行人匆匆趕到樓上,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謝云歇倒在地上,腹部的衣料完全被鮮血染紅,而明夷一身鮮血地坐在一旁,慘白的臉上甚至還留著一抹微笑,詭異得如同鬼魅。
老管家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他捂著胸口,急喘著喊保鏢控制住明夷。
明夷沒理會朝自己襲來的電棍,渾身抽搐著倒下了。
倒下前,明夷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
終于結束了啊……
從今以后,他終于不會再疼了。
也不會再難過了。
徹底昏迷之前,明夷隱隱聽到了一聲急促變調的電子音。
【滴——警告!警告!!】
【反派……死亡……世界線……嚴重偏移】
可惜明夷還沒來得及聽清完整的內容,便徹底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