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霖定定地看著那母子三人漸漸走遠, 良久,緩緩轉過身就著方才魏承釗所站方向望去。
遠處除了茫茫白霧, 哪有什么人影更沒有出現那所謂二伯父來接二伯母了的一幕。
他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別的什么感覺。
“銘哥兒,你方才有看到祖母么”遲疑半晌,他還是忍不住低低地問身后的兒子。
都說小孩子眼睛最干凈, 母親生前對銘哥兒這個孫兒也頗為疼愛, 說不定
七歲的銘哥兒眨巴眨巴眼睛“祖母”
見他如此,魏承霖眸中閃過一絲失望,低低地道了句沒什么,回去。
直到一切歸于平靜, 高壯的樹后才慢慢地走出一個有幾分佝僂的身影, 那人踉踉蹌蹌地來到那座新墳前,撲通的一聲跪了下去,老淚縱橫。
“妹妹”
去而復返的魏承霖眸中閃著淚光,遠遠望著哭倒墳前的靖安伯,喉嚨幾度哽咽。
表妹沈慧然的自,讓英國公府與靖安伯府徹底決裂,數年來再不曾往來,而他逢年過節送到靖安伯府的禮物, 無一例外被退了回來。
直到如今,望著痛不欲生的靖安伯, 他才明白,縱是有著隔閡與疏離,也無法阻斷血脈上的親情。
“大舅舅”他終于忍不住上前。
靖安伯哭聲頓止, 陡然起身朝他啐了一口,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畜生”
罵聲過后,他慘然一笑,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徐徐清風吹來,卷動著墳前的灰燼,越飄越遠
生母離世,魏承霖守制,三個月后,天子下旨奪情起復,魏承霖重回朝堂,朝野上下再一次感受到今上對英國公的看重。
“銘哥兒昨日將先生教的文章全部解了一遍,嫻姐兒調皮,偏拿些他不曾學過的文章來考他”周莞寧一邊替他整理著身上的衣袍,一邊將雙生兒女的趣事細細道來。
魏承霖只嗯了一聲,再無他話。
周莞寧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臉上帶著一絲苦澀。
自從婆母過世之后,她便敏感地
可如今,不論人前還是人后,他都已經變得寡言少語,有時候還會怔怔地坐著出神,甚至
“你是不是怪我了若不是我,當年你也不會將母親送到家廟里!苯K于,她忍不住低聲問。
魏承霖的腳步微頓,片刻,苦澀地道“為什么要怪你作出決定的是我,執行的也是我,便是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周莞寧緊咬著唇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魏承霖腳步越來越快,到后來幾乎快要小跑起來,像是一副想要逃離的急切模樣,直到執墨迎面匆匆而來,臉色難看地回稟“國公爺,周二公子出事了”
他一下子便止了步,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周二公子指的正是他的舅兄,如今的戶部尚書周懋次子、妻子的二哥周卓。
“他出什么事了”他垂著眼簾,臉上瞧不出半分表情,沉聲問。
“意外從山坡上滾了下來,腦袋撞上坡下石頭,當場昏迷,至今仍未清醒,生死未卜”
“什么我二哥怎么了怎會這樣”
執墨又將剛得來的消息向她稟報。
周莞寧身子一晃,險些站立不穩,還是魏承霖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救救我二哥,你快找人去救救我二哥”周莞寧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
魏承霖沉默。
見他不作聲,周莞寧急了,帶著哭音道“你救救他,快救救他,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魏承霖任由她扯著自己的袖子,良久,才平靜地道“阿莞,你忘了當年我答應過母親什么了么”
周莞寧哭聲頓止,淚眼朦朧地睇著他“可是、可是當年你也說過,那、那不過是意外,并、并非二哥”
“我也說過,我不追究,可此后他的生生死死,好歹與否,與我再不相干”
“外頭風大,你身子又弱,回去”魏承霖一點一點地掰開她抓著自己袖口的手指,淡淡地道。
周莞寧眼睜睜地看著他推開自己,帶著執墨大步離開,眼中是不敢相信。
成婚至此,他還是頭一回拋下自己轉身離開。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會突然
“這意外二字,不過是當地官府搪塞之話,依屬下推斷,周二公子應該是被人刻意推下去的。”執墨坦言。
刻意推下去魏承霖眉頭皺得更緊。
“周卓
“據屬下所知是沒有的!鳖D一頓,執墨又道,“況且,他的身邊還有不少周大人暗中派去保護他之人,尋常人等哪敢得罪他。”
“能從岳父大人派去之人眼皮底下弄出這么一出,此人隱
“或者也能說明,此人對周二公子恨之入骨,竟連那些暗中保護之人也成功地蒙混過去,此份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耐性,非常人所有!眻棠f出他的看法。
魏承霖頷首。
所以,周卓得罪了什么人又是什么人不惜一切代價欲置他于死地
“國公爺,那咱們需不需要派人查個究竟”也不知過了多久,執墨終于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
周二公子畢竟是夫人的嫡親兄長,夫人必不可能會見死不救,而國公爺向來寵愛妻子,能推得了一回,難不成以后的每一回也能推得掉么
從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還是一個對美人情有獨鐘的英雄。
“不必了與咱們不相干”魏承霖平靜地回答。
見他堅持,執墨也不再多話,憑心而論,他也不希望國公爺再多事。不管當中原因如何,不管多么的陰差陽錯,四姑娘當年確確實實是死
況且,千里之外的消息傳回京城,也不知
也不知周懋使了什么手段,竟求得了元佑帝的默許,將流放千里的周卓帶了回京,只可惜大夫來了一批又一批,始終無法讓重傷昏迷的周卓醒過來。
而正是這個時候,元佑帝突然提拔內閣王次輔一系,王次輔勢力大增,隱隱有壓下周首輔之勢。周首輔為此焦頭爛額,更禍不單行的是,宮里突然爆出周皇后謀害皇家子嗣,致使后宮嬪妃多年無所出,元佑帝龍顏大怒,下旨徹查,竟然真的從周皇后宮中搜出不少陰私之物。
周皇后自然大聲喊冤,可元佑帝根本不愿聽她多言,直接奪了她的鳳印,將其軟禁宮中。
一時間,曾經風光為限,門前日日車馬如龍的周府,頓時成了朝臣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對象。
朝堂上周首輔舉步維艱,后宮中周皇后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饒得向來不理事的周莞寧,也開始日夜不安。
魏承霖隱隱有種猜測,只是心里并不確定。
娘家出了事,周莞寧如何心安,趁著這日休沐,魏承霖便帶著她回了周府。
看著病床上面無血色瘦得如同皮包骨一般的周卓,他的眼神有些復雜。
當年親妹妹魏盈芷倒
盈兒之死,成了母親心中一道過不去的坎,對周家、對周卓的恨也漸漸地轉移到她的兒媳婦身上。當年他硬是頂著母親的壓力饒了周卓一命,可如今,他仍是逃不過因果循環,生不如死地躺
“你老實回答我,卓兒之事是否與你有關”翁婿二人坐
并非他多疑,著實是能有此本事卻又對次子懷有恨意之人,唯眼前他的女婿。
魏承霖坦然回答“與我無關”
他問心無愧,自然不俱任何人。
周懋盯著他良久,終于,嘆了口氣“太醫診斷過后,明言卓兒此生醒過來的希望渺!
說到此處,他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幾歲。
“或許,這真是報應,當年他意外害了你妹妹一命,如今他便遭受同樣的意外,雖生,猶死!
當年一事,幾乎造成魏周兩家決裂,女兒更因此險些被婆母代子休棄,所幸女婿一心維護,可管如此,婆媳關系卻也降到冰點,再難挽回。
聽他提及早夭的妹妹,魏承霖默言不語。
周懋也知他的心思,定定神轉移了話題“天牢里那名刺客被關了一年有余,他的身份可查明了”
魏承霖搖搖頭“那人本就是個硬骨頭,嘴巴著實太緊,無論怎么問都是一言不
“那人對皇室有著一種莫名的仇恨,或許可以從此處著手細細查上一查!敝茼肓讼,建議道。
“已經著人去查了,只是一時半刻還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翁婿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公事,自然無可避免地提到了周首輔面臨的困境,以及宮中的周皇后遭遇的危機,魏承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懋,見他神色淡淡,仿佛絲毫也不
辭別周懋夫婦回府,見周莞寧眼眶紅紅,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正想說些話勸慰她一番,便聽她懇求地道“我想到廟里替二哥哥求道平安符可以么”
魏承霖只盼著她能略將心放寬些,如何又會不肯,頷首應下,吩咐車夫調頭轉了方向。
馬車行駛至京郊幽靜的小路上,突然,嗖的一陣風聲,一支利箭破空射進了車廂,穩穩地扎進了車壁上,嚇得險些被射中的周莞寧花容失色,便是魏承霖也被嚇出一身冷汗。
“有刺客”外頭的護衛頓時牢牢地將馬車圍了起來。
魏承霖一手摟著周莞寧安慰了幾句,一手拔下車壁上的利箭,一摸箭頭,臉色便又變了。
這是軍中將士所用之箭。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想要對付自己
嗖的一下,又是利箭破空之聲,魏承霖早有了準備,抱著周莞寧一個側身避過,那箭再度扎入車壁。
他
嗖的又是一聲,從東南方向的樹林里射出一箭,魏承霖順手抽出旁邊一名侍衛的長劍,一個凌空,扔下一句保護夫人,便朝著利箭射出的方向飛身而去
樹林里,一道身影聞風而逃。
魏承霖又如何會放過對方,當下運氣,又是一個縱躍,眼看著離那人越來越近,陡然朝著對方刺出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忽地一個打滾,險險避開他的劍勢,待他欲再揮劍時,那人卻如同靈敏的兔子一般,東竄西鉆,不過頃刻間,竟然一下子便將他給撇掉了。
魏承霖大怒,如何肯放棄,朝著他的身影急掠而去,誓要將此人拿下以報今日此番被暗算之仇。
他的身后,是兩名聞聲急步而來幫忙的護衛。
他追出好一段距離,每每感覺快要抓住對方,卻不曾總是
“國公爺”前來相助的護衛此時也趕到了他的身邊。
魏承霖寒著臉,有一種被人戲耍了的感覺。
他深深呼吸幾下,憑著記憶還想要去追,突然,一陣慘叫聲從西北方向傳來,他臉色陡然大變,帶著那兩名護衛循聲飛身而去。
“慕容滔”當他看清陷阱中那滿身血污之人的臉龐時,整個人如遭雷轟。
陷阱里,慕容滔雙腿已經變得扭曲,不過瞬間,鮮血便染紅了他所躺之處。
“滔兒”突然,一個玄色身高影從他身邊掠過,他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便見慕容玨蹲
“魏承霖,你欺人太甚慕容家與魏家自此誓不兩立”片刻之后,慕容玨
魏承霖想要解釋,可對方根本不聽他說,帶著慕容滔急匆匆便離開了。
“國公爺”不放心地追了過來的執墨也瞧見了方才那一幕,憂心仲仲地喚。
魏承霖緊緊抿著唇瓣,片刻,冷笑道“我魏承霖問心無愧,也不屑他人如何看待于我,慕容滔此人陰險狡詐,更與我有極深的仇恨,他落得這般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可如今,只怕鎮北侯府誤會了”
“無妨,自當年我毀了慕容滔一身武藝后,兩府便已結了仇恨,今日不管我
毀了慕容滔一身武藝,便相當于斷了他武將生涯,試問一直視他為繼承人的鎮北侯與慕容玨兄弟倆如何會不恨自己可那又如何,要怪便怪他們生了一個覬覦人妻的不肖子。
當年他沒有取他狗命,已經是看
“可是今日此事頗為蹊蹺,這一切,倒像是想讓咱們府與鎮北侯府對上一般!眻棠睦锟偸怯行┓判牟幌。
魏承霖眸中幽深,也早就想到了這一層。
今日種種,看來是沖著自己而來的了。
到底是什么人
“回去,回去再查一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欀嫉。
馬車里的周莞寧焦急地等著他,見他平安歸來,整個人才松了口氣。
“
“慕容滔斷了雙腿!蔽撼辛爻两
周莞寧沒有想到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心中一驚,瞪大眼睛“慕、慕容滔斷了雙腿”
魏承霖卻沒有再說什么,眉頭緊鎖,想著近日
他領旨起復,流放千里的周卓“遭受意外”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慕容滔斷腿魏氏慕容氏正式反目成仇。
這一樁樁,分明是人背地設計,可為的是什么呢難不成僅是為了讓魏氏和慕容氏反目成仇么
當年因為慕容滔擄走阿莞之事,魏氏與慕容氏的關系已降至冰點,如今再來這一遭,總是有些多此一舉之意。
他苦思冥想,一時之間倒也找不出合理的答案。
只是不管是他還是慕容玨,都沒有想到,
男子望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再看看陷阱中留下的慕容滔的血跡,嘴角勾出一絲森然的笑。
他說過,早有一日必教這些人付出血的代價
一切正如執墨所擔憂的那般,鎮北侯府慕容氏與英國公府魏氏正式反目。
魏承霖本就深恨慕容滔,連帶著對慕容氏也難有好感,他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對慕容氏的步步進逼均是毫不手軟地反擊回去,兩府不僅
天牢某處。
男子木然地坐
牢里不時響著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可他渾然不覺,那木然的表情,仿佛世間上再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動容。
“這個人是怎么回事,怎的也沒人來提審”有新來的獄卒不解地問。
“怎沒提審,已經審了快一年都沒有答案,上頭也不讓用刑,就這般光耗著。”
“他犯了什么事被抓進來”
“刺殺誠王!
“刺殺誠王誠王已經淪為階下囚了,還刺殺他做什么一個原本無比風光的親王,如今不見天日,唯一的兒子又死了,他只怕也是生不如死,有何必要刺殺他”
“誰知道呢,說不定此人與誠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必要手刃他才能解氣!
“有道理。對了,方才我
“說起來陛下對這位國公爺也是看重,下了旨意奪情起復,首輔府那位老夫人據聞快要不行了,若有個萬一,也不知這回陛下可會對首輔大人奪情。”
“噓,別說話,小心禍從口出”
兩人說得興起,渾然不覺牢里那本是木然得不
她死了太夫人她死了
他抖著雙唇,片刻,許久不曾
“太、太夫人”
沒有了,
“我、我要見魏承霖”
“咦,方才是不是他
畢竟此人自進來后一直不曾說過半句話。
“我要見魏承霖”雖然艱澀卻也相當清晰的聲音再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