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SweetChildOMine^……
被音響放大無數倍的低磁嗓音在空氣里回蕩,裹著電流似的,好像能鉆進皮膚,順著血管通達四肢百骸。
許朝露極其懵懂地對上池列嶼瞭過來的眼神。
都說他長了雙鋒利厭世眼,薄情寡義不好接近,但許朝露這會兒竟然覺得他的眼神像只落水小狗,濕漉漉的很干凈,甚至還帶點無辜,好像是她這十年薄待了他,逼著他用那些破爛撥片似的。
許朝露整個人釘在舞臺上,心下暗罵“狡猾的男人”,臉蛋像只焦紅蘋果,熱度從身體里往外燒,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冒煙。
觀眾席微妙地安靜了幾秒,緊接著迎來一場新的風暴。
臺下女生雖然都被校草帥得心潮澎湃,但大部分不是真女友粉,聽見池列嶼當眾cue許朝露要禮物,轉頭就熱情似火地磕起了cp,其中最激動的莫過于舒夏,晚上回家整理視頻,發現這段錄的全是她自己的尖叫和姨母笑聲——
“啊啊啊!許朝露你就寵寵他吧!”
“如果!這都!不算!愛!我真的要磕你倆了!”
……
舞臺上,主持人臨場應變能力還算強,很快從震驚中回神,唇角不受控地上揚:“我合理猜測,池列嶼同學現在用的撥片也是許朝露同學送的?竟然用了十年了,不會壞嗎?”
“當時買了一整盒給他,大概二十幾個吧。”許朝露解釋說,“不過即使換著用,確實也用太久了……”
她逐漸找回自若,偏頭看池列嶼:“你想要什么樣的?”
池列嶼:“你定。”
強光照得他眼神灼燙,眼底卻幽深,與她目光撞上,莫名有種大庭廣眾之下暗通款曲的錯覺。
許朝露深吸氣:“我得想想……”
“別想了!”臺下有人喊道,“還猶豫什么,快答應他!”
周圍一片哄笑。
許朝露:“……”
大兄弟,你這話容易引起誤會吧!
“好的。”許朝露趕緊應下了,千萬遍告誡自己要冷靜,卻還是有無數只小金鈴在身體里不知疲倦地搖顫,她覺得池列嶼之所以這么做就是回擊她泄露了他生日,想給她找茬,而她居然并不生氣,反而被他三言兩語攪得悸動不已。
也許是真心的。
他想收到她送的撥片,也只能是她送的撥片。
但他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在旁人看來,真的很像一種另類的表白啊。
……
“他們倆在處對象嗎?”舞臺側方的候場區,有個男人問身旁少女。
方嘉歲搖頭:“據說只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如果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吧,而且女生好像喜歡別人。”
“你了解的還挺清楚。”
男人是方嘉歲MCN公司的經紀人,目光落在池列嶼身上挪不開,真想把他簽進公司,但又覺得他如果想往娛樂行業發展,他們公司估計留不住這樣頂流顏值、巨星氣質的人物。
“那個姓池的男生雖然沒有個人賬號,但在網上知名度已經很可觀了。”男人對方嘉歲說,“你看看有沒有機會找他共創,或者讓他在你視頻里出鏡,蹭個流量。”
方嘉歲點頭,濃妝下的面頰微微發燙:“我試試。”
男人笑:“之前讓你找別的男生共創,拒絕得比閃電還快。”
說罷,男人又看向舞臺上的許朝露:“主唱也很厲害,唱腔還有點青澀,表現力已經可以和一線歌手媲美了,你覺得她有可能愿意簽公司嗎?”
“我和她不熟。”方嘉歲淡淡道。
男人低頭在網絡上搜索許朝露名字,跳出來一大片紅底金字的新聞和喜報。
“竟然是高考狀元,獲獎履歷比我命還長。”男人收起手機,“打擾了。”-
次日,午后兩點,陰云淤積天空,冷風蕭瑟地穿行于山林間,兩輛suv疾馳在盤山公路上,趕在落雪之前到達位于山頂的一幢度假別墅。
別墅是前兩年剛改建的,嶄新漂亮,唯一缺點就是太偏僻幽靜,周圍一里內幾乎沒有人家,放眼望去全是初冬荒蕪的山景。送他們過來的賀星訣媽媽叮囑他們沒事兒別去外面亂跑,這里信號也不好,跑丟了電話都不一定打得出去。
兩天一夜的山莊別墅度假之旅,七個人沒帶多少日用品,各種各樣的食材倒是裝了滿滿幾大箱,蔚為壯觀。
“幸好我提前找我媽訂了這套看雪景最絕的房子,初雪新聞一出她那兒都爆單了,要是等復賽出結果再訂,就只能喝西北風。”賀星訣很得意,“吃草,19歲第一天住的地方,還滿意嗎?”
“別廢話。”池列嶼忙著搬行李,把一個24寸大箱子掄給他,“推廚房去,這里面的東西都是要冷藏的。”
“好嘞。里面都有什么啊,這么重?”
“是我和舒夏準備的西餐食材。”許朝露站在旁邊摩拳擦掌,“今晚咱們吃兩頓——傍晚吃西餐,我和舒夏來做,十一點再吃火鍋夜宵。”
賀星訣邊推箱子邊打寒戰:“你倆做的西餐,我怎么有點不敢吃……”
舒夏:“那你千萬別吃,當心被毒死。”
賀星訣:“我開個玩笑!毒死也值了嘿嘿。”
三個女生住朝南的大主臥,許朝露和舒夏收拾完房間便下樓來到廚房整理食材。
“黑胡椒、碎歐芹、黑胡椒……怎么帶了兩瓶黑胡椒?”舒夏問許朝露。
“啊?”許朝露湊過去,“那瓶黃色的不是海鹽嗎?”
“不是啊,是不同包裝的黑胡椒。”
“那完了,我收的時候沒仔細看。”許朝露汗顏,“沒有鹽怎么做啊,這兒能點外賣嗎?”
“不行誒,外賣軟件在這兒都沒服務的。”
“那我出去買好了。”許朝露邊說邊往外走,“我在路上看到半山腰那兒有家超市,感覺離這里也沒有很遠。”
“你要出去?”池列嶼在吧臺旁邊倒水喝,聞言問了聲。
“嗯,去買調料。”
“那我……”
“我和你一起去啊。”舒夏從廚房追出來,“等等我。”
許朝露有點無奈:“就買點鹽,順著公路走下去,我還能走丟嗎?”
“畢竟在山上嘛。”舒夏說,“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
賀星訣坐在吧臺對面,瞅著池列嶼笑:“得了,壽星你就坐下吧,買個調料用得著三個人去?大白天的,一條大馬路往下走,能有什么危險。”
“我說要去了嗎。”池列嶼閑散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對許朝露舒夏道,“早去早回。”
兩人這便出門,順著柏油馬路走了二十多分鐘,到達半山腰的度假區,超市就開在度假區門口,她們買了調料,又添了點零食,踏出超市大門,仰頭看到天空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
“下雪了!這里的雪好干凈啊。”
超市旁邊就是一片白樺林,筆挺的白樺直入云霄,雪點在林間飄蕩,好像天上有只摘星星的大手不間斷地灑落星屑,舒夏和許朝露走到林子里興奮地狂拍照。
“這里太出片了。”舒夏說著,又指揮許朝露往前跑,“頭抬高點,像日劇女主角那樣輕快地跑,讓雪落在臉上,嘴巴咧開笑,別太緊繃了。”
“呼,好難啊……”許朝露跑了好幾遍,氣喘吁吁,“我不行了,你來試試,我幫你拍。”
“好嘞。”舒夏把手機交給許朝露,全情投入地在雪中狂奔,“有沒有《情書》那種感覺?”
許朝露瞅著手機里的畫面沉默了,心說比起《情書》,好像更像《雪地里走失的狒狒》。
“你拍的有問題。”舒夏看到片子,整個人都不好了,“要不就是這里的景有問題,我們爬上去一點看看,上面更敞亮。”
許朝露有些猶豫,她們已經跑進林子深處,回頭都快看不到超市了:“要不還是回去吧,萬一迷路怎么辦?”
“我記得路的。”舒夏說,“再往上爬,西北方向走一會兒,應該就快到山頂了。”
“好吧。”許朝露印象中舒夏的方向感確實很好,和池列嶼不相上下,高中他們班經常組織登山活動,舒夏不愛走尋常路,總是沖在最前面往人跡罕至的地方開道,開發了不少新景點,最后也能完美抵達原定的終點。
……
山頂別墅二樓客廳,茶幾一前一后鋪兩張羊毛坐墊,姚燁和伊玥坐在上面,正聚精會神地對弈。
六十四格黑白相間的木質棋盤上,白棋已然兵臨黑棋城下,姚燁方才連吃了伊玥兩子,這會兒眼看已經將黑王圍困在角落,他的白后卻找不到合適的缺口深入。
伊玥貼心道:“你慢慢想,我去上個洗手間。”
姚燁:“……”
好家伙,玩兒心理戰是吧?
他像吃了個啞炮,悶坐著死死盯著棋盤。
頭頂上有個黑影晃過去,隔了沒一會兒又晃回來,姚燁心煩意亂道:“少爺您能不能坐下,就這么會兒您都來來回回晃三遍了,晃得我頭暈。”
池列嶼沒理他,推開客廳落地窗走到露臺上,往馬路蜿蜒而下的方向眺望。
賀星訣拎著瓶可樂走出來,喝了口,忽然想到什么:“都過了一個多小時了,慢慢走也該走回來了吧?”
“雪越下越大了。”池列嶼說,“今天太陽什么時候落山?”
賀星訣查了下:“四點五十,現在已經四點二十了。”
天光愈發沉暗,白茫茫的雪霧氤氳天地間,遠處隱沒著松林與樺林蒼青的樹尖,像斷斷續續的墨線,被白色宣紙模糊了邊緣。
忽然有風起,卷著碎雪在空中打旋,露臺沒有暖氣,賀星訣凍得鉆回室內,轉頭見池列嶼仍杵在原地,單薄的毛衣被風吹鼓,他背影紋絲不動,完全不覺得冷似的。
轉眼就到日落時分,夜色像打翻了的墨硯,勢不可擋地傾瀉下來。
池列嶼回房穿了件外套,額角突突跳著,有種不祥的預感。
走到一樓玄關,咔嗒一聲,房門竟從外打開。
池列嶼來不及松口氣,對上舒夏驚慌失措的眼睛,又望了眼她身后,空無一人,腦中有根弦驟然斷開:“怎么只有你?許朝露呢?”
三兩句話,沒等舒夏說完,他便陰沉著臉大步踏出門,下頜繃得鋒利,舒夏從沒見過他這么兇的樣子,眼淚一下子冒出來了:“對不起……你們快點去把她帶回來。”
賀星訣跟在池列嶼身后,看著舒夏也是一臉冒火:“出片出片,就知道出片,前幾天的新聞你們都沒看嗎?也是兩個女大學生,為了拍照闖進未開發的景區,最后失溫死在山洞里……”
“我真的錯了。”舒夏被他嚇得大哭,“露露有提醒我的,是我覺得這山不高,只要認得路就不會出事,才帶著她越走越深。那個地方看著就是平地,我們都沒想到枯枝爛葉下面有個坡,而且下著雪地很滑,她就摔了一跤,我扶她起來她也走不動,電話還打不出去,哇嗚……”
“唉,別哭了。”賀星訣見她幾乎要抽過去,反過來安慰,“如果只是崴腳,休息幾天應該就好了。當務之急是找到她。”
池列嶼停在樹林邊緣,整個人瞧著比雪更冷,呼出的白氣仿佛都是冰的,壓著情緒問舒夏:“你剛才從哪兒過來的?”
“兩點到三點鐘方向,就是那邊。”舒夏指了指,“地上應該有腳印的。”
池列嶼擰眉:“雪這么大哪里看得見腳印?”
“對、對不起……”
“少爺,你別這么兇。”姚燁這會兒也趕出來,“沒必要所有人都去找,女生留下,我們四個男生去就行,看著點方向,千萬別走丟了。”
話落,男生們轉身扎進樹林,大雪挦綿扯絮,夜幕如一張黛色的網,越壓越深。
林中某處。
許朝露坐在一棵油松樹下,樹冠張開巨傘為她兜住了雪,她穿得也多,并不覺得很冷,隨著腳踝的劇痛慢慢減輕,她心情也平和下來,靠著樹干安靜看雪景。
本來舒夏執意要帶她一起回去,但山間路陡,舒夏身體也不強壯,許朝露怕拖累她也受傷,便讓她先回去喊男生來接她。
下雪天沒有夕陽,天色悄然間寸寸落灰,直到眼前的風景逐漸失了顏色,許朝露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絲害怕。
夜色像霧一樣乘著雪花彌漫上來,許朝露抱緊膝蓋,手里攥著根樹枝,東戳戳西敲敲,在地上寫寫畫畫,使勁給自己找事兒做,不要去聽林間幽幽的風聲,也別去想會不會有什么東西突然從夜霧里鉆出來襲擊她。
樹枝尖尖在雪地上一遍遍地寫單詞,Chirimiri,Chirimiri……
怎么還不來啊。
差不多該找到我了吧。
小時候捉迷藏躲到地下室里那次,好像沒有等這么久呢。
天完全黑了,她身體越來越冷。
嗚嗚……
許朝露縮得更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忍不住在那個西語單詞旁邊寫數字,119,119……
也不知道打不打的出去。再過半小時,這家伙還沒找到我的話,就打一下試試。
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三十,手電筒也不敢到處亂照,就放在膝蓋上亮一會兒關一會兒,有人看到的話……
“許朝露?”
一聲短促的呼喚,伴著劇烈喘息聲和咔吱踩雪聲,在身后驟然響起。
許朝露猛地回頭,于深暗夜幕中撞進一雙發燙的、明亮如夜行野獸的眼睛,她腦子懵了一瞬,忽然又將頭別回去,抬起臟兮兮的袖子擦了下眼角。
她穿著淺藍色羽絨服,幾乎和大雪融為一體,池列嶼差點就錯過,余光見那邊有什么東西閃了下,太清楚她的身形,一眼便認出是她可憐巴巴縮坐在地上,和小時候不小心躲進地下室出不來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許朝露倚著樹干慢騰騰站起來,鼻尖凍得通紅,手肘和腿上全是臟兮兮的雪泥,仰著濕亮的眼睛看他,委屈地笑:“你又找到我了。”
“你還笑得出來?”
池列嶼皺著眉,胸口仍一起一伏在喘氣,以前跑三千米都沒見他這么喘過,頭發亂糟糟地支棱,發梢落滿雪沫,睫毛上似乎也沾了點,難怪眼睛看起來那么亮。
他走近兩步,深咽了口氣,忍著沒再教訓她:“冷嗎?腳怎么樣?”
“都還好。”許朝露伸了伸腿,“緩一下,有點麻了。”
池列嶼停在她跟前,轉過身,高大的身子半蹲下去,語氣冷峭:“上來。”
“……”
等了一會兒,沒感覺到有人靠近,反而聽見后邊傳來窸窸窣窣的掃雪聲。
回眸看見這家伙莫名其妙又蹲回了地上,拿著個樹枝對著雪地亂戳亂掃,好像在破壞什么東西。
他應該沒看到吧?
許朝露慌里慌張地毀尸滅跡——她剛才可能是凍傻了,寫完119又在119上面畫了個叉,不太想要119來接她,轉頭在旁邊那堆單詞上面一個又一個地畫愛心,滿地愛心甜滋滋鋪在腳邊,這么短的時間里雪花根本覆蓋不了。
“你在干嘛?”
“沒事了。”許朝露丟開樹枝,重新站起來撲到他背上,胳膊勾住他脖子,下巴也埋進他羽絨服干凈柔軟的布料中,細聲說,“快走吧。”
少年有力的大手墊在她大腿后側,許是太久沒被他背了,身體騰空的瞬間許朝露心臟都有些失重——怎么這么高啊,不抱緊點摔下去會殘廢的。
兩條臟兮兮的臂膀緊緊環抱他脖頸,池列嶼壓下那句“要被你勒死了”,任由雪泥亂蹭在臉上,以及女孩溫熱急促的呼吸像帶著火星子的羽毛,毫無阻隔地噴灑在他頸側肌膚。
少年身上青澀冷然的草香席卷過來,比林子里同樣冷冽的氣味好聞得多,熟悉又強大的安全感一下子掃清了許朝露先前所有不安,卻沒有讓她的心臟平靜下來。
她臉蛋不受控地越埋越深,耳邊心跳如擂鼓,背著她的人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猛烈躁動好幾下。
抬眼就看到他烏黑濃密的頭發,和冷白皮膚界限分明,輕輕蹭上去,比想象中的軟。
怎么辦……
許朝露清楚聽見心底深處防線崩塌的聲音。
她曾經對自己發過誓,無論喜歡誰都不要喜歡池列嶼,這些年里她也確實做到了,坦坦蕩蕩,清清白白,除了友誼之外再無其他心思。
可是現在。
意志力忽然一點也不管用了。
掌控情緒的小人人吞下一大口多巴胺和腎上腺素,一腳踩在意志力小人人腦袋上,直接把它踩扁成薄片,揮舞著旗子在她身體里大聲叫囂——
承認吧,你就是喜歡他。
第42章 SweetChildOMine^……
雪點沙沙地飄懸在天空,林子里到處白茫茫,每棵樹看起來都差不多,許朝露真佩服池列嶼這樣方向感好的人,背著她毫無遲疑地前行,仿佛與這片森林有著天然的默契。
沒走一會兒,冷風送來少年低低的聲音:“等會兒到山頂,我開車送你去醫院。”
“不要。”許朝露果斷拒絕,“只是崴了腳而已,用不著去醫院。”
她可不想因為她一個人,毀掉所有人期待已久的聚會。
更何況,今天還是他的生日。
“去醫院拍個片,才能確定骨頭有沒有事……”
“骨頭有沒有事我自己不知道嗎?去超市買個膏藥給我貼貼就行了。”許朝露兩手勒著他脖子,兩腿夾著他腰,在他背上一顛一顛地掙扎起來,“我掉下來摔死算了,摔死了正好去醫院!”
池列嶼:“……”
看她這生龍活虎勁兒,應該是沒什么大礙。
“別顛了。”他不得不服軟,脊背被她柔軟身體蹭得發僵,脖子更是上不來氣,“手也松開些,再絞下去,咱倆就一起死在這兒。”
許朝露“哦”了聲,兩手往下垂了些,趴在他背上。
隔著厚重衣物,依然能感受到少年人身上獨有的、朝氣蓬勃的熱意。
她心口被烘得熨暖,抬眼望見遠處,樹隙間透出燈光,依稀可見山頂別墅的輪廓,模模糊糊融化在雪霧中。
許朝露下巴擱在池列嶼頸窩那兒,歪著頭,莫名覺得這條路比想象中短太多。
池列嶼一徑將她背進室內,送回樓上臥室,接著出門去把還在林子里轉的男生召回來。
舒夏用塑料袋裝滿冰塊,蹲在許朝露腳邊幫她冰敷,許朝露看她眼眶腫著,很心疼:“我真的一點也不難受啦,崴個腳而已,多大點事。”
“你太慣著我了。”舒夏撇開眼,“咱倆身上都好臟,衛生間有浴缸,等會兒我放點水,一起泡個澡。”
“好哇。”許朝露來不及高興,突然想起一事,“那大家的晚飯這么辦?”
……
這么一折騰,所有人回到別墅時已經六點多,許朝露、舒夏和池列嶼在樓上洗澡,剩下四個人中,三個男生決定挑大梁給大家伙做飯。
正經的西餐是沒指望了,能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原定夜宵再吃的火鍋也端上來一起弄,大雜燴。
“學長,這樣摘菜對嗎?”
“媽呀,這只蝦怎么還會跳,嚇死我了,我丟!”
“蝦線在背上不是肚子上啊,你個蠢貨!”
“好餓啊,這個法棍不用烤也可以吃吧?yamiyami……”
伊玥走進廚房,打眼看到一派群魔亂舞、烏煙瘴氣的景象。
長嘆氣,她抱著不想食物中毒的心情,推開這些從來沒下過廚的公子哥們:“走遠點,我來。”
洗凈手,戴上圍裙,及肩長發用抓夾夾在腦后,露出雪白纖瘦脖頸,輕車熟路地將菜品分門別類,做準備工作。
“樂樂,你敢吃富江做的菜嗎?”賀星訣悄咪咪湊陳以鑠耳邊問。
陳以鑠還沒張口,伊玥便淡淡說道:“我姐出嫁后,到我高中住校前,差不多五年,我們家所有飯菜都是我做的。”
三個男生表情頓住,一時間鴉雀無聲。
“愣著干嘛?來搭把手。”
伊玥像個廚房里的指揮家,將洗菜、刷海鮮、制備熟食這些簡單工作安排下去。
混亂的廚房變得井井有條,然而,三位公子哥還沒開始享受工作,就被大魔王的威壓震懾得瑟瑟發抖——
“樂樂,我剛才說沒說過,熟食生食的用具要分開?”
“你在這兒沖澡嗎?水開這么大是想把細菌和沙子都沖到嘴里?”
“學長你鍵盤要是照你擺盤這么玩兒,今天就可以去辦退休了。”
“……”
賀星訣洗完一籃子海鮮,累倒是不累,精神受到極大摧殘,喃喃自語:“我們叫什么瞬間樂隊,干脆改名叫‘伊言堂’算了。”
“你說什么?”
“我什么也沒說。”賀星訣將放在碗里腌的凈蝦雙手奉上,“一姐,您要的蝦。”
伊玥點頭,看了眼許朝露和舒夏準備的菜譜就開始操作。
鍋里熱蝦油,腌好的蝦丟進去兩面煎至金黃,另一只鍋里融化黃油,投入蒜末、白葡萄酒和淡奶油,熬煮到沸,切成厚片的蘑菇和蝦一同倒進去,在白金色的濃稠湯汁中翻滾打轉,直到蝦殼透出迷人的橙紅色。
大火收汁,倒入白瓷盤中,撒上黑椒、歐芹,一道法式奶油蒜香口蘑蝦做完了,光是色彩就令人垂涎欲滴,更何況空氣中彌漫的濃郁甜香,無孔不入直戳味蕾,廚房里的男生都瘋了,池列嶼剛洗完澡走下來,聽見聲音,往廚房門口探出半個身影,立刻就被賀星訣叫住:
“吃草!一姐做菜太強了,你過來幫我們四個和這道菜拍個合照!”
伊玥無奈地被簇擁在中間,陳以鑠在她旁邊端著那盤菜,賀星訣和姚燁分站兩邊擺出夸張的迎賓手勢,咔嚓一聲,合影落成,男生們湊過去看池列嶼的手機,嘰嘰喳喳:“蒜是我切的。”“蝦是我洗的。”“盤子是我拿的。”“一姐是牛掰的!”
伊玥站在廚房里靜靜看著他們。
情緒價值真是一件特別神奇的東西。
她曾經要多討厭做飯就有多討厭,今天破天荒的,做完這一道,居然還想回頭繼續做。
……
捯飭到將近八點終于開飯,五道西餐菜肴,加滿滿一桌子火鍋材料,中西合璧,豐盛至極。
七個人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不到一小時就把所有食物掃蕩一空。
接著還有生日蛋糕,特意訂的冰淇淋口味,可以當餐后甜品。
池列嶼被押著坐到主位,不太耐煩地等大家唱完生日歌,懶得許愿,直接吹熄了
蠟燭上搖晃的火焰。
大家紛紛送上禮物,許朝露的禮物還放在樓上,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送。
過了一會兒,她獨自離開餐桌,懸著條腿一蹦一蹦地上樓。
舒夏趕過去扶她,兩人回到臥室,舒夏看到許朝露給池列嶼準備的禮物,很大一個盒子,包裝精美,里頭放著個看著就非常高級的摩托頭盔,整體是黑色,眼鏡面反射著金光,很像池列嶼最喜歡的那把Slash吉他的配色。
舒夏有點奇怪:“不是說好了送他吉他撥片嗎?”
“昨天才說,哪里來得及準備。”許朝露說,“這個頭盔之前就已經買好了。”
舒夏端詳著她表情,莫名覺得她似乎不太情愿送池列嶼撥片。
“之前玩守護天使的時候,我就推薦你送他撥片,你偏不送。昨天晚上在舞臺上,他那么直接問你要撥片了,你還猶豫了半天才答應。”舒夏說,“撥片這么便宜的東西,你干嘛不愿意送他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內因嗎?”
“我哪有不愿意?”許朝露說,“過幾天買好了就會送他的。”
“好吧。”舒夏仍有些狐疑,直到手機震動,賀星訣在群里@她倆下去喝酒玩游戲,許朝露要上洗手間,舒夏便一個人先下去了。
從洗手間出來,臥室空蕩安靜,雪沫在窗外飛舞,染著室內的光,像成群結隊游弋的精靈。
許朝露一瘸一拐走到行李箱邊,從箱底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禮盒。
禮盒上方用絲帶系了個藍色蝴蝶結,時光荏苒,蝴蝶結褪去光澤,早已不復從前的鮮艷。
“露露王!”賀星訣在下邊喊,“要不要我上去扶你啊?”
許朝露趕緊把盒子塞回行李箱中:“不用,我就來!”
大雪夜,落地窗外雪幕密織,室內則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壁爐嗶啵燃燒著,暖黃色光暈灑滿整個客廳,茶幾中央立著林林總總的酒水飲料——氣氛到了,人還差幾個。
許朝露慢吞吞地抻直腿坐在茶幾邊,右手邊是舒夏,左邊暫時空著。
池列嶼站在窗邊看了會兒雪景,正準備走到許朝露左邊坐下,斜刺里突然插過來一個人,先他一步占據了那個位置。
伊玥心安理得地落座,看都沒看池列嶼一眼。
池列嶼頓住腳,散漫地繞到茶幾對面,坐下。
“認識大半學期了,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喝酒玩游戲?”姚燁掏出準備已久的骰子和骰盅,“等著吧,學長今天就把你們的皮都扒下來,看看里面是人是鬼。”
“我們都是好寶寶。”賀星訣摩拳擦掌,“玩吹牛嗎?”
“嗯,規則你們應該都懂吧?好的,看到樂樂癡呆的眼神了。”姚燁貼心地為他講解了一遍,“……就是這樣,下家報出的骰子數量或骰子點數,必須有一個大于上家,如果覺得誰在吹牛,就直接開他,懂了嗎?”
陳以鑠點點頭:“我試試看。懲罰是什么呢?”
姚燁:“老規矩,真心話大冒險,被開的人選其一,開中的人提要求。”
第一輪,大家都還拘謹,報數報得很溫柔,一個一個往上加。
繞了兩圈,到姚燁這兒,伊玥突然淡淡敲了一下杯子:“開你。”
“一姐,說真的,我誰都不怵,就有點怵你。”姚燁扯起唇角,看了眼眾人盅下的骰子,“一二三四五六……二十個五,靠,我就報多了一個。”
“愿賭服輸啊學長。”舒夏笑著說,“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姚燁一臉任君消遣的自在,睨著伊玥,“說吧妹妹,讓我干什么都行。”
舒夏:“你怎么一會兒喊人姐一會兒又喊人妹?”
“我膽子忽大忽小,不行嗎?”
伊玥想了想,平靜道:“給你的初戀打個電話,問她現在在干嘛。”
大家聞言都非常驚訝,誰也沒想到伊玥這樣的人會提出這么八卦的要求。
不過,酒桌游戲就是要這么玩才帶勁。
氣氛一下子被帶動起來,房間里溫度逐漸攀升,姚燁歪著頭搓了搓臉,說:“我一直有個問題。初戀指的到底是第一次喜歡的人,還是第一次在一起的人?”
伊玥聳肩:“不了解,我都沒有。”
賀星訣:“這是個問題,我得想想。”
陳以鑠:“嗯,我覺得,應該是第一次喜歡的吧,啊,我隨便說的。”
舒夏:“我覺得是第一次在一起的人,沒在一起算什么初戀。”
池列嶼對這個話題完全不感冒:“隨便。”
姚燁看向許朝露:“朝露妹妹,你覺得呢?”
許朝露很輕地眨了下眼睛:“我覺得,初戀應該是你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所以,可以是第一次喜歡的人,也可以是第一個在一起的人,取決于你的心意。”
“是誒!”
“好有道理。”
“嘖,不愧是露露王。”
許朝露說完,忍不住拿起杯子抿了口冰涼的飲料,視線落在桌上,很久沒抬起來。
姚燁:“那我還是給第一個交往的女朋友打電話吧,初中交的,好幾年沒聯系了。”
手機放在桌上,微信電話回鈴音響了半天,無人接通。
“怎么不接啊,沒勁。”
“沒勁沒勁!”
“這不能怪我。”姚燁挑眉,“那我喝一杯吧。”
第二輪,大家慢慢放開了膽子玩,轉了一圈,舒夏開姚燁失敗,姚燁是贏家,把上一個沒盡興的要求依樣拋給她。
舒夏直接把啤酒滿上:“學長,我母胎solo啊,還沒有初戀呢,你這個大冒險傷害了我。”
“對不起。”姚燁也倒了杯酒,“我陪你一杯吧。”
第三輪,從舒夏開始,前半圈報的數都還保險,到伊玥那兒,她突然在上家的基礎上往上加了三個數。
大家議論紛紛,都在糾結要不要開。許朝露是伊玥的下家,心里捏了把汗。
她偏頭盯著伊玥滴水不漏的側臉,在開她和繼續報數之間猶豫不決。
最終舍友情占了上風,她選擇繼續報數,沒有開伊玥。
誰知,在她報出只比伊玥大一點的數字之后,伊玥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開她。
許朝露:?
拿起骰盅,所有人加起來只有十三個三,伊玥剛才報的二十一個三,而她自己骰盅里一個三也沒有!
單純少女被親友無情背刺,許朝露手伸到桌下,狠狠掐了伊玥的腿一把。
“我選大冒險。”許朝露苦著臉說。
伊玥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唇角微微提起:“你也給你的初戀打個電話吧,問他現在在干嘛。”
姚燁:“今晚好刺激啊,嘿嘿。”
舒夏:“露露也沒談過戀愛,那只能打給第一次喜歡的人了。”
賀星訣:“打給程書澤啊?”
舒夏:“是吧,程書澤也是八中的,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個大學嗎?”
“w大好像。”賀星訣說,“我和他不太熟。”
伊玥余光覷著身邊的少女,就見她握著手機,磨磨蹭蹭地找到程書澤的頭像,點進去,但一直沒有撥出電話。
猶豫間,許朝露下意識抬起眼。
坐她正對面的少年屈起一條腿,手肘吊兒郎當擱膝蓋上,身體后仰靠著沙發,壁爐暖光映照下,他皮膚依舊白得生冷,下頜線鋒利,嘴里不知道嚼著什么東西,腦袋稍歪,瞭著旁邊的壁爐,沒往她這兒看一眼。
許朝露將手機面朝下蓋起來:“我不打了,我也喝酒吧。”
池列嶼的視線這會兒突然轉回來,涼浸浸看她:“腳崴了喝什么酒?”
“那我給你們表演個才藝?唱首歌?”
“不要,天天都聽你唱歌,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現在一聽你唱歌我就會下意識找根音在哪,好累。”
“真難伺候。”許朝露撇嘴,“那我給你們講個冷笑話吧。”
不等大家發表意見,她直接說了起來:“有個企業今年業績不好,準備裁員,以下四個員工中,誰不可能被裁掉?A小好,B小強,C小黃,D小紅。”
“…
…”
“答案是A,小好。”許朝露面無表情,直接唱了起來,“因為小女子不裁,未得公子青睞,想給公子們表演才藝都沒~人~睬~”
“……”
空氣瞬間凝固住了。
幾秒后,賀星訣帶頭拍桌大笑:“這什么陰間笑話啊,笑死我了。”
“服了,表演得特別到位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就連池列嶼也撇過頭,肩膀微顫,腮幫子吸陷下去也掩不住唇角的弧度。
“好了。”許朝露瞪著他們,手機往桌上一拍,“下一輪!”
接下來幾輪,許朝露的第六感愈發明顯——
伊玥在針對她。
伊玥作為她的上家,有天然地理優勢,許朝露打起十二分精神,用上參加數學競賽的勁兒,幾輪過后也反殺了伊玥一回。
可惜伊玥選了真心話,她是個與風月無關的冷情人,再曖昧的問題到她那兒也會變得沒勁,就這么輕輕松松度過一關。
漸漸的,就連桌上其他人也感覺到這倆舍友之間爭鋒相對的詭異氣氛。
終于,在連殺伊玥兩回之后,許朝露被勝利沖昏頭腦,激進地又開了她一次。這次伊玥報的點數正好吻合,不多不少,許朝露敗下陣來。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
許朝露撐著桌子站起來:“你們吃點東西,我去上個廁所。”
“早去早回啊,還沒領罰呢。”
“知道啦。”
許朝露一腳輕一腳重,慢騰騰地離開客廳,故意走到樓上去上廁所,拖延時間。
穿著褲子坐在馬桶上,她拿出手機,剛才在下面她閑著無聊亂點池列嶼頭像,不小心拍了拍他,他這會兒給她回了條消息,就一個冷淡的標點符號——
溫泉蛋:【?】
許朝露瞎回了句:【你怎么辦到的,竟然一次也沒輸過】
溫泉蛋:【我聰明】
喜之郎:【呵呵】
溫泉蛋:【你和你舍友今天怎么回事?】
他也看出來了。
許朝露打字:我是防御反擊,至于她……
門外傳來腳步聲,許朝露沒打完字,手機塞口袋里,隨便沖了下手,推開洗手間門,裝作詫異地問:“玥玥,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伊玥站在陽臺窗邊:“這也是我房間。”
“對哦……”許朝露有點尷尬,拖著病腿走到她身旁,“你在看什么呢?”
“沒看什么,”伊玥說,“在想怎么懲罰你。”
“……”恐怖的女人!
伊玥偏頭沖她淡笑了下:“要不然就在這兒懲罰了吧,不用下樓讓他們聽見。”
許朝露站定,莫名感覺窗外夾著大雪的風透過玻璃吹到了臉上,讓她渾身發涼,不是被凍得,而是一種被人從頭到腳看透的感覺。
潛意識告訴她應該接受伊玥的提議。
“好。”許朝露緩緩點頭,“你說吧。”
“真心話,你只需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伊玥抱著純粹的好奇,驗證她人類觀察實驗的一個秘密成果,“你的初戀不是那個姓程的男生,你也不需要打電話問他在干嘛,因為他就坐在我們中間。”
“是不是?”
“……”
許朝露沒有回答,但從她的表情里,伊玥已經知道了答案。
第43章 SweetChildOMine^……
許朝露從前有寫日記的習慣。
五六年級時,她用的是封皮上印有迪士尼公主的密碼本,初中開始換成淺粉色絨面皮帶扣子的記事本,本子藏在書桌抽屜最深處,隔幾天就會拿出來記錄點東西。
7月1日,天氣超級晴朗。
暑假來咯,尊貴的六年級大姐姐在此。
今天去找吃草玩,在他家門口按了半天門鈴都沒人理。原來他和池叔叔去看望外公外婆了,要在外公外婆家住兩周再回來。我都快忘記小熒阿姨長什么樣了,吃草應該很想她吧。希望小熒阿姨在天國幸福安好。
橘子爸爸媽媽也帶著他和爺爺奶奶去度假了,只有我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好難過啊,好想知道他們都是什么樣的老人,他們如果見到我會喜歡我嗎?
應該會吧,我這學期又考第一了!橘子還說過我是班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生,嘿嘿。
7月15日,臺風終于走咯。
難得涼快的一天,今天上午認真寫作業,下午去夢璇家玩了。
和夢璇一起看韓劇,我們倆都超級喜歡女主角的哥哥,他真的好帥,像月亮一樣干凈,眼睛里有星星在閃。結果!下一集他們突然長大了!哥哥一下子殘了啊啊啊!為什么要換成奇怪的大叔來演!心碎滿地TAT
回家的時候,吃草突然從小區草叢里抱著籃球鉆出來,滿頭都是草,嚇死我了。他說他在撿籃球,我覺得他其實在背著我們偷偷吃草!
半個月沒看見他了,感覺他又長高了。大家都是11歲,憑什么他比我高那么多TAT
去看他打籃球,他打得比小區里那些初中的哥哥打得都好,好厲害啊。這人好像做什么都拿手,游戲厲害,吉他更厲害……作文除外,哈哈哈。
之前在夢璇家,她和我說她感覺吃草比女主角的哥哥(小孩版)長得更帥,其實我也這么覺得!但我之前沒說,怕她覺得我有親友濾鏡。
今天球場上有個人不太會打,老是把球丟出邊線,有一次甚至往我臉上扔,幸好吃草把那個球截住了。他今天穿的湖人隊的黃色球衣,像流星一樣突然閃過來,好快好快!我心臟跳得也巨快,還以為又生病了,轉頭就跑回家,讓媽媽看看我有沒有毛病,媽媽說我沒事,應該是被嚇得。
吃草也跟著我過來了,就站在旁邊看我測體征。他真的超潔癖,要洗完澡才肯吃飯,我媽剛好給他買了新衣服,結果穿上去太小了哈哈哈!腿露出一截,只能當短褲穿了。
剛吃完飯嘉鈺姨姨就打電話喊他回家學習了。好慘啊,暑假也要天天學習。我本來想跟著他去他家,但是老爸不讓我去,說我今天必須早點休息。可是我心臟又沒事!而且那會兒才六點多!我和吃草都好久沒有一起玩了!
只能明天再去找他……老媽來催我睡覺了,媽耶,原來已經寫到這么晚了!
11月21日,冷冷的晴天。
今天是吃草12歲生日!旋轉跳躍祝賀!
他一定不知道我為了給他買那個變形金剛存了多久的零花錢QAQ幸好他非常識相地把我的禮物擺在柜子正中間,嘿嘿。
池叔叔給我們拍了好多照片,吃草拍照都沒有表情,拽拽的,池叔叔說他小時候表情可豐富了,有一次被我親了一口,眼睛睜大大的直接嚇哭了,池叔叔把那張照片拿出來給我們看,吃草覺得丟臉,有點不開心,臭著臉在旁邊不說話。
可是我好喜歡那張照片,讓池叔叔偷偷發給我了。吃草小時候臉好圓,和現在一點也不一樣,不知道現在親起來是什么感覺(我在說什么胡話!!!)
回家之后,池叔叔又給我發了一張照片,是吃草和他今天收到的所有禮物的合影。他依然臭著臉,但是把我送的禮物抱在懷里了!
好開心啊今天,我以后還要陪吃草過一千一萬個生日!我們要做永遠不分開的好朋友!
3月3日,小雨天。
今天我也12歲了,嘿嘿。
請了好多小伙伴到家里聚會,超熱鬧,雙層大蛋糕都有點不夠分。橘子做了個“恭賀王的壽辰”的牌子送我,笑死了。吃草最沒勁,提前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說你隨便在路邊拔點野草送我得了,腦子都不愿意轉一下。
結果!他竟然送了我一大捧由各種各樣的草和長得像草的花組成的花束!綠白相間,野生又精致,真的超漂亮!我驚呆了,他卻面無表情說是在路邊隨便拔的。
我知道肯定是嘉鈺姨姨或者我媽在背后指點他,但是收到他親手送的花束,我真的超級開心,心跳得超級快。
我現在已經清楚,這不是心臟出毛病了。
只要吃草靠近點,我就會超緊張,如果他走遠了,我又會有點難過。看到他就很開心,每天都想和他在一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出問題了,真的越看他就覺得越帥,明明已經看了很多年了QAQ
在日記本里寫生日愿望應該不算說出來吧?我今天許的愿望是,希望爸爸身體健康,也希望幾個月后,還可以和吃草還有橘子待在同一個班上。
球球啦!阿彌陀佛!哈利路亞!
9月1日,陰天。
初中第一天,心情就像這陰沉沉的天氣,一點也不喜之郎。
吃草和橘子分在一個班了,我一個人流落在外,嗚嗚嗚。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我的同桌是個超活潑超可愛的女生,名字也很好聽,名叫舒夏。
開學第一天她就因為玩手機被老師點名批評了。她家和我家離得挺近,我看她有點不開心,就決定送她回家。吃草和橘子在校門口等我,我把舒夏介紹給他們認識,舒夏一下子就不難過了,帥哥果然是最管用的藥材,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這樣,看吃草一眼就樂了,根本想不起之前干嘛傷心,嘿嘿。
吃草今晚在我家吃飯。我幫他拿紙巾的時候碰到他的手了,燙燙的,他身上真的很熱,從來不怕冷,但是味道聞起來又涼涼的,特別清新,像冬春交際時青草的汁液。前幾天我在他家偷偷研究了下他的衣柜熏香和浴液,原來這種味道來自于醋栗葉,好好聽的植物名字,竟然和池列嶼三個字的縮寫一模一樣!
唉,感覺自己有點像個變態呀怎么辦QAQ
9月23日,晴天轉多云,感覺明天會下雨。
校外實訓終于結束了,好累呀這些天。
基地的住宿條件好爛,食堂也不好吃,每天晚上都餓著肚子睡覺。除了倒數第二天晚上,那天洗完澡出來碰到吃草了,他也剛洗完,頭發都沒擦,濕濕亂亂地掛著水,一堆女孩子圍在旁邊看他(上了初中之后這家伙的人氣簡直了),我和他抱怨了句我晚上很餓,他問我為什么不煮泡面吃,我說我們宿舍的水不夠熱,根本泡不開。他開玩笑說讓我去男生宿舍住,他幫我打地鋪,好討厭!
沒想到晚上熄燈之前,他突然跑女生宿舍來了,用外套包著個巨大的保溫盒,里面裝著已經泡好的泡面,是我最喜歡的口味,還加了鹵蛋和火腿腸。
好感動啊啊啊!可惜來不及說句話他就跑了,宿管阿姨只給他三分鐘進樓時間,三分鐘不出去他就會被扣實訓分,我們宿舍還在六樓。
他跑下樓的時候,大半棟女生宿舍都在興奮尖叫,我也好想尖叫,我真的好喜歡這個人啊。
你說,他對我這么好,該不會也喜歡我吧?
實訓最后一天晚上有匯演,吃草上臺表演吉他獨奏,用木吉他彈《LoseControl》這首歌。全場女生跟瘋了似的,包括舒夏,可惜這里沒有電音設備,要是用電吉他彈會更帥,我見得多了。
然后,唉……
為什么這么多人喜歡他,別人也就算了,那天匯演之后,舒夏竟然也和我說她喜歡池列嶼。
她問我喜不喜歡,我看著她的眼睛,什么都說不出來。
舒夏是我初中交到的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以和她喜歡同一個人……
好郁悶啊啊啊啊!裂開了啊啊啊啊!為什么要這樣啊啊啊啊!
搞得我都不敢表白了。要不我還是先憋著吧嗚嗚嗚嗚(以下省略整整一面的嗚嗚嗚)
11月14日,一場秋雨一場寒,雨停了可真冷。
昨天舒夏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家,今天問了才知道,原來她昨天下午去找吃草表白了!
吃草拒絕別人都很果斷,一般兩三個字就完事,從不拖泥帶水。估計因為舒夏算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多回答了舒夏幾句話,媽呀,還不如不說呢,給舒夏氣得把他微信企鵝都拉黑了。
太恐怖了這個男人。以后不會也這么對我吧!
算算時間,舒夏喜歡吃草還沒有兩個月,我知道這樣說不太好,但我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氣,呼——
舒夏這陣子正在蹭熱點拍扔楓葉的視頻,拍了好幾次都不滿意,說她家附近的楓葉不好看。
今天體育課的時候,我看到器材室旁邊有棵銀杏的落葉特別好看,就喊池列嶼和賀星訣課間的時候去掃了一大麻袋送給舒夏。
然后舒夏就愿意和我們一起回家了!雖然還是不搭理吃草,嘿嘿。
就在剛剛!五分鐘前,9點12分,舒夏給我發消息,說她突然發現,比起喜歡池列嶼,她更喜歡我!還說以后一定要好好學習,和我考同一個高中同一個大學!
啊啊啊好開心啊!夏夏真的太可愛了!我也愛她!
1月1日,小雪飄呀飄。
新年快樂~
新晉初中生喜之郎去年學習成果匯報:連續兩次月考和期中考全科滿分,物理化學競賽都拿了金牌,數學要去參加國賽啦,作文比賽也入圍市賽啦,班主任說照這個進度,讀完初一,我拿的獎就能直接保送附中了,嘿嘿。
前天老爸老媽帶我去東北跨年,冰雪大世界好夢幻,冰滑梯我不會再坐第二次,因為身高被分到成人道但是體重太輕,每一秒都感覺自己要飛出去!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假期吃草回消息好慢好慢。
沒聽說他去哪里旅游了,在補習還是在玩游戲?問他在干嘛都不回,可惡啊,比冰雪大世界還冷。
舒夏上個月第一次來月經了,我還沒來過。她和我科普說來月經的時候女孩子容易心情不好,讓我給她買奶茶喝,不然她就要發脾氣。
我回去也給池列嶼買一杯,他肯定也來月經了,要不然干嘛脾氣這么大!
4月20日,艷陽天。
我好想表白啊。
不記得具體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的,但肯定已經喜歡很久了,至少有一年……難以想象,我這種人竟然能把心事藏這么久。最近每天都想找個人分享,但又不敢說,所有人都覺得池列嶼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這么認為,可是喜歡上最好的朋友究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還是一種疏忽大意、馬失前蹄,我也沒法確認。
我只知道我現在完全被這個人沖昏頭腦了!
前陣子橘子說要玩守護天使——其實他就是想買游戲卡帶,但他這次月考沒考好零花錢被停掉了,所以找個冤大頭幫他買——這個冤大頭就是我,哈哈哈,現在來猜猜我的守護天使是誰……
bingo!就是吃草!
最近我們家附近修地鐵,交通特別不便,吃草改騎自行車上學了,我真后悔以前沒有認真學自行車,不能和他一起騎車上學,只能接著坐公交,每天要提前好久出門。
我本來以為他根本不會認真玩守護天使,沒想到有天早上,還不到七點,他就在我家門口等我,我看到他真的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來我家找我玩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寫有我名字的紙條,什么也不說,就用下巴指了指車后座,讓我坐上去。
他這輛車以前沒有后座,是特地為我安的。
朕真是個沒底線的女人,就這么原諒了草貴妃上學期開始對朕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熱,會不會太驕縱了他(叉腰)
從這天開始,每天吃草都來接我上學,又送我放學,天知道我坐在后邊要多努力地控制表情才能不把臉笑爛,天知道太陽曬著風吹著他鼓起的衣服多像揚起的帆,讓人好想碰一碰,我也確實這么做了哈哈,假裝幫他壓校服,其實偷偷抱他的腰。比想象中瘦
一點,還摸到了有點硬的肌肉,該不會是腹肌吧啊啊啊!
后來我看到別的同學在車后輪裝腳柱載人,我就讓吃草也去裝了個。站著乘車的感覺真的超爽,但是如果被超車就會很不爽!今天下午我們就被另外兩個人超車了,我讓吃草騎快點,他嘴上說這有什么好比的,無聊,結果下一秒,他就蹭的一下化身閃電超級加速,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碾在后面老遠!
“怎么樣。”他邊騎邊問我,聲音被氣流卷得輕飄飄,“夠不夠爽。”
如果我是個風箏,那會兒估計已經飛上天和太陽肩并肩了!
今天之前,我覺得他每天送我上學放學也許只是因為那張薄薄的守護天使紙條,還有就是這么多年好朋友的情誼,但是今天之后,就當我腦袋被風吹暈了吧,我真的覺得他對我也是有點好感的!
好想表白啊好想表白啊好想表白啊……
第44章 SweetChildOMine^……
十二三歲剛進入青春期的男孩,和女孩子比起來,多少有些不成熟,心野,池列嶼也是這樣,一天到晚只顧著打游戲、打籃球、玩吉他,心思不怎么放在學習上。
因為有顆好使的腦袋,他成績沒掉太狠,在班級中上游浮浮沉沉。
那段時間,距離溫嘉鈺和池一恒再婚,成為池列嶼的繼母已經過去五年。
池列嶼叫了溫嘉鈺兩年的“阿姨”,他的心也不是鐵打的,看得出溫嘉鈺對他視如己出,加上生母在他學齡前就已經去世,時間推移記憶慢慢淡化,父親再婚第三年,池列嶼改口喊了第一聲“媽”,溫嘉鈺高興得整宿沒睡覺。
隨著池列嶼慢慢長大,溫嘉鈺養育他的心態也產生了變化,從關愛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逐漸變成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去培養。
溫柔體貼并不是溫嘉鈺性格的底色,真實的她很要強,控制欲也強,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
眼見池列嶼上初中之后成績下滑,溫嘉鈺開始限制他的娛樂時間,為他找補習老師,每天盯著很緊。
池列嶼也就看著野,本質上是個挺聽話的小孩,不叛逆,溫嘉鈺讓他多學習他就多學習,努力把成績提上去,到了班級前幾名。
然而,家長會后,他沒收到溫嘉鈺的表揚,反而等到了一張別人的成績單。
許朝露的。
“語文就別說了,一百分的卷子,你能低露露三十分。”溫嘉鈺看著池列嶼的眼睛,流露出失望,“數學、物理、化學,這些你比較拿手的科目,每科也要比她低好幾分。我聽說她都沒怎么補習,為什么她就是能考這么好,你就不行?”
“初一過去大半學期了,露露班主任說她下學期讀完,成績和獎項就足夠保送附中。你天天跟在她后頭,學到什么了嗎?人家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池列嶼坐在桌對面,盯著桌上的成績單,臉色淡如紙,下頜線繃得筆直,抿緊唇,不知道該怎么答。
少年心氣高,他受挫后也沒氣餒,也想要證明自己不僅僅是許朝露的跟班,也可以做得像她一樣好。
從這天起,池列嶼學習更用心,玩的時間越來越少,每天不是在上學路上就是在補習路上,性格也愈發沉默寡言。
初一下學期,他考到班級第一,許朝露則是年級第一。兩家人聚會,溫嘉鈺依然只夸許朝露,看見許朝露她眼睛就帶笑,仿佛許朝露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藏。
池列嶼忽然意識到,溫嘉鈺或許并不在意他的進步,她眼里只有最優秀的孩子,只對第一名另眼相待。
他有可能超過許朝露嗎?
這個問題在他心里盤桓,像一根細長的針,捅破了少年一鼓作氣的學習勁頭。
他的成績又開始起伏,溫嘉鈺對他的管理也愈發嚴苛。
某天深夜,池列嶼睡不著起床到外頭找水喝,意外聽見父親和母親在爭吵,已經進展到比較激烈的程度——
“能不能別對小嶼那么嚴格?”池一恒說,“為什么一定要拿他和別人比?”
“我和誰比了?”溫嘉鈺在氣頭上,口不擇言,“你的兒子連若晗女兒都比不過,你很光彩嗎?”
話音落下,一時間,許多舊日往事沖上心頭。
兩對夫妻都是大學同學,其中溫嘉鈺成績最拔尖,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學生時代獲獎無數,而林若晗是不學無術的代表,家里動用關系送進這所大學的藝術生,嬌蠻大小姐,大學四年成績稀巴爛,還是個戀愛腦,成天追在許巖屁股后面,什么正經事也不干。溫嘉鈺和她交朋友,感覺就像在養一只嬌貴無腦的寵物。
溫嘉鈺這輩子學業事業一帆風順,唯獨感情上頻頻受挫。她大學時期暗戀池一恒,然而池一恒眼里只有林若晗,明知林若晗喜歡別人依然堅定不移,果斷拒絕了她。畢業后,她在家人安排下和家世相當的男人結婚,后來懷孕、流產,醫生說她身體受損嚴重,很難再有孕,為此丈夫和她離婚,另覓新歡,溫嘉鈺的性格從此變得更加冷硬偏執,醉心于工作,成為業內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
直到某天,許久不見的林若晗約她吃飯,話里話外牽線搭橋,問她愿不愿意和獨身帶娃的池一恒相看,畢竟他們大學時期是很好的朋友。
林若晗什么也不知道,關于大學時代的四角戀,兩個人的求而不得。
即便已經不再是豪門大小姐,她依然是那個被身邊朋友愛著、保護著的幸福女人。
溫嘉鈺對林若晗的感情非常復雜,很愛她,感激她,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嫉妒,暗暗較著勁。
“我有什么不光彩的?若晗成績不好,就不能生出天才女兒嗎?”池一恒也是被惹惱了,語氣冒火,“還不是因為小嶼不是你親生的,你才會對他這么苛刻。”
話音方歇,他幾乎立刻意識到自己出言不遜,非常后悔。
溫嘉鈺這些年照顧小嶼盡心盡力,一個月入七八位數的律所老板,天天這么關心孩子成績,他卻說出這種話。
池列嶼就聽到這里,轉身將自己鎖回房間。
他們的爭吵沒有起到任何正面效果,家里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
……
許朝露現在和池列嶼不在一個班,對他的學習情況了解不多,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聊這些。
家附近的道路施工完畢,池列嶼又不騎車了,持續了一個多月的守護天使結束,許朝露竟然還嫌太短。
周末的一天,許朝露碰到來家里做客的溫嘉鈺。
溫嘉鈺問她最近有沒有校外補習,許朝露說沒有,溫嘉鈺點了點頭,說她最近給池列嶼找了個挺厲害的補習老師,問許朝露以后放學要不要來她家和池列嶼一起學習。
“好啊。”許朝露很開心,轉頭看林若晗,“媽媽,我想去。”
“去吧去吧。”林若晗沒意見,笑著對溫嘉鈺說,“又占你家便宜了。”
溫嘉鈺也笑:“哪有,是我私心,想讓露露帶帶小嶼,他最近成績又下滑了。”
直到下周一放學,許朝露一直跟著池列嶼走進他家單元門,還要和他一起上樓,池列嶼才知道這回事。
許朝露臉上沒有一絲要補習的沮喪,反而生龍活虎、興致盎然。
除了每天一起上放學,她和池列嶼沒有其他相處時間了,這人上初中之后就對她忽冷忽熱,脾氣怪得很,也不再主動來她家找她玩,所以現在有機會和他一起學習,許朝露特別高興。
池列嶼的反應卻很冷淡,學習就是學習,過程中幾乎不和她說話,許朝露時不時瞄他一眼,少女心作祟,她覺得池列嶼認真學習不理她的樣子也超級酷。
池列嶼很清楚老媽叫許朝露和他一起學習的用意。
因為他成績不穩定,太散漫,于是召喚了個榜樣在他身邊,要他時時刻刻以她為鑒,反思自己的不足。
補習老師很專業,除了教他們學習,每天還會出一張小測卷子,檢驗他們的學習成果。
做小測卷子的每一秒鐘,池列嶼都非常難
受。
因為結局總是固定的,許朝露滿分,而他錯得五花八門。
補習老師改完卷子,先表揚許朝露,再用溫和的語言鼓勵他。
溫嘉鈺適時地拿著果盤走進來,一臉不出所料,看著許朝露的眼神滿是笑,轉到他身上,就會用責備和失望替代:“小嶼啊,你要多向露露學習。”
池列嶼早就發現了,許朝露是天才,是永遠的第一名,她輕輕松松可以達到的成績,他無論怎么努力都難以觸及。
前段時間他還勸自己,許朝露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應該嫉恨她,還是應該像從前那樣和她相處。
可是現在她就坐在他身邊,讓所有人清楚觀看到他們的差距,他自以為散漫,其實不然,原來他心氣也很高,難以忍受別人,尤其是他最親的親人看待他們時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
一日跟著一日,許朝露就像懸在將他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是不可逾越的山峰,是壓彎他脊梁的巨石。她就這么輕松愉快地坐在他身旁,然后,將他的自尊心一寸寸碾壓成齏粉。
這么持續一個月后。
星期六,池列嶼本來和朋友約好了打球,又被臨時添的一場補習扣回房間。
許朝露也在他家,輕車熟路地轉了圈他臥室,回到書桌旁坐下,問:“你最近怎么都不彈吉他了?”
池列嶼:“你看我有空嗎。”
“哦。”許朝露這會兒心情怪緊張,沒注意他冰涼的語氣,“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禮盒,系著精致漂亮的藍色蝴蝶結,輕輕放到池列嶼面前的桌上。
池列嶼“嗯”了聲,補習老師正好進來了,他將那個禮盒推到旁邊,從書包里拿出補習材料。
上完兩節課,到了吃飯時間。
溫嘉鈺坐在許朝露對面,問她:“露露,我聽你媽說,前陣子有高校少年班的老師來聯系你了?”
許朝露點頭:“是有這回事。”
“你怎么想的?”
“我不想去。那些專業都沒有我喜歡的。”許朝露說,“我只想和現在的朋友一起,按部就班地讀書升學。”
“真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溫嘉鈺對她總是不吝贊美,“不過,進了少年班,你還會認識更厲害的朋友,可以再考慮考慮。”
池列嶼不言不語埋頭吃飯,好像他才是這個家的客人。
他連少年班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挺認可溫嘉鈺最后那句話——
鳳凰就應該和鳳凰為伍,何必屈尊與野雞同流。
他的忍耐力在今天到達了極限。
吃完晚飯,他主動送許朝露下樓,兩人站在電梯里,光滑的墻壁映照出一張喜悅,一張漠然的面孔。
“就這么短的路。”兩人并肩走出單元門,許朝露盯著鞋尖說,“干嘛非要送我呀。”
“許朝露。”池列嶼忽然落后她一步,站定在香樟樹濃蔭下,英俊臉龐晦暗不明,深吸一口氣,極其無奈地說,“你可不可以去找我媽,和她說你以后不來和我一起學習了?”
“為什么?”許朝露怔住,“我想來啊。”
穿梭在兩人之間的夏風仿佛都停頓。
許朝露清醒過來,心跳一下比一下沉緩:“你不想我來嗎?”
池列嶼點頭:“嗯。”
許朝露整個人僵住,像有人拿盆刺骨冷水,將她從頭到腳灌徹。
她緊緊盯著池列嶼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疏遠、防備,還有那一星半點的請求。
她冷笑了下:“是你媽叫我來的,你不想我來,為什么不自己去找你媽說?”
“我說過了。”池列嶼從來不是那種只會把麻煩推給別人的自私懦弱者,如果不是別無他法,他真不想找許朝露提這事兒,“但我說的沒用,所以才麻煩你。”
許朝露吸了吸鼻子:“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學習,能告訴我嗎?”
“不想就是不想。沒那么多為什么。”
因為你太強,傷害到我的自尊了。這話池列嶼只在心里過一遍都覺得可笑。
許朝露也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我不想說,我就是想去你家……”
“算我拜托你。”池列嶼打斷她,臉色看著都有些蒼白,那雙漆黑冷淡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絲許朝露從未見過的敵視,“以后不要再來我家找我了。”
許朝露耳朵好似失靈,聽見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每個字都帶著重音——
以后。
不要再來我家。
找我了。
“……”
“還有這個。”池列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禮盒,“你落在我書桌上了。”
“……”
她明明說過這是送他的禮物,根本沒認真聽她說話嗎?
還是因為不想要。
許朝露抬起手,飛快把禮盒奪回。
挺好的。
還沒有告白就提前被拒絕,至少不會太丟臉。
原來這個人完完全全,一絲一毫也不喜歡她。
“那就……如你所愿。”許朝露用盡最后的力氣扯了下唇角,“我會去找嘉鈺姨姨說的。”
池列嶼點頭:“謝謝。”
尾音還未落地,面前的少女已然轉身,大步流星,甚至奔跑起來,發尾被風吹亂,轉瞬就消失在他視野中。
第45章 SweetChildOMine^……
回到家,許朝露將自己摔在床上,眼淚決堤而出,打濕了小半片枕巾。
翻個身,口袋里的硬物硌到肚子,她猛地坐起來,雙頰遍布淚痕,掏出口袋里的禮盒朝地上狠狠丟了出去。
盒子在地上滾了兩圈,里頭的東西嘩啦啦傾倒出,散落一地。
是她前陣子花了大半個月,找老媽工作室一位設計師姐姐學習,然后自己設計出來的十幾片吉他撥片。
撥片正面是一片水藍色湖面,落滿圈圈圓圓的小雨波紋,還印有她自己手寫的花體“Chirimiri”單詞,背面則是一片曬著清晨陽光,點綴亮閃閃的露珠,青翠欲滴的草地,可以讓某人一口氣吃個夠。
可惜她所有心意,他根本就不在意。
“可惡嗚嗚,為什么就不能喜歡我一點……”
初戀夢碎,還是以這種慘烈方式被推開,許朝露蒙在被子里邊哭邊罵,“渾蛋,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脾氣差臉又臭對我兇得要死,再喜歡你我就是腦殘!我有病!”
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許朝露就開始躲著池列嶼,放學也拉著舒夏往后門溜,舒夏納悶問她怎么了,她覺得特丟臉,只說在和池列嶼鬧別扭。
一周過去,池列嶼也沒有來找她,兩個人同時疏遠對方,原來只要不刻意見面,曾經親密無間的朋友也會像空氣一樣蒸發在彼此生活里。
一日又一日,許朝露的火氣早已被時間抹平,另一種更叫她難過的情緒涌上心間。
某天課間操后,她回班路上看到池列嶼,她很確定池列嶼也看見她了,但兩人目光只在空氣中交接短短一瞬,沒有任何交流,下一秒,他轉身走進教室,許朝露站定在原地,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后悔。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不會再喜歡他。
經過這些天,她越來越意識到,比起被拒絕,她更害怕的是和他做不成朋友。
十幾年的好朋友和親人有何異?就因為動了歪心思,她變得小心眼,患得患失,和他拉開距離變成現在這樣。
之前許朝露口口聲聲說“再也不喜歡他了”也許是氣話,而現在,她可以理智、坦誠、篤定地說,她真的,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她只想和池列嶼做一輩子好朋友,大大方方的,長長久久的。
轉眼到下一周,星期一,清晨飄起了濛濛細雨。
許朝露背著書包從單元門走出來,看到樹下站了個最熟悉不過的人,撐著一把藍色長柄傘,對上她視線,他有些尷尬,微微錯開眼,腳步卻直直地朝她走來。
許朝露笑了笑,鉆進池列嶼傘下:“等我多久啦?”
“沒多久。”少年嗓音清冽,被這輕紗似的雨幕刷上了一層罕見的溫柔質地,“你還生氣嗎?對不起,之前是我情緒不太好。”
許朝露搖頭:“沒事啦。我聽我媽說了,嘉鈺姨姨最近管你很嚴,你壓力應該挺大的吧?”
池列嶼沒回答,定定看了會兒她。
她真的已經不生氣了,眼神像初夏天空一樣晴朗干凈,萬里無云。
池列嶼握傘的手收緊了些,骨節泛白。不知道為什么,他好像更希望她生氣,希望她小心眼,希望她質問他為什么不和她一起學習。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溫和淡然,寬容大度。
那個時候,十三歲的他還不懂這種奇怪感覺是什么。
他們就此和好,恢復了親密的朋友關系。
而等他搞清楚這種奇怪感覺是什么的時候。
許朝露已經對其他男孩子動心了。
……
大雪天,山頂別墅。
那天許朝露在宿舍夜聊時提到她對一個人動心又不想喜歡他,伊玥便猜到這個人不是時越學長,另有其人。
她擔心喜歡上那個人會破壞他們現有的關系,這話更奇怪,試都沒試過怎么就那么確定?伊玥大膽猜測她和那個人過去有故事,這讓她非常好奇。
今晚玩游戲,伊玥特意搶占了許朝露上家的位置,確實有些針對,試探口風。
真正確定,是在許朝露第一次受罰,要給初戀打電話之后。
伊玥坐她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這人只在橘子他們起哄的時候點開了一次程書澤的微信頁面,后面接著玩,她手在桌底下抓著手機,百無聊賴間,一直不自覺在那兒亂點的,是另一個人的黑色頭像。
第二次開到她,如果在別人面前,伊玥不會問這么直白,頂多逗逗她。
沒想到許朝露離開座位跑上了樓,這里除了她們沒有別人,伊玥也就無所顧忌地提問了。
許朝露也知道,這個問題伊玥不會當著其他人的面問。
但是深藏心底的秘密被看穿,她多少有些無所適從,毫無氣勢地瞪伊玥,罵:“你這個惡趣味的女人,一整晚都在算計我是吧?”
伊玥坦誠點頭:“真心話大冒險不就應該這樣玩嗎?”
“那你也太會玩了。”許朝露干笑,“記得保密,這事兒舒夏都不知道。”
舒夏嘴太不嚴了,漏給別人沒關系,要是漏給池列嶼,許朝露寧愿投江自殺。
口袋里手機震動,某人連發三條消息給她。
溫泉蛋:【?】
溫泉蛋:【正在輸入半天了】
溫泉蛋:【還沒輸完?】
許朝露瞄了伊玥一眼,側過身,抱著手機打字。
喜之郎:【反正,她欺負我】
喜之郎:【[淚眼小熊表情包]】
樓下,池列嶼坐地上散漫地靠著沙發,抻一條腿屈一條腿,胳膊肘搭沙發座上拿著手機,瞥見聊天框里蹦出的消息,他脊背忽然一彎,改成兩手抓著手機,低頭扯唇。
怎么回事,突然撒起嬌了。
溫泉蛋:【回來】
溫泉蛋:【給你欺負回去】
許朝露攥著手機,感覺手心都發燙,一瘸一拐挪回客廳,故作平靜地在原來位置坐下。
“快快快。”賀星訣用骰盅敲著桌子,“露露王還沒接受懲罰呢。”
兩個女生心照不宣地對視,伊玥淡淡道:“說個繞口令吧。”
“……”賀星訣無語了,“這么簡單?一姐你別熄火呀。”
姚燁狐疑地打量她倆:“你們剛在洗手間做什么交易了?”
“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說完了。”許朝露搖起骰盅,“別磨蹭,下一局!”
因氣氛中斷了一段時間,后面這局大家玩得不溫不火,輪到伊玥報數,她覺得自己給出的數字并不離譜,沒想到話音還沒落地就被坐對面的壽星公給開了。
眾人拿起骰盅,伊玥飛快掃一圈。
完了,正好多吹了一個數。
根據她之前的觀察,許朝露、賀星訣和舒夏三個人玩得比較激進,其中許朝露應該是被她逼的,姚燁老司機了,穩中帶浪,池列嶼和陳以鑠這倆計科系理工男簡直穩如老狗,正常來說池列嶼這把不應該開她,既然發生了不正常的事兒,那就說明……
她又被針對了。
“一姐,你的真心話真心沒勁,這局禁止你再玩真心話。”
“臣附議。”
“臣也附議。”
“行吧。”伊玥一臉平靜,“那就大冒險。”
開她成功的那個人,食指輕輕彈了彈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東西,極其自然地問對面的許朝露:“你說吧,讓她做個什么冒險?”
許朝露早就計劃好了,故作遲疑地思考了會兒,說:“要不,玥玥你對著大家撒個嬌吧。”
伊玥:“……”
“媽呀,這是我們能看的嗎。”
“哇——”
房間里響起一陣又一陣狼叫,伴隨著各種東西敲擊桌面的噼里啪啦聲,氣氛越推越高,烈火烹油。
伊玥少見地流露出無可奈何:“我不知道怎么撒嬌。要不你們上網查一句撒嬌的話,我來說。”
三下五除二,舒夏查到一句,寫在備忘錄里給伊玥看。
伊玥拿著手機,極其艱澀地清嗓:“咳咳,討厭,不要再醬紫……”
“不行不行。”姚燁打斷她,“一姐,收收你東北人的氣勢,這哪是撒嬌啊,我感覺被罵了。有沒有南方人能指點一下她口音?”
“你不就是南方人嗎?”
“我那兒方言又不嗲。”姚燁想起來,“這里好像只有我和樂樂是南方人?”
“樂樂可以!”賀星訣說,“樂樂說話一股子灣灣腔,超嗲的。”
無關人士陳以鑠就這么被推進了火坑,被其余人半脅迫著,一句一句教伊玥用他們那兒的口音說話。
陳以鑠:“討厭。”
伊玥感受了一下他的發音位置,掐著鼻音:“討厭。”
“有點兒味道了。”
“繼續啊。”
陳以鑠:“不要再醬紫啦。”
伊玥:“不要再醬紫啦。”
陳以鑠沒想到她玩大冒險也這么認真,他自己說話時感受不到的黏糊糊的連讀,從她嘴里吐出來,就變得異常清晰。
好可愛。
他腦中驀地冒出這三個字,整個人像被火舌舔了口,從頭熱到腳,方寸大亂。
“人家、人家不想理……理你惹。”
他一緊張就忍不住結巴,大家都以為他是靈機一動給伊玥上難度,節目效果不要太好。
伊玥跟著念:“人家、人家不想理……理你惹。”
這場漫長的懲罰在歡呼聲中結束,陳以鑠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口,伊玥知道他剛才是緊張了,并沒有刻意針對她。
篤篤篤。伊玥用骰盅敲響桌面,表情還算平靜,但多少染上了熱騰騰的火光,看起來沒那么冰冷無情了。
“你們發小黨針對我。”她視線在池列嶼和許朝露臉上轉了圈,緊接著看向陳以鑠,“還拉樂樂墊背,這能忍?”
頓了頓,她接著道:“樂樂,我們必須針對回去。拿出你數學競賽全國金牌的本事給他們看看。”
“不愧是我一姐。”姚燁樂地搓臉,“這都玩上合縱連橫了!”
陳以鑠本就漲得通紅的臉這會兒更是要燒起來。
他含蓄地點了一下頭,眼前伸過來一只酒杯,他連忙拿起自己的杯子,輕輕碰了下伊玥的,仰頭將杯里的酒飲盡。
游戲進入兩隊人馬劍拔弩張的對拼狀態。
許朝露、池列嶼和伊玥雖然在互相針對,但都還是玩游戲的樣子,算不上多緊繃。
陳以鑠不是。
在伊玥說出“拿出你數學競賽全國金牌的本事給他們看看”這句話之后,他整個人便陷入了必贏不可的自我設定之中。
腦中根據自己的骰子瘋狂計算著其他人骰子數量的概率、再根據前面的游戲結果計算每個人每次
報數吹牛與否的概率,數量增加到多少時他開中某個人的概率……
終于,轉了兩輪,他第一次開口說話。
“對不起,舍友。”開人之前先道歉,除了他也沒誰了,“開你。”
池列嶼拿起骰盅,掃了所有人的骰子一眼:“喲呵。”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吹牛被開中。
陳以鑠猛地松了口氣。賭對了。
池列嶼將骰盅蓋上,漫不經心說:“大冒險。”
伊玥這會兒喝了點酒,張口就來:“心里有鬼的人都選大冒險。”
池列嶼:“……”
大冒險要求由開中的那個人提,陳以鑠覺得針對他的好舍友已經很對不起人家,于是提了個比較簡單的要求:“唱首歌吧。”
這個要求落到別人那兒或許簡單,在池列嶼身上則不然。
他從小到大幾乎沒在別人面前唱過歌,即使比賽時要為許朝露伴唱,因為吉他手任務繁重,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勞煩他動嘴。
“樂樂,真有你的。”賀星訣高興壞了,“好久沒聽吃草唱歌了,上一次還是初中班班有歌聲的時候。”
許朝露和舒夏說:“高中班班有歌聲他站位離我們太遠了,都聽不見。”
許朝露很興奮,不用猜都知道池列嶼唱歌肯定好聽,一個人嗓音好,氣息穩,又有絕對音感,幾乎不可能唱得難聽。
“不知道唱什么。”池列嶼癱坐著,一臉生無可戀地拖延時間。
“我幫你。”賀星訣拿走他手機,“就在你最常聽的歌里選一首……有了,這首怎么樣,張震岳的《小宇》。”
“小雨同學唱《小宇》,簡直完美。”舒夏說,“露露,我記得你帶吉他來了?”
“嗯,就在臥室里。”許朝露想站起來,腳踝一痛又歪坐回去,“你幫我拿下來吧,讓吃草彈唱,哈哈。”
她今天帶的是一把淡藍色木吉他,直到送到池列嶼跟前,這位哥終于舍得直起他那懶散的腰,沒再推辭,肩帶掛到肩上,單手抱住了琴。
眾人默契地安靜下來,客廳里一時間只剩壁爐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聲。
窗外雪沫紛飛,早已進入萬籟俱寂的深夜。
輕柔緩慢的吉他前奏,在少年修長的手指下流淌出。
池列嶼垂眼盯著桌上的酒杯,冰塊在淺金色液體中搖晃、碰撞,少女白色毛衣的針織花紋隱約倒映在上面。
“總有些驚奇的際遇,比方說當我遇見你。”
他聲音低低的,比平常說話更清冽些,像攜著雪花的夜風拂過山間,沙沙吹動了樹梢。
眉眼間的桀驁不馴壓下去,滿身冰渣子雪沫留在這暗淡夜色里,恍惚間變成一縷溫順春風。
“我的愛就像一片云,在你的天空無處停。
多渴望化成陣陣的小雨,滋潤你心中的土地。”
溫柔的吉他伴奏襯得他聲音也像一片低垂的云,飄到許朝露耳邊,化作了陣陣朦朧小雨。
許朝露對這首歌不熟,才知道原來是一首溫柔緩慢的情歌。
講的是一個男生朦朧未果的暗戀。
她的視線順著池列嶼罩在琴弦上、骨節分明的右手慢慢上移。
到他平直寬闊的胸前,凸起似冰塊一角的喉結,流暢鋒利的下頜……最終停留在薄薄的,時啟時合的嘴唇上。
下一句就聽他唱道:
“我不會把它當做游戲,因為我真心對你。”
第46章 SweetChildOMine^……
淙淙的吉他聲,溫沉的唱腔,輕撞進心口,泛起無限漣漪。
池列嶼只唱到第一遍副歌結束,大家仍沉浸在歌曲氛圍中時,他已經松開吉他,整個人懶洋洋地往后靠了去,唱歌時那種溫柔又有些孤寂的神色蕩然一空,重回欠了吧唧的德性,沖大家伙揚揚下巴頦:“醒醒。”
姚燁回過神:“就沒了?”
“嗯。”池列嶼脫下吉他肩帶,將吉他輕放在身后沙發上,打了個哈欠,“我累了。”
許朝露抱著杯子喝了口飲料,感覺他唱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纏纏綿綿下不完。
原來除了搖滾,他也會經常聽這種歌。
給人一種霜雪化春泥的感覺。
許朝露又忍不住想,他唱這首歌時是什么感覺?
之前一直覺得他這人冷淡禁欲,離情情愛愛很遠,如果他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樣喜歡上某個人,她能真心祝福他們嗎?
池列嶼唱歌時一直沒抬眼,直到這時才勉強掀了掀眼簾,瞥見坐他對面的少女盯著酒杯一臉呆樣,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認真聽他唱。
他心里莫名空蕩,夾雜著說不清的煩躁。
今天11月21日了,再過幾天就是12月。
得,今天過生日,不想這破事兒。
……
還是很煩。
搞什么啊這傻子,再過一小時零點了,連個生日禮物都不送他。
……
哈欠會傳染,一個人打完一整桌人都跟著困。
到這會兒都已經嗨夠了,大家分工收拾了下客廳,各自回房間休息。
池列嶼和陳以鑠兩個不打呼的男生睡一間,讓賀星訣和姚燁兩個打呼怪住一起互相傷害。
零點剛過,陳以鑠洗完澡回到臥室,對抱著臂杵在床邊不知道想什么的舍友說了句:“我好了,你去洗漱吧。”
池列嶼撂他一眼,沒動彈,接著杵了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他:“如果有個女生給你送了禮物,又讓你離她遠點,什么意思?”
陳以鑠現在也能自動翻譯這位哥的加密語言了:“朝露讓你離她遠點嗎?”
池列嶼:“……”
就剛剛,十分鐘前,池列嶼從賀星訣房間回來,看到有個鬼鬼祟祟一瘸一拐的人影鉆進他房間,往他床尾放了個挺大的盒子。
“你干嘛呢?”
“啊……你走路怎么沒聲啊?”許朝露扭過頭,看到池列嶼就站在她身后半步遠,身體吊兒郎當地前傾,寬闊的胸口幾乎擦到她肩膀,帶著荷爾蒙的熱氣撲了她滿面,她兔子似的往側邊蹦開,“你、你離我遠點!”
說完就跑了,一腳輕一腳重歪歪扭扭蛇形走位,有鬼在后面追似的。
陳以鑠邊擦頭發邊思考:“讓你離她遠點的意思應該是……讓你離她遠點。”
池列嶼冷笑:“用得著你在這兒復讀。”
陳以鑠干笑了下,視線落到床尾的盒子上:“這是什么?”
“讓我離她遠點的人送的。”
“吉他撥片嗎?”
“你這智商,今晚怎么做到一次都沒輸過的。”池列嶼無語了,“這么大個盒子裝撥片?我剛掂了掂,應該是摩托頭盔。”
陳以鑠:“也是,你昨天才說要撥片,她買也需要時間。”
他摘下眼鏡把鏡片上的水霧擦干凈,再戴上的時候,池列嶼已經打開那個盒子,取出了里頭的東西。
“哇,好酷啊,黑金色的,和你復賽上用的那把吉他很像。”陳以鑠由衷贊嘆,池列嶼揚了揚眉,少年心思就像夏秋交際的天,一會兒煩躁一會兒又通體舒暢了,大大方方地把頭盔遞給他欣賞。
陳以鑠以為他真大方呢:“我可以戴一下嗎?”
空氣安靜兩秒。
池列嶼又把頭盔拿回來:“不行。”
這一下動作幅度不小,頭盔里頭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池列嶼狐疑地將頭盔傾斜,抖了兩下。
有什么亮晶晶的東西一閃而過,從鏡面下邊的縫隙掉了出來。
東西掉落在白色床單上,是兩片粉紅色水晶紋理,正面印了個Q彈果凍的吉他撥片。
池列嶼和陳以鑠都認得——
這是許朝露用的撥片。其中有一片還帶著明顯的使用痕跡。
他說生日禮物要撥片,她就拿了兩片她自己的送他。
池列嶼將那兩個小東西撿起來,簡直不要太服氣。
她可真行,就這么打發他是吧?
隔壁女生臥室。
許朝露剛給自己換了片膏藥,這會兒正坐在行李箱旁邊,不知道在倒騰什么。
伊玥從樓下拿冰塊上來給她冰敷,壞心眼地用冰涼的手碰了下她后脖頸。
許朝露整個人一激靈,手里系著蝴蝶結的盒子掉下去,里頭東西發出清脆嘩啦聲,伊玥猜到那里面裝著什么,一邊蹲下去把冰塊遞給她,一邊問:“他生日都過了,還不送?”
許朝露緊忙將盒子掩到衣服下邊,左顧右盼。
伊玥:“舒夏在洗手間呢。”
許朝露松了口氣,接過袋裝的冰塊,按在腳踝上,先道了聲謝,接著漫不經心說:“本來就沒打算送。”
伊玥淡定地戳破她:“既然帶來了,就說明多少有送的打算。”
“我就帶來自己看看。”許朝露依然嘴硬,眼睛盯著冰塊,語氣也被冰得發涼,“以前送過,他不要,又給我退回來了。”
伊玥想了想:“我不懂你們以前怎么回事,就我現在看到的,他對你很好,和對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他以前也這樣,在我第一次喜歡他之前。”許朝露說,“每天騎車送我上學放學,我們去基地實訓的時候,我晚上肚子餓,他就用保溫盒泡好了泡面沖進女生宿舍送給我吃,整棟樓都轟動了……最后還不是不喜歡我。”
討厭討厭討厭。
因為再次對他動心,本來塵封在記憶里不為所動的往事,忽然又令她忿忿不平、咬牙切齒起來。
“那是以前。”伊玥說,“人都是會變的。”
“是啊,人都是會變的。”許朝露歪了歪頭,腿在地上抻直,俯身邊拉伸邊說,“就算他不拒絕我,我們在一起了也有可能分手,結婚了還會離婚,然后變成陌路人。什么關系都不如朋友長久。”
伊玥笑:“你都想到結婚了?”
“……才沒有。”許朝露臉一陣紅一陣白,喃喃自語,“而且,我只是現在喜歡他,萬一我過幾天又不喜歡了呢?”
伊玥在旁邊的床角坐下,盯著她看了會兒,那雙深邃上揚的鳳眼,無端又讓許朝露聯想到深夜時分的鏡子。
“我發現一件挺有趣的事。”伊玥說,“你之前喜歡你部長的時候,天天口嗨,大言不慚說他是你理想型中的理想型,你會認真喜歡他很久,結果呢?你現在的狀態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
如此謹慎,如此小心翼翼,不得不引人深思。
許朝露凍得渾身發抖,拿開冰塊,腦子里亂糟糟的,瞪著伊玥說:“你不要再觀察我啦。”
頓了頓,她忽然笑起來:“我也發現一件挺有趣的事情。玥玥,你好像很喜歡樂樂啊?天天找他教你打架子鼓,今天還拉著他和你組隊玩游戲,你怎么就不找別人呢?”
“因為他厲害啊,你看今天就他沒輸過。”伊玥心平氣和地說,“我確實也挺喜歡他的。這世上大部分人都外強中干,包括我自己,習慣拿最堅硬的東西裹在外面,但他就完全相反。”
乍一看弱弱呆呆的,任人揉捏,那些遠超常人的聰明和力量,都藏在柔弱表皮下面,從不招搖展示。
這樣的人很難得。
許朝露點點頭,深以為然。
她從地上爬起來,準備換睡衣睡覺。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扭頭對伊玥說:“還是要提醒你,我覺得樂樂他經不起你這么逗。逗壞了你要對人負責的。”
“是嗎?”伊玥慢吞吞冒出兩個字,咚的一聲倒到床上,不說話了。
許朝露笑得肩顫。
認識這么久,終于見到伊玥這人流露出少女憨態,不那么像個陰森森的女鬼了-
荒涼的12月在陣陣北風中降臨,校園里行道樹全禿光了,地上偶有殘留的葉片,被寒風卷起,又冷冷地摔回地面,發出輕微的擦響。
南園籃球館的窗玻璃上蒙著厚重白霧,完全看不清里頭光景,推開擋風簾進入室內的學生,無不被眼前熱火朝天、人山人海的球賽景象震懾住。
賀星訣擠在計科系狂熱的后援團隊中,感覺自己像片隨波逐流的浮萍,稍有不慎就會被后面的女生推倒撲街。
第一小節結束,池列嶼和隊友碰了下接下來的戰術,余光瞥見賀星訣,直接朝他這邊走來。
賀星訣揉揉頗受摧殘的耳朵,扯著嗓子說:“露露王今天沒來啊?這個場館也太小了,她來了估計得被擠成喜之餅。”
池列嶼湊近才能聽見他說話,身上熱氣騰騰,汗珠順著鋒利流暢的下頜墜落,他隨手掀起球服擦了擦,球服里面明明穿了收縮衣,寸土不漏的保守樣兒,四下依然爆發出一陣宛若校草當眾露了腹肌的尖叫聲。
池列嶼:“她們系今天也比賽。”
“噢。”賀星訣點頭,“她是班干也是學生會的,肯定要給他們系隊做后勤。”
頓了頓,賀星訣下意識問:“時越學長是他們系隊的嗎?他個子挺高,應該也打球吧。”
池列嶼冷冷淡淡地“嗯”了聲,在一堆妹子遞過來的礦泉水瓶的干擾下,精準接住隊友從遠處空投的水,仰頭一口氣喝掉半瓶。
賀星訣從口袋摸出手機,低著頭,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休息時間短暫,池列嶼正欲歸隊,賀星訣突然叫住他:“等等,吃草。”
他舉起手機給池列嶼看:“我剛剛發現,如果你們系隊和金融系隊一直這么贏下去,到下學期,你們兩隊很有可能在甲級淘汰賽上碰面啊。”
淘汰賽意味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賀星訣整個人都亢奮了:“到時候我該給誰加油呢?還是你吧,畢竟你要上場打,哎喲,到時候露露王和她部長說不定已經在一起了,時越學長也上場的話,我是不是也得給他們加油?”
“吃草,你說……哎你怎么就走了?我還沒說完呢!”
……
半個多小時后,這場小組賽以計科系毫無懸念的勝利落下帷幕。
池列嶼直接在場館里的淋浴房沖了個澡,頭發擦到半干,亂糟糟東一撮西一撮的也不打理一下,就這么長腿闊步橫穿場館走出來。
賀星訣站在場館門口等他,遠遠望見池列嶼那一頭囂張的亂毛,這造型也太隨性了,他忍不住舉起手機拍了張照。
拍完低頭看一眼,直呼日了狗了——這股子時裝周T臺秀場的氣質是真實的嗎?
嘖,不愧是我兄弟,什么發型都能駕馭自如。
“去吃飯嗎?”賀星訣等池列嶼走到近旁,問。
池列嶼:“去西園球館。”
“去那兒干嘛?”賀星訣想了想,“噢,金融系在那兒打是吧?”
他們左手邊的墻壁貼滿磨砂鏡面,池列嶼這會兒總算想起來照顧一下個人形象,轉身面對鏡子,抬手把凌亂的頭發全部抓到額上,額頭和眉眼清晰暴露在燈光下,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桀驁張狂,淡聲對賀星訣說:“你不是說我們以后可能要和他們打淘汰賽?那就提前去觀摩一下他們的水平。”
“有道理。”
直到走出場館,騎著摩托來到西園,賀星訣才慢半拍地想到什么:“都這會兒了,過去還能有比賽看么?”
果不其然,他們車還沒停穩就聽西園籃球館里傳出喝彩聲,聽起來像在拍合照,比賽早已經結束了。
走進館內,觀眾比他們那場少很多,但也算得上熱鬧。
兩人一眼就望見球場上某個興高采烈的纖細身影。
她穿著米色圓領毛衣、灰色運動褲,頭發高高扎起,細白的脖頸透出運動后的淺粉色,和其他幾個干后勤的女生一起,正在系隊男生的指導下玩兒投籃。
“我五投四中了,哈哈。”女部長大笑著將籃球丟給許朝露,“朝露,現在這里最差的就是你了。越越你好好教教她啊。”
許朝露這人,典型的頭腦發達四肢簡單,部長丟到她手上的球她都沒接住,時越跑了幾步幫她把球撿回來,遞過去:“盯著球框白線的邊角,手腕發力單手推出去,不要兩只手抱著扔。”
“好的,我知道了。”
許朝露調整半天站位,選定一個風水寶地,照時越說的做,球一脫手直接飛出球框,白線碰都碰不到。
她汗顏,趕緊把球撿回來:“我再試試。”
連著試了五六次,唯一一次砸中白線了,球反彈下來繞著籃筐轉一圈,沒進,給她整得都有點火大。
“使點勁試試。力氣太軟了。”時越在旁指點。
第七次,許朝露手臂肌肉繃緊,帶著一雪前恥的決心,狠狠將球拋了出去——
砰的一聲,球砸中籃筐邊緣,疾速反彈回來,精準命中她的腦殼。
許朝露措手不及,“啊”地慘叫了聲,整個人被砸得向后倒去。
力道其實并不大,她覺得自己
頂多踉蹌幾步,不至于摔倒。
沒想到下一瞬,一左一右兩只修長的手臂同時從后面環住她的腰。
左邊那人力氣明顯更大,也更無所畏懼,直接貼著她纖瘦柔軟的腰肢抱緊,將她整個人摟到了懷里。
一股熟悉的醋栗葉清香鉆進鼻息間,青澀而又馥郁,裹著滾燙氤氳的熱氣,鋪天蓋地,將她完全籠罩。
“學長。”池列嶼一手摟著許朝露,抬眼瞭向時越,目光在他落空的手臂上停頓片刻,“要扶女孩子,起碼先把手洗了。”
時越怔了怔,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敵意:“我只是怕她摔倒。”
“用不著。”池列嶼淡淡道,“這不是有我嗎。”
第47章 海闊天空“你想當小三嗎?”……
他三言兩語間,氣氛急轉直下,仿若對峙。
許朝露有點兒搞不懂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她人仍被池列嶼扣在胸前,一抬睫便望見他下頜,筆直凌厲,折角線條仿佛工筆繪就,冷淡藏鋒。沒有絲毫瑕疵的側臉,近看更有味道,英挺五官配上那一頭烏黑凌亂、略微濕潤的短發,像只剛從雨后叢林中鉆出來的獅子,野性十足,也漂亮得令人心驚。
心口咚咚兩下,許朝露猛地回過神。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不分場合地耽于這人的美色。
四下圍觀群眾皆是目瞪口呆,時越頓在半空的手這時候才落下去,面露無奈。
“池列嶼,那個,你洗過澡了吧?”許朝露掙扎了下,“我剛剛打球,身上也挺臟的。”
這話顯然是在為她部長撿面子。
時越臟,她也臟,臟人就該臟人扶是吧?
池列嶼扯了扯唇,松開她,好像這時候才記起自己是個潔癖,嫌棄地上下打量她,眸光落到她腳踝,語氣冰涼索然:“腳才剛好就打球,還想再受傷?”
“已經沒事啦。”許朝露抬腿轉了轉腳踝,“你看,好的很,而且我只是玩玩投籃,又沒怎么跑步。”
池列嶼記得她這人對體育運動一向興致寥寥,懶得像條蟲,也就碰上時越之后,自行車肯騎了,連籃球都有興趣打。他從小到大在她跟前打球,怎么就從來沒見她上來一起玩勞什子的投籃。
還是分人。
池列嶼不知道的是,許朝露本來也不想玩,奈何兩個女部長都上去玩了,叫她一起,她一個小部員哪有拒絕的道理。
玩著玩著她發現籃球確實挺有意思,也很難,她至今都沒投中一個,記憶里池列嶼投籃幾乎百發百中,她以前看習慣了,覺得沒什么,現在自己試過才知道這人有多強,難怪當時班上男生都吹他們嶼神就算沒去搞競賽,走職業籃球這條路也能穩穩上K大。
池列嶼不太耐煩地抬手揉她腦袋:“你說沒事就沒事吧。”
他手下沒輕沒重,許朝露整個人被他揉得直晃蕩。在場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見他們發小相處,包括時越,不知道許朝露早就被他這么揉習慣了,有時候甚至賤嗖嗖地跟著他的節奏自己晃,外人看起來還以為池列嶼多兇殘,這么虐待她。
“同學。”時越忍不住出聲,對著池列嶼,語氣溫和誠懇,“朝露也沒受傷,你就別怪她了。”
池列嶼聽著“朝露”兩個字怪想笑,唇角向上扯,語氣卻冷淡至極:“我怪她了嗎?”
“知道你是關心她。”時越一副理解他的樣子,“但你態度可以稍微好點。”
這話聽著溫柔,細想又讓人冒火。
池列嶼也不是沒腦子,知道面對這種軟趴趴的棉花型角色,不能來硬的。
他唇角提起的弧度更大些,一雙淡漠眼睛緩慢眨了眨,流露出學弟應有的乖覺:“原來我態度不好了?我自己都沒感覺到,學長真是火眼金睛,謝謝學長提醒。”
時越:“……”
賀星訣站在旁邊聽他倆對話,憋笑憋得肚子疼。
這味兒可太沖了,把這倆貨捆起來扔長江里,全國人民都能喝上龍井。
許朝露被他倆夾在中間,還有這么多人圍觀,簡直不要太尷尬。
“好了啦。”她把池列嶼推開,“你和橘子去外面等我,我洗個手,和你們一起去吃飯。”
池列嶼抬了抬眼皮,就算回應。
許朝露接著和學生會以及系里的朋友告別,池列嶼和賀星訣先行離開。
走到人少地方,賀星訣睨著身旁的兄弟,神情古怪:“你剛才搞什么啊,和時越學長爭鋒相對的?你這顏值這身份本來就給他很大威脅,以后他倆談上了他能容得下你?”
池列嶼聽得煩不勝煩:“閉嘴。”
“還不讓人說了。”賀星訣唇角一抽,“就剛剛那個架勢,你想當小三啊?”
“你丫的菌子吃多了?”池列嶼臉一黑,毫不客氣給他后腦勺一個大逼斗,“再說句瘋話試試?”
“我錯了。”賀星訣捂著腦袋跳開一步,沖他苦口婆心說,“不是我說你,吃草,咱做朋友的最重要的就是懂分寸。雖然我也有點煩她這么快就要處對象了,但是總體而言還是祝福的。露露王從小到大喜歡這么多人了,能處個對象不容易。”
池列嶼冷笑:“你說的是。”
能喜歡的都喜歡了個遍,跟瞎了似的就是看不到成天在她眼前晃的。
賀星訣:“而且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她好像都沒怎么在我們面前提時越學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涼。我倒希望她這次堅持一下,不然也太不認真了,以后誰敢和她談戀愛啊。”
這話池列嶼沒接。反正許朝露沒喜歡到他頭上,她再三心二意他也管不著。
籃球館外,夜色已然濃重,對面的露天球場許久無人問津,鐵門上了鎖,鎖鏈被凜冽的冷風吹動,吱呀作響。
三人很快碰面,一起在附近食堂吃了晚飯。
賀星訣晚上還有課。他這學期是他們所有人中最忙的,報考之前真沒想到電子系這么恐怖,為此他還把微信昵稱改成了“電擊橘子狗”,個簽則是昵稱的擴寫版:遭到電子系高壓暴擊的橘子同學變成了一條狗TAT。
吃過晚飯,池列嶼騎車送許朝露回北園。
這么點路,他自己懶得戴頭盔,把許朝露送的那個頭盔丟給她,讓她戴上防風。
許朝露折騰半天戴不好,眼前黑乎乎一片,忽然感覺到下巴那兒伸過來兩只手,貼著她臉側旋緊了旋鈕,讓頭盔內部貼合她腦袋,接著左右對齊卡扣,咔嗒一聲,他的手離開,指腹粗糙微涼的觸感卻長久停留在她皮膚上,揮之不去。
跨坐上車,車子啟動向前駛去,兩人都沒說話,似乎是默契,又似乎疏遠。
寒風迎面襲來,校道兩側干枯的樹木張牙舞爪,夜色中形如鬼魅。
池列嶼微微瞇眼,一道道路燈光線在眸中放射成模糊的光團。
今天發生的一切,無端令他想起高三,他們最疏遠的那段時間。
高三前的暑假,他國賽摘金,K大S大同時伸來橄欖枝,兩所大學計算機系的排名相差無幾,S大招生組老師給他打電話那天許朝露剛好在他身邊,軟硬兼施逼著他拒絕S大的邀請,一定要和她一起上K大。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他早在剛接觸競賽的時候,就已經把她的夢校當做目標,從來沒想過要去S大。
在他毫不猶豫地和K大簽約之后,過了幾個月,許朝露和她當時喜歡的男生一起參加了S大的學科營,又在某個平平無奇的下午,突然告訴他,出于種種她也無可奈何的原因,她決定改夢校,考S大。
池列嶼沒法怪她什么,因為
她當時的成績和心態都極其不穩定,S大的自招offer是她的救命稻草。
他就是覺得自己挺可悲,也挺可笑的。
再后來,他有整整三個月沒回附中,也沒再和她聯系。
講實話,他當時雖然忙著比賽,忙著讀預科,但并沒有忙到抽一天回母校看看的時間都沒有。
他確實在疏遠她,借著父親和許叔叔因工作決裂的契機。
不能上同一所大學是原因之一,還有另一個她不知道的原因。
他想試試能不能放下她。
不聞不問地過了三個月,在高考前兩三周,因為一場重要的采訪,他不得不回一趟附中。
本來沒打算回班,誰知采訪中途突然下了場暴雨。
他跑進教學樓躲雨,途經百名榜的時候,沒忍住抬頭看了眼。
榜上公示著剛出分的三模成績,許朝露穩坐年級第一,718分,比第二名整整高出三十分。
看到她的成績穩定了,不再起伏,池列嶼心里突然冒出一絲希望——
如果她的高考成績遠高于兩所大學的分數線,她是不是也有可能選擇原來的夢校?
一個多月后,高考出分那幾天。
池列嶼當時在國外旅游,晚上睡不著覺,天天熬夜看電影。
也不知道是真睡不著,還是熬著在等什么消息。
某天凌晨,許朝露給他發了條消息,說她剛剛和K大招生組老師簽約了。
看到這條消息,他直接一個魚打挺坐了起來。
跳下床,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窗外是深暗無垠、仿佛比夜空更遼闊的大西洋,如果房間樓層低點,他都想直接跳窗,去海里游一圈再回來。
手機抓手里,只若無其事、冷冷淡淡地給她回了兩個字:【恭喜】
七月底回到云城,在家里再見到她。
相處起來似乎和從前沒什么區別,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眼睛跟著她在客廳里走,腦袋里只有響亮亮的四個字:
放下個屁。
再后來,開學沒多久,她又有了喜歡的人。
他已經可以比較平靜地對待,一回生兩回熟,真的被她整習慣了。
沒想到,今天突然又失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時越那小子跟前,出言不遜。
橘子說的其實有道理。她估計挺煩他這樣,很沒分寸感,在她粉了一年多的偶像、理想型中的理想型面前口出狂言,搞得人家下不來臺。
“池列嶼。”
寒風里飄過來一聲細細軟軟的呼喚,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嗯?”
“我洗過手了,還穿了干凈的外套。”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一句。
下一瞬,腰后忽然環過來兩條纖細手臂,少女柔軟的身體前傾,輕輕貼上他脊背。
不知是不是錯覺,抱住他的腰之后,許朝露明顯感覺到車速慢了下來。
夜風悠悠地刮過身體,像在漫無目的地兜風。
他估計以為她是覺得車速太快,坐不穩,才抱他的吧。
許朝露戴著頭盔,隔著堅硬外殼,下巴搭到他平直寬闊的肩上,閑聊似的問:“快到寒假了,你寒假有什么安排?”
池列嶼想了想:“有點忙。先去看望爺爺奶奶,在他們那兒住一陣,再去看望外公外婆,陪他們過年,之后還要去看望姥姥姥爺。”
他話里的外公外婆指的是親生的外公外婆,姥姥姥爺則是嘉鈺姨姨的父母。
從未得到祖輩疼愛的許朝露都有點嫉妒了。
這樣一來,他們整個寒假估計都見不到面。
“那暑假呢?”許朝露歪著頭問,“有申請研學項目嗎?”
“準備申U大和M大的暑期科研。”
都在美國。
“我最近也在考慮。”許朝露說,“我想申港城的H大。”
他在美國,她在國內,看來暑假也沒什么機會一起玩了。
肩膀上的頭盔低下來些,鏡片那塊貼在他肩胛骨,骨碌碌地左轉右轉。
車子轉過一道彎,北園宿舍樓的燈光隱隱約約透過來。
車速又慢了些。
許朝露的問題跨過寒暑假,忽然又飛到離他們大一學生還算遙遠的未來:“你研究生應該會出國吧?聽說你們系百分之六七十的學生都會出國深造,尤其是績點排名靠前的,幾乎全都出國了,隨隨便便就能拿頂級名校的全獎PhDoffer。”
“也許吧。”池列嶼沒有正面回答,“你呢?”
“我肯定也要深造,但還沒想好出國還是留在K大。國外學校排名更高,能接觸更多大佬,適合鍍金。國內的話,環境比較穩定熟悉,還可以陪在爸媽身邊。都挺好的。”
池列嶼俯身握著車把,腦袋稍稍向后仰了下,碰到她的頭盔,嗓音淡薄,無所謂的樣子:“都還遠著。”
畢業還遠。
但北園宿舍已經近在眼前。
摩托在宿舍樓門口停穩,車身微微傾斜,池列嶼一條長腿支著地,等許朝露跳下車,他另條腿也跨下來,站定在路緣石上,閑閑散散抻了抻肩骨,影子斜落在地上,高挑挺拔得不像話,瞅著面前的少女迷迷瞪瞪折騰頭盔,摘下來之后頭發亂成一團,她一只手把頭盔遞還給他,另只手急急忙忙地整理頭發。
都到家門口了,還挺注意形象。
許朝露梳理好頭發,站在原地,接著剛才的話題,仰眸看著他眼睛說:“就四年,其實也不遠。”
頓了頓。
“等你做好決定,記得第一個告訴我。”
池列嶼有些怔愣,借著路燈昏暗的燈芒打量她。
“告訴你干什么?”他揚眉,眼底深暗,意味不明地問,“我去哪兒讀研,你還要跟著嗎?”
許朝露緩緩眨了下眼睛,也用那種意味不明的語氣回答他:“嗯,說不定呢。”
第48章 海闊天空池列嶼一定會找到她(新增2……
兩人分別后,池列嶼順路從北門離開,去附近加油站給摩托車加油。
他戴上了頭盔,里頭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臉頰的溫度。
路上不禁反復回想分別前她說的話。
從小到大,許朝露就像是領路人,從來都是他們追隨她的步伐,才跟著她一步步走到了K大。
今天,她自己的未來路線還沒定,卻先打聽起他的打算。
話里話外,是在暗示她未來也不想和他分開么?
太過動聽,池列嶼很難不多想——送她回來之前,他在籃球館和時越起了點沖突,她說那些話會不會和這事兒有關?
安撫他這個竹馬: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她即使談戀愛,也絕對不會丟下他?
轉念又想到賀星訣說的,許朝露最近似乎不像從前那樣一天到晚把時越學長掛嘴上了。
迎著冷風,池列嶼下意識擰了下車把加速,止不住幸災樂禍:
趕緊的,放下吧,每個男的喜歡三個月就差不多了,再久多沒勁啊。
這時候的他,根本想象不到以后這好事兒落到他頭上之后,他會變成一個多么焦慮的小男孩-
日子在呼嘯的寒風和數不盡的課業中飛速度過,無論多忙,許朝露等人每周都會擠出時間排練至少三次,轉眼到12月中旬,決賽彩排當天。
舉行決賽的中央體育館比復賽的北體育館大了將近一倍,近萬個座位,設施高端、燈光華麗,完全是大型演唱會水平。光是彩排,站在舞臺上眺望空蕩蕩的場館,就已經令人心潮澎湃。
彩排結束后,賀星訣心情五味雜陳:“
唉,比完復賽那會兒我還覺得我們有機會沖擊冠軍,今天怎么感覺又冒出了幾個之前沒見過的實力巨強的大佬?”
“你說原創組那幾個嗎?”姚燁說,“他們和我們普通組不是一個賽道的,直到決賽才會碰面。今年原創組的實力確實比往年強很多。”
“還有好幾個選手,感覺憋到決賽才開大招啊,那個姓黃的學姐高音飚得我都要起飛了,那個唱跳組合也是,我去,簡直像專業idol。”賀星訣摸了摸心口,“一姐在哪,我需要聽一姐點評他們,最好批評兩句,讓我安心一點。”
陳以鑠:“伊玥今天沒有來。”
“又沒來?”賀星訣納悶,“她上周一整周都沒來看我們排練了。”
伊玥雖然只是經理,不需要上臺表演,但是之前樂隊每次排練她都會到,全程陪伴大家練習,同時也做一個非常苛刻的聽眾,犀利地指出他們的問題。她在的時候大家都兢兢業業、提心吊膽,這么久以來被虐習慣了,她不在雖然變得輕松,但又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許朝露:“伊玥她……最近家里有點事。”
賀星訣:“什么事啊?”
見許朝露面露難色,賀星訣擺擺手:“不方便說就算啦,誰家沒本難念的經。”
許朝露笑容慘淡。
伊玥家這本經,可不是一般的難念,是他們這些家庭富足、生活安定的孩子,完全難以想象的苦難。
最近,伊玥每天都會接到好幾個家里打來的電話,無非就是圖她高考狀元獎金這事兒,從剛開學那會兒一直折騰到現在都沒完,尤其是最近一周,事態上升到非常激烈的程度,她們幾個舍友幾乎每天都會聽到伊玥父親在電話里咆哮、用惡毒的語言咒罵女兒,逼她把獎金上交回家。
伊玥嘗試過拉黑他們、換手機號,然而過了幾天她爸又聯系上輔導員來找她,伊玥不想讓學校老師因為她被她家里人糾纏,只能繼續忍受著他們無窮無盡的追討、責罵。
好在自始至終,伊玥的想法都非常堅定——
她自己憑本事賺的錢,一分一厘都不會交給家里那群吸血鬼。
期末將至,伊玥因為這事兒晚上覺睡不好,白天打瞌睡,硬撐著學習。許朝露既佩服,又非常心疼她,苦于無計可施,他們這群朋友好像什么忙都幫不上。
決賽前一日,深夜。
許朝露寫完作業,看到伊玥還沒上床,她拖著椅子擠到伊玥身旁:“你在看什么呢?”
伊玥把手機給她看:“我家那兒鬧雪災了。”
“天吶,好大的雪。”許朝露嘆道,“我記得你家里是務農的?”
“嗯。”伊玥語氣莫名發緊,聽起來格外干澀,“下了雪就沒活干了。”
話落,她將手機息屏,準備上床睡覺。
許朝露眼睛跟著她,輕聲說:“玥玥,那個,你知道明天決賽吧?”
伊玥動作一頓,回頭沖她笑了下:“我知道,我會去的。”
許朝露松了口氣:“太好了,他們可想你了呢。”
“真的假的,沒有我你們排練輕松多了吧?”
“哪有,氣氛超低沉的。”
“我會去的。”伊玥又重復了一遍,仿佛在對自己強調,“我還要給你們化妝做造型呢。”
許朝露笑著點頭,和她一起熄燈上床,一宿無話。
次日,北風肆虐的陰天,太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遮掩,僅剩一圈慘白暈影,在灰蒙蒙的云層中若隱若現。
下午第一節課,許朝露和舍友們坐在教室中間位置,抱著電腦認真聽講做筆記。
伊玥桌兜里傳來手機震動聲,一陣接著一陣,久久不停。
她頭都不低,手伸進桌兜,干脆地將震動關掉。
清靜了半節課。
離下課還有一段時間,教室前門突然從外打開,許朝露他們班的輔導員匆匆走進來,和老師打了聲招呼,視線在教室里逡巡:
“伊玥同學在哪?跟我出來一下。”
這一瞬間,許朝露看到伊玥的手緊緊攥起,指節蒼白,幾乎退去所有顏色。
她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只拿了手機,像個提線木偶,身體僵直地跟著輔導員走出教室。
“天,發生什么了?”
“不知道啊,等會兒下課去問問吧。”
王曉悅和張藝晴在旁邊緊張地竊竊私語。
許朝露再也聽不進老師講的一個字。
她想起上個月,大家計劃復賽結束后一起去轟趴,別墅是賀星訣媽媽免費提供的,食物和飲料就由其他人AA制購買。
那天,許朝露在網上買飲料,每挑一個就要拿給伊玥看看,問她的意見,免得買太貴了,伊玥A錢的時候不開心。
她也想過自己直接買了,不找伊玥A錢,但是那樣好像又顯得看不起人家。
伊玥察覺出許朝露的心思,笑著說:“不用替我省錢,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少錢嗎?”
許朝露:“多少?”
伊玥說了很長一段話:“我家那個鎮子特別不發達,幾十年來連縣狀元都沒出過一個,今年突然出了我這么個市狀元,成績公布后,我收到了來自市里、縣里、鎮里、學校,還有氏族的好幾筆獎金,總計二十五萬。我私下聯系他們,讓他們把這些錢全部打進了我一個人的卡上。二十五萬存著賺不了多少利息,投資也太少,但可以讓一個大學生的四年過得非常滋潤,你說是不是?我從前苦慣了,高中家里不給生活費,買不起一口肉,這四年不想再苦著我自己了。”
頓了頓,她語氣輕松地說:“想買什么你就買,貴點也沒關系,我也想見見世面。”
許朝露聽完,喉嚨重重哽了下。
她家境雖然富裕,但是作為一個十八歲剛成年的學生,這輩子手里還從來沒捏過六位數的錢,二十五萬這個數字令她驚嘆。
同時,也嗅到了一絲危險。
二十五萬,對于一個十八線小鎮子的農村家庭來說,可能是好幾年的收入,讓人怎能不貪心?
……
不行。
許朝露越想越不安,一秒鐘也坐不下去了。
“老師,我肚子疼。”她下定決心,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要去趟校醫院。”
話落,不顧老師和同學錯愕的表情,許朝露抬腳便走。
剛跨出座位,動作一頓,不知想到什么,又回身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收進書包里,一起帶著離開,直奔輔導員辦公室。
半個多小時后,計算機學科樓。
陳以鑠從洗手間回來,池列嶼起身讓他走進里面位置,人靠著后排桌子,盯著陳以鑠高頻眨動的兔子眼,實在忍不住笑:
“好點沒?這節課還哭不?”
“我再忍忍。”陳以鑠捂著眼睛嘆氣,“剛在洗手間怎么也摳不出來,回宿舍再弄吧。”
池列嶼:“你今天干什么突發奇想戴隱形眼鏡?”
陳以鑠支支吾吾半天:“就隨便試試……”
他嘆了口氣:“偶爾想換個風格……來著。”
“好端端的換什么風格?”方游在旁邊悶笑,“該不會看上哪個妹子了?人家覺得你摘了眼鏡好看?”
陳以鑠:“沒、沒這回事。”
“真的沒有?那你臉紅什么?”
“別逗他了。老師來了。”池列嶼大爺似的慢騰騰坐下,從口袋里掏出餐巾紙,丟陳以鑠手上,“擦擦吧,等會兒別嚇到老師了,講幾個Java模型給你感動成這樣。”
“謝謝。”陳以鑠拿紙巾蒙著臉,恨不能逃課回趟宿舍,趕緊把眼睛里這鬼東西弄出來。
他和池列嶼手機都扔桌上,上課沒多久,兩部手機同時震了震,有新消息進來。
池列嶼直接用電腦微信,看到許朝露在樂隊群聊里發了條語音。
沒記錯的話,她這會兒應該也在上課,怎么會發語音?
語音轉文字的內容非常奇怪。
他皺著眉撿起手機,
身邊的陳以鑠同樣動作,抓著手機貼到耳邊,兩人同時聽到少女恐懼、焦急到極點,還帶著明顯哭腔的聲音:
“你們快來校門口!快點!伊玥要被……啊!別搶我……”
語音在話還未說盡時猝然中斷。
下一瞬,兩個少年猛地從座位上竄起,完全無視講臺上的老師,一前一后大步沖出了教室后門。
整個教室目送他們,議論聲不斷。
池列嶼騎車載陳以鑠,買車兩個月,還是第一次開出嘶啞轟鳴聲,發動機與排氣管共振,風刮在臉上像刀子,車速快得驚人,一分鐘便從學科樓趕到校門口。
兩人跳下車,分頭尋找,校門外便是空曠的馬路,視野開闊,看不到半個熟悉人影。
“打不通……”陳以鑠跑到池列嶼身邊,“她倆電話都關機了,怎么回事?”
池列嶼手里也攥著手機,額角青筋突突跳動,心亂如麻,來不及說話,身后忽然傳來賀星訣的聲音。
“吃草!怎么回事啊?”他丟下車,著急忙慌地跑過來,“露露王那條語音什么意思?”
沒一會兒,連姚燁也趕到了。他下午沒課,像剛從被窩里鉆出來,紅發亂糟糟,運動鞋后跟還踩在腳底下:“她倆人呢?那條語音聽著,一姐出事了啊,露露手機是不是被誰搶走了?”
池列嶼強行穩住心神,四下望了圈,目光落在身后的門衛崗。
四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突然氣勢洶洶闖進門,門衛大叔嚇得一股腦站起來,又聽他們焦灼地描述兩個女生的形貌,詢問她們行蹤,大叔面露恍然:“她們剛走不久。”
“到底發生什么了?”
大叔回憶道:“那個長發披肩的女生,被兩個中年男的從學校里頭拽出去,我看情況不對,跑出去攔,結果人家是女生的親爸和親叔叔,三個人在那兒大吵什么獎金什么打錢的,罵得賊難聽,好像要那個女生給他們錢。那個女生死活不松口,幾個人推推搡搡僵持了一會兒,后來有輛面包車開過來,女生就被他們帶走了。畢竟是人家家務事,我也不好管。”
池列嶼:“另一個女生呢?扎頭發的,眼睛大大的那個?”
“她也上車了。”大叔說,“她本來只在旁邊勸架,看到面包車開過來要帶走另一個女生,她突然撲上去死死抱住她,力氣可大了,任別人怎么推她拉她都不松手,那兩個男的被搞急眼了,就把她一起推上車帶走了。”
“我靠。”賀星訣傻眼了,“光天化日的,綁架啊?!”
大叔:“沒那么嚴重吧,親生父親能對女兒怎樣?扎頭發那個女生看上去也是自愿跟她同學一起走的。”
“叔叔,人性的下限真不好討論,正常父親能管十八歲的女兒討錢嗎?”姚燁轉頭問池列嶼,“現在怎么辦?我們怎么找她們?”
聽完門衛的描述,池列嶼這會兒看起來似乎冷靜了些。
青梅竹馬的默契,讓他忽然想通了什么。許朝露不是那種無腦上頭的傻子,絕不會毫無準備地以身涉險。
他抬手用力抓了抓頭發,面上不顯,心里依然緊張到要爆炸,側過身去,另只手抓著手機,點開某個軟件。
“不出意外的話,伊玥爸爸會帶她們去招待所之類的地方。”池列嶼說,“招待所不可能讓我們隨便上去找人,所以我們現在必須……”
“報警。”陳以鑠搶答道,“趕緊報警。”
池列嶼毫不猶豫地撥通報警電話,語速飛快又清晰:“您好,我是K大的學生,我剛剛看到我的同學在K大校門口被人綁架走了……”
“等等,學生,可不興這么說啊。”門衛大叔唯恐損害學校名聲,慌張地上前阻攔,“怎么就綁架了?你哪有親眼看到?”
賀星訣、陳以鑠和姚燁擋在門衛跟前,三人站一塊跟堵墻似的,直接把門衛大叔堵了回去。
姚燁:“叔叔,盡快把我們的朋友帶回來,不讓事態進一步擴大,對學校的影響才是最小的。”
門衛:“……你說是就是吧。”
……
面包車在高架上疾馳,已經駛出東五環,還不知目的地在哪。
車廂里的咒罵聲直到這時才漸漸平息,許朝露、伊玥和伊玥父親三個人擠在面包車狹窄的后排,這輛車應該長年運送海鮮,后備箱飄來難聞的咸腥味,空氣污濁至極,讓人倍感窒息。
許朝露強忍著不適,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把伊玥的手扯了過來。
兩個女生都在發抖,其中伊玥抖得比許朝露劇烈得多。
當許朝露柔軟的掌心輕輕貼上手背,伊玥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忽然舒緩了些。
她不動聲色地垂眸,看到許朝露伸出食指,在她手心輕輕緩緩、一筆一劃地寫字:
不……要……推……開……我。
伊玥眼眶突然一陣酸脹,好像生吞了一整顆檸檬。
許朝露繼續寫:
我……有……定……位。
吃……草……會……找……過……來……的。
因為經常丟三落四,許朝露的電子設備很早以前就和池列嶼的綁定了同一個家庭云服務,向他開放她的定位,只要在有網絡覆蓋的地方,他就能知道她的設備所在的位置。
這個定位也不是一直都開放,有時候許朝露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干嘛,或者鬧別扭的時候,她就會關掉。最近,因為她對池列嶼產生了一些偷偷摸摸的心事,她又把這個定位給關了,直到今天。
看見伊玥被輔導員叫出去,許朝露產生不好的預感,那時候雖然不能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她收拾東西帶出教室之后,在前往輔導員辦公室的路上,下意識地開放了自己的設備定位。
來到輔導員辦公室,果不其然,伊玥的家人直接找到學校來了。
伊玥父親和叔叔在辦公室的時候態度很好,說只是因為家里出了點事,需要找女兒當面商量。
將輔導員應付過去,帶著伊玥離開辦公室后,他們突然就換了副兇神惡煞的面孔。
一路爭吵、辱罵、拖拉拽,伊玥在他們眼里仿佛不是親骨肉,而是個沒心沒肺、卷走他們家錢財的賊。
……
再后來,就到了這輛臭氣熏天的車上。
伊玥反握住許朝露的手,在她掌心寫:
你……的……手……機……不……是……被……拿……走……關……機……了……嗎?
許朝露狡黠地笑了下,回:
書……包……里……還……有……電……腦。
她所有電子設備都是同一個牌子,全都登錄了那個家庭云。
寫完字,許朝露收緊手指,緊緊牽住了伊玥的手。
顛簸的面包車上,兩個女生互相傳遞勇氣,冰涼的掌心逐漸有了些溫度。
許朝露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發生什么事。
她都無比堅信,像一個根植靈魂深處的信念——
池列嶼一定會找到她的。
第49章 海闊天空你別哭啊
又在車上晃蕩了一刻鐘,終于來到目的地,車子轉進小巷,停在一家門庭冷清的招待所樓下。
伊玥下車之后,突然拉著許朝露往巷口跑,沒跑兩步就被她爸拽回來,“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欠揍是不是?給你老子老實點。”
許朝露目瞪口呆,卻見伊玥梗著脖子,白凈的臉上浮現掌印,抬眼冰冷又憤恨地瞪著她爸,沒有一絲無措,仿佛過去經常被這樣對待。
“小同學。”伊父轉向許朝露,極其不耐道,“你說你多管什么閑事?快回你學校去。”
許朝露死命拉著伊玥:“我不走,除非你讓伊玥和我一起走。”
伊玥叔叔從駕駛座下來,對伊父耳語:“你讓她走了,等會兒肯定找人過來。”
“總不能一直帶著她?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小孩,我可不想惹麻煩。”
“十幾歲小屁孩,你以為她們能撐多久?估計很快就會把錢交給你了。”
兩個中年男人都生得高大,皮膚粗糙黝黑,像北方皸裂的土地,言語間夾雜濃重鄉音,是許朝露從未接觸過的那類人。
她和伊玥緊緊拉著彼此,被拽進招待室樓上一間單間里,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兩人縮坐在床頭旁的角落,和男人拉開距離。
伊父坐在床邊,惡狠狠地威脅伊玥:“你不把錢拿出來,就別想回去上課了。”
伊玥:“我沒錢。”
“行,反正家里現在沒事情做,我就在這兒和你耗著。”伊父喝了口水,接著啐罵道,“呸,什么高材生,我怎么就養出你這種白眼狼,自己到大城市吃香喝辣,爹媽不孝敬,親弟弟也不管。你說你一個女孩子手里拿那么多錢做什么?這幾個月在云城過得很爽吧?真他娘的敗家,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把你送人,還他媽抱回來干什么。”
伊玥沒搭理他,伊父一拳頭打棉花上,氣得站起來繞了兩圈,接著攻心說:“我知道你們快期末考了,你不是最喜歡學習嗎?關兩天學不了習,你丫受得了?”
伊玥咬唇,轉頭去看許朝露。她自己沒什么可怕的,只怕拖累她。
許朝露臉色蒼白得像紙,回給伊玥的眼神卻鎮定。
男人雖兇狠,卻也不會真拿她們怎么樣。而她現在跟著來到這里,攪亂了他們原本囚禁伊玥的計劃,云城隨便一個小招待所的房間就要三百多一天,看樣子他們并不舍得浪費錢,沒有轉移陣地的打算,所以現在真正被動的應該是他們。
兩個少女的手臂貼在一起,像兩棵纏繞而生的藤蔓,互相給予力量。
窗外,天色漸漸落灰,待在房間里的每一秒鐘都被無限拉長,格外的煎熬。
許朝露慢吞吞地捶坐麻了的腿,眺望著窗外逐漸濃重的夜色,心像被無形的手攥住,焦躁和恐懼不受控地探頭冒出來。
忽然間,她聽到一墻之隔的走道上傳來腳步聲,雜亂紛沓,似乎有好多人。
篤篤篤,他們的房門被外面的人重重敲響。
伊父去應門:“誰啊?”
“警察,快開門!”
許朝露和伊玥騰地站起來,伊父扭頭怒目而視:“誰他媽報的警?”
“快點開門!”
敲門聲更重,伊父在門邊踱了兩步,還沒做好決定,只聽“嘀”的一聲,門竟被從外打開,兩名民警和四個高高大大的男生闖進房間,池列嶼四下掃望,立刻鎖定了搖搖晃晃站在墻根處的許朝露。
她形容狼狽,亂糟糟的長發攏著張慘白小臉,杏眸睜得滾圓,像只迷失在叢林里的小鹿。
許朝露覺得自己本來沒怎么害怕,這會兒看到他,不知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和脆弱,腳下匆匆邁步,撲過去抱住池列嶼,一頭扎進熟悉的、干凈清冽的懷抱。
片刻后,腦后輕輕扣過來一只溫熱大手,有些無措地撫摸她發絲。
“沒事了。”池列嶼心里石頭終于落地,低聲安慰,“這不是找到你了?”
聽見他近在咫尺的聲音,許朝露心尖一跳,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沒控制好情緒,立刻松開他,余光捕捉到旁邊賀星訣瞅過來的,略顯古怪的眼神。
她咽了口唾沫,轉過身,也伸出手感激地擁抱了賀星訣一下。
胳膊剛環住賀星訣的腰,還不到一秒,外套后領突然被人抓住,不由分說地把她整個人拎了回來。
許朝露踉蹌了下,回頭看到池列嶼瞭著警察那邊,手已經揣回兜里,神情閑散,好像剛才發生了什么都和他無關。
警察和伊玥父親正在交涉。
伊玥父親反復強調這是他們家的家務事,他身為父親把女兒帶到招待所來訓話,不犯法不違紀,何須警察插手。
“我還想報警呢。”伊父說,“這丫頭一個人卷走二十幾萬的獎金,半個子都沒給家里留,法律好像有規定子女要贍養父母吧,她這些錢怎么著也有我們的份。”
伊玥冷聲說:“父母得是老了,殘了,窮得活不下去了,子女才必須履行贍養義務,你有手有腳能工作,好意思要人贍養。”
警察也說:“而且你女兒才十八歲,還在讀書,這個年紀不問家里要錢已經很不錯了。”
伊父腦筋一轉:“是啊,她才十八歲,還是個在讀書的小屁孩,警察同志,你說她一個人手里拿那么多錢我怎么放心?你也幫我勸勸她,趕緊把這筆錢交給我,以后我會按時付她生活費的。”
說罷,伊父看向伊玥:“一個月給你六百夠了吧?”
“六百?”許朝露簡直氣笑了,“這里可是云城,叔叔,你知道我一個月生活費多少嗎?”
“多少?”
許朝露想了想:“八千。”
池列嶼:“我一萬。”
“你們這么少啊?”賀星訣故作驚訝,“我兩萬,勉強夠吃飯。”
“……”
幾個警察都聽樂了,別過頭去抹了下唇角:“你們幾個別搗亂。”
“那是你們家境好,在窮人家,一個月六百已經可以吃得很滋潤了。”伊父說,“要不再給你加兩百,每個月八百,按時或者一次性打給你都行,怎么樣?”
伊玥冷笑:“你做夢。我一毛錢都不會給你。”
“你們看看她,白眼狼啊。”伊父抬手指著伊玥,指頭像模像樣地發著抖,恨不能戳碎她的脊梁骨,“我和你媽生你養你這么多年,家里那么困難,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你不想著幫襯家里也就算了,也不關心你的親弟弟,他也想像你一樣去縣里的好學校上學,轉學費用好幾萬,家里哪里付得起?你不能只顧著自己讀好學校……”
“我那是靠我自己考去縣里的!花你們一分錢了嗎?”伊玥終于忍不下去,語氣帶上了明顯的憤恨,咬牙切齒,“大姐嫁人之后,家里什么活都是我干,每天上學回來都要洗衣做飯,根本沒時間學習。后來弟弟出生,我給他當保姆,伺候他那幾年,你們有給我一分錢工資嗎?我考上了高中你們不讓我去,是我自己逃出去,給人補習賺到學費和住宿費,你們讓我回家里住繼續給你家當用人,我不肯,所以你們三年都沒給我過一分錢生活費,現在你要我還你什么錢?你怎么好意思說得出口。”
頓了頓,伊玥轉又對警察說:“我家根本沒他說的那么貧困,家里有田有房子,我弟弟頓頓都能吃上大魚大肉。我之前在家里打掃衛生,發現他們床下邊有個暗格里裝著兩塊金子,按照現在的金價至少能賣十幾萬。我真后悔,當時走的時候就應該帶著那兩塊金子一起走,反正他們根本不想花自己的錢,就知道吸我的血!”
“你!”伊父怒不可遏,高高抬起右手,對著伊玥的臉就要扇下去。
手落到半空,伊父突然齜牙呼痛,手腕被一個從進門開始就默不作聲、存在感非常低的男生狠狠箍住,力氣大得驚人,仿佛能將他的腕骨生生掰斷。
警察沖上去將伊父推開:“我們還在這兒,你就想打人?”
伊玥被許朝露拉著退后兩步,仰頭看到陳以鑠的手從半空落下來,手背青筋暴跳,他側臉也繃得極緊,今天沒戴眼鏡,看著像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伊玥怔住,腦子里一片空白。
緩了緩,正欲對他說聲謝謝,忽然看到陳以鑠因氣憤而睜大的眼睛里……
掉出了兩顆豆大的眼淚。
伊玥:……
淚珠順著他白凈清秀的面龐滑下,留下兩道晶瑩淚痕,緊接著,又有新的眼淚涌出,連綿不絕地從他漂亮的、通紅的眼睛里,滴滴答答掉下來。
伊玥微微張唇,忽然覺得自己真該死啊,怎么能把可愛單純的樂樂同學惹成這樣。
“對不起。”她在后面拉了拉陳以鑠的袖子,手足無措,“嚇到你了吧?你、你別哭啊……”
“我沒事,就是眼睛不太舒服……”眼淚完全模糊了陳以鑠的視線,他接過不知道誰遞來的一張餐巾紙,將紙攤開,整個蒙在臉上,“我沒哭,唉,別看我了好不好。”
第50章 海闊天空“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
“他隱形眼鏡戴著難受。”池列嶼幫忙解釋了句,很沒品地扯著唇,“哭會兒就好了。”
“這樣啊。”伊玥松了口氣,看陳以鑠蒙在臉上的餐巾紙漸漸被打濕,她貼心地又遞了張過去。
警察把兩個大人和學生們分隔開,伊父見他們一副要溜的樣子,扯著嗓子喊:“伊玥,老子大老遠跑一趟,你不把錢交出來不能走。”
伊玥已經平靜下來,冷眼無波睨著他:“既然警察在,那就幫我做個見證,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從前當牛做馬已經還清,在他們失去勞動能力之前我不會給他們一分錢,有意見的話可以起訴我,咱們法庭上見。現在我已經成年,人身自由受法律保護,像今天這樣強行擄走我應該可以構成綁架和非法監禁了?”
伊父:“什么綁架、非法監禁?我是你爸,教訓你天經地義,你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
警察也不想當綁架案來處理,只希望大事化小,夾在中間和稀泥,讓他們好好商量。
伊玥該說的話已經說盡,卻被她爸拘著不讓走,場面陷入僵持。
這時,姚燁忽然把他的手機遞給警察:“警察叔叔,我們學校的老師有話要和你說。”
警察接過手機,屏幕上是已經連通的視頻通話,許朝露踮腳去看,畫面上的人赫然是他們金融系的系主任。
“你一個社科系的,怎么會聯系到我們系主任?”許朝露非常詫異。
姚燁:“我和你們金融系大二男生住同一單元,你忘了?我雖然和你男神不熟,但是在你們系里有別的熟人,他正好是你們系團委干部,我剛才把這事兒跟他說了下,讓他幫忙聯系你們系的老師,輔導員都不行,得是級別高一點的老師。”
頓了頓,姚燁壓低聲音說:“我們都還是學生,碰上這種事,在警察那兒沒有話語權。但是老師就不一樣了,你看。”
警察原本覺得這就是家務事,伊父不讓伊玥走,他們也不攔著,甚至勸伊玥留下來協調,現在有老師出面,代表學校,說的話有重量,訴求也簡單,讓被強行帶走的學生盡快回到學校,現在畢竟是學期內,學校有責任保障學生安全。警察聽完,終于不再慣著這個吸血的父親,伊玥得以脫身,大步走出房間,身后緊跟著男人的叱罵聲,在招待所回廊里回響,伊玥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來,跑出樓道,跑出招待所大門,站在寬闊寒冷的夜色中,長長呼出一口氣。
伙伴們跟上來,她回頭沖姚燁感激地笑了下:“還是學長思慮周全,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和他們耗多久。”
姚燁還挺謙虛:“小事。”
“也謝謝你們所有人,尤其是朝露。”伊玥拉住許朝露的手,聲音低低的,“就為了我家里這些破事,還有我那筆錢……浪費了你們這么多時間精力。”
“一姐,這就見外了,你的事兒也是我們的事兒。”賀星訣特別仗義地說,“實在感謝的話,改天請我們吃頓大餐?”
伊玥笑:“沒問題。”
陳以鑠的隱形眼鏡移位了,看不太清路,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邊,說:“我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兒?”
“……”
“臥槽……”
“決賽啊!!!”
“靠,六點一刻了!”賀星訣看了眼時間,大驚失色,“這還能趕上嗎?”
“現在下班高峰期,打車可能會堵。”池列嶼邊查導航邊說,“坐地鐵更快,這附近就有個地鐵站,三百五十米。”
“那還等什么?”許朝露把書包摘下來,丟給池列嶼,“快跑啊我們!”
……
決賽六點半準時開始,共分為三輪,第一輪兩兩選手組合表演,第二輪擂臺賽淘汰一部分選手后,進入最后一輪獎牌爭奪戰。
瞬間樂隊的第一輪表演排在倒數第二個,賽務組的工作人員從六點就開始找他們,一直到他們前一組選手上臺都沒找到半個人影。
還有要和他們一起表演的選手,如果他們不來他也表演不成了,一大群人跟瘋了似的在后臺轉。
走道里,不知誰喊了聲“來了!”,數不清顆腦袋探出去看,只見六個人抱著樂器風風火火沖進來,每個人都像剛跑完千米長跑,頭發凌亂,氣息急促,嘴里叼著各種各樣的食物,根本沒空說話,都在死命地吃。
“你們終于來了!”舒夏也在焦急等待的人群中,看到他們在上場前幾分鐘終于趕到,她眼淚都要飚出來,“快點換衣服,化妝肯定來不及了,發型得抓一下呀,可不能這么潦草地上臺!”
“上一組快唱完了!”工作人員跑過來,“主持人最多拖五分鐘,你們搞快點!”
“好的。”
伊玥從包里倒出兩瓶定型噴霧,扔一瓶給舒夏,一人負責兩個男生。
“不愧是校草,就你的頭發亂得最有設計感。”伊玥幫池列嶼額前碎發往上抓,隨便弄了兩下,狂噴發膠,就這么搞定,去對付下一個。
舒夏幫賀星訣弄完:“樂樂呢,樂樂去哪了!”
“他去洗手間了。”伊玥動作一頓,“你來幫學長抓,我去找樂樂。”
話落,她抓著瓶噴霧跑出休息室,直奔男生洗手間。
停在門前,門開著,她站在門外敲了下:“有人嗎?”
“有!”陳以鑠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還有別人嗎?”
“沒、沒了。”
“那我進來了。”
伊玥走進去,陳以鑠站在盥洗臺前,看到模模糊糊一個人影,頭發很黑,臉很白,輪廓很漂亮……停在他身旁,擰開水龍頭洗手。
水聲停止后,突然有只冰涼的手伸過來抓住他衣領,陳以鑠順從地彎下腰,視野中出現淺粉色的指尖,緩緩貼近他眼球。
他眼皮無措地亂眨,淚水很快涌出,浸濕了她的指尖,
身前那人什么也沒說,果斷地、熟練地,將折騰他一整個下午的兩只隱形眼鏡剝離了他眼睛。
接著是“嘩、嘩”兩道抽紙聲,干爽的紙巾貼上他臉頰,帶著少女手指的柔軟觸感,揩干了他臉上的水珠和眼淚。
陳以鑠:“我拿下眼鏡……”
“我來。”
等你摸到,決賽都結束了。伊玥心說。
眼鏡放在盥洗臺旁邊,伊玥雙手捏著眼鏡腿,踮腳幫他戴上。
模糊的視野倏然變清晰,陳以鑠對上伊玥冷艷上揚的鳳眼,眼角淚痣如一滴濃墨,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竟然將那雙眼睛襯得溫柔了幾分。
他心跳如擂鼓,磕磕巴巴說:“謝、謝謝,我們出去吧……”
“發型還沒弄。”伊玥說,“正好這兒有鏡子,你蹲下來點。”
“哦,好。”
……
偌大的中央體育館,此時漆黑一片。
近萬個座位座無虛席,主持人報幕后,場館安靜了半分鐘。
半分鐘后,觀眾席各處都傳來嗡嗡的議論聲。
“怎么還黑著?燈光壞了嗎?”
“都過了一分鐘了,下一組選手是誰啊?”
“是我最期待的樂隊,他們復賽表現得超級好!哎,千萬別出事啊……”
舞臺右側,許朝露還被伊玥拉著在涂口紅。
“剛才只顧著管男生,都沒看到你唇色這么淡。”伊玥利落地涂完,點點頭,“現在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許朝露抓起面包最后啃一大口,又送了小半瓶果汁進去潤嗓。
唱歌很耗費力氣,如果餓著肚子她聲音也會虛。
深吸一口氣,感覺能量總算充足了,她把食物交給伊玥,抱著吉他毅然決然踏上舞臺。
找到自己的點位,回頭沖伙伴們笑了笑。
漆黑的舞臺上,五雙眼睛像星星一樣閃著光。
開場信號一直是池列嶼給,主控臺那邊也在等樂隊前奏開始后再亮燈光。
黑暗持續著。
許朝露望向池列嶼,卻見他突然
朝她走過來,幽暗中,高大挺拔的身影帶著極強侵略性,倏忽間將她籠罩。
許朝露仰著頭,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少年溫熱的大手撫上她側臉,指腹輕輕捻過她唇角。
“面包屑沾嘴上了。”池列嶼低眸,惡劣又溫柔地沖她笑了下,然后便轉過身,一邊走回主吉他點位,一邊對陳以鑠揚了揚下巴——
可以開始了。
陳以鑠深吸一口氣,舉起鼓棒,往下一砸。
燈光隨著鼓聲驟然亮起,舞臺后方的LED大屏上,灰暗的海浪在狂風中翻涌,正中緩緩浮現四個字——
《海闊天空》。
第一輪比賽的曲目是賽務組給的,其中適合樂隊cover表演的不多,所以當時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首Beyond樂隊的經典歌曲。
今天,當前奏響起時,他們心里忽然和這首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風雨里追趕,
霧里分不清影蹤,
天空海闊你與我。”
唱到這里,許朝露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今天下午那輛顛簸的面包車,兩個慌張又依偎取暖的少女,窗外荒涼寒冷的深冬景象。
“幸好趕上了。”舒夏在臺下一邊錄像一邊慶幸,“他們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呢……”
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女,舒夏喉嚨突然卡住。
伊玥仰頭望著舞臺上,那張總是冷淡平靜的臉被燈光映照得藍盈盈,像泛起浪花的海面。
今天被父親咒罵、強行擄上車、狠狠扇巴掌、在警察面前歇斯底里的時候,她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不知為何,此刻聽到他們唱的這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她竟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