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宜太妃的壽辰辦的挺大的,因著五阿哥允祺在朝堂上尚且算得用,所以烏雅秀貞也特意讓人送去了賀禮。無論她和宜太妃之間感情如何,這面子上的事情,總是牽扯頗多,也并非是想如何就如何的。
不過,烏雅秀貞若當真是想使使性子,那大約也是無妨的。頂多就是那拉氏那邊給描補一下,安一安允祺的心就是了。不過,這種小事兒,烏雅秀貞自然也不會勞煩那拉氏。
那拉氏最近忙著呢,弘時那婚事,總算是有了些苗頭了,滿洲女子是不愿意嫁給弘時的,那就從漢人女子里面挑選。
挑來挑去,挑中的是張家的女孩兒。并非是張廷玉家的,而是另一個張大人,在朝堂上做戶部侍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也是書香世家。
這姑娘呢,身世有些可憐。親娘生她的時候難產,生完之后,勉強昏睡了三天就沒了——若是立即沒,生怕女兒背負上個克母的名聲。所以,無論如何也不咽氣,硬生生的撐了三天。
張大人年少喪妻,再加上也沒有嫡子,庶子都沒有呢,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守著的。于是一年之后,續弦進門,當初為了不讓自家這嫡女受委屈,還特意是迎娶了原本妻子的表妹。
想著有這三分香火情,女孩子嘛,長大了也就是一副嫁妝的事兒,所以該不會委屈了親閨女的。
卻沒想到,這繼室是面甜心苦,小孩子年幼不會說話,五歲之前,也都詞不達意的,那繼室是個慣會做表面功夫的,時常打著為孩子好,不要名聲也得教導好了孩子的口號,不是打就是罰的,硬生生將小孩子給磋磨成了個膽怯的膽小鬼。
那親爹呢,到那五六歲時候也總算是察覺出不對來了,可這會兒也已經晚了,繼室已經連著生了兩個兒子了,為了兒子,他難道還能和離不成?
但是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兒被磋磨,于是思來想去,竟是將孩子送到了孩子姑母家養著。
他也不想想,人家有親生的子女,對侄女兒就是再上心,又能有幾分心呢?但幸好,姑母還是有些疼愛侄女兒的,不打不罵,和自家女兒放在一起教導,雖說也偶爾有受委屈的,小孩子嘛,哪兒有不打架的?
但總歸是比在自家好多了。
這性子倒是不好扭過來了,于是一直到大,就是那種靦靦腆腆,十分害羞,又有些膽怯的性子。
那拉氏本來是想給弘時選個性子厲害些的,她知道董鄂氏不是個一般人,你看董鄂家的事兒鬧成那樣子,弘時一開始對她多生氣多絕情啊,可生了孩子,兩個人竟是又和好了。
若是沒個厲害的人震著,怕是根本爭不過董鄂氏,到時候若再有個寵妾滅妻的,那先不說皇家的臉面還有沒有了,可別再影響力子嗣,害了弘時。
可這女孩兒,卻是自己撞上門的。
她到了要婚嫁的年紀,本來這事兒,該是她姑母做主的。然而,不湊巧,她姑母正好在這婚嫁年紀時候,病故了。
這女孩兒是個有良心的,自己是被姑母養大的,那就要為姑母守孝三年。哪怕是被親爹責罰也不認輸——畢竟親爹還活著呢,這守孝三年不純粹是詛咒親爹嗎?
反正她就硬扛著,守孝三年。等除孝了,也已經是十九歲了。
十九歲在大清,算是年紀比較大些的了。
然后這婚事,就落在了親爹和繼母手里,有個親爹呢,按理說,就算找不到個十全十美的婚事,也能找到個四角俱全的。可不太走運,親爹在這節骨眼兒上,被外放了。
堂堂戶部侍郎,要到外面做知府去了。
這若是到京城外面,那婚事可就更說不準了。不管這姑娘是天然的不信任親爹,還是太過于防備繼母,總之,她本著自己決不能跟著出京的原則,就自己開始謀劃自己的婚事了。
那拉氏為弘時的婚事犯難這消息,在京城里并不算隱秘,誰都知道皇后娘娘快愁死了,弘時阿哥這是高不成低不就,那拉氏還挑人品呢,那人品不好,一看就是知道是奔著弘時這出身來的,她也是看不上的。
弘時這都已經二十了,再不成親,可可就成老大難了。
張姑娘性子怯懦膽小,但是在這婚事上,她卻是知道,自己若是不拼搏一把,那大約是活不到五六十的,指不定將來要嫁給什么人家的。
于是,她打聽來打聽去,就選中了弘時——有心愛之人,正好不用和嫡妻恩愛。有兒子,那嫡妻不生也無妨。她親娘死于難產,張姑娘對生孩子這事兒,心里也是很有幾分恐懼的。
她打聽了弘時出門的行程,特意攔了弘時,估計是用完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和弘時說了自己的想法——她出身也算是過得去的,相貌也算是可以的,至今外面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名聲流傳,大面兒上還是很有符合皇子妃的要求的。
以后呢,她甚至可以只單獨住在一個院子里,絕不會去和董鄂氏見面。
弘時也是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你說她膽子大,全程那腦袋恨不能鉆到桌子下面去,說話聲音也如同蚊子,若不是弘時耳朵好,怕是壓根聽不見。但你要說她膽子小,她竟是敢攔著皇子阿哥的馬車,一個沒成親的女孩子,自己主動提起來自己的婚事……
并非是說弘時立馬就對這張姑娘生出了幾分好感,而是他覺得,張姑娘的提議是很不錯的。沒有期盼的婚姻,日后自然也就少了幾分要求,沒有這些要求,那自然也就少了幾分是非。
于是弘時再找到那拉氏,那拉氏一開始只覺得這事兒十分荒唐。
然后,她親自見了張姑娘。
張姑娘確實是膽怯害羞之人,進了門,那眼睛都沒往上看過的,身體也是緊繃著,就像是那拉開的弓弦,好像輕輕碰一下,就要斷開一樣。可儀態還是有的,挺胸抬頭,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說話雖然帶來幾分顫音,卻也是有些理智的。
是個……雖然膽小,但又有幾分堅韌的姑娘。
這出身,其實也不算很差。繼母雖然不是東西,但姑母還算是個賢惠端莊之人。親爹也不算什么好東西,但也不算太差。
最重要的是,弘時也愿意。
既然弘時也愿意,那至少,弘時不會為了董鄂氏,就拒絕圓房之類的事情。
那拉氏的底線是很靈活的,看不上的時候,底線就一次次往上拉。看得上了,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是事兒了。
那拉氏都應了,胤禛也就沒有不答應的了——反正就弘時這性子,皇位也和他沒什么緣分了,那皇子妃不管是滿人出身還是漢人出身,也都無所謂了。
就是吧,胤禛對張姑娘這性子,是有幾分不認同的:“雖說當年老六迎娶了漢人福晉,但這事兒絕無僅有,自此之后就再也沒有漢人皇子妃出現了。弘時是嫡子,這張姑娘若不是個膽子大的,如何會找上弘時?”
再者,六阿哥當年娶了漢人福晉之后,就擺明了,再也不摻與奪嫡了。
可現在,弘時可表現過自己對皇位不感興趣的一面?
張姑娘主動找上門這事兒,在他看來,那可實在是太膽大了,這膽量,絕非尋常女孩子能比的。
那拉氏就笑道:“那人到沒有辦法的境地,總會爆發出些勇氣的。你若是不贊同,那這婚事……”
胤禛擺擺手:“我并非是不贊同,我只是怕你們看走眼,不過,弘時都這個年紀了,若是再看走眼,那只能說明他確實是被寵壞了,反正他也有兒子了,日后就這樣吧。”
那拉氏笑道:“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弘時就算是沒那么能干,也是可以的。”
誰說的一母同胞的,就一定得是一樣的?胤禛自己的一母同胞,也沒有一樣啊。再者,人各有志是不是?
那拉氏其實倒是更愿意弘時沒出息些的,畢竟胤禛現下也坐穩了皇位了,守孝一結束,朝堂上就開始有人提出了冊封太子的事兒,雖說當時胤禛就給按下去了,硬是斥責了那些要冊立太子的人是在詛咒他早死,但現在一年多了,這冊立太子的事兒,大家哪怕面上不說,心里也必然是有想法的。
她最近就發現,往弘暉身邊湊的人,好像更多了些。
那拉氏心里也是有些焦慮,畢竟前車之鑒就在那兒放著,弘暉雖然沒有太子的名頭,但實際上也和太子差不多了……若是胤禛壽數長,哪怕是和康熙一樣呢,怕是弘暉都要和允礽一樣下場了。
若是弘時沒出息,至少,這少了個兄弟相殘?
胤禛聽著她說的話,就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不求有大出息,但至少得有點兒本事,能養活自己和妻兒吧?現下父母都在,不要他如何,但日后咱們都不在了,難道讓他兄弟們來養活他和他的一家子?”
那拉氏笑道:“哪里就到這樣地步了。”
但頓了頓,到底是沒多說。
胤禛回了養心殿,那邊十三就過來了,手里是已經過了一遍的折子:“今兒倒是沒有太緊要的折子,不過……”
他沉吟了一下,將手邊的折子給胤禛拿過去,胤禛看一眼就忍不住皺眉,又是請封太子的。
他隨手將折子扔到一邊,正要說什么,九格格就也進宮來了,穿著大禮服,帶著帽子,十月份的天氣了還要拿著一把扇子晃來晃去,這一身打扮,看的十三無奈:“今兒又不上朝……”
穿這樣莊重是做什么?
九格格笑瞇瞇的:“昨兒有人請我喝酒,攛掇我今兒進宮來找四哥問事兒呢。”
胤禛就挑眉:“問什么事兒?”
“問冊封太子的事兒,說實話,四哥,這個事兒你需得盡早拿出應對辦法來了,汗阿瑪當年都說過,太子黨大千歲黨什么的,都是被朝堂上那些私心過重的人給挑撥的,我覺得這話說的十分有道理。哪怕弘暉好好的,弘時弘歷他們也都還算聽話,但人又不是木頭,誰能架得住被人三年五載的在耳邊嘀咕攛掇?本來一件小事兒,天天念叨,也就成了大事兒了。”
九格格很是認真說道:“黨爭這東西,禁不住,沒辦法徹底杜絕,四哥你得干脆點兒,趕緊想個法子才好。”
要么盡早冊封太子,讓朝堂上那些人都有個奔頭,知道該往哪兒使勁兒,也別到別的皇子那邊攛掇去了。要么呢,就收拾一批要冊封太子的,但是吧,這種人里面不乏有胤禛看重的大臣,若是因著這事兒就給處置了,難免寒了人心。
胤禛沉著臉不說話,十三也皺眉思索,難不成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九格格也就是來說一聲,她還有事兒,將手里折子給胤禛,就溜溜達達的出了養心殿,直奔慈寧宮去了。
烏雅秀貞正在和章佳氏說話呢,章佳氏是進宮來小住來了,特意將宮外聽的那些八卦拿出來說,也解解悶。見九格格進來,就笑道:“我聽說你們衛生部要發放一種糖丸?”
她挑眉:“你們之前不還在宣揚這個蟲牙少吃糖的事兒的嗎?現在怎么還發放糖丸了呢?”
“這可不是糖丸,這是打蟲藥。”九格格笑著說道,她前兩年就開始忙活這事兒了,這東西不好做,她也只知道理論概念,具體如何做的……她上班那會兒,中國孩子有蟲子的,幾乎是不存在了。所以,她在這方面是很少費心的。
章佳氏好奇:“打蟲藥?”
九格格就給解釋了一下:“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子,咱們這樣的也就算了,吃喝方面肯定是很小心的,但是也有許多人,在這方面是沒辦法講衛生的,吃的喝的,多有不干凈的,那肚子里就容易長寄生蟲,到時候就容易生病。”
章佳氏頓時嚇一跳,伸手捂住肚子:“肚子里長蟲子?這么可怕?”
九格格笑了笑:“很長很長的,從肚子里拉出來的時候還會動……”
章佳氏那臉色都雪白雪白的,烏雅秀貞沒好氣的在她后背上拍一下:“少來嚇唬人,這東西我聽說你是要免費給百姓們發放?朝廷可負擔得起?”
戶部當然是不愿意給錢的,開玩笑,這東西又不是說人這一輩子吃一次就完事兒了,這需要三不五時就吃一次的,也就說,朝廷三五個月就得出一次錢。誰家的朝廷啊,這么有錢!
但九格格也說的很明白了,大部分肚子里有蟲子的,都是窮苦人家。這樣的人家,你讓他們自己承擔這個吃藥的錢,他們愿意承擔嗎?若是他們不愿意承擔,那是不是等于這種病痛,根本就沒辦法杜絕?
烏雅秀貞是很贊同九格格的說法的:“沒錢就是命苦,朝廷既然是百姓的朝廷,就該為百姓做事兒。”
九格格擺擺手:“實在是不行,這藥就先放在醫院里面賣,到時候賣便宜些,朝廷出一部分的錢,醫院出一部分的。”
她頗有些煩惱,自打衛生部并入朝廷之后,許多事情她做起來都有了限制,不如之前那么方便自如了。不過,若說一點兒好處也沒有,那也不是。
以前總有人懷疑衛生部的真假,衛生報的銷售也不算很推得開。但現在嘛,有朝廷背書,衛生部說的話,幾乎是能得到八成百姓的認可認同的。就比如說少喝生水這事兒,以前就總斷絕不了,現在就很少了,因為民間現在開始流行起來一種灶臺水缸了,就是比較小的那種,砌在灶臺里。
一日三餐做飯的時候燒火,能順帶著將小水缸里的水給燒開。因著水缸比較厚,這水放半天也還是溫熱的,就是冬天,也能喝上一口溫水了。
但這東西不好弄,皮厚一點兒燒不開,皮薄一點兒容易裂開。所以還是工部出面,經過一次次的實驗,定下來了一個標準,這個范圍內的厚度是最好,這才在民間推廣開的。
一開始是工部專門派人去做,后來民間有藝人學到手里,工部就不再插手了,于是這喝開水的事兒,基本上也算是,徹底的推廣開了。
一個部門,有沒有朝廷背書,有沒有朝廷做靠山,其實是很重要的。
九格格也就在心里抱怨一下戶部事兒多,但若給她機會再次選擇,她還是會選擇朝廷的。
章佳氏又夸贊了幾句九格格十分能干,九格格很謙虛,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也就是一般般,都是站在偉大的人肩膀上了,這才走的比尋常人輕松些。”
章佳氏還想問問偉大的人呢,九格格就趕緊先一步岔開了話題:“我想著讓太醫院給你們做一次徹底的檢查,嗯,就叫體檢,不知道皇額娘和章佳妃母可愿意?”
烏雅秀貞有些詫異:“平日里太醫院也給請平安脈啊。”
身體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太醫院不是更早知道嗎?那太醫院的平安脈,是三天一次的。當然,若是想一天一次也可以。但烏雅秀貞自覺身體好,強壯,用不著那么麻煩,就定了三天一次。
那拉氏那邊也是如此的,三天一次。
九格格笑道:“我這邊是用了一些西洋那邊的檢查方法,不光是要把脈,還要聽聽心跳,聽聽肺音,抽點兒血什么的。”
頓了頓,她解釋道:“太醫院那邊就相當于是全體的給看了一遍,但我這邊就屬于特定的給查了一下。”
烏雅秀貞就點頭了:“全面的和針對性的,全面的自然好,但有些地方不一定能看出來異常,針對性的就比較仔細了,哪個部位不舒服,都能檢查的出來。”
她這樣一說,章佳氏也明白了。
章佳氏就笑道:“那你這個體檢挺好,你是個什么打算?”
九格格就說起來自己的打算,就是宮里這些個太妃太嬪什么的,全都參加。她也知道烏雅秀貞因著之前的事兒,有些感懷,連自己都給弄生病了。這次檢查檢查呢,有病看病,也做個心里準備。沒病的話,至少烏雅秀貞是能安心一些的。
當然,現在的醫療器械是沒有那么齊全的,但是不妨礙九格格做體檢。而且,這方面其實是不需要醫術多高明的,只要在某方面掌握了就好了。特意培訓的話,一個月基本上就能培訓出來了。
這次她是打算全部用女性來做檢查人。
烏雅秀貞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可見是各方面都思量好了,考慮周到了,就笑道:“既如此,那你來看著安排就是了。”
事關后宮,九格格肯定是要找那拉氏商量商量的。那拉氏也沒什么意見,檢查身體嘛,誰有什么不舒服的,檢查出來盡早看看也是好事兒,不耽誤治病嘛。
于是很快宮里就開始布置起來了,一個個的醫療帳篷挨著一個——不好到個人房間里檢查,因為檢查的項目多,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多,萬一再有點兒丟東西什么的,說不清。
就干脆請了這些太妃們自己出來,也算是散散心走動走動了。
御花園里是難得的熱鬧起來,太妃太嬪們的數量加起來,都要比胤禛這后宮數量多十倍了,再加上有些在兒女家里住著的,聽說了這消息,這樣的熱鬧,豈有不湊的道理?
于是,人聲鼎沸的。
小帳篷里一次只可以進去一個人,一個小帳篷有三個女性大夫,穿著藍色大褂,戴著口罩——本來九格格那醫院是白色大褂的,但是進宮做體檢,白色又比較避諱,反正體檢嘛,見血的少,干脆就用藍色大褂了。
小小的帽子將頭發都給包裹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就利利索索干干凈凈。
先檢查五官,小小的放大鏡,專門弄過來的沼氣燈,還有看牙齒的那種目鏡。
再是檢查四肢關節,有沒有哪兒變形的,有沒有哪兒浮腫的。
技術有限,器材有限,所有并不能像是后世那種體檢一樣,每一樣都能做,但是呢,大部分的項目還是能粗糙的過一遍的。
專門的婦科檢查也是有的,但是這個可以自己選擇做還是不做。
當然,這個帳篷是白放了,到最后也沒人做。不過九格格不氣餒,現在是讓人接受這個檢查的概念的時間,說不定過個好十年,這個帳篷,就有人進來了呢?
就是后世,提起來這個檢查,還有許多女人尷尬不愿意提,甚至不到那種比較嚴重影響到生活的地步,都還不愿意去醫院呢。所以在這古代,也就別強迫人了。
檢查之后,九格格沒有當場就給出檢查報告——畢竟每個小帳篷里,都有專門寫檢查結果的人。
烏雅秀貞是有些缺鈣,章佳氏是眼睛有問題,近視了,而且,也有些耳背。宜太妃是富貴病,關節酸痛,手指頭都虛腫起來了。
反正,到了這歲數了,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問題的。
胤禛在養心殿也聽這事兒呢,主要是關心一下烏雅秀貞的身體狀況,聽見每個人身上都有問題,還詫異:“這體檢,這樣快速便捷的嗎?”
頓了頓,問十三:“要不然朝堂上各位大臣們,也做個體檢?一來算朝廷恩典,二來呢……”
他笑了笑:“身上既然不舒服,是不是就該回家休養幾天了呢?”到時候,讓誰休養不讓誰休養,這還不是衛生部一句話的事兒了?
這主意餿的,十三阿哥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深覺得他家四哥是快被朝堂上那些請封太子的人給逼瘋了。但是不得不說,這個主意雖然有點兒缺德,但聽起來,居然還挺像回事兒?
他心里正在思索,就聽胤禛又說道:“關于這請封太子的事兒,我這幾天,想到了一個主意,來,十三,你來寫圣旨。”
十三頭皮就是一麻,生怕自家四哥又有什么騷操作,趕緊問道:“四哥,你有什么好主意,能不能先和我透漏透漏?”
胤禛笑道:“秘密立儲。”
十三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四個字,然后忍不住一拍手:“妙啊,這主意可真是太好了,大臣們不是擔心你有個什么病痛,這太子的事兒說不清,是個隱患嗎?那現在,有儲君,若是當真有個什么萬一,只要將這儲君的證明拿出來就是了。但平日里,誰也不知道儲君是誰,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能下注。畢竟若是下錯了,那可就是滿門抄斬的結局。”
胤禛笑了笑:“還有一個好處。”
十三笑道:“既然是秘密立儲,那誰是儲君,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
胤禛一拍手:“就是如此,和朕想到一起去了。”
也就是說,現在弘暉很好,他對弘暉十分滿意,這秘密立儲的證明就是弘暉的,但若是有朝一日,弘暉讓他失望了,他只用將這證明換一下就可以了,完全避免了當年胤礽被廢的混亂。
十三立馬去拿了筆墨紙硯:“四哥你說我來寫。”
這一份圣旨自然是要寫給朝中大臣們的,就是要宣告這秘密立儲的消息的。
等十三拿著圣旨出門,胤禛沉思了片刻,也拿來了一份兒圣旨,寫了冊封太子,以及傳位的詔書。然后,皇子排行以及太子名字這一塊兒,又沉思了半天,才落下筆。
到了第二天,大朝會。
十三當眾宣讀了圣旨,然后當著朝臣們的面兒,胤禛從袖子里掏出已經寫好了的圣旨,當著大臣們的面兒,放在了盒子里,隨即將盒子,讓御前侍衛,送到了光明正大的匾額后面。
如此一來,臣子們心思不得不“安定”下來。
至于皇子們,有勁兒也別沖兄弟們去了,只在皇上面前表現吧。因為你陷害了兄弟們,你也不一定能得到這繼承資格,但你若是讓親爹高興了,指不定親爹能換換這詔書上的名字。
一時之間,朝堂上的氣氛還當真是和諧了許多。
胤禛就很為自己這一手高興,特意來慈寧宮找烏雅秀貞炫耀——畢竟這事兒吧,不好和那拉氏她們說,說的深了,難免有什么誤會。
所以思來想去呢,也只能是找親娘念叨幾句了。
“我看以后誰還敢再提起來立儲的事兒,誰若是提起來,那誰就是心存不軌,特意挑撥皇子,離間兄弟之情,離間父子之情。”胤禛說道,烏雅秀貞也點頭:“對,他們不是總擔心什么后繼無人嗎?現在后繼有人了,那一顆心就該放到肚子里去了……”
其實這秘密立儲也不是沒有缺陷的,那繼位的詔書就放在那里,誰不想去看看呢?膽子再大點兒的,干脆偷偷摸摸的自己上去將名字給換掉。
反正繼位也肯定是親爹死了之后的事情,這樣一來,自己這篡位還“光明正大”呢,得到皇位的途徑也“光明正大”呢。
這樣的手段,必得是有一個能鎮得住皇上,就比如說康熙這樣的性子,以及胤禛這樣的性子。
但這個秘密立儲,確實不適合康熙用的。因為前期,大清朝必得有一個太子,所以胤礽才剛出生即被冊封。到后期呢,皇子們各有勢力,康熙再秘密建儲,也必然有人會有法子,將這建儲的圣旨給換了的,到時候才是打成一團呢。
奪嫡的局面,到后期,實際上是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
不像是胤禛現在,這奪嫡的局面才剛有了個小火苗,胤禛這一招,相當于是一口氣,將這小火苗給吹滅了。
連弘暉等人都不知道這秘密立儲的名單,別人就更不會知道了。
胤禛挺得意的,一高興,就給弘時賜婚了。
賜婚的就是這位張姑娘,反正那拉氏也同意,弘時自己也愿意,胤禛自然也是沒什么反對的意見的。弘時這婚事實在是拖了太久,所以這賜婚的圣旨就定在了年底。
老百姓都還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兒好過年呢,皇子也如此,娶個媳婦兒好過年。
婚禮定在了臘月里,成親的那天日子好,陽光明媚的,新娘子一身大禮服被抬到阿哥所,本來清秀的一張臉,在今兒這日子,竟也是十分奪目。
弘時被親兄弟們,還有堂兄弟們起哄給推到屋子里,掀開蓋頭之后,也忍不住跟著臉紅。
張姑娘只看了一眼,那臉色就如同蓋頭了。瓜爾佳氏將眾人往外面趕:“都出去都出去,新娘子害羞呢,日后自有見的時候,現下只我們女眷說說話,你們且都出去。”
弘暉領著眾人都出去,瓜爾佳氏讓人去拿了點心來:“等會兒還要洞房,這會兒吃點兒味道沒那么重的……我是你大嫂,這是你二嫂。”
九格格本身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但她畢竟是長輩,所以今兒這場合就十分不合適了,干脆就沒來。
張姑娘十分靦腆,喊了一聲大嫂二嫂,鈕祜祿氏笑道:“哎呀,這一聲喊的,我心里都顫微微的,以往見習慣了大嫂這樣有威嚴的,今兒倒是頭一次見這樣小兔子樣子的,可真是惹人憐愛。”
張姑娘臉色更紅,瓜爾佳氏笑道:“好了,三弟妹畢竟是新媳婦兒,和咱們還不是很熟悉呢,你且悠著點兒。三弟妹,我住在你左邊隔壁,你二嫂住在對面,你右邊隔壁是四弟的院子。你日后有什么事兒,只管找我說去。”
誰也沒提起來董鄂氏和那孩子。
張姑娘也沒問,人家愿意說她就愿意聽,人家不愿意說,她就不愿意問。
她知道那孩子是養在董鄂氏身邊的,如此一來,她也輕松。她自己就是繼母手底下討過生活的,自然知道這不是親生的,哪怕是有些血緣關系,也不一定親呢,更何況對董鄂氏來說,她估計就是個敵人吧?
所以呢,還是各自安好算了。董鄂氏帶著自己孩子過活,她自己守著空屋子,她要的也簡單,只要有個立足之地就行了。
若是能有一子半女就更好了,她在這世上也不算是孤身一人了。但孩子這事兒是緣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不強求。
瓜爾佳氏是個溫和的,鈕祜祿氏是個爽朗的,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基本上就將宮里的事情說明白了——皇子福晉是什么份例,身邊幾個人伺候,內務府什么時候會送人過來,明天該先去給誰請安,事無巨細。
這些也很大程度的安慰了張氏,至少剛到了這宮里,沒有那么緊張了。
等著天色擦黑,瓜爾佳氏就出來找了弘暉,一個眼神,弘暉就明白什么意思了,率先起身:“時候也不找早了,今兒既然是三弟的好日子,那咱們就不好沒眼色,一個勁兒在這兒打擾了,三弟,那咱們就先告辭了。”
弘昀緊跟著起身,倒是有幾個堂兄們想留下來鬧洞房,但是被弘昐和弘歷他們給拽著走了。
很快,偌大的一個阿哥所,就只剩下弘時,還有周圍來來回回伺候的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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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弘時成親之后,這宮里也和以往并沒有什么變化。頂多是來慈寧宮請安的人多了一個,不過,張姑娘性情靦腆,并不愛說話,就是來請安,多數時候也只坐著聽,沒人問,她就不主動開口,稍不注意就被人給遺忘了。所以,就是多來了個人,對烏雅秀貞來說,也并未有太大差別。
倒是那拉氏不太放心,又盯著弘時那邊很長一段時間,確定董鄂氏并沒有鬧什么幺蛾子,張姑娘也確實是不爭風吃醋,她也就安心了。
不過這人心嘛,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看出來的。再者,人心易變,這會兒一個想法,那會兒另一個想法,不經意的改變是常有的,所以現在看了的,也不算準。
但是誰能盤算百年后?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嗎?若是張氏一直是個好的,那拉氏自然會護著的。若是張氏不是個好的,也自有真面目暴露的一天的。
所以,萬事隨緣,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后,那拉氏索性也就放開不管了。
再者他就是想管也沒多少精力,自打年前那一場病,現下身體總是虛得很,稍微有些費神的事兒,腦子就像是抽筋了一樣的疼,有時候疼起來恨不能讓人一刀子扎下去,從此一了百了。太醫總說要靜養,她連宮務這些事兒都交給了瓜爾佳氏,自然有沒心情多管別的。
胤禛也不用掌管宮務了,那拉氏就徹底閑下來了。日日里來給烏雅秀貞請安,陪著烏雅秀貞說說話,烏雅秀貞現在也很少做針線了——眼睛不太管用了。看近處的東西,總覺得模糊的很,九格格說是老花眼了,親自動手給磨了水晶眼鏡片。就用珍珠鏈子掛在胸口,用得著的時候就帶著,用不著的時候就掛著。
所以烏雅秀貞現在,基本上是能不動針線就不動,看書也很少看了,沒辦法,距離太近太費神。正巧呢,那拉氏也不能費神,兩個人湊在一起就干脆打牌,踢毽子,捶丸。
婆媳兩個年輕的時候就相處的挺和諧的,現在上了年紀,更是沒什么齟齬了。當然,說話也惱。
烏雅秀貞上了年紀,這個年紀的老人,就喜歡吃些爛軟的,味道重的,可那拉氏不讓吃,三五次里面能讓吃一次都少見了。烏雅秀貞就找胤禛抱怨:“你媳婦兒整日里,不讓吃這個不讓吃那個的,我看她實在是閑得慌,你不如給她找點兒事情做,免得整日里來管著我。”
胤禛也知道那拉氏是好心,就烏雅秀貞那飲食,太醫也說了,最好吃什么不吃什么。
她心寬體胖,現在比年輕時候是略胖了些的,太醫說這樣不太好,千金難買老來瘦嘛。再者,油鹽重的,對腎臟也不是很好。但胤禛不能在烏雅秀貞面前光說那拉氏好話,就笑道:“既如此,兒子回頭給她找些事情做?那額娘可得想好了,她若是有事情忙起來,可就不一定有空來慈寧宮了,到時候沒人來陪著您說話,您可又要孤單了。”
烏雅秀貞嘴硬:“我才不孤單呢,我若是想找人說說話,你章佳妃母不整日里在府里的嗎?再者,還有你惠太妃母她們,我又不是沒人陪著。”
但頓了頓,到底是補充道:“那拉氏那身體,太醫也說了,還有些虛弱呢,你且不要吩咐她太多事情做,慢慢來。這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可得讓她多保重身體。”
若是沒記錯,那拉氏上輩子,是這時候沒的?
她沒了,胤禛可做了不少出格事情。胤禛這人,最是恪守規矩,也最是勤政,他自己登基之后,連壽辰都不過,也從不耽誤朝會,哪怕生病,都要帶病上朝,生怕這朝堂上少了他一天,就鬧出了天大的事兒來。
但那拉氏過世,胤禛可是硬生生的罷朝五天。五天啊,他自打登基,也就十三有過這待遇了。一個是少年夫妻,一個是左膀右臂。
甚至那拉氏死了之后,胤禛是再也沒有冊封過皇后的。
所以,為讓胤禛別傷心,還是讓那拉氏好好的保重身體吧。
胤禛正說著話,忽然想起來個事兒,就笑道:“正要有個好消息想和額娘想通通氣兒,舅舅在福建那邊,也算是立功了,我就打算,將烏雅家抬旗。”
烏雅昌吉守孝之后就又去了福建那邊,這么些年,苦勞是足夠的,功勞也算有了。
聽著這消息,烏雅秀貞先是驚了一下,隨即就忍不住紅了眼圈:“真的要抬旗?”
胤禛點頭:“君無戲言,朕今兒既然和皇額娘說了,那這事兒就是定下來了,只等著圣旨下來了,皇額娘可提前給烏雅家送個口信,讓做好準備。”
抬旗是要謝恩的,到時候家里要準備香案,準備大禮服,準備祭祀,還要準備香火。再者,入了旗,還需得和旗主走動,需得和旗主來往,這都是事兒。若是能提前準備,到時候也不用倉促了。
烏雅秀貞忙忙點頭:“好好好,我這就派人和你舅母說一聲。這可實在是,太好了,你真是愿意的?可沒有看我面子?”
胤禛笑道:“皇額娘,我在心里難不成是那徇私之人?真是因著舅舅有功勞,再者,這事兒就算是看皇額娘面子,也是應當的,皇額娘可是生了個皇上的,如此功德,難道不值得抬旗嗎?皇額娘并不用擔心有人會說閑話什么的,朕必然會處理好的。”
胤禛果然是先通個氣,轉頭朝堂上就下了圣旨,給烏雅家抬旗。
其實,以胤禛那急躁性子,等到如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他本來是登基時候就想到這事兒的,但那時候要守孝,再者朝堂上事情多,若是貿然抬旗,難免會引起別人議論——才做了皇帝呢,什么政績都還沒有,就光想著給自己提高出身了?
胤禛也是有心氣兒的人,做皇帝嘛,想要讓人心服口服,就不能光做些那面上功夫,你得有正兒八經能拿得出手的政績。
現如今雍正五年,胤禛覺得,自己的政績,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所以這抬旗的事兒也是順理成章了,不光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也是為讓烏雅秀貞高興。皇額娘一把年紀了,有個能讓她開心的事兒不好嗎?
這圣旨果然也沒得到什么阻礙,開玩笑呢,大家又都不是傻子。
那古往今來,登上了皇位之后,給自己的母家抬身份的少嗎?更何況這八旗,抬旗,出旗,這都是尋常事兒。所以順順利利的,烏雅家就被抬到了鑲藍旗,鑲藍旗原本不屬于上三旗。
但偏偏運氣好,當年胤禛在雍親王府的時候,并未做皇上的時候,康熙就將這鑲藍旗賜給了胤禛。于是一朝龍騰,胤禛做了皇帝,這鑲藍旗就跟著水漲船高,變成了皇上最親近的八旗之一。
風水輪流轉,鑲藍旗的地位就成功的往上竄了。
現下烏雅家抬入到了鑲藍旗,這身份地位可就也奠定了。
烏雅昌吉特意請了假回來祭祖,烏雅夫人也進宮來謝恩。他們一家是匆忙從福建那邊來的,進宮謝恩的時候也沒忘記給烏雅秀貞帶那邊特產。
烏雅夫人面龐都黑了不少,但皮膚狀態看起來竟然是很不錯的,細嫩細嫩的,黑也有黑的好看。
“那邊的人多信鬼神,每年到了年初,就有游神會……”烏雅夫人興致勃勃的和烏雅秀貞說那邊的風土人情,但是吧,你說他們信鬼神,他們對鬼神又有一種很奇怪的態度——有用了就信,沒用就不信。而且,一件事兒若是自己想做卻得不到鬼神支持,那就一直問,問到鬼神支持贊成。
說是信鬼神,倒不如說,是信自己心里的鬼神。
當然,這種地方,也是……藏污納垢比較多的地方。但凡信鬼神,就必然有冒充鬼神的。朝廷每隔幾年都要清掉一批野廟,不允許信拜。能留下來的,才是得到承認的,才能參加游神會。
烏雅夫人還說起來媽祖廟,當地最相信的就是這個了。
正說著話,九格格回來了,見了人,就笑瞇瞇的打招呼L:“幾年不見,舅媽看著又年輕了些,可是那邊水土養人?要不然我怎么覺得舅媽的臉色更好了些呢?”
烏雅夫人就笑道:“那邊的水土再好,也比不過家鄉的一縷風。說起來,小九兒倒是出落的更好了,這瞧著英姿颯爽的,你兩個表妹聽說了你的事情,別提多后悔了,總說自己嫁人太早了些,若不然,也能跟著小九兒你混了。”
“現下也不晚啊,她們若是想做事兒,就總有機會的,慈濟院,紡織廠,醫院……現在醫院也是對外招收女醫生的,醫院會進行專門培訓,所以原本不會醫術也沒關系。通過培訓的考試了,就能有差事做。”
九格格笑瞇瞇的說道,現在朝廷已經命令各地的醫署改變定位了,原本的醫署呢,是為朝廷樹收集草藥,關注民間病情,也防止有疫情的發生之類的。但現在,但凡醫署,都要擴建成醫院,朝廷醫院。
也就是與百姓上門看病,原本的醫署是絕不會管的,可現在卻是不能拒絕的。
各地都有醫院,若是有女子想要找差事做,也可以到這醫院里去應聘。
還有這紡織廠,紡織廠基本上各地也都是有的。七格格原本的紡織廠是以羊毛和棉布為主的,但隨著改革紡織機的出現,江南川蜀福建廣東等地方,也都有各自的紡織廠出現。這些紡織廠,多是以絲綢為主的。
因著紡織方法不同,就算是原材料差不多,紡織出來的布料也是不同的。
胤禛年前就已經取消了不同階層使用不同布料的規定——其實這些規矩都是從唐宋,還有前朝給延續過來的。皇族穿什么樣的顏色布料,商人穿什么布料什么顏色,農民穿什么,都是有比較嚴苛的規定的。
但自打康熙晚年,這民間布料噴涌而出,各式各樣都有,百姓的選擇余地多了,自然那也就不局限于那幾種了,就算是朝廷有規定,但這種事情向來是民不告官不究……但民要告,一揪一個準兒。所以,百姓私底下穿得多了,衙門也有許多這方面的煩惱——重判吧,百姓不服,他們識字的都少,更不要說看懂朝廷律法了,不知法不犯法是不是?輕判吧,事兒太多。
于是,胤禛干脆下旨廢除了這些方面的規定,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吧,當然,有些底線是不能放下的,比如說這朝廷的官服,還有皇上的龍袍,親王郡王的袞服這些,民間絕不允許仿制,否則就是謀逆。
因此到現在,民間就很有幾分自由,這也是各地紡織廠噴涌而出的間接原因。
烏雅夫人聽著九格格的話,就笑著點頭:“那我回頭給她們寫信,看她們愿不愿意,反正現下她們也生了孩子,孩子自有奶娘照看,自己倒是有大把空閑時間了,若是能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九格格沒說話,只問起來烏雅家其他人。
尋常親戚之間的寒暄,烏雅夫人也是五六十的人了,精力沒那么好了,坐了片刻,熬不住了,就起身告辭了。
烏雅秀貞這才轉頭看九格格:“怎么現在過來了?是去了養心殿?”
“不是,是去了公主所。最近淑慧不是要嫁人了嗎?打算給她添妝。”淑慧就是允礽的女兒,剛進宮的時候是十二歲,現如今已經十七,年初定下來的婚事,是嫁到蒙古那邊。
人她自己也是見過的,允礽也見過,父女兩個都愿意。
婚期就是這個月,到時候是要讓弘皙送嫁的。現如今,淑慧正在公主趕制嫁妝,雖說這大禮服是內務府準備,但自己多少要做些荷包香囊之類的,到時候可以用來送人,或者賞賜人。這些東西明面上說是公主親手所做,但實際上,多是最后收個尾。大部分的,還是針線給做的。
九格格笑道:“淑慧現在瞧著是比剛進宮的時候強壯了不少,提起來和親蒙古,她也沒有多少膽怯。”
烏雅秀貞笑道:“膽怯什么?現如今蒙古那能當家作主的,都是你的姐妹,她的姑姑,她有長輩在,有人撐腰,有什么好膽怯的?若是這種情況下還膽怯,那就不必去了。”
再者,又帶了人手,處處有驛站,有什么好膽怯的?
驛站是這兩年新增添的,以前就有,但是并不算很多。現在嘛,來往貨物多了,九格格提議朝廷可以放開驛站,允許商人也入住,允許驛站盈虧自負,于是,這驛站也就增添了不少。
畢竟是朝廷開的,商人出門在外,是寧愿多掏點兒錢,也更愿意選擇這種很安全的驛站的,而不是自己瞎找,住個黑店,回頭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烏雅秀貞又問道:“你給她準備了什么添妝?”
九格格笑瞇瞇的:“挎包,背包,都是鑲嵌了寶石的,若是到時候日子不好過,隨意從上面扣掉幾個寶石就足夠用了。再者,出門在外,若是有個臨時著急的事兒,這些東西也能救急。”
烏雅秀貞笑道:“也方便被人盯上。”
“指不定也能用來換一條命。”九格格說道,任何的東西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能因噎廢食,總想著有人會打劫,就再也不敢用這東西。
母女兩個說了一會兒的話,九格格就出宮去了。九格格這邊出宮,那邊十四福晉就進宮來了,說是想回娘家住一段時間,她親生額娘生了重病,怕是要熬不過去了。
十四福晉眼眶微紅,提起來這事兒,就有些忍不住想落淚——完顏家并不在京城,之前隨著完顏老將軍的過世,完顏家就隨著當家人到奉天那邊去了。
京城到奉天,至少要小半個月,這還是天氣好的時候,若是寒冬臘月的,那路途上凍,更是難走,也多危險。
這種伺候老人的事兒,是人倫大事兒,烏雅秀貞立馬就應了:“可有說了是什么病情?我這里還有些上好藥材,你且帶著,萬一到時候用得著呢?要不要再請個太醫跟著?若是能有個太醫,到時候有什么事兒,也好速速做決定。”
十四福晉忙勉強笑道:“皇額娘這里的必然都是好東西,我若是……”
不等她說完,烏雅秀貞就擺擺手:“和皇額娘還用客氣?給你你就拿著。另外,去奉天路途遙遠,你一個婦道人家,我心里也擔憂,不如讓小阿哥們都跟著。正巧,弘時這段時間也閑著,也讓他跟著去。”
小阿哥們說的是十四福晉的兒子,還有那些庶出的,十四福晉為人厚道,就算是十四去了海外,她對這些庶出的,也算是有情有義,該給相看人家的就給相看人家,也提前將家里的賬本給整理出來了,準備日后好分家。
現如今十四福晉娘家既然有事兒,這些庶出的,得了嫡額娘的恩情的,少不得也該出些力氣,也算是全了這情義。
這事兒上,十四福晉倒是沒推辭了,等烏雅秀貞讓人收拾了藥材,這才趕緊起身告辭出。烏雅秀貞這邊讓人和那拉氏說了一聲,那拉氏也沒猶豫,趕緊就讓人去找了弘時和弘歷兩個。
之所以讓弘時他們兄弟跟去,是代表著皇家的態度呢——雖然十四不在京城,但十四福晉很是得烏雅秀貞看重,皇上和皇后心里也惦念十四府上,并非是說,人走茶涼,十四出海了,十四福晉母子幾個在京城里就無依無靠了。
是給十四福晉撐腰,也算是給完顏家臉面。
十四福晉出京之后,慈寧宮就很是安靜了幾天,因著也快到了六月了,天氣也熱,那拉氏那身體吧,更是不如意了,原本就只是有些頭疼,現在竟然連站久了都頭暈,坐著時間長了,冷不丁的一起身,也眼前發黑。
但偏偏呢,沒什么大病,就是一些小毛病。太醫一次次來,也只說是身體虛,氣血兩虛,中氣不足,開了一次次的藥方,每天那湯藥都斷不了,可就像是那水里的葫蘆,按下了這頭起了那頭。
頭不疼了,眼睛開始發酸了。站起來不眼前一黑了,可雙腿有些麻木了。臉上好不容易有點兒血色了,雙腳浮腫了。
人身上但凡有點兒什么不痛快的,心里也就容易不痛快。那拉氏就不太愿意留在宮里了,萬一哪天忍不住和胤禛吵起來可怎么辦?夫妻感情受影響,再連累了孩子們。
于是趁著天熱,她干脆就說要到圓明園去避暑去。胤禛就準了,不光讓她去了,順便自己和烏雅秀貞也跟著去了,那拉氏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覺得,這地點,她是選錯了。
然而到了這會兒,總不好再反悔書她要去暢春園。那可就太明顯了,胤禛必然是要追根究底的,這來回換地方,是不是躲著他呢?
到了圓明園,那拉氏就干脆放開了自己。整日里往外面跑,大熱的天兒,在屋子里坐不住。不是今兒去采摘點兒蓮蓬,就是明天給自己開墾個菜地——胤禛喜好種點兒莊稼,那拉氏原本是跟著忙活的,但現在,分開來,你種你的莊稼去,我種我的蔬菜。
短短五六天,烏雅秀貞見著她的時候都嚇一跳,人黑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那拉氏,那是典型的后宅夫人,端莊嫻雅,文靜賢惠,白白凈凈。
“你這是做什么去了?”烏雅秀貞詫異問到,那拉氏笑瞇瞇的:“自打我發現我有些畏寒,就索性趁著現在這天氣,多曬曬太陽,每日里都在外面干活兒呢,這是我親自種的西紅柿,額娘您嘗嘗?”
這東西長得快,結果也快,但五六天肯定是種不出來的,估摸著是園子里的人種植的,正巧讓那拉氏趕上了。
烏雅秀貞看了看菜籃子,里面放著好幾個西紅柿,圓滾滾,紅潤潤,上面還帶著些水珠,估計是剛洗過了。她伸手拿一個,掰開來,沙沙的內瓤,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
咬一口,水潤潤,又帶著幾分酸甜,汁水豐足,又很有嚼頭。
烏雅秀貞吃了小半個才問道:“那你曬太陽,有用嗎?”
那拉氏笑瞇瞇的:“也不知道有用沒用,反正現在是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而且,有事情做,就覺得精力十足。”
也算是誤打誤撞,竟是比之前感覺還好了些。
烏雅秀貞就疑惑:“那你之前沒精神,難不成是因著沒事兒做?無所事事?”
本來是因著身體不好,不能費神,所以要養著。然后這養著養著,就出了事兒,反而是更不舒服了?
那拉氏想了想,點頭:“估計是閑著的時間太長了,人嘛,就像是工具,越是用,越是鋒利順手,你越是不用,放著時間長了,就容易生銹壞掉?所以我現下曬曬太陽,干干活兒,反而是好的?”
烏雅秀貞也說不太明白,頓了頓,干脆擺手:“既如此,那你回頭多干點兒活,不過也得有點兒分寸,可別再累著了。對了,你這曬的黑乎乎的……也不好看……”
那拉氏笑道:“額娘,我都這歲數了,管她好看不好看呢?”
孫子都多大了,她自己又不愿意再生孩子了,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不都是這樣了嗎?
烏雅秀貞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實在是這話,有些不要反駁了。反正就那拉氏這身份地位,她總不能再打扮的好看了,到外面去在再找一個吧?
正說話呢,外面就傳來靜鞭的聲音,然后胤禛人沒進門聲音先進來了:“皇額娘,那拉氏可來給您請安了?正巧呢,我有事兒要找你們。”
等人一進門,烏雅秀貞就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怎么說呢,果真是夫妻兩個,心有靈犀,那拉氏這兩天曬得黑乎乎的,沒想到,胤禛也是不遑多讓,整個人黑瘦黑瘦的,不是穿著龍袍,都認不出來這是皇帝,還以為這是地里蹲著的老農呢。
“你又是去干什么去了?”烏雅秀貞問道,胤禛笑瞇瞇:“種地去了。這段時間,小麥正好可以收了,工部那邊的人正在研究這雜交小麥呢。”
既然水稻能雜交,那想必小麥也是能雜交的。從他繼位到如今,工部就一直是在忙活這個事情。
再者,玉米也該育種了。地里的活兒,只要你愿意干,那是從早到晚干不完的。
胤禛除了上朝,自打來了圓明園,就沒一日是不在地里的。
他顯然是知道那拉氏的事兒的,也并不多問,只笑道:“今兒兒子忽然想到個好主意,這季節,正好更衣也方便,不如咱們叫了畫師來作畫?”
這就是他今兒來的正事了,畫師也是早已經到了,現下就在院子里等著。
胤禛特意讓人將衣服給拿進來,展示給烏雅秀貞和那拉氏看,有農夫農婦的,有魏晉士子的,有打獵的,甚至還有英吉利那邊的西洋服飾。
當然,很多套,也有給烏雅秀貞和那拉氏準備的。
胤禛興致勃勃,烏雅秀貞就看那拉氏,那拉氏頓了頓,率先點頭了:“也好,正巧今兒也無事可做。不過,皇額娘怕是不好在外面折騰,天兒太熱,不如皇額娘就在院子里?”
不等胤禛開口,烏雅秀貞就擺手:“不用了,既然曬太陽這樣好,我也到外面去曬一曬,你們也不用操心,我自己身體我自己清楚,若是當真有不舒服的,我自己會說的。”
既如此,那就一起到院子里去。
胤禛先換了農夫的衣服,和那拉氏的是配套的。人家還有專門設計的動作呢,胤禛在地里揮舞鋤頭,那拉氏蹲在后面將除掉的野草給拿出來捆扎起來。
烏雅秀貞則是穿著老太太的衣服,拎著籃子站在地頭沖他們喊——中午了,吃飯了!
也不是一直站著不動,偶爾中間也會休息一下。
等這一副畫完,胤禛就換了打獵的,這個就沒有烏雅秀貞和那拉氏什么事兒了,婆媳兩個就干脆到亭子里去休息。六月天,西瓜正好吃,宮人送過來的西瓜都是切好放在白瓷碗里的,鮮紅鮮紅,看著就好看。
一個是上了年紀,一個是身體虛弱,兩個人吃的都不是冰鎮過的,但味道也絕佳,又甜又沙,入口就像是甘泉,又像是仙露,讓周身的燥熱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烏雅秀貞轉頭看一眼胤禛那邊,就有些無語了,好一會兒才和那拉氏吐槽:“他是不是還在計較那四力半的事兒?”
否則,至于特意擺一個十分勇武的姿勢嗎?
那拉氏也跟著看,忍不住笑:“平日里最是不喜歡別人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了。”當然了,做皇帝了,也沒人敢說了。
胤禛這幅畫倒是不算簡單,因為還得畫一個老虎上去。不過這個可以后面補上去,所以現在,輪到下一套了。
下一套是西洋服飾,胤禛的還帶著銀白色的卷發,那拉氏的是那種很大的蓬蓬裙。烏雅秀貞的也是那種大裙子,幸好的是裙子夠大,她在里面可以坐著,這樣一來,就節省了許多力氣。
從下午畫到天黑,胤禛精神十足:“明天你們若是無事,也可以找了畫師來畫畫,正巧這段時間他們都在圓明園呢,朕明日里有事情忙,你們盡可以打發時間。”
烏雅秀貞忙應了,她自己其實是不太感興趣的,她那邊還有許多畫冊,是胤禛兄妹們小時候的,都是她自己學著畫下來的。但給自己畫像,她就有些不如何在意了。
反正奉天殿那邊也有畫像掛著了,后世之人能知道她長什么樣子就可以了,何必留那么多呢?她又不是什么需要流傳后世的名人。
那拉氏也不感興趣,打發走了胤禛,婆媳兩個一商量,干脆就穿著這大大的裙子,往花園里去了,也不是要畫畫,就是隨意轉轉。
難得穿一次別的樣式的衣服,總得穿過癮了才好。
正巧遇見十三福晉,十三福晉是來給十三送衣服的,瞧著婆媳兩個這打扮,頓時眼睛就亮了:“瞧著和往日里十分不同,更有精神了,這衣服是在外面買的嗎?”
洋貨鋪子里也有,但是那種布料比較粗糙,十三福晉是看不上的。
往日里她也沒想起來自己做,現在瞧著烏雅秀貞和那拉氏身上的,倒是動了幾分心思。
那拉氏笑道:“我們也不知道,你四哥讓人拿來的,你若是喜歡,回頭問問……”
十三福晉擺手:“四嫂不用問,我回頭找人做兩身,這衣服很是襯托身材,家里姑娘們必然也喜歡,不如我多做些,也算是給家里女孩子們驚喜了。”
十三福晉現下有錢的很,那拉氏根本不用擔心這點兒錢對十三福晉來說是負擔,直接就笑道:“那可太好了,那你得多做些,不光是姑娘們得用,兒媳婦兒們也得有,一碗水端平才好。”
這是學的烏雅秀貞,兒媳和兒子是一體的,對兒媳好,就是對兒子好。
十三福晉忙應了下來,烏雅秀貞這才問道:“今兒十三是又留宿園子里了?”
十三福晉點點頭:“是,事兒多,皇上體諒他,免得他來回奔波了,我剛送衣服過去的時候,十三正在翻看地圖呢,也不知道是忙些什么。”
朝堂上事情多,不管忙什么,那都是政事,烏雅秀貞和那拉氏也不過問。
烏雅秀貞就笑道:“胤禛自己忙起來就什么都不顧了,回頭我說他,讓他別將十三繃的那么緊,人又不是機器,若是累著了,那可就是大事兒了。”
十三福晉忙擺手:“皇額娘您是不知道,十三這性子,和四哥那簡直是一模一樣,恨不能天天做事兒呢,您若是讓他閑著,他才是手足無措,連休息都不知道該如何休息了。再者,四哥用得著他,那說明他有用嘛,總比他幫不上忙,做不了事兒強。”
烏雅秀貞笑道:“那也得松弛有度,不然累壞了身體可怎么辦?”
十三福晉忙道謝:“皇額娘體恤,晚輩可是有福了。”
烏雅秀貞岔開了話題:“你額娘最近如何了?”
說起來這事兒,十三福晉就忍不住嘆口氣:“這頓時間天氣熱,我瞧著額娘的胃口不是很好,這兩天又瘦了些。”
“天氣熱,就讓她到園子里來住著。”烏雅秀貞說道,上了年紀,天兒熱也不好用太多冰塊,對老人來說,天熱也難熬,天冷也難熬。
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天熱更難熬,因為總不能將皮都揭掉。但天冷的話,倒是可以多穿幾件衣服,甚至,不出房門。
十三福晉應了下來,烏雅秀貞就擺擺手:“時候也不早,你先回去忙著吧,回頭若是得空,只管和你額娘到園子里來玩兒,我和你四嫂也都閑著呢,咱們正好打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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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到了十一月,章佳氏就病了,也不過前后兩三天,人就清醒不過來了,整日里昏昏沉沉,飯菜也喂不進去。太醫診斷之后,就說是沒幾天功夫了。
這一下子,不光是十三慌了,烏雅秀貞也有些受不住,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兩個人一起在園子里打牌,這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她親自出宮去探望,也不過是幾天沒見,章佳氏那臉色就不一樣了,其實到了這歲數,能不能活,面上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章佳氏現在的臉色,枯黃又帶著一股死氣,就算是睜著眼,那眼神也是混沌不聚焦的。
十三福晉就在床邊守著呢,雙眼也是通紅,熬的,也是難過:“十三爺晚上守著,我白日里守著,額娘這一日比一日……進的少。”
這進的少,不光是說吃的少了,還有這喘氣兒,出的多,進的少,那就是死亡之相。
胤禛這兩天也是免了十三的差事的,讓他只在家里守著,可章佳氏這一病,十三也不是白日里就能歇著了,這來來往往探病的人,有些確實是能拒之門外,但有些,不說讓他們見見章佳氏了,總得讓章佳氏見見他們,就比如說章佳家的人,還有弘晨幾個。
十三福晉白天就在內室守著,十三還要應對外面的那些事兒。
烏雅秀貞坐在床邊伸手握著章佳氏的手腕:“她……”說一個字,就有些說不下去了,雖說人到了這歲數,也知天命,都是要有這么一遭的,心里都明白,可真是輪到了自己身邊親近的人,確實是有些接受不了。
烏雅秀貞那眼淚就往下掉:“到了該享福的時候了,就這么狠心,自己一閉眼,也不管兒孫們傷心難過了嗎?”
章佳氏還是有些感覺的,她艱難轉頭,盯著烏雅秀貞看,略過片刻,張張嘴,想說點兒什么,但又沒有什么聲音。烏雅秀貞就將頭往她跟前伸,耳朵幾乎要放在她嘴邊了。
良久才分辨出來,章佳氏喊了一聲姐姐。
就好像回到了章佳氏剛進宮那會兒,年齡小,人又靦腆,拎著自己的包裹站在永和宮,慌的腦袋都不敢抬,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一眼,臉色就通紅,是緊張無措的。
在德妃的笑臉鼓勵下,喊一聲姐姐,然后就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烏雅秀貞那眼淚都有些止不住,她生怕落在了章佳氏身上,忙忙拿著帕子擦,又連聲應道:“哎,我在呢,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盡管和我說,你當年喊我一聲姐姐,現如今喊我一聲姐姐,咱們就是一輩子的姐妹。”
章佳氏卻又像是糊涂起來,眼神再次渙散,連一句話都沒了。
十三福晉趕忙說道:“太醫說,額娘到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感知了。”
烏雅秀貞難過的很,良久才說道:“到這地步了,你們只照看好她……無病無痛,也算是她的福氣了。”
烏雅秀貞回宮,這一晚上就總睡得不安穩,一會兒做夢夢見了以前,一會兒夢見了章佳氏來告別。等第二天一睡醒,那拉氏就已經在外面守著了,得了允許進門,一邊親自幫著烏雅秀貞梳頭,一邊謹慎的說道:“今兒一早,怡親王府上就送來了消息……”
她知道烏雅秀貞和章佳氏感情要好,當年安太妃她們病故,烏雅秀貞都能感懷一番,將自己也給悶病了,現在章佳氏這消息,怕她也受不住。
那拉氏停頓了一下,烏雅秀貞自己忽然問道:“可是你們章佳妃母沒了?”
那拉氏怔愣住,烏雅秀貞嘆口氣:“昨晚上我夢見她來和我告別了,她說自己這輩子,也算是沒什么遺憾了,雖說……十五哥哥走得早,但好歹還有個十七格格,十三也好好的,子孫也算豐茂……”
又有知心人做姐妹,一輩子也算是略有建樹——那些教導人禮儀的書本,現下還賣著呢。
所以這一輩子,也算是活的暢心。既然沒有遺憾,那到了該走的時候,就不好強留著不走。
烏雅秀貞伸手捶了捶胸口:“我這心里,難受的很。她是走的痛快了,我卻是失了好友知己。”說著話,那眼淚就又下來了,慌的那拉氏趕緊幫她順氣:“皇額娘,兒媳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你哭一哭,先將這心情給發泄發泄,但也別哭太久了,章佳妃母這喪事,咱們還得看看有沒有什么可幫襯的呢,再者,您這難過,十三夫妻若是見了,怕不是要更難過,他們到底是晚輩,咱們該多照顧些,章佳妃母最放不下的,怕就是十三夫妻了。”
烏雅秀貞生氣:“她既然放不下,還走的如此痛快做什么?再撐一撐,等我兩三年……”
那拉氏臉色就變了變:“皇額娘,可不能說這樣的話,您還得三五十年陪著我們呢,您若是有個萬一,那豈不是要了我和四爺的命嗎?您萬不能如此想,皇額娘可得多保重身體,只盼著皇額娘長命百歲。”
烏雅秀貞擺擺手:“人哪兒不死的……”
話說到這兒,心里郁結也總算是略散開了些,是啊,人哪兒有不死的?她上輩子,到了雍正八年,不也不明不白的,就忽然重來了嗎?章佳氏……本該是在康熙朝就沒的,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很努力了,自己也不好多苛責她。
雖說是能想開,但到底是心里不痛快,別說是早飯了,竟是一天都沒吃下東西。
胤禛因著和十三兄弟情深,怡親王付既然報了喪,他看胤禛臉面,再者,和章佳氏也確實是有幾分感情,當年在永和宮,但凡他去,章佳氏總要關懷幾句的。所以,胤禛也是很給臉面,推遲了今兒的朝會,親自出宮到怡親王府去了。
這一回來,聽那拉氏說烏雅秀貞一天沒用飯菜,就又急匆匆趕過來。
烏雅秀貞正發呆呢,感覺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來勁兒,見胤禛進來,也只是看一眼,并未做聲。
胤禛行禮之后在旁邊落座,頓了頓才說道:“我今兒這一天也沒用飯呢,額娘陪著我用一點兒?”
烏雅秀貞頓時皺眉:“一天都沒用?你身邊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蘇培盛呢?我得問問他是如何照顧你的,我千交代萬交代,需得一日三餐準時吃,免得壞了脾胃,你就是聽不進去是不是?”
胤禛忙笑道:“也并非是聽不進去,額娘的話,我什么時候聽不進去了?不過是因著今兒事情繁忙,就耽誤了。再者,額娘今兒一天不也是沒用嗎?”
烏雅秀貞不吭聲,過了片刻才吩咐了嬤嬤去準備晚飯。
胤禛笑道:“我知道額娘心里難過,額娘,章佳妃母走的很安詳。我問了十三了,十三說,章佳妃母臨走之前,清醒了片刻,不光是叮囑了他們,還說要皇額娘您別難過呢。”
烏雅秀貞斜眼看他:“又是編瞎話來哄我的吧?”
胤禛哭笑不得:“我什么時候編過瞎話?怎么就成了又呢?我可從不會哄騙皇額娘,這話真是十三說的,您若是不信,回頭見見十三,問一問就知道了。當真是章佳妃母的交代,她臨走之前,還惦記著您,讓您別難過呢。”
烏雅秀貞嘆口氣,又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你這意思,我能想得通……她若是知道我如此難過,必然是要跟著難過的。自來你章佳妃母,就是個心情善良,又十分純真之人。我不難過,我就是……能陪著哀家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像是惠太妃她們,因為奪嫡的事兒,沒結仇就算是好的了,想要推心置腹的做知己,那是完全沒可能的。
她也就一個章佳氏才是知己好友,可現在,章佳氏也沒了。
胤禛笑道:“額娘這話說的,好像兒子不在了一樣……”
話才說完,就被烏雅秀貞給瞪一眼,胤禛只好擺手:“好好好,是兒子說錯話了,您若是擔心無人陪伴呢,回頭讓人收拾收拾這側殿,朕再接了幾個格格進宮給您做伴兒?您若是不喜歡,那回頭讓九妹妹住進宮來陪著您。再不成,您叫那拉氏,叫年氏李氏,年氏現下有事兒忙,那李氏不是閑著的嗎?還有您那些孫子媳婦兒,您若是叫她們來說話,她們只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呢。”
這倒是真的,一來是烏雅秀貞脾氣好,宮里宮外誰不知道,最是和善不過的一個人了,在她跟前陪著,只要小心著些,別說錯了話,一般都是不會有大礙的。二來呢,皇上孝順,若是得了烏雅秀貞青眼,在皇上心里必然也是有了份量的,如此一來,不管是家里人還是自身,都得實惠,這就好像接了格格進宮來住一樣,地位也有了,皇上看重也有了,甚至嫁妝也有了,但凡拎得清的,誰家不是高高興興的,趕緊的將閨女給送進來呢?
所以,烏雅秀貞若說是讓人陪伴一下,那多的是想進宮來的。
烏雅秀貞瞪一眼胤禛:“那如何能一樣?”
那都是帶著心思來的,阿諛奉承的居多,能和章佳氏這種赤誠相比嗎?
但她頓了頓,又說道:“算了,日后再說,我這一把年紀了,若是任性些,誰還能說些什么不成?”就是胤禛,也不能拿她如何了。上輩子哪怕是惱成那樣,胤禛該請安不還得請安嗎?
所以,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讓什么人陪伴就讓什么人陪伴,誰能攔得住?
正巧這晚飯也做好了,烏雅秀貞就招呼胤禛先用飯。她自己本來是沒什么胃口的,但架不住胤禛往她碗里放,一會兒就是一小碗兒,烏雅秀貞拒絕不了,只好勉強吃了半碗。
用過飯,胤禛就先告辭了,他今兒一天沒在宮里,還不知道這奏折積攢了多少,就他這性子,當天的事兒若是做不完,那晚上是睡不著的,所以,干脆就先去養心殿看一看。
章佳氏的喪事辦的很是隆重,一來是十三這地位放著呢,二來又有胤禛和烏雅秀貞賞賜,再者呢,宗室里人多,所以來往的賓客也多。
天氣不是很熱,就按照習俗,停靈七天。
隨后,胤禛冊封了章佳氏為敏太貴妃,陪葬皇陵——烏雅秀貞現下是太后,日后必然是要陪葬康熙身邊,若是能得章佳氏陪伴,姐妹兩個還能做個伴兒。
十三感恩非常,安葬了章佳氏之后就來宮里謝恩。
胤禛帶了他到慈寧宮,進了慈寧宮,見了烏雅秀貞,十三那眼睛就又紅了,實在是看烏雅秀貞,就像是又見了另外一個額娘,心里委屈,到了親人面前,可不得要難受?
烏雅秀貞趕緊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到了現如今,不能哭了,堂堂男子漢,總得要讓你額娘放心才是。日后呢,府里有什么事兒,你只管進宮來,不愿意麻煩你四哥的,你就來找我。讓你福晉,和十四福晉一樣,逢一逢五,到宮里來陪著我說說話。”
原本十三福晉也是時常進宮來請安的。
十四福晉這一年這是因著守孝,她嫡親的額娘,到底是沒撐得住,在她回了奉天之后沒多久,就過世了。十四福晉等喪事了了才帶著孩子們回來的,回來之后就閉門守孝去了。
烏雅秀貞頓了頓,又說道:“你也是做祖父的人了,沒了你額娘,你日后也需得堅強起來。”
十三一邊點頭,一邊擦了擦眼淚:“我知道的,皇額娘,我就是心里難受。”
胤禛在旁邊勸道:“別難受了,我可好不容易勸說好了皇額娘,再惹了她傷心,她這身體可不一定受得住。再者,章佳妃母也不算受罪了,無病無痛,臨走之前又清醒了,該見的也都見了,沒有什么遺憾了。”
十三忙點頭,勉強笑一笑:“是我大意了,又來招惹皇額娘,皇額娘您也別難過了。”
烏雅秀貞拍拍他手背:“別聽你四哥胡說,我這幾天已經是想開了許多,對了,你額娘那些書稿,回頭你讓人收拾收拾,我打算讓小九兒,給做個文集,回頭我留作紀念。”
十三應了下來,就是烏雅秀貞不說,他也是打算將章佳氏那些文稿給收拾收拾的。
又說了片刻的話,十三還有事兒,就暫且起身告辭了。
胤禛也是一起的,他們走之后,那拉氏就過來了,那拉氏這段時間身體倒是越發的好了,她大約總算是摸清楚了,這人呢,不能太忙,也不能太閑。有了這分寸,她又時常曬一曬太陽,大夏天都不覺得熱,硬生生將自己曬成了黑煤炭。
現下是冬天了,但因為她也沒放棄曬太陽,所以,這臉色還是帶了些黑紅的,不過不難看,還很有幾分生機勃勃。
烏雅秀貞覺得,大約是因著她熬過了這死劫。本來她和六阿哥章佳氏他們一樣,都是有一個……死劫的,熬過去了,就像是六阿哥,重獲新生。熬不過去,那身體就會越來越虛弱,指不定哪天人就沒了。
那拉氏是個幸運的,熬著熬著,就找到了應對法子。和活命相比,這個臉色黑紅,自然是不算什么了。她自己大約心里也是隱隱有感覺的,所以也很殷勤的曬太陽。
今兒那拉氏過來,并無大事,也只是因著章佳氏過世,擔心烏雅秀貞想不開,所以照常來陪伴來了。
烏雅秀貞就說起來她那臉色:“十三福晉那里不是有什么藥膏嗎?你要不要涂抹一些?雖說瞧著并無大礙,可就怕傷到了內層,若是回頭白不過來可就不太好了。”
那拉氏就笑起來:“額娘還想著能白回來呢?我都不抱希望了,這都冬天了都沒白回來了,眼看著又是春天,又是夏天,又是秋天,哪天不在外面呢?白不回來了。至于那藥膏,我這也不算病,我特意問了太醫了,并無大礙,索性就不管了。之前九妹妹說那慈善的事兒,我倒是有些想法,額娘要不要聽一聽?”
烏雅秀貞閑著也是閑著,那就聽一聽吧。
那拉氏打算自己牽頭弄個慈善會,因著九格格是掌管衛生部的,所以那拉氏的第一個選擇就是大病救治的慈善,但想來想去,又覺得不太妥當,醫院那邊本身對貧困病患就已經有針對政策了,她若是再弄一個大病救治,略有些重合了。
于是呢,聽了九格格的建議,她就打算針對一些婦幼兒童的,比如說,家暴救助。
之前那拉氏聽九格格說家暴這詞兒的時候,還有些……十分不解呢,怎么就是家暴了呢?男人打女人這事兒,算暴力嗎?古往今來,不都是……很正常的嗎?
輕的就是一巴掌,不管人前人后,一抬手打下去,誰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的。重的就是拳打腳踢,頂多是被人說一句狠心,下手太重,誰也不會說,為了這事兒過不下去,被打的得找人來救助。
再者,如何救助呢?這次能攔著,那下次男人是不是就該背著人打了?說不定還會打的更狠了。要救助,總不能將挨打的人直接帶走吧?
但九格格翻出了從秦以來所有的律法,原本婦人挨打,算是犯法的。可后來,到了宋朝,就沒人當回事兒了,到了明朝,甚至婦人挨打都不能還手,需得溫順順從,到了大清,甚至打死了妻子,也不過是坐牢三年,更嚴重者,民不告官不究。
所以,挨打這事兒,真是習以為常,就是對的嗎?
那拉氏來找烏雅秀貞,就是為這事兒。首先要辦一個慈善救助會,需得有一個規章制度,需得有人手,人手這些是不用操心的,先不說朝廷命婦了,就宗室里面,侄子一大堆,侄子媳婦兒還能少了嗎?
況且,她還有兒媳婦兒兩三個呢。
就這規章制度,她自己擬定了一下,對救助內容也做了一些規定,卻有些不太詳細,反正也要陪著烏雅秀貞說話呢,干脆就請烏雅秀貞給出出主意。
人老成精,烏雅秀貞見多識廣,指不定能給她查漏補缺?
婆媳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話,年氏也來了,年氏……也是因著章佳氏的事兒,打算來陪一陪烏雅秀貞的。她帶了自己的畫稿,之前九格格給她出主意,讓她畫連環畫,還給她定了市場,就是兒童,以及閨閣女子。
年氏花費了小半年時間來摸索,現在也算是小有心得成就。現下就拿過來一本正在構思中的畫本,說是請烏雅秀貞看看,給拿拿主意。
實際上這用意,烏雅秀貞看得明白,那拉氏也看的明白。
烏雅秀貞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胤禛叮囑你們來的?”
那拉氏趕緊擺手:“可不是我們爺交代的,我自己閑著無事,就過來找皇額娘說說話。”
年氏就有些尷尬了:“皇上隨意提了一句,妾身記住了,就想著過來陪陪太后娘娘。”
烏雅秀貞就點頭:“他可真是……哀家都說了不用了,算了,既然來了,那就多坐會兒,免得你回去了他又問起來。對了,聽說你二哥最近要回京?”
年氏就笑道:“是,西北那邊已經平復,該是要回來了。”
烏雅秀貞就笑道:“原本皇上冊封了他為征西大將軍,此次回來,必然也會得冊封的吧?這次可會得個爵位?”
說起來這話題,年氏臉色就變了變,上輩子年羹堯確實是得了爵位了,然后,就出了大事兒了,不敬皇上,御前箕坐,無人臣禮。隨后皇上下旨,斥責了年羹堯,再之后……
大概是年氏的臉色太顯眼,那拉氏忍不住皺了皺眉:“年貴妃?”
年氏這才回神,忙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皇上到時候有無冊封,我二哥既然身為臣子,為皇上分憂本就是分內之事兒。”
那拉氏笑道:“年妹妹倒是謙虛的很,這朝中上下,誰不知道皇上十分看重年將軍呢?”
山西陜西那邊的官員任命,皇上都要問問年羹堯的意思呢,當地上了折子,皇上都要留中,先給年羹堯寫封信詢問一番。
年羹堯可不光是征西大將軍,他還是陜西總督,封疆大吏。
說實話,他這年紀能做到封疆大吏,這在大清,幾乎是沒有的。
相比較之下,那拉氏的兄弟們倒是有些遜色了,最大的官兒也就是老大繼承的那承恩公的爵位了。但承恩承恩,誰能不知道這爵位是怎么來的呢?
說這樣的話,并非是那拉氏嫉妒年氏,那拉氏心里清楚的很,她有弘暉,弘暉作為嫡長子,若是那拉家再十分有本事,那皇上……指不定會起了疑心。就像是當年胤礽倚重赫舍里氏一樣,做皇子的,不能結黨不能營私,那岳家最好就是別太出色。
所以,兄弟們平庸些,那拉氏倒還能更放心些。
至于年氏……情況不同,年氏的兒子不是長子,他外家若是再無能,那將來承爵怕是都有些不太容易。越是外家能干,將來指不定能得個更好的爵位。
這處境不同,外家的情況自然也不能相同。
那拉氏這夸贊是實心實意,但年氏心里有鬼,臉色就越發的不好看了,她這幾年也沒少給家里傳話,讓家里約束好了年羹堯,但好笑……見效甚微。
男人嘛,哪個不好權利的?年羹堯又不是喜好美色之人,也不愛美酒,那在權利上更看重些,也是正常的。
他如今得胤禛看重,若是一味只小心謹慎,那這皇恩還有什么意思?豈不是錦衣夜行?
“年貴妃今兒可是身體不舒服?”那拉氏又問道,年氏忙勉強扯起來一個笑容:“昨兒熬夜太久,因著有個畫面需得畫下來,不然怕第二天一早就忘記了,所以今兒有些沒精神。”
那拉氏十分理解:“就如同算賬,這個賬目算不明白,那就算是放下來,也是睡不著的。”
烏雅秀貞笑道:“既如此,那年貴妃就先回去休息吧,陪哀家說話這事兒什么時候都能行,不用非得今兒。”
年羹堯回京也不是今天,年羹堯囂張跋扈的事兒也不是一天能解決的,所以年氏就忙搖頭:“雖說有些精神不濟,但心里惦記著事兒,怕是回去也歇不住,再者,也怕白日里睡得多了,晚上睡不著。皇額娘可要打牌?不如咱們打打牌?”
可別再說年家的那些事兒了,說的她心驚膽戰的。
打牌三個人四個人都行,不過是玩法不同。
那拉氏轉頭看烏雅秀貞,烏雅秀貞就擺手:“今兒不想打牌,不如咱們叫了說書先生來聽一段兒。”
她很是喜歡之前內務府那女先生,于是就又叫了那女先生來。偏不湊巧,這位女先生今兒說的是年大將軍平定青海的戰事——這都是雍正二年的事兒了,因為打贏了,對朝廷來說,也是一種名望,所以內務府這邊也是有話本的,不光是宮里能說,民間也有說書人說這些故事。
年羹堯的功勞確實是不小,胤禛未曾登基,他就已經是幫著西征了。等胤禛登基,他就一直是在外面,說是今年能回京,這轉眼也都快六年了。
他本人又十分聰明能干,能有如今這地位,也是他該得的。
烏雅秀貞和那拉氏都聽的十分認真,雖說不懂什么派兵遣將的事兒,但聽著那兩軍對壘,也跟著心情緊張。也沒人留意到年氏臉色不太對,等說書先生說完了,年氏這邊才算是微微緩口氣。
她可實在是不敢在慈寧宮多停留了,趕緊提出要告辭,烏雅秀貞也沒強留。
眼瞧著快中午,就只留下了那拉氏用午飯。
用過了午飯,烏雅秀貞是有午睡的習慣的,那拉氏就干脆伺候著她躺下來,這才也跟著告辭。
一覺睡醒,外面已經開始落雪了,看著外面那雪花,烏雅秀貞就覺得越發的有些冷了,她吩咐了個人點上炭盆,來旺和來錢被放到屋子里來,兩只小狗就撲騰著想往軟榻上上。
烏雅秀貞干脆就將它們給拎上來,小狗的身體暖烘烘的,活像是個小煤爐子,烏雅秀貞笑瞇瞇的:“又長胖了不少,可見是這段時間吃得好了,長太胖對身體也不好,回頭是不是該少吃點兒?”
來旺像是能聽得懂,忙忙嗚汪汪一聲,做出可憐巴巴的樣子來,大眼睛都像是帶了水,看起來可太可憐了。
來錢則是傻兮兮的,兩只爪子扒在烏雅秀貞的胳膊上,尾巴轉的飛快,像是風火輪。
烏雅秀貞忍不住笑,拽著來錢的兩只腿往上拽,來錢就被拎起來了,它脾氣好,被拎起來也不惱,淡定的轉頭去舔烏雅秀貞的手,但立馬就被小太監給攔住了。
養狗嘛,需得多留意,舔一舔是沒事兒的,可誰也不能確保這小狗會不會發狂,忽然咬一口呢?所以,還是別舔了,從根子上斷絕了。
來錢轉頭看小太監,得到了指令,就趕緊閉上嘴了。
烏雅秀貞放下小狗,拿了旁邊的繡球往外扔。她剛扔出去,來旺就立馬轉身撲過去,但它得先從軟榻上下來,耽誤了一會兒功夫,那繡球就落地了,來旺屁顛顛的去銜起來,仰著頭送到烏雅秀貞手里。
來錢一看,也趕忙從軟榻上下來。
烏雅秀貞就往外繼續扔繡球,兩只小狗你爭我搶的,玩兒的不亦樂乎。
臨到晚上,弘晝就過來了,看見烏雅秀貞這邊正玩兒著,就笑道:“皇瑪麼今兒心情可好了些?我還得了些別的稀罕物呢,今兒特意帶來給皇瑪麼解悶來了。”
烏雅秀貞就好奇:“帶了什么?”
弘晝神秘兮兮的讓人抬進來一個木頭籠子,打開上面的蓋子讓烏雅秀貞看。烏雅秀貞看一眼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怎么說呢,里面放著一只大公雞。
那大公雞瞧著籠子被掀開,翅膀一展就要從下面跳起來了。弘晝趕緊將蓋子給蓋上,笑著問道:“瑪麼可看清楚了?”
烏雅秀貞點點頭,看的太清楚了,那鮮亮的羽毛,那紅艷艷的雞冠,那鋒利的爪子……她老人家,見多識廣,哪兒還能認不出來,這是一只斗雞呢?
她無奈嘆口氣:“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這種東西都敢沾手了?你信不信你阿瑪要是知道了,能錘死你?”
弘晝一臉無辜:“怎么是我膽子大了呢?我多孝順啊,我特意為瑪麼找來解悶的。”
烏雅秀貞都氣笑了:“那我可不要,我要這東西做什么呢?每天天不亮就等著它喔喔喔,吵死人呢?你趕緊的拿走拿走,別放在我這兒占地方。”
弘晝笑嘻嘻的:“那皇瑪麼可不用擔心,到了晚上,將它嘴巴給固定上就好了。這大公雞多漂亮啊,這羽毛不管做雞毛撣子還是做毽子,那都是頂好的,瑪麼就留著吧。再者,給來旺它們玩兒也可以。”
烏雅秀貞搖頭,十分堅決:“你趕緊哪兒來的就送哪兒去,我這次就不和你阿瑪說了,但要有下一次,你看我怎么和你阿瑪說,你也到了上朝的年紀了,還整日里這樣照貓遛狗的,不像話。你額娘那種文文靜靜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來你這樣的了呢?”
弘晝笑嘻嘻的:“大約是因著我額娘太喜歡看書了,所以生出來個太不喜歡看書的我?皇瑪麼,您可別生氣,我本來是想讓您高興的,您看您這一生氣,我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兒了嗎?讓我額娘知道,定然要說我沒腦子。您若是不喜歡,我回頭將這東西還送出去。”
烏雅秀貞點頭:“送出去吧,你以后也長點兒心,可別整日里……”
她沒說完,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跟著你大哥學學辦差。”
弘晝也是為難,年羹堯越是被胤禛看重,弘晝就越是不敢讓自己太優秀。反正他自己也沒那野心,干脆就順從自己心意,想玩兒就玩兒,作出個混不吝的樣子來。
他是年氏的長子,他沒出息,弘曕那年紀又小,年家也就沒什么盼頭了。
怎么說呢,倒不是弘晝不信自家人,而是人心這東西吧,哪怕是親母子,也沒辦法隨意猜測把握掌握,他就不信年羹堯到了如今這地步,會一點兒野心也沒有。
但他有是他自己的事兒,可別妄圖牽扯到他和額娘。
烏雅秀貞也知道弘晝的為難,所以才說讓他跟著弘暉去辦差。好歹表一表自己對弘暉的忠心,弘暉若是能信任他,重用他,日后年家就不是他的拖累了。
祖孫兩個心里各有盤算,反正今兒這大公雞是不能留在慈寧宮的。
于是弘晝在給烏雅秀貞請過安之后,就又將這大公雞給拎到了阿哥所,轉頭弘曕就將這事兒告訴了年氏。
年氏本來因著年羹堯的事兒頭疼呢,見弘晝不成器,一時沒忍住,這眼淚就控制不住了,可給弘晝嚇的:“額娘您別哭啊,不就是一只大公雞嗎?您若是不喜歡,兒子回頭扔掉就是了。”
年氏伸手摸弘晝腦袋:“額娘不是哭這大公雞,額娘是……心疼你,你本來不用如此的……”
“我還以為額娘是怎么了呢,原來是這個,額娘,兒子不委屈,兒子高興的很。”弘晝笑嘻嘻的,一邊給年氏胡亂擦眼淚,一邊說自己的盤算:“回頭等出宮了,兒子就專門養個戲班子,和九姑姑一樣,不過呢,九姑姑是為國為民,兒子沒那么大的宏愿,兒子就喜歡自己玩樂,聽著小曲兒,吃著點心,再讓人給捶背捏腿,若是聽煩了,就上街去玩兒,弄個蛐蛐兒,或者養幾只鸚鵡。”
弘晝眼睛里都是亮光,是對以后生活的期盼和向往,年氏慢慢的就不說話了,弘晝說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額娘,我若是說,我就喜歡這種閑散的日子,您會不會覺得我沒出息?”
年氏頓了頓,才笑起來:“不會,個人有個人的活法,額娘既然生了你,就是盼著你這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你若是有出息,額娘以你為榮,你若是沒出息,額娘自會給你攢下足夠你一輩子瀟灑的銀子,你只管好好的,就行了。”
雖說這個孩子叫弘晝,但他卻是自己生的,卻是和自己上輩子的福慧,是一模一樣的相貌,他就是自己的兒子,就是自己的血脈。
對于自己早逝的兒子,年氏確實是沒太大的要求,他能活到現下,年氏就已經是很感激上天了。
年氏——可不知道什么荒唐王爺,她死的早,印象中的弘晝,也不過是好玩鬧了些。
弘晝哄好了年氏,就趕緊拎著自己的大公雞出宮了,太后和額娘都不喜歡,他就不將這大公雞留在身邊了,免得再挨罵。至于玩兒,那外面不還有許多好玩兒的嗎?也不是非得要玩兒這個大公雞。
弘暉倒是知道弘晝在鬧些什么,不過弘暉也沒空管,他現在忙著呢。一個是快過年了,各地都送來了請安的折子,再者就是這祭祀的事兒,也都是安排在冬天的。
另外,胤禛在朝堂上提出了攤丁入畝的政策,朝堂上對這事兒是議論紛紛,各有爭論,弘暉一邊要聽那些爭論,一邊要按照胤禛的要求想應對的法子,實在是沒空去關心一個年齡差距有些大的弟弟最近在玩兒些什么。
倒是弘時留意到了,不過弘時也沒管,人家有親額娘呢,他做哥哥的管什么管?
于是這一轉眼,也就到了雍正六年。開年之后,胤禛正式提出攤丁入畝的政策,所謂正式提出,就是已經有了定論了,必得要推行下去,朝堂上的反對都不算事兒了。
既然要推行,那必然要有負責這事兒的人,胤禛根本不帶思慮的,直接就定下了十三阿哥怡親王,以及大阿哥弘暉,二阿哥弘昀。
攤丁入畝是要先測量各地良田,統計各地人口的,十三就需得帶著弘暉他們兄弟出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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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十三離開京城,胤禛身邊就總覺得,少了那么一個臂膀,就像是這折子的事情,原本十三在京城的時候是能幫著他過一遍的,到他面前分了類了,他自己看起來就輕松了許多。現在則是混雜在一起送過來的,瞧著那一堆放在一起,胤禛都有些頭疼。
正巧,開了春了,鄭家莊那邊又送來消息,說是允礽生了病。
自打康熙過世,胤禛也就將大阿哥和二阿哥這圈禁的事兒,給略放松了些。原本這兩個人都是不能出門的,整日里能活動的地方也就府里那點兒地方。吃的喝的,那都是專門有人送過去的,府里根本不用出來人。
現在則是可以每個月出來那么一兩次了,得也得有要求,不能說你想什么什么時候出門,想怎么出門就怎么出門。而是胤禛定了日子,每個月初一十五這兩天,需得有侍衛陪著,他們自己也可以帶了府里女眷,或者是嫡福晉,或者是親額娘——允褆的額娘惠太妃還活著呢,或者是家里子女。
能去的地方也就局限在京城里,還得是內城,不許到外城去。
雖然這出門的機會也不算多,但一個月兩次,對允褆他們來說,也算是開恩了。
不過,允褆喜歡出門,允礽卻是不喜歡的。允褆雖說是奪嫡失敗,可也從沒做過太子,本身對這事兒的執念,更傾向于適合允礽爭奪。反正最后坐上皇位的也不是允礽,敵人沒有獲勝,允褆對于失敗就沒有那么傷心難過了。
而允礽,也可能是自尊心過強,也可能是在外面并無要好可以來往的人,再或者是因著住得遠,來來回回在京城之間走動,太費勁兒,所以他是不愛出門的。
現下生病,也是府里守著的侍衛發現了報上來的。
病的重,要不然侍衛也不會上報。胤禛趕過去的時候,允礽已經是三天粒米未進了,吃不進去。他自打被圈禁,也并不如何搭理頭發了,所以現在是一腦袋的白發,散亂在枕頭上,臉上又有許多折子,整個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年人。
胤禛頓了頓才上前來,坐在了床邊。
太醫給扎了針,允礽這才睜開眼睛,那眼睛也有些渾濁,好一會兒才像是認出來了胤禛,嘴唇就動了動,胤禛點頭,伸手握住他的兩只手:“我在呢。”
允礽反過來抓著胤禛的手指:“老四啊,我怕是不行了。”
胤禛沒說話,允礽也停頓了一下,他實在是沒多少力氣,強撐著,就是想見一見該見的人。略休息片刻,允礽才接著說道:“我若是死了,瓜爾佳氏她們……你就多照看幾分。我這一輩子,虧欠最多的,就是瓜爾佳氏了。”
年少時候,因著急切想要子嗣,就在瓜爾佳氏進門之前先生了庶長子。壯年時候,因著要奪嫡,進后院也只為發泄,少有關懷女眷的心思。他原以為,他會有很多時間的,反正夫妻嘛,一輩子那么長的,等他做了皇帝,瓜爾佳氏做了皇后,也算是彌補她了。
卻沒想到,這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了。瓜爾佳氏為他辛辛苦苦操持后宅,瓜爾佳氏為他生兒育女。他卻是連累了瓜爾佳氏一起被圈禁,別說是榮耀加身了,還要整日里跟著他擔驚受怕。
胤禛點點頭:“二哥放心,回頭我就讓那拉氏接了二嫂出來走走,她若是愿意到小湯山那邊去,那就去小湯山住兩天,若是想去園子里,也行,若是想去別處,只管開口就是。”
行宮是不能去的,畢竟要避嫌。
“弘皙不懂事兒,你不要和他計較。”允礽又休息了片刻才接著說道,胤禛笑了笑:“我一個做長輩的,如何會和晚輩計較?二哥放心就是了。”
“淑慧你多操心。”允礽又說道,淑慧是嫡女,他也就兩個女兒。
胤禛認真點頭:“有十二妹妹照看呢,前段時間十二妹妹還寫信,說是淑慧十分能干,才嫁過去沒多久,就已經掌管了賬簿,假以時日,必然能做一部落主母。”
允礽又想了想,也沒什么好交代的了,側福晉庶福晉這些,自有瓜爾佳氏會照看。再者,胤禛是皇帝了……堂堂皇帝,哪兒有操心過世的兄長的后宅的?
他喉嚨里咕嚕嚕了幾下,人就有點兒想閉眼的狀態。太醫忙上前來,又拔掉了兩根金針,換了地方扎進去,允礽這眼神才又略清明了些。
他好一會兒才說道:“也沒多少時間了,我這就要走了,老四啊,我沒有怨恨過你。”
自己知道自身的情況,他怕是熬不住了,身體都已經開始麻木了,甚至有一種靈魂在和身體拉扯的分裂感覺。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那些話,或許是這些年在心里盤桓,已經烙印在嗓子里了,不用思考就一串串的跟著引出來了。
“我唯一怨恨的,是汗阿瑪。既然讓我做了太子,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來考驗我呢?人心,如何能經得住這些考驗?我將他看做阿瑪,他卻是做皇上了。”
“后來我想了想,也沒什么好好怨恨的。他畢竟,也是將最好的給了我,我所有的一切既然是他給的,那他想要收回去,我也并不能阻攔。”
“我又怨恨命運,命運不公,命運不平,命運捉弄與我。”
“再一想,命運又如何呢?難不成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命運牽引的嗎?不,那些決定,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思來想去,又覺得,該怨恨我自己。”
允礽被圈禁的這些年,從怨恨康熙,到康熙死,轉而再怨恨命運,再然后是怨恨自己。可怨恨了幾年,又覺得,為什么要怨恨自己呢?平心而論,他已經做的足夠好了,換了任何一個人身處他的環境,還能比他做的更好嗎?不,不可能的。
那自己也不能怨恨了,該怨恨誰呢?
“現在我要走了,我忽然就明白了,我誰也不怨恨,汗阿瑪有汗阿瑪不得已,命運有命運的轉折巧合,我所做的,至少在當時,是我自己覺得是最好的。所以,就這樣吧,人生如此……”
允礽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眼神也越來越渙散,本來還盯著胤禛看呢,慢慢的,那視線就聚集不起來了,手上也沒了力氣。一句話沒說完,人就沒了動靜。
“二哥?”胤禛喊了一聲,沒人應他,允礽的手也從他手背上滑落下來,砸在了床上。
太醫趕緊過來檢查,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皇上,理親王已經……歸去了。”
胤禛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倒也沒有像是康熙過世那會兒那樣悲痛了,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就算是他開恩了,這圈禁的日子,對以往驕傲肆意的太子來說,也并不好過。生活上必然有落差,這心理上,怕是也受不住。所以去了,說不定倒是解脫了。
他就是有些……難過。
他在毓慶宮跟著允礽一起見那些大臣,允礽指點他如何從那些大臣嘴里套話,允礽指點他如何看折子——上面一句話,說不定隱藏著好幾個信息呢,你若是只當一句尋常請安的話,那必然是要被人糊弄的。
還有年幼時候,在景仁宮,兄弟兩個同分一塊點心。
他惹怒了康熙,胤礽為他求情。
佟佳氏總讓他們兩個互相扶持。
胤禛眼眶也有些酸澀,他嘆口氣:“去請理親王妃吧。”
瓜爾佳氏就在外面守著呢,聽著吩咐,就知道怕是……人已經不在了,進門時候,那眼眶也是微微有些發紅。
胤禛頓了頓才叮囑道:“這喪事,還請二嫂多多費心,有什么要用的,只管派人往內務府去要,回頭我讓那拉氏送個腰牌過來……日后二嫂若是想出門,只管拿了腰牌去。”
這言下之意,就是瓜爾佳氏想出門的話,盡可以出門去了。
瓜爾佳氏沒言語,只微微蹲下來行禮。胤禛趕緊擺擺手攔住了:“二嫂……多保重。”
他也見了允礽最后一面了,再留在這里也沒有多大意思,索性就出門上車,連夜回了宮里。
理親王過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京城。
允褆本來是正在院子里和侍衛們擲色子呢,聽聞這消息,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你說誰沒了?”
“回王爺的話,是理親王沒了。”來報喪的侍衛又重復了一遍,允褆怔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允礽那家伙沒?這可真是,好大一喜事兒。爺盼著這一天盼多久了,這一天可算是來了,今兒這天大的喜事兒,咱們必須得喝一杯,來來來,讓人準備好酒!”
侍衛有些為難:“太妃叮囑了,不許給您喝太多酒……”
允褆自打被圈禁,頭開始那兩年,還盼著有出去的時候,后來著實是沒有出去的希望了,就自暴自棄,開始酗酒。府里那張佳氏,是續弦,并不敢多管,再者,夫妻之間也并沒有太多感情。所以,允褆要喝酒,也并沒有人攔著勸著。
做子女的倒是能說兩句,但是他也聽不進去。
喝了幾年,這身體就有些被掏空。一直到惠太妃過來,惠太妃看管著,大阿哥每日里的酒水就得到了限制,一天只能喝多少,甚至幾天才能喝一次。
現在他一說要酒水,侍衛就是先拒絕。
允褆擺手:“誰讓你們去找我額娘要了?咱們偷偷的去庫房拿,這樣大的喜事兒,若是不喝一杯,那可就太遺憾了,今兒無論是誰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得要喝一杯慶祝慶祝。”
他笑哈哈的,仰頭看天空:“老二啊老二,實在是想不到,咱們兩個也算是爭了一輩子了,你總算是有件事情不如我了,你死的早,本王可還要好好的活著呢。”
別人不給他酒水,他就自己去找。找到了,就隨意找個角落——他被圈禁了十多年,這府里,犄角旮旯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找個地方躲進去,就是府里的人,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允褆就自己拎著酒壇子,對著外面的月亮喝。
“我七歲時候回宮,看見你的時候,我心里就不舒坦,為什么呢,憑什么呢,都是汗阿瑪的兒子,你就能生活在宮里,跟著汗阿瑪。而我,卻要到宮外去,也就逢年過節,才能見一見親額娘,才能見一見汗阿瑪。”
“我就立志要贏過你,比武要贏過你,讀書要贏過你,我尤其看不得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以為你是誰呢?不都是汗阿瑪的兒子嗎?你憑什么就能高高在上?”
“后來我發現,讀書比不過你,你是汗阿瑪親自教導的,我呢。我到了七歲,才有了上書房的先生親自教導,既然如此,那我就從武力上贏過你,我想要汗阿瑪,也看重我,我想要汗阿瑪,也摸一摸我的頭,夸一句我做的很好。”
允褆一邊喝酒,一邊嘀嘀咕咕,從那狹小的窗戶里面往外看,天氣并不好,外面的月亮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覺。
他和允礽爭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然后,兩個人雙雙落敗,他們鷸蚌相爭,老四在后面漁翁得利。
他們兩個被圈禁,老四坐上了皇位。
“你說可笑不可笑?”允褆笑瞇瞇的問道,頓了頓,又問道:“你說可悲不可悲?”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也得虧是他們兩個都落敗了,不然不管換了誰上去,怕是都容不下對方的。現在人死了,他想起來允礽當年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有些想咬牙切齒。若是他登基做了皇上,他必然是一時半會兒都容不下允礽的,必得要立馬處死才能讓心頭平靜。
所以,也得虧,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做了皇帝。
允褆越喝越上頭,他和允礽爭斗了一輩子,要說的話可太多了。從讀書到習武,從娶妻到生子,從辦差到爭寵,允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胤禛本來還在想要將允礽安葬在哪兒呢,直親王府那邊就又來穿心了——直親王沒了。
胤禛簡直驚呆了:“如何就沒了?昨兒不還好好的嗎?昨兒差人報喪,回來還說直親王當天中午吃了滿滿一大碗的飯。如此飯量,怎么一晚上……”
才一晚上,人就沒了呢?
來報信的侍衛也是一言難盡:“伺候的人說,王爺半夜里去偷了酒水喝了,喝多了,因著是偷偷摸摸找了地方,一時之沒人發現……后來喝多了,嘔吐過多,人又躺在地上……”
簡而言之,就是嗆死了。
一把年紀了,喝多了,腦子根本反應不過來,就是腦子反映的過來,身體也反應不過來。尤其是,他還特意找了個很是隱蔽的地方喝酒,確保一時半會兒不會被人給找到。
就……一言難盡,難以表述。
胤禛好一會兒才說道:“惠太妃如何了?”
“惠太妃暈厥過去了,現下太醫正在照看。”侍衛忙說道,胤禛頓了頓才說道:“讓人好好照看惠太妃,再者,這喪事……讓張佳氏盡快操持起來,再有,給弘顯傳旨,命他即刻回京。”
弘顯現在在福建呢,快馬加鞭送信也得好幾天了,所以那尸身,怕是要先用冰塊給鎮著。也幸好現下這天氣,并不算是太熱,若是夏天,估計就是有冰塊也難熬。
一時之間,朝堂上都有些安靜。實在是,短短三天時間,允褆和允礽這兩個前朝阿哥,都沒了,前后相差時間不到兩天,實在是讓人有些感慨。
這喪事辦的都還算是比較低調的,因著這兩位到底是原先被圈禁了的,身上也沒什么差事之類的,只關著一個爵位,所以也并沒有多少人上門吊唁。
喪事辦完之后,惠太妃就來宮里求烏雅秀貞來了,她想要出家。
這個出家,并非是去做尼姑,而是想去做道姑。不過對烏雅秀貞來說,不管是尼姑還是道姑都是一樣的,都是出家了,她心里就有些不太好受:“雖說……但弘顯現在畢竟大了,又才成親沒多久。”
弘顯的福晉是蒙古的,是惠太妃特意給弘顯求的博爾濟吉氏出身,和當年的太后是同宗,又是科爾沁部落的,身家算得上貴重,卻又并非是很貴重。
“你若是覺得落在京城不好,那就跟著弘顯到福建去,這么一把年紀了,總在京城呆著也沒意思……”烏雅秀貞勸導,自從大阿哥被圈禁,惠妃就開始吃齋念佛,算起來,也真的是十多年沒出過京城了。
后來康熙沒了,她雖然出宮,卻也是被局限在大阿哥府上,整日里就是那頭頂上四四方方一片天。
以往烏雅秀貞并沒有留意到,但現在看著惠太妃那憔悴臉色,她就有些不忍心了:“你若是不愿意去福建,那換個地方走動走動,出門看看……”
惠太妃搖搖頭:“不去了,我這一把年紀了,去哪兒都是給人添麻煩,去了福建,弘顯夫妻倆本來好好過日子呢,又要照顧我這個老太婆。留在京城……觸情傷心,我總覺得像是看見了允褆年少時候……我這一輩子……實在是愧對與他,我常常想著,我當年若是沒有和赫舍里氏別苗頭,我但凡能忍幾年,將允褆生的晚幾年……是不是就沒有后面那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惠太妃說著就哭起來,她只這一個兒子,卻常年不得意。
看著允褆和太子爭,她心里不好受,又怕允褆失敗了,又怕允褆郁結于心。
等真的分出了勝負,她這心里就更難受了,她那么好的兒子,為什么康熙就看不上呢?也不過是說錯了幾句話,也不過是略沖動了些……
人到老年,最怕的事兒就是子孫走在自己前面。
允褆這一走,惠太妃就覺得,自己也沒了精神氣兒了,她還活著做什么呢?弘顯長大了,娶妻了,日后自有自己的日子過。孫女們一個個都已經嫁人,也并不用她操心。
張佳氏呢,身邊也有子嗣,養大了孩子,后半輩子也不用擔心無人養老。
至于胤禩……早在胤禩將允褆的人脈都拉走之后,惠太妃就覺得,自己和胤禩之間的母子情分,算是斷了。再者,人胤禩,現在在海外自有好日子過呢,她何必為人操心呢?
這樣一想,這世上也沒有并沒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也并沒有什么值得她放不下的了。
死是不能親自去死的,據說自殺的人,是有罪的,進了地府是要先贖罪才能見親人的,所以她不能自殺。可這日子了無生趣,該怎么辦呢?索性出家去吧,念念經,洗滌一下身上罪孽,為兒子祈福,為兒子積攢功德,只盼著允褆下輩子,能別生在皇家。
惠太妃心里發苦,眼淚就掉個不停。
烏雅秀貞張張嘴,想勸說點兒什么,可思來想去,又覺得說什么都不太妥當。她沉默半天才問到:“你打定了主意?”
惠太妃點點頭:“是,我也不讓你為難,我雖說要出家,但只做個居士……”
皇家妃嬪,哪兒有出家的?就算是做了太妃,也并不能說想出家就出家,顯得現任皇上容不得親爹的妃嬪一樣,顯得烏雅秀貞刻薄刁難一樣。
烏雅秀貞沉吟:“你若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好攔著你,咱們雖說并不算很要好,但當年在宮里,相處幾十年,人非草木,哪兒半點兒無情,現如今你都說到了我面前,我若是還攔著,倒是有點兒不地道了。不過,你要去哪兒,卻需得我說了算。”
總不好讓惠太妃今兒一出宮,轉頭就自己找個山頭走了。
“五臺山如何?”烏雅秀貞問道,這地方呢,距離京城不是很近,但又不是很遠,正好免了惠太妃觸景傷情的心思,又不不會讓朝廷抓瞎找不到人。
惠太妃是無所謂的,只要有個地方去就成,至于這地方是哪兒,哪兒都沒區別。
定了這事兒,出宮之后,惠太妃只回府上說了聲,轉頭就被侍衛們護送著去了五臺山,自此之后,就在五臺山落腳了。
等到了四月里,一場春雨嘩啦啦的下來,胤禛在上朝的時候,就發現了個不太對的地方——誠親王允祉那帽子下面的腦袋,好像是有點兒光溜溜的了。
要知道,直親王和理親王也才過世不到一個月,朝堂上大臣們尚且都還沒有剃頭呢,誠親王你個親兄弟,就先動手了?
胤禛那心里,頓時一股子火氣就上來了,吩咐了蘇培盛:“去將誠親王那帽子摘了。”
允祉自己沒反應過來呢,帽子就被后面的十五阿哥給弄掉了,他心一慌,趕緊伸手去護著自己腦袋,再看胤禛,那臉色都鐵青了,實在是……誠親王這事兒干的不是一次兩次了,真要算起來,這都第三次了。
你就是著急剃頭,你也稍微忍耐忍耐不行嗎?好歹親兄弟呢,這點兒情面都沒有的嗎?今兒能這樣對待允褆允礽,那明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得立馬找個地方剃頭,好表示一番慶祝呢?
胤禛這暴脾氣,要說哪兒和康熙像了,那就罵人這事兒上,父子倆是一樣的,別人都說罵人不揭短,這父子兩個是罵人專門揭短,給允祉罵的臉色慘白,兩股戰戰。
轉頭就被下令要禁足了,就在府里呆著吧,沒事兒別出門了。
允祉出不了門,但榮太妃可以,榮太妃轉頭就遞牌子進宮來找烏雅秀貞來了。
烏雅秀貞原本是不想見的,可這當年的姐姐妹妹,那是少一個是一個,轉眼沒了好幾個,她一想到榮太妃這個年紀了,比她還大好幾歲呢,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個萬一,那就見見吧。
榮太妃進了門就先哭訴:“老三做錯了事兒,我這做額娘的,心里也愧疚難安的很。怪我,是我沒看好……”
烏雅秀貞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是該怪你,你看看你將孩子都溺愛成什么樣子了,這么大的歲數了,都當瑪法的人了,他剃個頭你還得看著啊?他自己是沒長腦子的嗎?”
榮太妃被噎的,差點兒就翻白眼了。
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我這不是……一時沒提點到嗎?”
“他那性子,就該得個教訓,又不是第一次。”烏雅秀貞說道,語重心長:“榮太妃啊,咱們姐妹多年,你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趁著咱們姐妹還在,老三這事兒,該得個教訓長長記性,那就讓他得個教訓,回頭看咱們姐妹倆的面子,他這不是說出來就出來了嗎?回頭咱們倆要是沒了,你說要再出了這事兒,他怎么辦呢?找誰求情去呢?”
榮太妃嘴巴張開了些,略有些尷尬:“那什么,弘晴也都大了……”
到時候還能不給老子求個情?
烏雅秀貞都有些無語了:“你可真說得出來,別人都是老子照顧兒子,你卻非得弄個兒子照顧老子。弘晴就是再如何,那是晚輩,你做長輩的你都管不住你兒子,你指望讓弘晴做晚輩的去提點他阿瑪?再者,你看老三那樣子,是能被晚輩提醒的人嗎?怕不是弘晴一開口,老三就一腳踹過來了。”
榮太妃訕訕,有些尷尬:“我知道太后說的有道理,但是老三……也一把年紀了,你看在咱們姐妹多年的份兒上,給老四求求情,讓老三別禁足了?不好看。”
烏雅秀貞擺手:“你可高看我了,我沒這本事,老四那性子你是知道的,不說你了,整個皇宮誰不知道老四那性子?最是執拗,認準的事情,那是必得要做的,做了的決定,那是必然不會改的。求情是不能的,不過呢,你且放心,回頭我提醒老四幾句,該放出來的時候就放出來,你呢,也讓老三安分些,在府里消停點兒,愿意修書就修書,別整日里想些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那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該記住的一個記不住。”
榮太妃頓了頓,到底是沒忍住:“該記住的都記住了啊,老四之前說讓他修書,他這一腦門不都是修書嗎?那除了修書,剩下的不都是小事兒了嗎?既然都是小事兒,忘記了不也是正常的嗎?”
十分理直氣壯,看起來和三阿哥那真不愧是親母子兩個。
烏雅秀貞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后質問:“老三那腦袋都是差事,我是不是還得勸著胤禛多夸贊他幾句?那行吧,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那老三的腦袋里都是修書的事兒,但老三身邊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這剃頭的事兒都記不得,身邊這人該換了吧?”
榮太妃頓時有些訕訕然,也不是沒換過,但老三那脾氣吧,想到什么是什么,都不等身邊人提醒的,自己上街上溜達兩圈,看見有剃頭的,就干脆坐下來剃個頭,你說這種情況,讓人怎么提醒呢?他又不是在家里找的剃頭匠,他是自己在外面正好碰見了。
烏雅秀貞擺擺手:“算了,事到如今,說什么也白費,你啊,也別操心了,一把年紀了,只管吃好喝好照顧好你自己就是了,我盼著你們幾個都長命百歲,日后好和我做伴兒呢,老三的事兒我也記著呢,你讓他先安分在府里養著,回頭我會提醒老四的。”
說著話,九格格就回來了,榮太妃知道人家母女兩個有親密話要說,就沒敢再多停留了,再者,烏雅秀貞都保證了,她再留下來嘮叨,倒像是在逼迫烏雅秀貞一樣,還不如先告辭呢。
回頭,等自家老三被禁足幾天了,再進宮來提醒一下太后也是可以的。
等著榮太妃一走,九格格弄清楚了是什么事兒,就忍不住搖頭:“我倒是覺得,這事兒四哥有些……小題大做了,剃頭這事兒不過是小事兒。”
烏雅秀貞很不贊同:“凡事論跡不論心,無論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但祖宗既然有這么個規矩,表示對死人的追念祭奠,那你面上這功夫就得做好了,免得被人非議。不過是不許剃頭,又并非是讓割肉放血。再者,生死乃是大事兒,若是連這點兒規矩禮儀都要廢除,那日后這世上還有什么規矩可言?”
除了生死無大事,生死上的規矩都不算規矩來,那別的事兒上,還要什么規矩?
長此以往,沒有了規矩禮儀,還不是一切都要亂套了嗎?
九格格忙笑道:“我并非是說規矩禮儀不算事兒,我的意思是……”頓了頓,九格格才說道:“咱們滿人男人,就非得要剃頭嗎?我瞧著那頭發丑得很,活像是老鼠尾巴,咱們既然已經入關,那學著漢人留發不行嗎?”
烏雅秀貞皺眉,嚴肅警告九格格:“這話你只在我跟前說說也就算了,可別在外面胡說八道,你若是在外面說,被人聽見了,怕是要追究你個無視先祖的罪名呢。咱們滿人入關,也并非是說咱們就變成了漢人……咱們還是滿人,現在是咱們滿人,統治江山,那就該是漢人遵守咱們的規矩,而非是咱們遵守漢人的規矩。若是咱們學著漢人留發,那咱們算是滿人還是漢人?”
再者,當年為了剃發,朝廷殺了多少人,當初剛入關,為了震懾百姓才定下了這剃頭令。現在也算是坐穩了江山了,結果滿人還要向漢人臣服,廢除這剃頭令?
這不開玩笑呢嗎?
九格格不說話,她是真覺得滿人這發型丑死了——只男人的,女人嘛,自來都是長頭發,不過就是發型不同,也并沒有什么太大變化。
戴著帽子還能看,帽子一摘,那臉型再好看,配上那發型也都成了丑八怪了。
她之所以決定這輩子不成親,一個是怕成親耽誤事業,一個是忍受不了三妻四妾這規矩,還有一個,就是接受不了這男人的發型。
以前她不敢隨意說這話題,現在趁著老三的事兒,本來想提一提呢,但見烏雅秀貞都是這反應,她心里也就打消了找胤禛說的打算,胤禛怕是反應會比烏雅秀貞更激烈千百倍。
算了,丑就丑吧,反正她所見到的男人都是戴帽子的。當然,夏天還是有些傷眼睛的,但想想夏天為了避暑,剃光頭的也不少,這種老鼠尾巴……還是忍耐忍耐吧。
九格格在心里安慰好了自己,轉頭就岔開了話題:“最近我怕是要去一趟蒙古,額娘可有什么話要帶給十二妹妹?”
烏雅秀貞有些詫異:“去蒙古?現下去蒙古做什么?”
“蒙古那邊有些疫病。”九格格并不隱瞞,其實也并不是很嚴重,但九格格覺得,但凡疫病都不該輕視忽略,就打算親自走一趟,正好京城這邊她也沒什么事情了。
“什么疫病?”烏雅秀貞就問道,九格格笑道:“病患都是上吐下瀉,怕是腸胃方面的疫病,額娘也不用擔心,我心里自有分寸,口罩什么的我都帶著呢,我先去了,回頭自有朝廷將藥材給送過去。”
烏雅秀貞點點頭:“我知道攔是攔不住你的,既如此,你只管去你的,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寫信回來,額娘總是在這里給你做靠山呢。”
九格格笑嘻嘻的:“我就知道,額娘就是我最結實的靠山,那我先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怕是到時候不能來給額娘道別了。”
烏雅秀貞擺手:“你只管去,不用來道別,十二那邊,你只問問她什么時候能回京就成了,對了,你四哥之前說,通往蒙古那邊的道路已經修好了,這道路修好了,想必來往就更方便了,你讓她沒什么事兒就回來住一段時間。”
修路用的是水泥,之前都是在修官道,因著去蒙古那邊路途太過于遙遠,所以這條路就一直沒提起來。
現下胤禛做了皇帝,他是不愛外出去蒙古的,索性就將這修路的事情給提上來。一來到時候公主們來往京城方便,二來呢,該換成蒙古部落來朝見了,他自己就只在京城里等著人來就好了。
花費了六年時間,從雍正元年修到現在,總算是快完工了。
修路的錢,一部分是朝廷給出的,另一部分是民間給出的——和康熙當年修路的政策是一樣的,民間可以招工,修成的這段路,可以收取部分過路費。
這個過路費呢,是朝廷定下來的,任何人都不得超過這個標準,但凡有超過的,朝廷必然會查。
關于車輛大小,車輛重量,都有比較詳細的規定。
若是想走這官道呢,也不是走不起。若是不想走呢,也有鄉間道路可以走。鄉間道路也可以修,朝廷規定這些鄉間道路是任何人都不許收費的,哪怕是你出錢修路了,也照樣不能在這段路上收費。
這是為了保證尋常百姓的來往方便。
只有路通了,百姓們流通的勤快了,才能帶動當地的經濟發展。
烏雅秀貞并未親眼見過那道路,不過是聽胤禛說過。九格格就笑道:“我知道了,回頭必然將這信給十二妹妹帶過去,對了,這道路修好了,自行車和三輪車的銷售也提高起來,回頭額娘可以到外面去看看,現下的京城,和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烏雅秀貞笑道:“等我得空了,我就去看看。”
一個城市的發展,最先體現在的方面就是交通了,來往的車輛變多,馬車,騾子車,三輪車,自行車。這車輛一多,就容易堵路,于是朝廷又專門成立了交通部,是從原本的巡城司分出來的,也不算多大的差事,就站在路上疏通一下交通。
六阿哥在朝堂上也提出了交通建法的提議,胤禛也允了,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這交通法,就也該面世了。
想到這個,烏雅秀貞就忙問道:“你六哥最近也不曾進宮,你等會兒出宮,且記得將這些點心給他們送過去,御膳房特意做的,放時間長了怕是就不好吃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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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九格格特意往六阿哥府上送了些點心,也不光是六阿哥府上有,十四阿哥府上也有。
隨后,九格格就出京往蒙古去了。她這邊出京,江南那邊就穿來了十三的消息,十三和弘暉遇刺,因著要攤丁入畝,所以江南那邊的田地就需要重新丈量,如此一來,就相當于是將原本屬于世家的土地,免費拿出來分給百姓了。
這樣是會損壞士族豪族的利益的,江南那邊,本來就豪族眾多。
十三和弘暉剛過去就遇到了阻撓,但是胤禛也沒想到,還真有刺殺這種事情。頓時大怒,在朝堂上就很發大一頓火,隨后就打算派了兵馬去給十三他們壓陣。
本打算派年羹堯過去的,自打西北回來,年羹堯就暫且進了兵部,他之前也算是功勞眾多,所以也被冊封了平西郡王的爵位。現下年家,在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紅火人家。
但胤禛叫了年羹堯入宮之后,年羹堯卻是推辭了這事兒,他不愿意去江南。并且,他覺得,這事兒是胤禛有些操之過急,攤丁入畝確實是好事兒,畢竟縱觀歷史,土地兼并到一定程度,王朝十有八九會出現民不聊生,天下大亂的情況。
可現在大清也還不到這程度,胤禛是完全可以采取稍微溫和點兒的辦事方式的。
胤禛則是覺得,但凡土地兼并想要改革,都需得拿出強硬態度來,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這事情就像是長在身上的疥瘡,你放任不管,總有一天會要命。你早點兒割除掉,壽命都能多幾年。
再者,胤禛本就是這樣當機立斷的性子,用康熙的話來說,就是性子略急躁。這種性子,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萬事不過夜,哪怕是晚上不睡覺呢,胤禛也得將當天的折子給看完了,絕不會因著自己就耽誤了朝堂上的事兒。壞處就是,有時候可能會有些莽撞。
但胤禛畢竟不是尋常人,就是莽撞,也并不會鬧出大亂子,天下民生,他心里是自有計較的。
年羹堯的看法在胤禛心里那就是狗屁,多少百姓沒有田地,因此餓肚子,挨凍,看不清病,這時候你說緩一緩?你知道緩一緩,能有多少百姓會為之喪命嗎?
再者,就世家大族那些嘴臉,別說是緩一緩了,哪怕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他們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將到手的田地拿出來平白分給百姓。所以,朝廷既然有政策,那必然得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將事情早早給解決了。
但凡本朝能做的,本朝就做了,誰知道下一個繼任的皇帝會是個什么性子呢?萬一是個亡國之君的性子,那現下做好的事兒,是不是正好還能給王朝續命了?
若是下一個皇帝是好的,那他的精力是不是也可以放在別的方面了?到時候本來還有一百年的國運是不是就能延長到三百年了?
當然,并不是胤禛非得詛咒自家王朝命短,下一個皇帝就是個昏君,而是任何事情,都要先往最壞的方面去考慮。人到中年變了性情的,也不是少數,就說那歷史上的李隆基,前期你能說他不是明君嗎?但后期他也真的是快要亡國的昏君。
所以,人性復雜,他從不會覺得,自己現在看好弘暉,弘暉就真的能保持初心了。
萬事沖最壞的結局打算,這樣做出來的事情,才有可回轉的余地。
君臣二人不歡而散,胤禛越是想越是覺得氣惱,你年羹堯就算是不贊成朕的想法,但現下,是朕在命令你去江南給怡親王鎮場子,而非是朕在和你商量,你這樣直接拒絕,豈不是要抗旨?
年羹堯卻很沒有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以往陜西官員的調動,胤禛甚至會親自寫信詢問——亮工覺得此人可能用?是不是更合適別的地方的差事?
這次的事情,他也只覺得,既然皇上提了,那自己說一下自己的看法,也是應當。
年氏在知道年羹堯進宮之后,就很是關注養心殿這邊的事情了——實際上,自打年羹堯從西北回來,她就是時時刻刻懸著心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人去年家提醒這上下尊卑的事情。
可年羹堯有沒有聽進耳朵里,年氏也不知道,她只是個做妹妹的,又是在宮里,如何能立馬知道年羹堯的心思?
聽說年羹堯一出宮,胤禛就在養心殿里發了脾氣,年氏這心里就有些……焦灼。
她讓人去叫了弘晝,她自己不好出宮和年羹堯面對面,那做外甥的找親舅舅說說話,也是人之常情。
弘晝本來在慈寧宮逗小狗玩兒呢,聽見年氏召見,就忙過來了。
年氏拉著弘晝坐下:“有個要緊的事兒,需得你跑一趟。剛你汗阿瑪宣召你舅舅進宮,也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么,你舅舅出宮之后,你汗阿瑪生了一場氣……”
弘晝頓時驚訝:“額娘你派人在養心殿門口打探消息了?這事兒您辦的可實在是……”
先不說后宮女眷能不能干政,能不能打聽朝堂上的事情了,就只說您在養心殿門口這算不算窺伺帝蹤呢?這事兒辦的,可實在是太犯忌諱了。
人家皇后能做,是因著人家是皇后,夫妻一體,夫妻同心。你一個妃子,就算是貴妃,那也算不得什么,您還敢去養心殿門口打探消息?
打探了還不算,現在居然還打算讓你兒子去年家走一趟,昭告天下,養心殿的事兒我年家想知道就知道,消息靈通的很,天底下都沒有我年家不知道的消息?
弘晝看年氏的眼神都帶了些……不太尊敬。
年氏抬手在他后腦勺拍一下:“你不說我不說……”
“你以為我汗阿瑪是傻的?”弘晝都有些無語了,那可是九龍奪嫡的勝利者,就說親娘您這腦袋,和當年的廢太子比如何?和當年的八賢王比如何?
您怎么就會覺得,您是能瞞得住汗阿瑪的?
年氏頓時有些無語,她抿抿唇才說道:“我是你額娘,你怎么說和額娘說話呢?”
弘晝嘆口氣:“您要不是我額娘,我也不會提醒您這個,養心殿的事兒,您別打聽,無論您是找誰問的,從今兒開始,這條線就斷了吧。”
年氏沒說話,她不愿意。
這條線是她辛辛苦苦搭出來的,上輩子她倒是很守著規矩了,養心殿的事兒她是一概不過問的。可最后呢?二哥被下大牢,年家被抄家,自己竟是到事后才知道的消息,連求情都沒能趕得上。
所以這輩子進了宮,她就已經在考慮這事兒了。她絕不會過問別的事情,也就是年羹堯進宮的時候,她才會稍微打聽一下胤禛的心情。
若是胤禛十分惱怒,那她就需得立馬去告誡一番自家二哥。
就像是現下這樣,她自己不好出宮,這種事情又不能交給下人,那也只好是讓弘晝走一趟了。
她沒有窺伺帝蹤,胤禛去哪兒,她絕不過問,也從不半路攔截。她也沒有揣測帝王心思,她就是問一句皇上有沒有生氣。
弘晝頓了頓才說道:“額娘,你我都知道,我們兄弟是絕沒有希望的,既如此,我們隨心所欲過一輩子,也是福氣。”
這天底下百姓,多少人為了一口飯,一件衣服,不得不一輩子拼搏算計奮斗呢。
他和弘曕,出生就是富貴,只要這輩子不犯錯,不說大富大貴,至少衣食無憂,等到了年紀,汗阿瑪再給了爵位,那才是一輩子逍遙自在呢——至于子孫,子孫自有子孫福是不是?反正他若是得了爵位,至少連兒子的一輩子也保障了。孫子的話,也肯定是餓不死的,至于重孫,他都不一定有看得見的時候,既然看不見,何必操心?若是看得見,到時候他都多大年紀了,有什么精力再來操心?
年氏擺擺手:“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最是知道你們兄弟了,一個胸無大志,一個書呆子。我也沒想著讓你們有什么雄心壯志,你們只管安安分分的,日后成親了,得了爵位了,出宮建府,我這一輩子也算是操完了心了。我現在,就是擔心你二舅舅,那畢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若是出了事兒,我這心里,也難安。”
弘晝就不說話了,細想想,若是弘曕出事兒,他也必然是要為弘曕奔波謀劃的。
“你二舅舅那性子,總需得有人在身邊提醒,否則,就容易自大驕縱起來。”年氏嘆口氣,有才之人嘛,又腦子聰明,就總覺得這天底下沒有什么能難得住自己的事情,遇上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應對解決。
卻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這一樣,是最沒有辦法預料,最沒有辦法應對的。
帝王無情,帝王心思多變。
他總覺得胤禛還是那個感慨得年羹堯是我之幸運的剛登基的皇帝,卻不知道時間過去五六年,胤禛身邊,也有了更多能出謀劃策之人。
做帝王的,威嚴日重,他豈能容得下別人挑釁反駁?
年氏不說話了,到底是親娘,弘晝看著就難免心疼:“也不怪我汗阿瑪,二舅舅這性子,著實是有些……囂張過頭了,我之前就聽說,他竟是騎馬入宮,到了太和殿門口才將武器摘下……”
武將入宮是不許騎馬的,更不許帶兵器。年羹堯只這一事兒,就已經是犯忌諱了。
“而且,在宮外,遇見同僚,人家和他問好,他竟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打馬而過……”弘晝又說道,年氏頓時著急:“這也怨不得你二舅舅,他那人性子直,不喜歡人家,自然是不愿意多看一眼的。”
弘晝無奈:“那是言官,他這樣輕慢人家,人家心里豈能沒有怨恨?朝堂上參奏他一本,次數少,我汗阿瑪不會在意,但若是整個朝堂,十之八九都是說的年大將軍目中無人呢?”
將整個朝堂都得罪了,對年羹堯有什么好處?
年氏頓了頓才說道:“他是武將,又是封疆大吏,若是和朝中官員交好,才是大忌。”
不和這些人來往,不結黨,不營私,這才是胤禛對他信任的根本,總不能回京了,卻是將這些都扔到一邊去了吧?
“那他不敬我汗阿瑪,這總是錯了吧?”弘晝問道,之前年羹堯剛從西北回來,胤禛在宮里為他舉辦慶功宴,酒宴中途,胤禛連叫年羹堯好幾次,年羹堯都裝聾作啞沒上前去。
這還是眾目睽睽之下呢,連帝王臉面都能如此踩在腳底,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嗎?
年氏頓時被噎住,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二舅舅只是喝多了。”
弘晝就笑道:“入宮來喝多了,二舅舅可真是……好一個正直啊。”
年氏就嘆氣:“你到底是來扎我心來了,還是來寬慰我來了?”
弘晝就有些尷尬了,本來是心疼額娘,想寬慰自家額娘來著,結果說著說著就成了討伐年羹堯了。他趕緊笑道:“好額娘,別生氣,不就是讓我去一趟年家嗎?我這就去,總不會讓你為難的。二舅舅那人……也該改一改那性子了。我記得,大舅舅倒是溫和的很,又很隨意,怎么二舅舅就是那樣的性子呢?”
“你大舅舅也沒好到哪兒去,認定的事情,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年氏沒好氣的說道,年希堯自小就喜歡算學,白天看到一個算學題,若是晚上沒解答出來,那是一晚上不睡覺也得仔細看的。
若是三天沒解答出來,那是能三天不吃飯的。
弘晝笑道:“我倒是更喜歡大舅舅這性子,用我汗阿瑪的話來說,那就是能沉得下心來做學問,我就沒有這樣的耐心,所以也只羨慕別人有。”
年氏頓了頓才說道:“你大舅舅,確實有大才。”
年家書香世家,其實不管是年希堯還是年羹堯,那都是有才能之人。她年氏也自覺還算有點兒文化有點兒才學,就是吧……最后也只留下年希堯這一脈了。
果然還是做學問,更有功德些?那她多多的畫畫本,算不算功德?這畫本,能讓她留下個名聲來嗎?
年氏發呆呢,弘晝也沒打擾,正要捏起來盤子里的點心吃,就見門外慢騰騰的進來個人,進門也就進門吧,還低著頭一邊看手里那書呢,要不是身邊小太監扶一把,估計得直接撞在門檻上了。
弘晝頓時無奈,喊了一聲:“弘曕,不是和你說了,走路不要看書的嗎?你現在眼睛已經有些壞了,再如此,遲早變成小瞎子。”
弘曕慢吞吞的抬頭看一眼弘晝,又見年氏皺眉,這才將手里的書給了身邊小太監。小太監連忙放上書簽合住了,貼身放在懷里,可不能弄壞了或者弄丟了。
弘曕阿哥性子好,不會打罵下人,唯獨這書上的事情,卻是十分嚴謹愛惜的,半點不能損傷。
弘曕給年氏行禮,又給弘晝問好。
年氏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了:“昨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瞧著你那眼睛下面,都快成鍋底了,弘晝,不是讓你看好了弟弟的嗎?”
他們兩個都住阿哥所,親兄弟嘛,排行也挨著的,所以這院子也是挨著的。弘曕一看書就有些廢寢忘食的,年氏就特意叮囑了弘晝多看顧兩分,免得弘曕將自己給熬死了。
弘晝撇嘴:“我倒是能提醒他呢,我這邊走,他那邊再點燈,他身邊那些人,又不是我的人。”
弘曕堂堂一個皇子呢,難道會連自己身邊的人都管不住嗎?他若是管得住,那半夜里起來看書,弘晝如何會知道?他若是管不住,那年氏會坐視不理嗎?早把那沒有忠心的給扔出去了。
弘曕趕緊說道:“額娘別生氣,和哥哥沒關系,是我自己要看的,我剛得了一本新書,不看完我心里總惦記著,倒是不如熬夜看完了。我今兒來,也是有事兒和額娘說。”
年氏點點頭,弘曕就忙說道:“前段時間九姑姑提出來一種很有意思的東西,叫做不銹鋼,說是用鐵煉制的,我對這東西十分有興趣,但這東西需得有鐵礦……”
鐵礦這東西,弘曕無論如何也是弄不來的,鐵礦是朝廷管制的。再者呢,弘曕現在還沒上朝,也沒差事,冷不丁的說要鐵礦,胤禛是絕不會給的。
思來想去,他也就只能來求年氏了。
年氏有些疑惑:“不銹鋼?做什么用的?”
準確的說,是九格格隨意念叨了幾句,就宮里這些個貴人吧,尤其是女眷,發脾氣的時候喜歡摔打點兒東西,當然,不會挑選那貴的,因為宮中份例都是固定的,你隨便折騰幾套貴重東西,回頭也就只能吃吃糠咽菜了,內務府可不會隨意將這些貴重東西給你填補上去,還得是從你自己份例里面出。
九格格就念叨了幾句,換了不銹鋼絕對摔不壞,頂多是摔出來個坑,但是那坑又不影響使用對不對?多節省器材啊。
弘曕聽在耳朵里,就對這東西很上心來了。大清是有鋼材的,不過純度不高,煉制法子不沒有后世的先進嘛,但總歸是有,畢竟戰場上那些武器,也不能用純鐵的。
而且吧,這東西,也是有不同的比例配方的。比如說,要做武器,需得多大的硬度,需得別的什么材質混進去融合。要做農具,需得多大的硬度,又需要什么樣的材料混進去。
這些大清原也是有的,就是技術先進不先進的事兒。
弘曕想弄做不銹鋼,那就是更高的技術了。九格格其實不太看好這個的,難度太高,所以她這些年是從沒提過的,但架不住弘曕人小耳朵靈,再加上也有心,于是就想搞一搞了。
弘晝聽的有意思:“你是說,就做些不容易摔壞的器皿?那何必用鐵礦呢?回頭找了好的木料,請個木匠師傅,雕琢一套木的不就行了嗎?”
也不用擔心漏水,做得好的木頭,你用上十年百年,都不會漏水。
“再不濟了,弄些陶罐,摔打了也不心疼。”弘晝笑嘻嘻的說道,年氏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一下:“少胡說八道,讓宮里的貴人們用陶罐,你看她們知道了還會不會背地里臭罵你一頓。”
那是肯定會的,那陶罐,也就是家里沒錢的人才用的,但凡有點兒錢的,誰用陶罐?就算是用不起官窯出來的瓷器,那還有民窯呢。再不濟,下面還有那種粗瓷呢,粗瓷也才幾個大錢一個。陶罐那說白了,就是泥巴燒出來的……好吧,瓷器都是泥巴燒出來的,但泥巴和泥巴也是不同的好嗎?
年氏催促弘晝:“你若是閑著無事,就趕緊出宮去吧。”
這是還惦記年羹堯的事兒呢,弘晝知道年氏心急,也只好起身:“好好好,那我就先出宮去了,額娘你有什么事兒只管讓人找我,別自己憋在心里,再給自己憋出來病了。”
年氏沒好氣:“趕緊走吧,你不氣我,我這身體就好的很。”
弘曕還奇怪呢:“六哥是有事兒嗎?走的如此匆忙。”
“有點兒小事兒。”年氏含糊說道,頓了頓問到:“你弄這不銹鋼,是不是得有個地方弄?可要額娘給你買個宅子?”
弘曕笑道:“這倒是不用,我自己找地方就是了,不過這鐵礦,額娘您幫幫我,和汗阿瑪說一聲吧。”
年氏點點頭:“好,回頭我和你汗阿瑪說。”
胤禛到慈寧宮的時候,烏雅秀貞正在拜佛呢,她也聽說了十三和弘暉遇襲的事兒,一個是養子,一個是親孫子,哪兒有不擔心的?
見了胤禛,就忙問道:“十三和弘暉可有受傷?弘暉年紀小,是不是受驚了?”
胤禛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弘暉都做阿瑪的人了,怎么會受驚?額娘您別擔心,十三和弘暉都沒大事兒。”
烏雅秀貞敏銳的很:“沒大事兒,那就是有小事兒了?是誰受傷了?傷到哪兒了?”
胤禛沒隱瞞,你不說,老太太心里才更是惦記呢,倒不如說清楚了,心里有底了,也就沒那么操心了。弘暉倒是沒事兒,只是十三,因著要護著弘暉,胳膊上了挨了一下,也沒有大礙,但受罪肯定是要受罪的。
烏雅秀貞先是心疼,又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些個挨千刀的,朝廷讓他們享受了這么些年,現在該他們吐出來的時候了,卻是舍不得了,真該讓他們一個個都去過過那老百姓們過過的苦日子!”
胤禛點頭,這話簡直說到他心坎兒里了。
這些世家豪族的土地哪兒來的呢?大部分都是朝廷賞賜,家里有人考中了進士舉人,免除賦稅,也可以買,也有人送。但不管是哪一樣,總歸是有朝廷的恩賜在里面的。
朝廷當年給你好處了,現在朝廷要收回來了,你不光不給,還妄圖要刺殺朝廷的人,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想謀反!以胤禛的意思,就合該將這些人該查出來,該殺的殺,殺雞儆猴嘛。
年羹堯既然不愿意去,胤禛已經是考慮了別人。正巧,隆科多現在空著呢,讓隆科多帶兵走一趟。雖說隆科多寵妾滅妻,但此人也是真有點兒本事的,現下都已經做到了九門提督的位置了。
胤禛并沒有隱瞞烏雅秀貞:“朕讓隆科多走一趟,帶了兵馬,到時候也正好保護十三和弘暉。”
攤丁入畝這事兒,不光是對漢人影響良多,對滿人來說,也不太好。因為滿人當年入關,有圈地政策,所謂跑馬圈地,就是給你一匹馬,在規定時間內,你能圈多少,這就都是你的了。
朝廷規定攤丁入畝,也是包括這一部分的田地的。
另外還有隱田,所謂隱田,就是官府并未登記在冊的,私底下自己開墾的,或者是作為進士舉人,將族人的田地也放在自己名下的,還有就是隱瞞不報的。
這里面事情多且雜,并非一兩年就能干完的。
烏雅秀貞對隆科多并未有太多的情緒,胤禛要用,那就說明此人可用,朝堂上的事兒,烏雅秀貞從不插手,只笑道:“既如此,那可得多帶些親兵,還有十三和弘暉身邊的侍衛,若是要去,也需得帶去。”
胤禛都點頭應了下來,就說起來那拉氏這壽辰的事兒:“前些年是守孝,后來除孝了,朕一直忙,也就不曾給那拉氏辦過壽宴。”
倒是烏雅秀貞,年年都有辦的。她是長輩,又是太后,這壽宴每年都是那拉氏親自辦,辦的風風光光的。
不光是那拉氏,胤禛這些年也沒辦過壽宴,一個千秋宴,一個萬壽宴。
既然要給那拉氏辦壽宴,胤禛的打算就是給那拉氏一個驚喜,暫且不說出來這事兒,只等到了日子才告訴她。所以這事兒,就需得找烏雅秀貞商量:“宴席的事兒自然是不用額娘操心,瓜爾佳氏還算是能干,這宴會上菜式,酒水,伺候的人,她都能安排。只這進宮拜壽的事兒,需得額娘費心。”
烏雅秀貞笑瞇瞇的:“你可算是想起來要給你媳婦兒辦壽宴了,這些年我瞧著,都覺得她有些受委屈了,跟著你在宮里,里里外外都是她操心,你現下這舒坦日子,沒了她,可就再沒有了。這壽宴呢,我覺得,既然要辦,索性就大辦一次,不光到時候是請了宗室福晉,朝中命婦,還有那蒙古的公主,外地的命婦。”
烏雅秀貞頓了頓:“干脆與民同樂,讓內務府準備一出戲,到時候到各地去巡演,讓百姓們也沾一沾皇后的光。”
戲樓里看戲是要錢的,尋常百姓,哪兒有這個錢去浪費?所以這內務府的巡演,確是算是朝廷的一種恩典了,各處鄉村都走一走,百姓們都能娛樂一番。
胤禛沉吟了片刻,烏雅秀貞笑道:“也算是讓百姓們看看,咱們現如今,國泰民安。”
那攤丁入畝的事兒,必然是讓人心里惶恐的,生怕朝廷又鬧什么幺蛾子。若是這時候說為皇后祝壽,天下同樂,那百姓們想得簡單,肯定就覺得,朝中無大事。
她這樣一說,胤禛就忍不住笑起來:“額娘說的倒是也有些道理,既如此,那索性就大辦一場。”
至于為什么是大辦千秋宴,而不是萬壽宴,則是因著胤禛自己是不愛這種麻煩的。再者,他信重那拉氏,年少夫妻,到如今幾十年相伴,若是能大辦一場壽宴,讓天下人看見自己對皇后的信重愛戴,也是極好的。
胤禛是那種很坦率的人,他既然愛重那拉氏,自然也不吝嗇讓天下人都知道。
既然做了決定,那接下來就是籌辦了。
朝堂上的事兒,烏雅秀貞是管不到的,但這壽宴的事兒她還是很能幫得上忙的,叫了瓜爾佳氏來商量,又見了宗族福晉,又偷偷的叮囑朝中命婦,再給蒙古那邊寫信。
忙忙活活兩三個月,到了八月里,那拉氏還有些奇怪呢,總覺得宮里忙忙活活的,但自己一問,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一樣,奇怪得很。
很快這謎題就揭穿了,那拉氏壽辰當天,瓜爾佳氏和鈕祜祿氏先來請安,兩個人都穿著大禮服,十分正式。
那拉氏還奇怪:“今兒穿著如此隆重,可是等會兒有什么事情?”
“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今兒是皇額娘壽辰,兒媳們是要為皇額娘祝壽呢。”瓜爾佳氏笑瞇瞇的說道,那拉氏怔愣了一下才擺手:“你們有這份兒心思就好了,不用穿的如此隆重,這天兒熱得很,穿著一身,怕是等會兒要一身汗了。”
胤禛這段時間都沒提起來過壽的事兒,她原以為是和往年一樣,就子孫們進宮來拜一拜,烏雅秀貞那邊給賞賜些禮物,然后晚上胤禛回來陪著吃一頓飯就可以了。
瓜爾佳氏笑道:“得穿著這樣呢,等會兒還有壽宴,不光是兒媳們如此,皇額娘也需得穿大禮服。”
若非是需要那拉氏穿,瓜爾佳氏也不會這樣早就說出來。
那拉氏還有些糊涂:“什么壽宴?”
胤禛并未提起來啊。
瓜爾佳氏笑瞇瞇的:“皇額娘您去了就知道了,咱們需得快些了,別讓皇瑪麼等著。”
那拉氏稀里糊涂的被兩個兒媳帶著進去更衣,穿了一身大禮服,等再出來,也不是往慈寧宮,反而是往太和殿那邊去了。那拉氏不笨,雖然瓜爾佳氏并未再說什么,但她自己心里,卻是隱隱有些猜測。
她這邊進了太和殿,那邊胤禛就從臺階上下來,伸手牽住了她:“皇后,今兒是你壽辰,自從你嫁給朕,這么些年,上要孝敬長輩,下要撫養子女,中間打理后宅,著實是辛苦。”
這些話,那拉氏聽過很多次,也不光是胤禛說,烏雅秀貞也會說,旁邊也會說。
但不知道為什么,今兒聽著,卻忽然覺得,有幾分心酸。
胤禛拉著她往上走,走到大殿門口,有太監拿出來了圣旨,這圣旨,全都是夸贊那拉氏的,諸多溢美之詞,都快比得上冊封皇后那天了。
圣旨宣讀完畢,禮樂奏響,然后就是拜壽了。先是朝中大臣,文武百官,然后是命婦福晉,再然后是皇子公主,還有兒媳晚輩。
一批批的人過去,那拉氏那心情,簡直無以言表,又是激動,又是喜悅。
怎么說呢,這是一種看重,是胤禛對她的看重愛重。心里有愛,所以才會對她重視,才愿意為她麻煩。
她轉過頭看胤禛,胤禛面上帶了幾分笑意:“前幾年朕總忙著,總不得空,委屈了你。今年,難得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所以,朕虧欠你的,現在也能彌補上了。”
那拉氏那眼淚可真忍不住了,胤禛趕緊給她帕子:“快擦擦,大庭廣眾之下,人都看著呢。”
那拉氏趕緊擦掉眼淚,這會兒才終于想起來了:“皇額娘呢?”
“皇額娘在內殿呢,一會兒等拜壽完了,咱們就進去。”胤禛笑著說到,等最后一批拜壽的人起身,胤禛就立馬帶著那拉氏進去了。
烏雅秀貞也是一身大禮服,正笑瞇瞇的坐在上首呢,見他們進門,就招手:“到哀家跟前來。那拉氏,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哀家這里,有些東西要給你。”
說著一拍手,立馬有人抬過來一口箱子。
打開箱子,里面擺放著一株半人高的紅珊瑚樹,這東西可珍貴的很,烏雅秀貞手里的這個,也還是當年康熙給她的,她十分喜愛,如今,就賞給了那拉氏。
另外還有些珠寶首飾,不過這些東西,在紅珊瑚樹面前都有些遜色。
眾人也都送上自己的賀禮,那拉氏笑的臉都有些僵硬了,饒是如此,心里也高興。等外面的人也都進來落座,她才找到了時間,偷偷的問瓜爾佳氏:“這壽宴的事兒,之前怎么一個字兒都沒漏過?”
瓜爾佳氏笑瞇瞇的:“皇額娘您可別生我的氣,這事兒是汗阿瑪和皇瑪麼吩咐的,說是要給您一個驚喜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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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那拉氏哪兒會真的生氣,她高興著呢。等著千秋宴辦完,晚上胤禛又特意來,送了他自己親手做的一個桃木簪子,從選擇木料,設計圖案,雕刻,到打磨,全都是胤禛一人親力親為。
胤禛的眼光,那是出了名的好,他自己設計的瓷器圖案,在文武百官里面是出了名的素雅,官窯里出一批,朝堂上都有不少想背地里掏錢買的——官窯出品,若是沒有什么圣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是先送到宮里的,外面朝堂上,只能是等著胤禛賞賜,或者就是根本見不到。
所以這簪子,也是做的特別好看,上面還用粉色的寶石做了桃花,整個就如同一個在桃木上盛放的花朵,看的人只覺得生機勃勃,猶如春天到來。
“我太喜歡了。”那拉氏一臉驚喜,她拿起來在自己頭發上比劃了好幾下:“這樣看著是不是更好看點兒?或者放在后面?”
胤禛伸手拿過來:“我幫你帶上去,放在側面也好。”
那拉氏連忙去照鏡子,現下宮里用的都是水銀鏡,連臉上的汗毛都能照的清清楚楚的。只側下頭,就能看見那耳邊的桃花,嬌艷欲滴。
看著看著,那拉氏臉色就紅了:“多謝爺的心意,這簪子,是我今兒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也是我最喜歡的禮物。”
胤禛笑道:“只是今兒這最好的禮物,日后,還會有更好的。你我少年夫妻,走到如今,十分不易,我知道你往日里辛苦勞累,但愿下輩子,朕還能娶你為妻。”
中年夫妻,膩膩歪歪,沒眼看。
宮女嬤嬤們忙低著頭,一個個悄默默的,沒有一點兒腳步聲的退出去。蘇培盛也忙跟著躡手躡腳的出來,笑嘻嘻的坤寧宮的人說話:“時候也不早了,該休息的休息去,這里有人守著就成了,怕是夜里會要水。”
坤寧宮這邊的事兒,烏雅秀貞素來是不打聽的,開玩笑呢,她一個做婆婆的,總打聽兒媳婦屋子里的事情做什么?這千秋宴鬧騰一天,她著實是有些累,晚上睡覺的時辰都比平日里要早。
這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天色大亮了,她叫了人進來,宮女笑瞇瞇的來攙扶她起身:“太后娘娘,皇后和年貴妃,還有齊妃,都已經過來請安了。”
烏雅秀貞頓了頓才說道:“昨兒忘記吩咐了,累了一天,今兒就不用來請安。”
但人既然來了,那就不好不讓進門了。她一邊伸手,讓人幫著伺候穿衣,一邊說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昨兒也沒做什么,今兒竟是覺得渾身骨頭都是酸疼的。”
尤其是那雙腿,酸脹酸脹的。
這也不是生病什么的,就純粹是上了年紀了,老了,這身上不管是皮膚啊,骨頭啊,甚至皮肉,那肯定是不如年輕時候的。想當年,她剛進宮,做宮女嘛,一站一整天,也就是晚上回去泡個腳,第二天照樣當差,也沒說那雙腿就酸脹的走不了路。
嬤嬤忙安慰道:“娘娘不老呢,您看您這頭發,多有光澤,前天太醫來請平安脈,還說太后娘娘身體康健呢。”
烏雅秀貞看了看自己花白的頭發,是的,已經花白了,快七十的人了,哪兒還能和年輕人比呢?
她被嬤嬤扶著出來,那拉氏幾個忙起身行禮,聽她說腿酸,那拉氏就想著來給她揉按幾下,烏雅秀貞就忙攔著了:“也不用你們,自有宮女嬤嬤呢。再者,昨兒才辦了宴會,怎么不得享受兩天?”
“兒媳伺候額娘也是享受了。”那拉氏忙笑著說到,就沖昨天烏雅秀貞給她做臉面,賞賜眾多,還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夸贊她,她今兒別說是給捶腿了,就是捶一天一夜也可以。
烏雅秀貞忙擺手:“又不是沒人伺候,你只管忙你的去,今兒不得將那些東西都登記入冊嗎?哀家知道你忙,你且忙去,不至于因著這事兒對你不滿。”
那拉氏笑道:“那些事兒自有嬤嬤呢,我就想在皇額娘這里躲個懶。”
躲懶那倒是能行,烏雅秀貞也就沒催促她回去了,只問起來昨兒見過的命婦:“那個李夫人,我若是沒記錯,也才成親不到三年?怎么瞧著倒像是快三十的人了?穿著打扮老氣不說,整個人的神態氣色都不一樣。”
那拉氏倒是不太認識這個李夫人,因著李大人是地方官,也就是千秋宴,特意讓李夫人回京來賀壽的,所以見李夫人的次數并不多。她和烏雅秀貞一樣,也只記得是剛成親沒多久的。
年氏在一邊笑道:“這事兒我倒是知道,聽說那李大人,成親不到半年,就納了一個絕色的侍妾,自此之后就有些寵妾滅妻,若非是為皇后娘娘賀壽,怕是李夫人現在還在府里關著呢。”
那拉氏頓時吃驚:“在府里關著?李大人這樣大的膽子,將嫡妻也給關起來嗎?”
年氏笑了笑,李大人是陜西那邊的官員,所以李家的事兒,她也是聽自家二嫂說過的。
“一來是李夫人娘家勢弱,還得靠李大人提拔。二來呢,她自己性子也立不起來,不過一個侍妾,若是當真讓李大人寵妾滅妻了,趁著李大人不在,干脆給發賣了算了……”年氏說道,就算是李大人能找回來,她難道就不能找年二嫂庇護一下嗎?
年羹堯那會兒是當地巡撫,這種寵妾滅妻的事兒,那是一告一個準兒的,年二嫂做為年羹堯的嫡妻,也必然是會伸伸手的。結果呢,年二嫂都親自過問了,李夫人還要為李大人遮掩呢,說自己在家里并未受委屈。
那拉氏都有些想不明白:“她沒子女的嗎?她若是不得李大人看重,在家里還得看侍妾臉色過日子,那她的子女,豈能好過了?隆科多那事兒,難不成竟還有人不知道嗎?”
隆科多寵妾滅妻,然后一雙嫡子子女飽受苛待,差點兒雙雙沒命的事兒,全京城可就沒有不知道的。甚至,那女孩兒現在還在佟太貴妃那邊養著呢。
胤禛雖然也用隆科多,但胤禛沒少因著這事兒斥責他。不過,隆科多就像是滾刀肉,并不很將胤禛的斥責放在心里。
但人人也都知道,皇上尊重那拉氏,十分看重嫡妻。皇上的態度在這兒放著,又有隆科多那樣的例子在,李氏竟然也愿意讓個侍妾騎在腦袋上?
年氏搖頭:“倒是懷過一次,后來不知道是被算計還是如何,小產了,后來就一直沒懷過了。”
那拉氏張張嘴想說點兒什么,但又想到年氏和李氏的身份,生怕她們兩個多想,頓了頓,那到了嘴邊的話也就沒說出口了,只嘆氣:“這人若是不自己立起來,那別人就是想幫都伸不開手。”
她們前腳在這兒議論這位李夫人,外面李夫人,也搞了件大事兒——昨天是皇后的千秋宴,只看皇上看重的態度就知道,皇上是必然不會讓千秋宴出現差池的,所以李夫人就忍著,沒有在昨天搞事兒。
但今天,若是再不搞事兒,怕是就要被李大人的人給帶走了,她也就沒機會了,所以,她早上對守著她的嬤嬤說,要去買點兒京城當地的特產,拿了銀子的嬤嬤也就沒反對。
然后,李夫人就跪在了九格格面前。
九格格剛下朝,正打算往衛生部去。京城的人,誰不知道衛生部呢?尤其是衛生部和專門的女士醫院挨著,李夫人根本不用多打聽就知道九格格的路線。
跪在地上就喊了救命:“還請榮郡王救命,妾身要狀告李道寵妾滅妻,毒害親子,草菅人命……”
那嬤嬤是攔都攔不住,李夫人一下子就從人群里沖出去了。隨著李夫人的喊,嬤嬤那臉色就雪白雪白了。
九格格掀開馬車簾子看一眼,隨后吩咐了身邊人:“將她先帶到順天府去,回頭讓府尹來見我。”
若是她現在接下來了這事兒,那她敢說,以后她就別想在街上走動了,但凡她出現在大街上,就有無數人的想要攔下她喊冤。
所以這事兒,需得先交給順天府。她頂多是會多過問幾句,確保順天府那邊不會出現冤假錯案。
九格格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審案子這種事情,那肯定是專業的事情專業的人來。她若是胡亂插手,指不定會出什么亂子呢,你看著可憐的人,指不定背地里就是個殺人狂魔。你覺得相貌粗魯,可能性情也十分暴躁之人,指不定是個內心十分細膩的。
所以九格格堅信,看人這事兒,不能只看外表,她是沒有一眼就能分辨善惡的本事的,既如此,無論是什么人撞到她跟前來,那就只能是先送到專業的人那邊去辨別了。
李夫人不愿意去,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妾身聽聞九公主為人善良,鐵面無私……”
九格格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樣的品質,她身上真的有嗎?
“這位夫人,雖然你夸了我,但是您還是得去一趟順天府。”九格格笑著說到:“各司其職這個詞兒,想必夫人是知道的,我榮郡王的職責是醫療,你若是生了病,或者你所在的地方有疫情,你找我,那是沒錯的。但你若是有冤情,你該去找順天府府尹。”
九格格本來是在蒙古那邊呢,這次也是為給皇后賀壽的事兒,和十二格格她們一起回來的。十二格格她們在朝堂上沒差事,也就不用上朝,但九格格有官職在身,還要去上朝。
她沖身邊侍衛擺擺手,示意侍衛趕緊將人給帶下去,李夫人卻是拼命喊道:“那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一路貨色,這樣的事情我只能找同為女人的您……那些男人,他們只會勸我回去和那人渣好好過日子……”
九格格頓了頓,忽然問道:“你知道你狀告李道寵妾滅妻的后果嗎?”
李夫人忽然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要讓他,身敗名裂,前途盡毀,為我無緣出生的孩子報仇。”
九格格點點頭:“好,既然你知道,那就走吧,我親自帶你去順天府。”
也就是說,九格格會全程在場了。如此一來,李夫人也確實是有幾分安心,她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因著剛才一番掙扎,現在頗有些灰頭土臉的。
看見九格格沖她招手,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還是車上下來個丫鬟拽了她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忙擺手:“妾身身上臟,還是不上車了……”
“上來吧,我正好問問事情詳情。”九格格淡然說道,李夫人這才不好意思的上了馬車。
九格格一路將人送到順天府,親眼瞧著順天府府尹接了案子,按照流程,先在順天府找了地方給這位夫人暫住——因為李夫人說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李大人的人,那就自然不能讓她回去住了。但這樣一個女子,又不能隨意安排在外面,若是出了事兒可怎么辦?
所以,順天府一般都是有安置這樣的原告的小院子的,不過就是條件簡陋些,也不會有人伺候而已。可李夫人就已經十分滿意了:“和在李家相比,已經是很好了,至少我不用伺候人……”
說起來以前的事兒,李夫人那眼圈就紅了。
九格格雖說一路上也聽了不少,這會兒也還是忍不住跟著有些揪心,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且放心,若是你這些證據都是真的,那李道……自然會有嚴懲,這事兒呢,既然你求到了我頭上,我總要聽個結果的。這是我身邊的人,且陪你在順天府住著……”
這話一說,李夫人的眼睛都亮了,她自然是能看出這丫鬟,是九格格的貼身之人的。原本她還擔心九格格走了,順天府府尹會變了態度呢,沒想到,九格格竟是如此周全。
她連忙謝恩,九格格擺擺手,就先行一步走人了。
這事兒,那拉氏她們是到了下午才知道的。于是第二天九格格一下朝,就立馬被慈寧宮的人給請過去了,問的就是這李夫人的事兒。
“寵妾滅妻的事兒怕是真的,李夫人手里有證據,那李道為那侍妾置辦了多少東西,樁樁件件,都是有賬冊的。”九格格知道她們好奇,也就并未隱瞞。
“除此之外,李道還時常有毆打辱罵李夫人的行為,她身上有許多傷痕,我也看了,有陳年舊傷,也有新的傷痕。她小產的事兒,她說并非是那侍妾做的,而是李道做的。”
烏雅秀貞簡直想不明白:“李道是腦子有問題嗎?李夫人肚子的,那是他嫡親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嫡出……”
九格格頓了頓才說道:“他并非是故意要了孩子性命的,他就是對李夫人動手習慣了,李夫人懷孕他也沒忍住,打了一頓之后,這孩子就沒保住了。”
可想而知,李夫人當時被打的是如何嚴重了。
除此之外,李大人還用李夫人的爹娘性命做威脅,讓她不許在外面胡說八道。年二嫂確實是過問這寵妾滅妻的事兒,可年二嫂也只是問一問。
問完了,李夫人還是要回李家的。但凡李夫人的回答有點兒不對,李夫人的爹就要倒霉一回。
李道之所以讓李夫人進京來給那拉氏賀壽,也是因為李夫人才是嫡妻,天下誰人不知道皇上最為敬重嫡妻?哪怕是年氏當年入宮被冊封為貴妃,也是被胤禛取消了朝拜禮儀的。
隆科多就算是皇上的舅舅,又立下過大功,皇上照舊會斥責他寵妾滅妻,甚至還親自下令,不許李四兒出佟家。
李道又不是什么封疆大吏,他官職沒那么高,自然也不敢惹怒胤禛,讓個侍妾進京來給皇后賀壽——他親娘沒了,除了李夫人,府里也就沒有別的更合適的人了。
九格格說到年二嫂,還略有些不滿呢:“她只問寵妾滅妻的事兒,竟是看不到李夫人身上帶著傷嗎?”
烏雅秀貞頓了頓,還是為年二嫂說了句話:“若是存心遮掩,確實是不一定能看得見。再者,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夫妻之間的事兒更是難辦。你前腳為人出頭,后腳人家指不定就要怨恨你了,所以怨不得年二嫂。”
李夫人自己不硬氣,別人能有什么法子?頂多是敲打敲打李大人。但李大人必定一轉頭,是要將這口氣再撒到李夫人頭上去的,也就是說,李夫人可能會被打的更重。所以,敲打這事兒,也需得有分寸。
九格格沒說話,烏雅秀貞問道:“這事兒既然撞到了你手里,你接下來是個什么打算?”
九格格忽然笑了笑:“我之前總說這律法里面,關于這個家暴的規定,有些不太合理,不如趁此機會,也稍微的修改一番。”
不大動,大動的話,朝堂上那些老不死的必然是要引經據典的反駁反對的。所以,只能稍微的動一動,將家暴這個詞兒,給換一下概念——就不該有家暴這個詞兒,但凡動手,不管什么關系,那都是暴力,都是違法。
烏雅秀貞挑眉:“你可真是……”之前那言論法,就已經讓朝堂上的人對她十分忌憚不耐煩了,現在又要動律法,大清這律法,是他們能隨便動的嗎?
那些人恨不能將祖宗規矩四個字刻在臉上,這律法豈會讓人輕易改動?
九格格笑瞇瞇的:“我有過一次經驗了,這再來一次,還不是手到擒來,易如反掌?額娘只管放心,我做事兒,必然是有十分把握的。”
就算是沒十分,她也能給干出來十分。
再者,她堂堂九公主,這樣的出身,又有額娘做靠山,事情做不成頂多是被人給臭罵幾句,還擔心會被皇上砍頭嗎?開玩笑呢,這樣便利有利的身份,她若是再不做點兒讓自己開心的事情,豈不是白活了一輩子?
“總之,還是需得小心,她這些證據……是很容易翻案的。”烏雅秀貞說道,這世道,女人確實是很弱勢的,但凡有人幫李道一把,那李夫人的這些證據,就真不算什么了。
所謂的傷痕,可以是婆子們動的手。甚至,李道可以栽贓給李夫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比如說,偷人。
若是李夫人偷人,那李道讓人毆打辱罵她,就不算是很出格的事情了,因為偷人這事兒,是要被判刑的,沉塘,騎木驢,游街……哪一個不比毆打辱罵嚴重呢?
所以,李夫人就算是有證據,這勝算也沒多少。
九格格沉吟了一下,當機立斷:“現下就得派人往陜西,先將李家的那些人給控制住,上上下下,不得溝通竄連。還有李夫人的娘家那邊,也需得讓人看守,免得被人收買……”
雖說李夫人是為了娘家的安危才忍受這么些年的,但九格格可不認為,李夫人的娘家就一定是好人了。她甚至懷疑,有可能是李道和李夫人的娘家串通了。
否則,怎么就那么多的巧合,李夫人這邊泄露一點兒什么,那邊她爹就會倒霉呢?李道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將這倒霉的時機湊的那樣巧吧?
九格格是見多了賣女兒的事情,她時常在外面行走,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真的是沒少見。所以,抱著最壞的猜測,李夫人的娘家,不是什么好東西。
烏雅秀貞點頭:“你說的在理,那現在就趕緊去吧,該如何做,你比我清楚,我也就不給你瞎出主意了。”
九格格忙點頭,趁著現下時候還早,急忙忙出宮,她也不放心用順天府那邊的人,男人嘛,素來都是很為男人自己著想的,想讓他們共情女人,那是做夢。所以,她用的是自己的人手。
胤禛那邊自然也知道九格格的動靜,他也沒攔著。九格格素有俠心,總愿意幫襯女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兒。
很快,李道就得了順天府這邊的召喚,需得回京為寵妾滅妻這事兒作出辯解——朝廷的規矩還是很善解人意的,就比如說,官員甲在朝堂上參奏了官員乙,羅列了許多罪名,就算是有證據,朝廷也是要將官員乙給叫回來,讓他自辨的。
能辯得過,朝廷就愿意相信他無辜。辨不過……大多是辯不過的,人家既然參奏了那許多罪名,總是有證據的,證據這東西,除非是捏造的,否則如何能辨的過?
李道一開始也沒有很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惱怒,覺得自己的臉面被李夫人給撕掉了。但等到了京城,聽聞這事兒有九格格插手,李道那心里,才慎重了幾分。
九格格的名聲他自然是聽過的,不過他素來覺得,皇上和先皇,是有些腦子糊涂了,就算是疼愛女兒,也不該是將女兒給抬高到這種的程度。
什么疫苗,哄騙人的,你如何就知道用了疫苗管用了呢?生病這事兒本就是個概率的事兒,你用的可能也會得病,不用也可能不會得病,既如此,誰能證明這東西管用?
還有什么醫院之類的,在他看來,也是九格格圈錢用的。沒有這醫院之前,生了病,也是到藥鋪去把脈,順便抓藥。現在有了醫院,不照樣是到醫院把脈,再給抓藥嗎?一樣的流程,就因著醫院是朝廷的,所以更得百姓信任,就能更賺錢不是嗎?
還有什么戲班子之類的,李道更是覺得在胡鬧。一個女孩子家家,拋頭露面也就算了,還摻和什么風花雪月的戲劇之類的,這不是不守婦道嗎?
但李道不是傻子,九格格那出身,先皇寵愛,皇上也看重,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冊封一個女人為郡王,可見是對這個親妹妹的喜愛了。
既如此,他為什么要將對九格格的不喜歡放在明面上?他又不是活膩了,也不是想辭官當隱士,那九格格的是是非非,和他有什么關系呢?反正他也不是京官,九格格也礙不著他什么事兒。
卻沒想到,他覺得自己和九格格沒什么牽扯,卻是轉眼間,就有了牽扯了。
李道恨不能將九格格給千刀萬剮了,一個女人家,如何這么多事兒?但這面上,卻是半分不能顯,還得誠惶誠恐:“沒想到我一個低微末流之人,竟是還驚動了九格格,這天下誰人不知道九格格十分忙碌,是那救命救人的觀世音菩薩呢?”
說到這個,李道心里就有幾分嘲諷,還觀世音菩薩呢,這樣不守婦道的,活該下油鍋。也難怪嫁不出去,誰知道她長年在外,是做了些什么勾當,這樣的人,別說是公主了,就算是個九天仙女,也沒男人愿意要!
順天府的差役并不和他搭話,只帶著人往里面走。進了里面,李道就忙沖上面的官員行禮:“下官陜西知縣李道,給府尹大人請安。”
順天府府尹看他一眼,沉思片刻:“李道?哪一年的進士?”
李道頓時有些尷尬:“康熙五十六年同進士。”
原來是同進士,府尹大人就有些了然了,官場上呢,對于同進士,是有一種說法的,同進士如夫人,就是……侍妾,很尷尬的地位。有時候,是寧愿落地都不愿意中同進士的。
府尹也不在這事兒上多糾纏,只問道:“李道,你的嫡妻程寶元狀告你寵妾滅妻,你可認罪?”
李道趕緊喊冤:“大人,這事兒我是冤枉的,您往陜西問問就知道了,滿縣城,就沒人說我寵妾滅妻的,實在是這事兒,我有不得已的緣由。”
“程寶元嫁給我三年無所出,我實在是無奈才納妾,不料那侍妾竟是我恩人的親妹妹,有這一層緣由在,我也不好慢待了恩人的妹妹,就抬舉了人做二房。因著這事兒,程寶元醋心大發,竟是惡意將恩人的妹妹給打了……”
李道急忙忙的為自己分辨,一來是強調自己重情重義,恩人的妹妹,怎么好慢待呢?二來是強調程寶元十分善妒,成親三年無所出,連一個侍妾都不愿意容忍。
無論如何,這個沒有子嗣……就成了李夫人身上的硬傷。
哪怕她曾經懷過,但是沒生下來,被打沒了,這罪責也是要背負在她身上的。
順天府府尹詢問了許多,最后只讓李道暫且回去,這事兒既然之前九公主插手了,那現在李道來了,也就得要和九公主那邊打聲招呼。
不出乎意料,李道果然是開始往李夫人身上潑臟水。說那孩子的來歷,不太光明,所以他才不能讓那孩子留下。
而李夫人的娘家人,也很快被帶到了京城。
在李夫人見這些人之前,九格格先見了李夫人:“明天他們就能來探望你,我此次來,是要先提醒你,你為你爹娘忍受了這么長時間,可事情真相,并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
李夫人怔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笑道:“多謝郡王提醒,我知道的。若非是……我也不會有勇氣來狀告李道,我說不定這一輩子,都會被李道當成牲畜關在院子里。”
這下子,倒是輪到九格格吃驚了:“你知道?”
“是,我上京之前,我娘曾經來看我,正巧頭天晚上,李道對我……施加暴行,他沒控制好,我臉上也帶了傷痕,我娘……連問都沒問。原本,我都想好了如何應對的,可她問都沒問。”程寶元笑著說道,臉上雖然帶著笑意,但眼淚卻是已經順著臉頰滑下來了。
九格格沒說話,若是真心疼愛女兒的,怕是不光要問,還要找女兒身邊的人詢問的吧?
然后,程寶元就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最重要的是,李道不過一個知縣,他就算是只手遮天,也不能一時半會兒的,立即將我爹娘給弄死吧?只要他們還活著……那些錢財,并不算什么。”
程寶元還是笑著,反正娘家那些錢財,她是半點兒沾不上光的。這三年來,爹娘給她送的東西,從沒有超過十兩銀子的。不是娘自己做的小菜,就是爹給買的面人糖葫蘆。
就這么點兒小恩小惠,拿捏了她三年。
來京城的頭一天晚上,她就好像是忽然大夢初醒,往年事情,全都歷歷在目,心里全都清清楚楚,想的明明白白了。
對著九格格的眼神,程寶元笑不下去了:“我就想著,我若是死了,這世上,誰會為我痛哭,誰會為我掉眼淚呢?沒有。我若是不死,誰有會死呢?沒有人,我死了,對他們沒有什么妨礙,我不死,他們也不會死。”
所以,她為什么不拼一把呢?
若是成了,她日后就再也不用忍受了。若是不成,那她就去死。
九格格沉默良久才嘆氣:“你不用去死,就算是……我也會幫你和李道和離,和離之后,你也不用回你娘家去,京城這么大,總有你容身之地。實在是不行,你就跟著我到處走走看看。”
天大地大,說不定走著走著,就走出來自己的那條路來了呢?
衛生部的報紙特意將程寶元的事情給刊登了上去,就像是一個連載,從程寶元上京給皇后賀壽,到程寶元攔截了九格格的馬車。
這樣一個真實的事情,才是會更能挑動人心的。
李道的證詞被一一送到順天府,程寶元的爹娘親自站出來為李道作證——說自己的女兒水性楊花,成親之后也不消停,時常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
出自于親生父母的證詞,才越發的讓人相信。
順天府那邊幾乎是要立馬下決斷了,九格格這邊就送上了新的證據——程寶元的父母,并非是真的疼愛女兒的人,嘴上說著一套,事情辦的事另一套。程寶元每次挨打,她的父母都是知情的,然而從未伸出來過援手,甚至連傷藥都沒送過一份兒。至于他們說程寶元水性楊花這事兒,鄰居都是不認同的。
左鄰右舍,前門后院,但凡認識程寶元的,九格格都會詢問一番對程寶元的看法,十個人,有十個會說,程寶元是個十分靦腆,幾乎從不出門的女孩兒。
這樣一個幾乎從不出門的女孩兒,如何去勾搭別的男人呢?
再者,他們這樣給程寶元潑臟水,卻是連個奸夫都說不出來,那所謂的勾搭,是從哪兒來的?若只是站在那里和男人說句話就算是勾搭,這世上女人,是不是都該被浸豬籠?
九格格是聽過一個故事的,流傳很廣的,說是有個清官,因著自家女兒接受了男仆的糕餅,就將女兒給關起來活活餓死了。這故事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但是能流傳開,也說明世人對于這種為名節餓死女兒的事情接受度很高,認可這種懲罰,覺得這種事情是正常的。
九格格要做的,就是讓人們知道,這種事情不正常,男人和女人,是能有可被允許的接觸的,是能有正常交際的來往的。
九格格坐在順天府府尹左下手,笑著將這些問題拋出來:“所以,女人只有關在籠子里,才算是守婦道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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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這個案子十分高調,首先就是妻告夫這事兒,少見得很。大清建國多少年,這樣的事兒一個巴掌也湊不滿。再就是九公主長篇連載,衛生部的報紙上每天都會跟蹤報道,今兒是誰拿出了什么證據,明天又是誰拿出了什么證據。
大清百姓哪兒見過這種報道形式呢?原本并不知道這事兒的,也忍不住跟著報紙的報道揪心起來。
同情程寶元的會對李道破口大罵,覺得他捏造證據。同情李道的會決定的程寶元詭計多端,恨不能自己鉆到報紙里給她兩巴掌。
再就是九格格旗幟鮮明,數次在順天府打斷順天府府尹的決斷——暴力就是暴力,不分什么家里家外,但凡動手,尋常是如何判的,這會兒就該如何判。
什么人情世俗,都需得給律法讓步。
這樣的觀點自然是得到了許多人的抵制的,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夫妻之間打架,可能就是一些口角,也可能只是一些瑣事紛爭。若是為這兩下子,就將動手的給抓了,未免太嚴重了些。
九格格是堅決不認同的,本身就是一種暴力毆打的行為,結果披上一層夫妻的皮,這事兒就成了夫妻之間的口角,這世上哪兒有這樣荒謬的事情?再者,律法上也沒寫,夫妻之間的斗毆就不算斗毆啊。
既然律法上沒有明確規定,家暴這個詞兒甚至都只是民間的一種說法,不算律法承認的,那這東西就不對,就不能存在。
發展到最后,這事兒已經不是程寶元和李道之間的事情了,而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
胤禛一直未曾發表自己的看法,在朝堂上,順天府府尹說起來這事兒的時候,胤禛也只一個要求,依法辦事。
什么叫依法辦事?就是按照律法來,律法中,對丈夫動手毆打妻子這種事情,也是有明確的規定的。既如此,那就按照律法來,李道被罷免官職,且被收押。
因為九格格的支持,程寶元也順利和李道和離。然后,再用無關之人的身份,狀告李道貪贓枉法,收受賄賂,草菅人命,威逼普通百姓。
程寶元身為李道枕邊人,這種事情她必然是有所察覺的,就算是暫且沒證據,但現在事情鬧的這樣大,順天府也必然要將事情給跟到底才行。
像是李道這樣的品性,不可能身上真的一點兒污點也沒有。順天府就算是沒查到大的,但也查了一些小的,比如說,他往年家送的節禮,就多的不正常。
年家是年羹堯的府上,年羹堯那會兒在陜西。
年羹堯是不認的,他收的是正常的節禮,他哪兒有閑心再去問問這節禮是哪兒來的,干不干凈?
年羹堯對李道攀扯上他這事兒十分不滿,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對胤禛抱怨,一是抱怨李道,二是抱怨九格格,三是抱怨順天府。至于抱怨李道,那就很簡單了,胡亂攀咬。
抱怨九格格,是九格格多管閑事兒,一介女子,就算是不愿意在家相夫教子,你只管干你自己差事就好了,手伸那么長,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九格格是個多管閑事兒的嗎?
抱怨順天府是覺得順天府府尹無能,一個大男人家,辦案子竟是被個女人給牽著鼻子走,實在是太……窩囊。
又說自己自打回到京城,就覺得處處被針對,實在是感覺不好,要胤禛給他一個公道。
胤禛坐在上面,臉色有些鐵青,偏年羹堯是個看不出好壞的,自顧自的說自己的揣測,是不是有人看他不順眼,特意在京城為難他?
胤禛忍無可忍,匆匆結束了早朝。
關于李道和程寶元的事兒,順天府那邊立馬就上了折子,已經是徹底結束了——李道喜提十年刑期,返還程寶元嫁妝。因著一嫁由父母,二嫁由自己,所以程寶元接下來要不要嫁人,就要看她自己了。
因著程寶元的父母是那樣的人,所以九格格特意出面警告了他們,不許再插手程寶元的婚事。
至于其他的,程寶元日后會不會再和父母來往,這就不是九格格能管的事兒了。怎么說呢,這天底下,確實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也有不孝敬父母的孩子。但人心呢,不是一個簡單的開關,打開了,這愛就能如同洪水傾瀉下來了。關上了,所有倒出來的愛就能收回來了。
人心感情要是能那么簡單,這世上也不會有如此多的想不開的苦悶人了。
程寶元一方面怨恨父母的狠心,一方面,又時不時的回想起來年幼時候,爹曾經將她架在肩膀上帶她看花燈,娘曾經一晚上不睡覺守著生病的她。
苦是真的苦,但甜也是真的甜。
這種事情,程寶元自己尚且不能當機立斷呢,九格格如何能隨意插手呢?所以,她也只出面說了程寶元這婚事,剩下的就不多插手了。
程寶元還要回陜西一趟,一來是變賣自己的嫁妝,二來也是收拾行李,她打算日后是要留在京城了。至于變賣嫁妝的銀錢,她打算自己拿著——就算這些是父母置辦的,但是這三年,靠著李道,他們賺回來的已經是這嫁妝的好幾倍了。所以,她半點兒不虧心。
九格格回慈寧宮的時候,烏雅秀貞正在喂狗呢,那種大肉骨頭,煮熟了,放在小狗跟前,小狗兩只爪子按著,后面小尾巴幾乎要甩飛起來了。
見她回來,烏雅秀貞就笑道:“咱們的女金剛,可算是回來了。”
九格格都怔愣了一下:“女金剛?”
“外面對你的稱呼,這是好聽的,說你庇護女人。”烏雅秀貞說道,九格格就挑眉:“難不成還有更不好聽的?”
烏雅秀貞點點頭:“女羅剎。”
說話做事兒,沒有半點兒溫柔之相。
九格格頓了頓,笑道:“我倒是挺喜歡這不好聽的,聽起來就不好惹的很,將來出來也在,也不怕有人敢得罪我了。”
烏雅秀貞也笑,以前她可能還會說九格格幾句,女孩子家家的,被人家害怕恐懼,算什么好名聲嗎?但現在,九格格既然是這樣的性子,你說了她也不會改,那你何必去說呢?說了自己不見得高興,九格格也不會喜歡,母女之間平白增添點兒齷齪,何必呢?
她只問到:“程寶元這事兒,算是達到了你的目的了?”
九格格笑瞇瞇的:“算是吧,四哥不是明確說了嗎?按律法辦。”
也就是說,只要女人有膽子將這事兒鬧到朝堂上,那就按照律法來辦——哪怕是夫妻之間,丈夫動手打人了,那也是要嚴辦的。
“那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女人……有許多顧慮?”烏雅秀貞問道,九格格點頭:“我知道的,這種事情一旦對簿公堂,那就只有一種結果,她定不能再在夫家待下去。有孩子的,會顧慮到孩子,你將孩子親爹給告了,做祖父母的能愿意嗎?將來指不定會虐待孩子,再者,孩子心里也不一定會不會記恨。沒孩子的,得考慮這和離之后要去哪兒的問題,娘家回不去,夫家留不下,孤身一人……女人孤身在外,那可就太危險了。”
她以前看過一種提問,為什么外面流浪漢,大多是男的,幾乎沒有流□□人?
一個女人,但凡她是個女的,她都不可能在外面流浪的下去,甚至,不可能在外面活得下去。
所以,能活著的,都是男人,外面也就只有流浪漢了。
在夫家挨打,到外面去死,有腦子的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九格格不是不食肉糜,她只是想提前做一些改變。再者,那些挨打的女人里,也有不少心志堅定,能在外面找到活路的,她們缺少的,不過是一點兒和世俗對抗的勇氣而已。
“我會想法子,讓女人有更多的賺錢的機會。”九格格笑著說道,錢是人的膽,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有錢,無論如何,就總愿意往前走一步的。
“茶葉,胭脂水粉,紡織,醫護……”九格格掰著手指算了算,發往海外的那些茶葉,她就專門給陳家那邊出的主意,說是少女采茶,這個附加價值,就是給少女們開的工錢了。
胭脂水粉這行業,也多是女人能做的,還有刺繡。
紡織的話,從七格格那會兒開始,就已經是明確規定了,只招收女工。
醫護這方面,九格格也已經在努力了,先是招收女醫者,慢慢的再是培訓,將看護人員,全換成女性。
九格格嘆口氣:“還是行業太少……若是社會更發達些,可提供的行業更多了,能做的選擇也就更多了。女性能做的,可比男性能做的要更多些,至少在仔細這方面,女性是有很大的優勢的。”
烏雅秀貞笑道:“行業太少,你就想法子增加些行業,社會不發達,你就想法子讓它更發達些。以前這大清,哪兒有自行車,三輪車這些?現在不滿地都是嗎?”
現在的大清,和她記憶中的大清,那可是完全不一樣了。若非是人還是一樣的相貌,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重生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不過,也說不準就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否則,九格格,六阿哥,甚至弘暉,這些又都是哪兒來的呢?
這種問題想太多不好,想的多了,烏雅秀貞就會有一種惶恐,恐懼,所以,她是盡力避免自己去想這些的。隨著,就轉換了話題:“額娘相信你是能做得到的,額娘都相信你,你也該相信你自己。”
九格格沒說話,其實,她做不做的到是一回事兒,最關鍵的是……改革,變法。但這種東西,是會觸及到皇權的根基的,別說是胤禛不會允許,估計整個滿八旗,都得要反對。
那如何削掉八旗的權利呢?
九格格很快就抓到了一個機會,其實八旗底層混亂這事兒,康熙時候就已經留意到了。但八旗是大清統治的根基,這么說吧,若是動了八旗,整個大清的上層,都要被顛覆。
所以,整頓八旗這事兒,也就是說說,頂多是將無所事事的八旗子弟,給安排到軍營去。但是,軍營困苦,大部分的八旗子弟去了之后,都會想法子逃竄回來——哪怕是沒有差事,朝廷也有米糧月例發放下來,只要生活要求不是很高,日子也還是能過的寬松有余的。
既如此,何必費勁兒讓自己去軍營里面受苦呢?
于是,想辦法造病假的,找關系的,甚至于守孝的,各種借口都有,到軍營走一圈,就算是響應了朝廷的政策了,就算是給了皇上臉面了。隨后,朝廷就不能再將人給抓回去了。
朝廷也并不是不知情,可到了康熙晚年,朝廷本身就沒有多少銀子了,沒銀子代表什么呢?養不起那么多的兵馬了,當然,皇上并不傻,精英軍營肯定是不能動的,那那些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本事沒有,能力沒有,讓他們留在軍營拿銀子不干事兒,何必呢?
于是,走就走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整頓一通,也就等于是將八旗子弟摸個底兒,知道誰家都有誰,八旗子弟有多少,這就完事兒了。
胤禛也是想過要整頓八旗的,但是他登基之初,遇上了和康熙一樣的問題——沒錢,再者,胤禛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多,哪怕他本人已經十分節儉,不光是幾乎不出京城,甚至連月例什么的,都減半了,宮里的一應待遇,從烏雅秀貞開始,也都減少了許多。但他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于是錢也是不夠用的,都不夠用了,哪兒來的多的?
再者,這整頓,如何整頓是個大問題,康熙之前已經試過了,將人都弄到軍營去顯然是不太理想的。那要如何安置這些人呢?還需得考慮一個問題——若是有戰事,這些人還必得要回來入軍營。
相比之下,朝廷是更信任八旗軍隊的。
沒戰事的時候,需得有地方安置,還得讓他們有自食其力的辦法。有了戰事,就需得他們立馬穿上戎裝,該上戰場就上戰場——你以為朝廷發的那些月例都是白發的?
不就是因著八旗子弟,實際上就是大清的主力軍嗎?
從大清入關到現在多少年了,漢人軍營才幾個?
九格格等到的機會是什么?是八旗子弟冒領月例,家里長輩死了,晚輩為了那一個月二兩銀子,還有米糧,硬是將這消息給隱瞞了下來。這在現代,就相當于是長輩的退休金太高,為了這退休金,將死亡消息給隱瞞下來了。
在現代這都是違法的,在大清,這樣的事情也是比較嚴重的。
九格格立馬就上了折子,表示朝廷再以這樣的條件養著八旗子弟,就很不劃算了,朝廷該取消八旗子弟的這些月例銀子,如此一來,才能避免這種事情。
畢竟,一個人這樣做,一年頂多是二十多兩銀子。但一百人這樣做呢?八旗子弟,總共十幾萬,若都是如此呢?
九格格一個人站在了八旗所有人對立面——誰家沒個沒出息的子弟呢?朝廷給銀子,長輩死了都安心,不用擔心這沒出息的子弟活不下去。但現在九格格是要掀桌子,大家都別吃飯了,自己做去,會做的吃得好,不會做的,餓死算了。
這誰能愿意?
當即那朝堂上參奏九格格的折子就像是雪花片一樣,飛到太和殿,飛到養心殿,甚至有不少宗室都求到了那拉氏和烏雅秀貞跟前。
烏雅秀貞干脆的很,直接對外宣稱夢見了康熙,要為康熙祈福,所以不見人了。那拉氏沒法子,只好宣稱身體不舒服,也不見人了。
這上面兩個一關門,那些人就轉到了瓜爾佳氏那邊。
瓜爾佳氏更光棍,不好意思,我是晚輩,九公主那是長輩呢,做晚輩的,哪兒和長輩對著干呢?所以這事兒真沒辦法,您要是找我九姑姑,您往榮郡王府去。
鈕祜祿還是更干脆,我不光是晚輩我還是庶子媳婦兒呢,這種事兒,對不住,我和我家爺啊,都沒有說話的份兒。
胤禛一開始沒表態,但很快六阿哥就跟著上了折子,表示八旗子弟,確實是該整頓了。雖然九格格這直接掀桌子的行為有些……太魯莽,但是,咱們是不是能折中一下嗎?
眾所周知,你一開始說開窗戶,他們肯定是不愿意的,但你要說掀掉房頂,那他們就愿意開窗戶了。
所以六阿哥這樣一說,朝堂上立馬就開始換一種說法了,整頓是可以整頓,但是咱們慢慢來嘛,不要上來就將桌子給掀了,九格格,咱們有話好好說,您退一步,看看是不是有個什么別的好法子呢?
退一步就退一步,九格格當即提出另外一個法子——既然拿了朝廷的銀子,那不辦事兒是不行的,朝廷又不是冤大頭。兩條路,要么,參軍去,這是以往八旗的規矩慣例。但是這次,你去了軍營,就不許再逃脫了,按照二十年算,若是有戰事,只管跟著去,若是沒有,二十年后,自能回家了。
要么呢,現下朝廷急需底層小吏,驛站啊,交通啊,工廠保安啊,都是需要人的,干這些差事去。升職空間沒多少,但勝在一個安穩。
若是這兩條路都不選,還有一條路,放棄朝廷給的這些份例,隨著朝廷的船隊出海,到大慶那邊去,那邊是正需要人的。當然,八旗子弟的身份還是給你保留的,要回來還能回來。
這三個都不選,九格格表示,她還有一個提議,那就是干脆放棄八旗子弟身份。
八旗子弟是有另一重約束的,那就是沒有調令不許出京,你若是放棄八旗子弟身份,那這個詔令就算是廢除了,你愿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去,相當于是和普通老百姓一樣了。
為著九格格這幾條建議,朝堂上吵鬧的啊,就像是外面的菜市場。
烏雅秀貞特意讓人將九格格給叫到慈寧宮來:“這段時間就別出宮了,就在宮里呆著吧,我聽說現在外面,但凡提起來你,都是咬牙切齒的,我是真怕你被人給套麻袋了,你且安安分分的在宮里住一段時間,等這事兒平息了,你再出宮去。”
九格格也只好留在宮里,她倒是不怕被人套麻袋,但是架不住烏雅秀貞實在是擔心。
胤禛也是在仔細思索九格格的這幾條建議的,實話實說,直接取消八旗子弟的身份這個,他是決不允許的。但前面第一個,所耗費的銀子又實在是太多。
朝廷需得養兵,這點兒不能疏忽。不能說臨到頭了,人家打上門了,你這邊才著急慌的開始籌備軍隊,那黃花菜都涼了,等著被人滅國吧。
可那么多的八旗子弟,又實在是沒必要全都塞到軍營里去。軍營里的人,是要準備打仗的,可不是收一些上了年紀的,讓養老去了。
胤禛皺著眉,就在折子上圈了一行字,又在旁邊用紅色筆跡寫上年齡這兩個字。頓了頓,干脆暢所欲言,多少歲的人才能當兵,超過多少的不能去,還需得檢查身體,身強體壯之人,才能進軍營,否則就是白費銀錢去了,洋洋灑灑,差點兒一頁紙寫不完。
寫好之后,胤禛就將折子放到一邊,自有小太監拿開到一邊去晾曬一下,墨跡不暈染了,才放到一邊去。
整個事情鬧騰了三個月,九格格也一直在宮里住了三個月。
臨近年底,胤禛這邊才表態,九格格的建議他覺得是很好的,八旗子弟,總不能一個個都領著朝廷的份例在家混吃等死,所以,要么是進軍營,要么是做差役,要么就是除掉八旗子弟的身份。
另外,朝廷分發的月例,從現在開始,只有米糧了。也就是說,那二兩銀子沒了。
只有米糧的話,那是餓不死的,但人活著也不是只有吃飯這一件事兒啊,衣食住行,這四件事兒呢。八旗子弟既然都是男人,就需得有養家糊口的本事,沒有銀錢,連成家都難,所以,為有一條活路,就必得要換一個活法,總之,是容不得你在家里躺著的。
一時之間,京城是沸反盈天,但凡出門,十個人里面有一半兒是在臭罵九格格的。
朝堂上也開始上折子,又開始針對九格格的身份說話了——九格格一介女子,不能牝雞司晨,日后這朝堂上,就不要她摻和了。
都給九格格氣笑了,好嘛,用得著的時候說我是女金剛,用不著的時候就成了牝雞司晨了?
九格格找六阿哥研究了兩天,在朝堂上選中了說話最多的那個御史,就開始了反駁。有六阿哥做后盾,九格格引經據典,就從女子憑什么不如男這上面,將那御史一頓臭罵。
差點兒沒將人罵的當場翹辮子。
然后,九格格就臭名遠揚了——甚至民間都開始議論,覺得九格格一個女人,為了權勢不成親,十分古怪。
若是朝堂上那些抨擊,九格格是不放在眼里的,畢竟她又不是金子,再者權利這東西就如同一個蛋糕,她吃了一口,別人就要少吃一口。大家站在朝堂上了,有不同的政治理念,那爭吵一番,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是朝堂上上下下,都是同一個聲音,那才是嚇人呢。
但是她自覺地從來都是為民著想,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百姓有利的,結果就因為她是女子,就因為她沒成親,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怪人?
九格格一時之間就有些……消沉了。
倒不是她玻璃心,而是人到中年,忽然就有一種,茫然四顧,四下都是敵人,無一親朋的孤獨。
“郡王,七公主來了。”正坐在那里發呆,門口小丫鬟就通報了一聲,九格格抿抿唇才起身:“七姐姐到哪兒了?”
“到門口了。”七格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隨即一個笑盈盈的女人跨過門檻進了門,手里還拎著一個酒壇子:“我就知道你要心情不好了,所以特意帶來了好酒,今兒就咱們姐妹兩個,好好的喝一杯,讓你那廚房,準備些下酒菜。”
九格格詫異:“你如何知道我心情不好?”
“就外面那些人,老一套了,我就奇怪了,你剛做衛生部的時候,那外面的議論,比這更狠呢,還有說你是想錢想瘋了,堂堂公主,自甘下賤的,那會兒你都不在意,現如今怎么忽然就在意起來了?”
七格格笑著問道,九格格頓了頓才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太在意我的付出,并未得到回報了?”
以前是因著才開始,她連付出都沒有呢,自然也不會覺得那些人都必須說她好話,看見她的好,可現在,她付出良多,卻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尊重。
七格格笑道:“那你一開始做這些,是想得到什么呢?”
九格格沒說話,卻是有些深思,是啊,她一開始,是想得到些什么呢?
七格格將酒壇子打開,讓人拿了酒碗來,給自己和九格格分別倒上酒水:“我今兒來,也是額娘讓人叫我來的,我其實沒想到你會因著這事兒不高興,是額娘猜到了,你看,這世上,并非是沒有不能理解你,不能贊同你,不能支持你的人的。”
九格格轉頭去看七格格,七格格笑道:“其實,我是一直很羨慕你的,因為你在額娘身邊,有額娘護著,你心里的想法無論多不可思議,大逆不道,不合常理,可額娘都覺得,你想的對。你想要做的事情,無論多艱難,無論多……違背世俗,可只要你想,額娘就會支持。”
九格格下意識的反駁:“額娘同樣心疼你,你沒錢,就讓我給你出主意,你在佟家不好過,額娘就讓我出面……”
七格格點頭:“是啊,額娘對我們,其實是一樣的,但我就是羨慕你,大概是因為……額娘對我的愛,就是普通的親生父母對子女的心疼疼愛,對你的愛,卻是那種……沒有約束,隨心所欲,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讓你開開心心的那種愛。”
九格格沒說話,七格格笑了笑:“我說的估計不是很清楚,這么說吧,若是我想要天上的月亮,額娘會讓大清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玉石,給我雕琢最好的月亮。但你說要天上的月亮,額娘就會問你要什么樣的,是天上掛著的,還是水里倒映著的,亦或者是心里所想的。”
九格格挑眉:“這樣說的話,豈不是你的更貴重?”
七格格搖搖頭:“不是這樣比較,我的貴重,是銀錢可以衡量的,你的貴重,卻是不能用銀錢來衡量的。”
九格格笑道:“我覺得七姐姐你是想多了,額娘對我們,素來公平,她最常說的就是這一碗水,她端平了。”
七格格點頭:“是,她端平了,從哪方面來說,她對我們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對你的羨慕,也是因為你是不同的,而并非是因為她對我們不同。你的不同,在于你自己。”
九格格笑道:“七姐姐,難不成你沒喝酒就喝醉了?怎么說話還越來越高深了?什么時候成了哲學家呢?”
七格格跟著笑起來:“好了,那咱們還說說外面的事情?”
她之前那一番打岔,九格格其實已經沒那么郁悶了,就像是七格格問的,她一開始做這些事情,是為了什么呢?九格格已經想到了,她的初心,就是讓那些過的不好的人,過的更好點兒。
青史留名什么的,她是沒想過的。功過千秋,自有后人評說。
到現在,她想要拉一把的那些人,有沒有過的更好點兒呢?自然是有的,既如此,那這事情她就是做到了。既然她做到了,那剩下的那些,就不太重要了。
就好像她想要一個雞蛋,但雞蛋上面總會有點兒雞屎一樣。她不能因為惡心雞屎,就連雞蛋也不要了。洗一洗還能要嘛,誰讓雞蛋,就只能從雞屁股里面出來呢?
九格格豁然開朗,端著酒碗和七格格碰杯:“來,多謝七姐姐今兒這一趟,我已經想明白了,人嘛,就活個自在,外面如何說,我又不能伸手堵住那些人的嘴巴,我問心無愧,就好了。”
七格格笑著點頭:“是,問心無愧就好了。”
胤禛聽著六阿哥對自己的轉述,也忍不住笑:“這個小九兒……果真是朕的親妹妹,朕自來也是覺得,萬事只管隨心,問心無愧即可。”
六阿哥點點頭,又說起來九格格身邊的侍衛的事兒:“按理說是該有一百多個侍衛的,她之前嫌棄麻煩不愿意要,現下我覺得,需得配齊了,免得有人不長眼……”
胤禛點頭:“這事兒就交給你來做,另外,這八旗的事兒,我也打算交給你,你回頭帶上弘時他們兄弟,或者你在看看弘晨他們幾個,能用就用,也別總扔著。”
六阿哥笑道:“四哥放心,我自來不會累著自己的。那統計名單……”
“名單暫且送到宮里來,我先看一看,回頭讓八旗旗主都進宮一趟。”胤禛說道,頓了頓,忽然問道:“你覺得,年羹堯會貪污嗎?”
六阿哥怔愣了一下,隨即就想到之前李道的事兒,他也沒有直接說年羹堯什么,只笑道:“這事兒需得查明白了,不然在你心里也是一根刺,若是有貪污,依法辦事。若是沒有,皇上也放心了。”
胤禛皺了皺眉:“年羹堯那性子,若是朕直接讓人去查,怕是他心里也會落下齟齬。”
六阿哥笑道:“皇上何必瞻前顧后?您是帝王,他是臣子,你若是查他,何必擔憂他心里不舒坦呢?”
可實在是……太將年羹堯當回事兒了。
胤禛嘆口氣,伸手拿起來一個折子讓六阿哥看,是朝堂上有人參奏年羹堯的。說年羹堯十分奢靡,之前府上舉辦宴會,竟是用了許多御賜之物,很不將御賜之物當回事兒的態度。
問題是,那宴會也不算大宴會,就是年羹堯媳婦兒的生辰而已。
六阿哥看了一遍兒,有些疑惑:“這是……想模仿皇上?”
皇上剛給皇后辦了千秋宴,那邊年羹堯就為自己媳婦兒辦了生辰宴?
這樣的話,其實也不算大事兒,畢竟學了皇上尊敬嫡妻,這是個好事兒,上行下效,李道這事兒正好就算個警示——朝廷是容不得寵妾滅妻的。
胤禛搖頭:“重要的不是這宴席,而是宴席中所用之物,你且仔細看。”
六阿哥就低頭繼續看,等看到后面才反應過來——后面附帶了一份兒菜單,菜單上,那都是些十分昂貴的食材。什么磨盤大的螃蟹,人頭大的鮑魚……京城這邊,海鮮尤為貴重,這種的,怕不得一道菜就要一百兩了。
里里外外,這樣的菜式,總共是十二桌。
保底算一下,這樣一場宴席,至少用了八萬兩銀子。只一個宴席,用了八萬兩銀子!年羹堯這樣的封疆大吏,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千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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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六阿哥抬頭看胤禛,胤禛臉色陰沉沉。他生平最恨之人,就是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年羹堯若是只對他不敬,他倒是能容忍,畢竟有才能之人,多幾分桀驁,也是有的。
但是,這貪污受賄……卻是踩到了他底線。
“莫不是有什么誤會?”沉吟半天,六阿哥笑道:“四哥愛重年羹堯,聽聞這事兒,必然生氣,您呢,先別著急生氣上火,得先查一查,查清楚了再說。若是誤會,年羹堯還是那個亮工,若不是誤會……人心易變,四哥也不用為這么個人生氣。”
胤禛沉著臉好半天才說道:“朕本打算年后讓年羹堯到廣東一趟的……”
海上貿易的事兒,需得改變些政策。但現在,年羹堯就需得留在京城了,可因著事情沒查清楚,也不能直接說要查,就需得找個借口將人留下。
六阿哥沉思了片刻:“正巧之前弘曕說,想弄個鐵礦……”
本來弘曕是求了年氏的,鐵礦這事兒,又正好是允祚管著的。于是年氏就找到了六福晉詢問,六福晉告知了六阿哥,所以六阿哥是知道這事兒的。
“他之前也不知道看了什么書,說要做什么不銹鋼,既如此,索性就將年羹堯分派到此處。”允祚說道:“若是這東西能做出來,也算是弘曕的功勞。若是做不出來,弘曕也算是了個心事兒。”
胤禛點頭:“你看著辦就是了。”
他沖允祚擺擺手:“只這一件事兒,你若是得空,就去慈寧宮看看皇額娘。若是不得空,回頭再去。”
正事兒說完了,那就是閑事兒了。允祚起身告退,出了養心殿就往慈寧宮。慈寧宮里,烏雅秀貞正在聽說書呢,就之前那程寶元的事兒,已經被編成了話本了。
雖說是聽九格格說過了,但這說書又是不同了,不說別的了,人家這賣關子,就比九格格強多了。
正說到那程寶元挨打之后親娘來探望,烏雅秀貞都跟著生氣:“那是親閨女,不說身上那傷痕你看不看得見了,孩子心情對不對,你做親娘的都看不出來?”
瞧著六阿哥進來,就先沖那說書娘子擺擺手,讓嬤嬤給了打賞的銀子,先將人給帶下去了。她笑著問道:“之前你不是說有些頭疼的嗎?這兩天可好些了?”
只能說,不愧都是康熙的兒子。康熙忙起來有頭疼的毛病,胤禛也有,允祚也有。只是十四,大概是心太大,倒是沒聽他說過頭疼。
允祚笑道:“好多了,太醫給扎了幾針,當時就好多了。皇額娘聽書是百聽不厭啊?”
“也不是百聽不厭,就是民間最近流行這樣的。”烏雅秀貞笑瞇瞇的說道,又問起來六阿哥家的孩子:“老大也到了要成親的年紀了,你們做父母的,可給相看好了?”
“差不多了。”六阿哥說道,給烏雅秀貞介紹:“章佳家的姑娘,就是十三舅舅家的,當日里隨著十三去了一趟章佳家,正好遇見了,小年輕自己看對眼了,我福晉讓人打聽了,姑娘是個好姑娘,再者,章佳家是武將人家,那姑娘也是個爽朗大氣的。”
烏雅秀貞就笑了一下:“誰說武將人家出身的,就一定是爽朗大氣的?”
那章佳氏,那是有名的靦腆內斂。
六阿哥想到敏太貴妃也忍不住笑起來:“一人一性子,這姑娘,倒真是個爽利性子,做長媳是完全夠的。”
長媳嘛,要是不出意外,那將來是要執掌中饋的,若是個小家子氣的,今兒弟弟多吃一道菜,明天小姑子多穿一件新衣服,她心里都能惦記著憋屈著,覺得不公平,那日子還能過嗎?攪合的府里雞飛狗跳的。
所以,這長媳無論如何是不能輕忽的,必得要好好挑選。相貌可以不用看重,但是人品品性,必得放在第一位。
這個章佳家的姑娘,那可是六福晉考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
母子兩個又說了一會兒的話,烏雅秀貞就說起來這祭祀的事情來,眼看是要到康熙的祭日,她就想著,是不是要到皇陵去祭拜祭拜。
六阿哥沉吟了一下:“你若是要去,需得提前讓人到皇陵那邊灑掃,再者,帶了誰去,不帶誰去,您也要早些做準備……”
烏雅秀貞打斷他的話:“必得帶你去,你四哥若是忙,他就不用去。剩下的,全都不帶。”
又不是親生的,何必帶著呢?
再者,現下胤禛這一群兄弟里面,除了一個老三,剩下也都是年紀小的了。那些個年齡不大的,說實話,烏雅秀貞也不是很熟悉。
說起來這些個皇子,烏雅秀貞又想起來一件事兒:“十九阿哥也到了成親的年齡,回頭你去問一問,看他這建府的事兒有沒有什么要求,他不好意思對我開口,你們兄弟,喝個酒,這事兒就能定下來了。”
好歹她是太后呢,需得將這些事情給辦妥了。
六阿哥忙應了下來,烏雅秀貞還需得再給十九阿哥相看一門婚事。等六阿哥出宮,她就忙找了那拉氏來說這事兒,這事兒那拉氏是義不容辭的,她是皇后,她男人是皇上,總不能一點兒情誼不講,,讓親兄弟一輩子打光棍吧?
那拉氏這邊也是正好有個好人選的——她自己娘家侄女兒,也到了要成親的年紀,承恩公府的嘛,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胤禛今年又沒打算選秀,所以各家就是自行婚配。
求上門的多了,那拉氏的嫂子就有些忐忑了,她也知道自家小姑子是皇后,萬一有人要算計小姑子,那通過自家是最方便了。于是,干脆就進宮求了那拉氏,你做姑姑的,看看這些求上門的,哪個能用吧。
這不,兩個巧合碰在一起。
當即,烏雅秀貞就派人去叫了十九阿哥,十九阿哥年輕呢,不過也上朝幾年了,相貌和康熙有兩三分相似,其余是更像親娘了,想想康熙那晚年的喜好,就知道十九阿哥的親額娘,必然是相貌不俗的。所以這青年,也是風流倜儻,英俊動人。
烏雅秀貞就問他往常的生活,吃些什么用些什么,月例可夠用什么的。
那拉氏也在旁邊陪著,十九阿哥原本還好奇呢,太后娘娘素來自在,后宮里的事兒少有過問的,尤其是他們這些阿哥,但凡上朝了,太后娘娘連見都不如何見了,今兒是怎么了呢?
正想著呢,那邊嬤嬤就領著個小姑娘進門了。那小姑娘到時爽快的很,進門先給太后行禮請安,然后就叫了那拉氏一聲姑母,隨后這視線才落在了十九阿哥身上。
雖說這姑娘年紀小,卻是十分有風范,見了外男也是落落大方,因著不知道十九阿哥身份,也就只微微行禮,算是問過好了。
烏雅秀貞就打發十九阿哥:“本打算讓你六哥和你說的,正巧你今兒來,索性我就和你說了,過段時間我打算去皇陵祭拜你汗阿瑪,到時候你且跟著走一趟。”
十九阿哥忙應了下來,見烏雅秀貞說完了正經事兒,沒別的什么事兒了,就趕緊起身告辭,有女客在呢,他若是賴著不走,成什么樣了?
出了門,他就忙問送出來的嬤嬤:“那位格格是……”
嬤嬤笑道:“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兒,那拉家的格格,長房嫡出幼女,自幼是覺羅氏養大的,性情是一等一的好。”
十九阿哥不是傻子,這么說吧,后宮之中,親娘死的早的,多多少少在人情世故這些方面,都是有些歷練經驗的。十九阿哥是立馬就明白過來了——若非是太后贊成,這嬤嬤也不會主動說的這么清楚。
伺候太后的人,什么時候是個多嘴多舌的人了?還是議論人家姑娘。
所以今兒這一面,估計就是相看了。十九阿哥頓時激動起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兒……至于差輩這事兒,不算事兒,愛新覺羅家不在意這個,做姑姑的還能和做侄女兒的做姐妹呢,他雖說要叫那拉氏一聲嫂子,但這個年齡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些,所以各論各的也行。
十九阿哥這眼睛立馬就亮了,趕緊表態:“我瞧著這位格格十分清秀,又落落大方,可曾婚配?若是不曾婚配,求嬤嬤在皇額娘跟前給我說句好話,我對這位格格……”
不好說孟浪話,臉色就有些微微發紅。嬤嬤笑道:“當真?若是如此,那可真是緣分了。”
因著也不知道那拉家那邊態度如何,嬤嬤也并不多說,客客氣氣的將十九阿哥給送走,回頭就沖烏雅秀貞點頭,事兒能行。
那拉格格當著烏雅秀貞的面兒自然是不敢說什么的,隨著親姑姑到了坤寧宮,被那拉氏一問,這臉色就也有些發紅了,十九阿哥相貌英俊,才干也有,出身也不俗,有自家姑姑在,日后必然是少不了一個爵位的,這樣的婚事,簡直就是萬里挑一了,她還有什么好挑揀的?
少男少女自己愿意,這事兒也就沒什么波折了。
因著十九阿哥沒有親額娘了,這事兒呢,又需得有女性長輩出面。那拉氏是不行的,她又是那拉家姑奶奶,所以這事兒就落在了六福晉身上。
正巧,六阿哥要詢問這建府的事兒,干脆一事不煩二主了,夫妻倆盡快的幫著請媒人,定地址,定日子。
趕在烏雅秀貞去皇陵之前,先將這事兒給定下來了。
從京城到皇陵,需得一天多功夫。下午從宮里出發,第二天早上才到,皇陵那邊也早早派人灑掃過了,進了陵園,烏雅秀貞那心里就有些酸澀。
自打康熙過世,她就再也沒有提過這天災人禍方面的事兒了,一來是她自己已經記不清了,年歲大了,再者,人的記憶呢,本就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久遠的事情是要往腦海深處沉的,和自己不相干的,早晚是要以往掉的。再者呢,對于胤禛這雍正年間的事兒,她確實是不太關注——甚至關注不了的。
她只顧著和胤禛置氣,又要想辦法護著十四,再加上京城里也是風風雨雨,外面這些事兒,她連聽都沒有多聽過。
既然記不清,記不起來,那就干脆別提了,若是記錯了時間地點,再讓朝廷白忙活一通,豈不是耽誤事兒?再者,有九格格在,朝廷現在也有很完善的救災制度,烏雅秀貞那提醒,也就不是很重要了。
而且,大約是大清的那些巨大的災難,已經在康熙朝給度完了,雍正年間,確實是幾乎沒聽說過什么大災難的。
因為從不提這些了,這會兒看著康熙的墓碑,她就覺得,有些內疚。
“你會不會怪我?”打發了身邊跟著的人,烏雅秀貞就坐在墓碑前面,嘀嘀咕咕的說自己的考慮:“若是我能記得起來,指不定能保住更多的性命。可是,我都記不起來了。”
墓碑自然不會說話,烏雅秀貞也不要有什么回應——這種地方,有回應才更恐怖。
她就是想說說自己的心里話,有些話,不能在宮里說,她雖然是太后,但掌管宮務的是別人,今兒說一句話,明天指不定全皇宮都能知道了。
也不好對子女說,免得她們心里擔憂,又覺得你想太多。
思來想去,也就只能和康熙說一說了,反正不管康熙喜不喜歡聽,他還能從墳墓里跳出來打她一頓不成?再者,烏雅秀貞覺得自己是沒有下輩子了,她什么身份,能得這一輩子重生,就已經是老天恩賜了,若是之后還能正常投胎轉世——她都要懷疑自己是老天爺親女兒了。
有今生沒來世的,她自然是不怕康熙死后算賬的。
“眼看我也快七十了,這人生也快過完了,也不知道胤禛他們兄弟兄妹幾個,心里有沒有覺得我更偏愛哪個。我這輩子啊,就是為這一碗水端平來的,若是再端不平,我就……”
要不然干脆別生了,一個個都是討債鬼。養活了他們不算,還要費盡心思的給他們算,哪怕多一碗茶水都能被說偏心。
“你選胤禛呢,是絕對沒有錯的,你眼光還是挺好的。”
“小九兒……我是最放不下的,現在我還活著,朝堂上再如何,也不會太過分,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胤禛能有幾分護著小九兒的心思呢?”
“也不知道我這臨死之前,還能不能再見十四一面。”
烏雅秀貞絮絮叨叨的,從早上說到中午,六阿哥實在是受不住了,趕緊來請:“一晚上沒休息了,若是再熬下去,怕是身體要熬壞了。”
反正該說的也說的差不多了,烏雅秀貞就起身,正要隨著六阿哥去休息,就瞧見另一處有動工的痕跡,她就順口問道:“這是給哀家準備的?”
修陵墓的事兒是沒什么可避諱的,做皇帝的,都會在活著的時候將死后要住的陵墓給修好。康熙的陵墓,從康熙三十多年,一直修到了康熙五十多年。
“不是,是四哥的,您老人家的,就在汗阿瑪旁邊,早已經修建好了。”六阿哥笑著說到,胤禛的陵墓是剛開始修建,烏雅秀貞就有些好奇,非得要帶著六阿哥去看看。
她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胤禛的陵墓。
規格……也不是很大,至少沒超過康熙的。但是,里面機關挺多的,那些修建陵墓的工人,若是不出意外,這輩子大約都是要留在這邊了。
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烏雅秀貞也并沒有覺得有不妥當的——雖說是不能回家了,但是臨來之前,朝廷也是給了豐厚的報仇的,算是比較劃算的買賣了。
烏雅秀貞在皇陵這邊停留了六天,早晚要去給康熙上柱香,剩下時間,要么是參加自己的陵墓,要么是在圍觀胤禛的。
到了第七天,六阿哥這邊催促了,烏雅秀貞才打算啟程,不過她也沒回宮,而是吩咐人轉道五臺山,打算去探望一番惠太妃。
惠太妃在山上的日子過得……很是平靜。
她身份在這兒放著,自然是不用干活兒的,每天就是誦讀經書,抄寫經書。大約是心里自在,一把年紀了,竟是看著臉色比在京城還好了些。
“瞧著你好好的,我也是安心了。你不知道,榮太妃前段時間,中風了。”烏雅秀貞和惠太妃嘮叨,惠太妃正在斟茶呢,就有些吃驚:“中風了?”
烏雅秀貞點頭:“是,因著一些事兒,和三阿哥爭吵了起來。”
三阿哥那人呢,糊涂蛋,除了文學上面有造詣,為人處事方面,實在是……不能多提。
這次是因著府里孩子的婚事,三阿哥看上了一位漢臣家的女孩兒,戴梓戴大人的外孫女。現如今,娶漢人女子為福晉,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兒了,沒看六阿哥也是娶的漢人福晉嗎?宗室里也有許多格格,是嫁給了漢人官員的。
滿漢不通婚的規矩,早在康熙年間就廢除掉了。
但榮太妃不愿意接受,母子兩個為這事兒爭吵起來,榮太妃也是氣性大,當天是并未出事兒的,一直到夜里,實在是心口疼的厲害,這才請太醫,太醫當時就說有些不太好,到了第二天,這手腳就麻痹起來,動彈不得了。
惠太妃感嘆:“榮妃以前也是驕傲之人……當年你不曾進宮的時候,榮妃在宮里,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在她面前都需得小心謹慎。”
若非得寵,榮太妃也不會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雖說站住的也才兩個,但總共生了有六個呢。
但也是因著如此,傷了身體。原本花骨朵一樣的人,后來德妃進宮那會兒,榮太妃都已經有些顯了老態。
“若是別的病尚且還好,這中風,拉屎拉尿都在床上……”實在是讓人有些受不住。
烏雅秀貞搖搖頭:“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若是能選擇,誰愿意生病呢?到了咱們這個歲數,也只盼著,無病無痛夢中死亡。”
那才是天賜的恩德呢。
惠太妃沒說話,烏雅秀貞也沒有再說什么。這世上的事兒,哪兒有件件順心意的嗎?
從五臺山轉一圈,再回宮,就已經是快年底了。十三和弘暉也都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了,攤丁入畝的事兒,江南那邊是已經有了雛形,人口,田地,十三和弘暉都摸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分攤土地,這事兒需得朝廷派官員去,不過胤禛是打算等年后再說的。
至于年前,京城里還有些別的事兒——有沙俄使者進京。
這是大事兒,沙俄和蒙古那邊接壤,康熙早些年的時候,大清還因著沙俄犯邊的事兒,和那邊簽訂過協議。現如今大清蒸蒸日上,發展飛速,若是真要再打起來,大清是不會膽怯的。
當然,沙俄這次來,也肯定不是為打仗。若是打仗,直接打就是了,何必再派人來呢?
沙俄這邊的意思是,派人來學習。
大清現如今的一些東西,十分新奇,沙俄那邊的人也不傻,東西新奇不算什么,但是東西給社會帶來了發展,拉開了國家和國家之間的距離,這就是大事兒了——車子都發展成了新的,那武器更是新的,誰知道大清私底下還藏著什么呢?
若是能偷偷的摸個底……那就更好了。
所以大清這邊,既要招待好了使者,又需得防備好了使者。
這個招待好了,就是讓弘暉出面。弘暉可是嫡長子,他出面那是給足了沙俄這邊臉面,至于言語這方面,理藩院是有翻譯人員的,不光是有沙俄這邊的語言翻譯,還有英吉利,法蘭西那邊的。
整個京城,都為這次的沙俄來使做布置。
一來是震懾,讓沙俄見識一下大清的實力。二來呢,也是要面子嘛,就是尋常百姓家,誰家來個客人,還得趕緊將家里收拾的光鮮亮麗呢,大清這樣的國家,自然也是要收拾妥當的。
街上打掃的干干凈凈,牛糞馬糞一點兒不許有,路上不許有雜亂的小攤販了,都需得在規定地點里擺攤,門口還擺放上鮮花——這季節,雖然只有梅花,但這東西不難種植,家家戶戶也都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好家伙,整條街這么一布置,放眼看過去,那簡直就是……喜慶得很。
宮里也要布置,那拉氏忙的腳不沾地,來給烏雅秀貞請安的時候還要抱怨幾句:“還要來幾位夫人,聽說他們那邊的飲食習慣和咱們全不相同,也不知道我這安排到時候會不會有紕漏……”
烏雅秀貞就安慰她:“有紕漏也沒事兒,入鄉隨俗,他們是客人,那咱們給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歡就回自家去,我聽胤禛說了,現在咱們并不怕那些人,他做皇帝的都不怕,你自然也不能怕。”
那拉氏點頭:“皇額娘說的是,我不能露膽怯,再讓人覺得咱們大清沒底氣,那回頭咱們在御花園辦宴會,額娘可要穿沙俄那邊的禮服?”
不等烏雅秀貞說什么,那拉氏自己就抬手拍了拍額頭:“可真是昏了頭了,人家來咱們大清,自然是該隨著咱們的,我該準備一些大清的禮服才是。”
至于沙俄那些,私底下穿穿也無妨,但正式宴會上,必得是要穿大清的禮服的。
那拉氏忙,烏雅秀貞干脆就擺擺手打發了她:“你自去忙,我這里有鈕祜祿氏呢,用不著你來回的折騰。”
因著忙,瓜爾佳氏就跟在那拉氏身邊幫襯。鈕祜祿氏呢,懷孕了,索性就整日里來給烏雅秀貞請安,陪著說說話,免得烏雅秀貞無聊。
年氏那邊也經常來,她現在心思有些不定,因為年羹堯被留在京城,和弘曕整日里在不知道弄些什么。
按照上輩子那發展,明年……皇上就該收拾他了。年氏也不是沒給年羹堯提醒過,但年羹堯總覺得她想太多,女人家家,膽小。
年氏本來是想讓弘曕再給提醒幾句的,但弘曕那性子……想到這個,年氏就忍不住嘆氣,弘曕就屬于你給他一本書,他看不完絕不會動彈一下的。
讓他去給年羹堯提醒,怕是他要直接問年羹堯是不是貪贓枉法了呢。
可弘晝……弘晝卻是不愿意,這幾天正跟著弘暉辦差呢。
年氏也有心放手不管,破罐子破摔,反正就上輩子,胤禛也并不曾因為年羹堯的事情遷怒她,最后是她自己身體不爭氣……可說來說去,還是放不下,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妹,那情分哪兒是說能放就能放的?
給烏雅秀貞請過安,年氏就讓人宣召了自家二嫂。
年二夫人人到中年,略有些發福,但風韻猶存。進了門就笑道:“給娘娘請安,娘娘就是不宣召,我原本也是想要遞牌子的,弘晝那婚事,娘娘心里可有了打算?”
弘時都成親了,接下來可就該輪到弘歷,然后是弘晝,弘曕了。
年氏搖頭,頓了頓才說道:“弘晝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二嫂就不用費心力,我今兒請二嫂來,是為著二哥的事情,二哥最近在忙什么?”
年二嫂忙笑道:“一個是弘曕阿哥的差事,就那煉鋼的事情,聽聞九格格去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如何指點的,現下是要重新蓋火爐。另一個是年禮的事兒,這不是到了年底嗎?親朋好友,各處年禮的事兒……”
沒等她說完,年氏就詫異:“這些事兒,是二哥做主的嗎?”
這人情往來,節禮來往什么的,不都是女眷做主的嗎?
年二嫂又是能干人,家里家外的,就沒聽說有什么差池,結果這種事情,是年羹堯自己做主?
那到底是年二嫂干不了,還是年羹堯太閑了?
年二嫂忙擺手:“娘娘誤會了,并非是尋常人家的往來……而是宮里。”
年氏臉色沉了沉:“宮里?我這里并不要二哥費心,弘晝弘曕是晚輩,二哥也不用操勞。”
年二嫂笑道:“爺的意思是,給皇上送些年禮,皇上往日里看重我們爺,到了這會兒,爺也想表一番忠心。”
也是讓世人看看,他年羹堯,和胤禛的關系,非同尋常。
年氏略有些焦躁:“我千叮嚀萬囑咐,皇上并非是那樣的性子,什么年禮好壞,他全不在意,他想要的是能臣,但凡二哥將這搜羅年禮的事情放在差事上,哪怕是……皇上也能容他,現在二哥的性子怎么左了呢?”
年二嫂就不喜歡聽這話,再能干不會為人處事又有什么用?不說遠的,就前朝那于謙,算不算千古名臣?怎么死的?自家這個,皇上既然往年都表示親近,那就按照親近之人來往,不正好能投了皇上心思嗎?
再者,送年禮,如何算不上忠心呢?為皇上分憂,投皇上所好,這也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啊。
但年氏是貴妃,又是姑奶奶,年二嫂心里就是再不贊同,面上也不會顯露,臉上照舊是帶了幾分笑意:“娘娘身體素來不好,這樣的事情,就別操心了,正巧,我前段時間得了些血燕,是極好的品質,娘娘可以用來補一補身體。不管是搭配些桃膠,還是搭配些黃芪銀耳,都是好的。”
她讓丫鬟拿過來一個盒子,打開,露出里面放的一片片的血燕窩,那顏色好看極了,就像是上好的紅寶石,又帶著幾分溫潤。
一看就價值不菲。
年氏頓了頓,忽然問道:“這樣的燕窩,多少銀子一盒?”
年二嫂還以為年氏是感動,忙笑道:“娘娘不用擔心,并不貴重,娘娘若是能養好身體,別說是這樣一盒燕窩了,就是一百盒,一千盒,咱們也是吃得起的。”
年氏伸手拿起來一片,冷笑道:“這樣一盒,至少得三千兩銀子,二嫂倒是有錢的很,一出手就是三千兩。”
她這脾氣來的有些突然,年二嫂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年氏將盒子蓋上,推到年二嫂跟前:“我福薄,怕是消受不起,還請二嫂帶回去吧。”
說著就擺擺手,示意丫鬟送客。年二嫂還沒反應過來呢:“娘娘這是怎么了?這些東西不慣常用的嗎?娘娘若是覺得不好,我回頭和你二哥說,讓他找了更好的來。”
年氏低著頭連個視線都沒給她,年二嫂帶著一些惱怒,還有一頭霧水回家,年羹堯正巧也在府里呢。見了自家男人,年二嫂當即將宮里的事情全給說了一遍兒。
年羹堯臉色倒是不變:“妹妹是在提醒你呢,之前我讓人找的那玉石,也送來了,本打算是讓人雕琢一番的,現如今……暫緩一下吧。”
年二嫂瞧著他臉色,就猜測:“可是有什么事情?莫不是,宮里覺得你奢靡,鋪張浪費了?”
現如今宮里這位,和康熙爺可不一樣,這位最是節儉。若是他覺得這燕窩貴,那自家娘娘必然是不能要的,燕窩都算貴的話,那桌子一樣大的玉石,就更是價值連城了。
年羹堯頓了頓才說道:“你也管著點兒府里,上上下下,不要再和往日里一樣了,最近我瞧著有些不太對。”
年二嫂忙笑道:“是,爺您只管放心,府里不用您勞累,我這就吩咐下去。不管是府里的份例還是什么,都先減一減。”
本來這府里該是年希堯的夫人,年大夫人當家的。但因著年大夫人身體虛弱,今兒生病明天生病的,沒個消停時候,所以這府里的事情就都交給了年二夫人,她算是名義上的當家人。
既然年羹堯說要低調,那年二夫人就立馬吩咐下去了,原本要掛的絲綢燈籠,換成紅棉布的,原本家里小廝丫鬟都穿綾羅綢緞的,現在也得換成了棉麻布的。
還有府里的吃穿用度,也不去采買貴重的海鮮之類的了,就讓莊子上送過來。莊子上一天送一次,新鮮又省錢。
年家的事兒,年氏也是一直在關注的,聽著小太監的敘說,她心里也是微微松口氣——只要知道收斂就好。但凡收斂了,皇上看著不是那么礙眼了,收拾他的事情就能往后拖一拖。
六阿哥允祚也是不想在沙俄來人的時候鬧大事兒,所以年羹堯那邊的事情,他也就沒有放在明面上。
到了沙俄使者到京城這一天,是六阿哥跟著弘暉一起來迎接的。使者先是去理藩院——并非是說進了京城就能直接見皇上的,萬一誰身上帶著武器可怎么辦?
是要先全部安排到理藩院,梳洗一番,然后雙方交流一下,大清這邊也要讓人來指點沙俄來使的禮儀,還有當天進宮拜見的流程等等。
然后這一對,就對出來了問題——沙俄那邊并不愿意行跪拜禮。
但是大清這邊,但凡上了太和殿,皇上高高在上,無論是誰,都需得下跪行禮的。于是事情就卡在了這里,弘暉和六阿哥商量了之后,就決定要堅持大清這邊的禮儀,入鄉隨俗,現在沙俄使者是在大清的地盤,要見的是大清的君王,那任何禮儀,都應該隨著大清來才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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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沙俄那邊很反對,大清這邊很堅持,事情就有些僵持。但是怎么說呢,終歸是大清的地盤,再者,又是沙俄主動覲見,最后還是順從了大清這邊的意見,行跪拜禮,但只在太和殿上。出了太和殿,無論是誰,他們都不會再行跪拜禮。
胤禛也并非是很堅持跪拜禮的人,他本人還是……對該有的規矩十分維護,對不太要緊的,他就不是很在意。若他當真是個對任何規矩都不讓步的人,九格格也不可能出現在朝堂上,還能對各種政事提出自己的看法。
再者,他對臣子都十分寬和,他所看重之人,別說是行禮了,親近些的,連進出都隨意。
若非是因著此事事關大清國威,他一開始估計都不會讓人堅持這事兒。
最大的問題解決之后,剩下的一系列流程很快就定下來了,比如說當天在哪個宮門進去,跟著哪個太監,先到哪兒,再到哪兒,見了文武百官應該如何問好。再有就是一些尋常的大清話,問好之類的。
等這些都定下來,也已經是五天之后了。趕在年前最后幾次大朝會的時候,沙俄使者就進宮,上了太和殿。在太和殿上,對胤禛行禮,隨后送上自己的國書。
國書總共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沙俄女皇對大清的問好,另一部分是對日后兩國交易來往的一些條例。再就是一些不起眼的試探之類的,胤禛只略看了看,就讓人收下來了。
“朕對你們女皇,也有問好,并未你們女皇準備了禮物,回頭理藩院會給你們。”胤禛笑著和使者進行寒暄,又問起來蒙古那邊的動靜,早些年的時候,沙俄是經常會對蒙古出兵的。但現下嘛,大清的武器已經有些先進了,再者,對蒙古那邊,大清也有自己的政策,蒙古現在兵強馬壯,出兵并不是個好事兒。所以,兩邊相安無事好些年了。
但一些蒙古部落,可能還能沙俄捏在手里,胤禛既然要問,就是打算將這些部落給收回來。
沙俄想要的,是大清的一些糧種,還有武器。現在誰還不知道大清有高產的糧種呢?看著人家國內糧食產量翻倍,百姓吃飽喝足,自家卻還是啃樹皮吃樹葉,誰不羨慕嫉妒?
糧種的事兒,胤禛還是很大方的——反正培育種子的方法是捏在他手里的,高興了就給,不高興就不給。但武器這個,是萬萬不行的,除非沙俄給錢。
沙俄很大方,胤禛這邊一說賣,那邊立馬就開始給價錢了。
談生意這事兒,胤禛并不擅長,左右看一看,就看見了九格格,微微一挑眉,將九格格給單獨叫出來:“榮郡王,若是這事兒交給你……”
九格格都不帶猶豫的,當即應下來了:“臣定不會辜負皇上所托。”
幾件大事兒說完,這大朝會也差不多該散了。
九格格并未先出宮,而是先去了養心殿,找胤禛詢問這沙俄使者能不能刊登到衛生報上的事情。
“一來是揚我國威,現在是沙俄來使,日后指不定就是萬國來朝,重現盛唐風光。”九格格很知道胤禛最喜歡什么,上來就是煽動人心。
二來呢,非我族類嘛,當然,大清的人也不是沒見過外國人,因著海上貿易的事兒,大清其實是有很多的外國人的。以往十三還曾經負責過外來傳教的事情——大清的宗旨就是不許外來傳教。
所以大家伙兒對于外國人,也不算稀罕。但是這樣成群結隊的,必然好奇。衛生報若是能宣揚一番,也算是解民惑,安民心。
六阿哥就忍不住笑道:“你這衛生報……以往還只是刊登醫療相關,現在簡直是五花八門,但凡你想刊登的,你都不放過。長此以往,這衛生報還能叫衛生報嗎?”
九格格一拍手:“六哥這個問題提的好,那要不然,朝廷出面辦一個官方的報紙?之前六哥那言論法出來的時候,我就有這打算了,報紙文章這些東西,算言論,出版報紙和文章的地方,算咽喉,咽喉這種地方,就該掌握在朝廷手里,否則在任何一個外人手里,這都能成為一個利器,用得好,對朝廷有利,用的不好……”
煽動謀反這種事情,胤禛可沒少見。像是那白蓮教,悄悄會,不都是私底下印刷各種教義,然后來煽動百姓的嗎?
康熙在的時候,也被九格格攛掇過辦報紙,不過后來是不了了之。現在九格格重新提起來,胤禛頓了頓,還是搖頭了:“民眾不開智,知道太多,并非好事兒,更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這事兒,還是日后再說。你若是想報道沙俄來使的事兒,且先在衛生報上略提兩句,不可太多。”
九格格只好應了下來。
談生意這事兒,九格格還是有幾分經驗的。她先是帶著人在京城里各處走一走看一看,既然來了,不欣賞一下京城的繁榮昌盛怎么能行?
雖說臘月,能看的東西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再者,正好能跟著參加一下大清的新年。
那拉氏也將人邀請到宮里參加了宴會,烏雅秀貞也跟著出席。沙俄使團里面,也是有不少女眷的,她們對大清的女人好奇,大清的女人對她們也好奇——聽說沙俄那邊是女人做皇帝,女皇,那沙俄女人的地位必然十分高對嗎?
這樣一直到正月里,過了正月十五,兩邊的商談才算是有了最后結果——大清可以賣給沙俄一批武器和糧種,價錢方面,大清反正是挺滿意的。
為表示合作的誠意,大清還愿意派兵親自將這些東西幫忙送回到沙俄。
合作的條件談妥了,接下來就是準備東西了,這準備起來倒是不難,趕在二月之前,使者團,還有大清這邊護送的軍隊,就可以出發了。
沙俄使團這邊的人一走,整個朝堂上,都算是略微松口氣,怎么說呢,有外人在,自家還得注意形象,在大街上想吵個架都得留意一下身邊有沒有外國人,實在是有些累。
這就好像你自己在家的時候,光著腳踩在書桌上都行,但有個客人在,你連襪子都不能脫。
但是,這口氣還沒出來多久呢,就又給提起來——有人上了折子,參奏年羹堯貪贓枉法,收受賄賂。
年羹堯誰不知道呢?皇上很是看重的人,以前信任的時候,還留著年羹堯住在宮里,君臣抵足而眠呢。年紀輕輕就做了封疆大吏,進出皇宮甚至可以佩戴武器的。
以往也不是沒人參奏過年羹堯,他剛回京的時候多囂張啊,看京城的官員就像是看地上的塵埃,時常用鼻子看人的。那會兒就有許多折子,參奏他目中無人,藐視皇上。
可那會兒皇上都將折子給壓下去了。現下又有人上了折子,皇上的反應,卻是和之前不同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那都是……心眼子不少,聰明絕頂之人。皇上這反應,誰還能看不出來這是要處置年羹堯的前奏?當即,那折子就雪花片一樣飛上來了。
引經據典痛斥年羹堯毫無規矩,算年家用度說年羹堯奢靡,甚至,有人還將年羹堯和弘曕那鐵礦聯系到一起,說他作為皇子舅舅,要挑撥皇子私造武器——這是大罪。
鐵礦之所以要捏在朝廷手里,就是因著朝廷不許民間私造武器。
整個就是……年羹堯簡直是十惡不赦了。
年氏從第一個折子送上來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原本是沒有很當回事兒的,畢竟你做官兒,哪兒不被參奏的呢?歷史上多有名的能臣,都要經這一遭的。再者,年羹堯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接下來皇上的反應就讓她有些心慌。
再然后,事情發展到如今,她本就是聰明伶俐之人,哪兒能看不出來,皇上這是要清算年羹堯了呢?頓時,年氏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她知道自家二哥是有些……不太干凈的。
她說也說過,勸也勸過,可二哥自有主意,根本聽不進去。年羹堯是振振有詞的,人家都要,你不要,那你就不合群。再者,他也沒要太多,他覺得自己辛辛苦苦一場,下面給些孝敬,那也是正常的。
年遐齡還活著的時候,至少是有人能鎮得住年羹堯的。可年遐齡沒了,就年希堯那性子,不被年羹堯給管著就行了,他還想反過來管著年羹堯?
年氏只是個做妹妹的,就算她是貴妃,她有皇子,年羹堯照舊能對她陰奉陽違——年羹堯少年成才,本就是桀驁不馴的性子。他十五歲中舉,十六歲就被康熙看中點了御前侍衛,十八歲又做翰林講讀,三十多就做了封疆大吏,這樣的人,他能沒有驕傲的資本嗎?
他這樣的性子,也就年氏是親妹妹了,否則換個人總在他跟前嘀咕,你要小心,你要謹慎,你要低調,你要伏低做小,他怕是早就將人給扔出去了。
他總覺得年氏是想太多,皇上明明對他是親近的很。
再者,年氏那話,也不準。年氏說他為文職上很有天賦,結果他是因著武將才能得了胤禛看重。年氏說他該留在京城,結果他是在陜西做了封疆大吏。
所以年羹堯并不將年氏的話放在心里,只年氏說了,他聽一聽,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年氏她在深宅后院,對外面的事兒能知道多少?
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年羹堯想讓她知道的。
現在這個事情一鬧大,年氏就先是有些慌張,隨后就有些惱恨,因為年羹堯的這些罪名,幾乎是和上輩子完全一樣的。也就是說,她的叮囑,年羹堯是半點兒沒有放在心上,半點兒不曾執行過的。
但不論是惱怒還是憤恨,她總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年羹堯再和上輩子一樣——落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年氏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就讓人去請胤禛。她想自己先試探試探胤禛的想法,然而,胤禛沒來,太監嬤嬤在養心殿外面轉悠了大半天,和養心殿的小太監搭話,人家連理會都不理會的。
至于胤禛,更是沒露面,只在養心殿里面呆著。
年氏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好,怕是胤禛已經下定了決心。
于是,年氏干脆自己前往養心殿。
她也算是知情識趣,是黃昏這會兒來的——基本上這時候,養心殿的大臣們都已經出宮了,留到這個時候的多是親近之人,比如六阿哥十三阿哥等人。
若是外人多,胤禛難免會覺得臉上掛不住,別求情不成再讓胤禛更惱怒。
年氏就跪在養心殿外面求見,二月的天氣,倒春寒,還是很冷的,她身體本就不是很好,略跪了片刻,那臉上就是慘白慘白的,身體都有些哆嗦起來。
原本六阿哥是還在養心殿的,他是和胤禛說年羹堯的事情的。查賬這事兒,一開始本就是交給他的,現如今這賬本,也送到了胤禛面前了。聽聞年氏來求見,六阿哥就急忙起身了:“估計皇額娘還在等著,我先去給皇額娘請安,不然等會兒后宮落鑰,我可就進不去了。”
胤禛擺擺手,六阿哥就忙從養心殿后門走人,匆忙趕往慈寧宮。
胤禛吩咐了蘇培盛去趕走年氏:“就說年羹堯之事,朕心里自有決斷,讓她回去好好養著。”
蘇培盛出去一趟,又有些為難的回來,他再是大總管,人家年氏也是貴妃。年氏不愿意走,他還能推著走不成?
胤禛一見他這樣子,就忍不住冷哼一聲:“出息!既然她愿意跪著,那就讓她跪著。”
胤禛低頭看折子,并不愿意過問外面年氏。
蘇培盛倒是讓人關注著呢,沒辦法,自家主子爺,后宮也就這么兩三位,但凡哪個出點兒事,怕是自家爺都要心疼的——又不是說像先帝后宮,先帝估計連名字都沒記全了,誰出了事兒,先帝壓根不在意的。
瞧著年氏臉色慘白,蘇培盛就忙讓人送了熱水過去。年氏不喝,她是來求情的,又不是來做客的。求情嘛,求的是個情分,這情分在哪兒?在皇上對她的心疼,對她的愛憐上。所以,她現下也是凄慘,求情的效果才越是好。她若是穿著大氅端著熱水,哦,若是膝蓋下面再來個棉墊子,那皇上能心疼她嗎?
蘇培盛自然也不敢去打擾胤禛,年氏既然不要,那就不要吧。
然后沒多久,弘晝就來了,弘晝跟著年氏,一起跪在了養心殿外面。
再沒多久,弘曕也來了,弘曕大約是剛從宮外回來,那衣服上還都是灰撲撲的呢。
母子三個跪在一起,瞧著倒是十分可憐。
胤禛冷心腸,問都不問。
等今兒這折子都看完,他這一抬頭,才發現屋子里已經點燈了,隨意看了看旁邊的大座鐘,已經十點了。他晚飯吃得早,年氏沒來之前,就已經先用了晚飯了。
現在忙活半天,肚子就有些餓,咕嚕嚕的。
胤禛伸手捂住了肚子,好一會兒才吩咐:“這會兒皇后可歇下了?”
蘇培盛忙笑道:“皇后娘娘已經歇下了,不過,娘娘之前讓人送了雞湯來。”說是雞湯,里面肯定是有肉的,不然如何能填飽肚子?
胤禛讓人端了上來,反正他不吃,這宵夜也不會浪費了,自會被下人們分了的。
肉質細嫩,也不油膩,里面還放了些土豆之類的,正好能填飽肚子,又不會不好克化。
胤禛養生有道,吃了七分飽,就放下了碗筷。
蘇培盛在旁邊看著,忙小聲提醒:“爺,剛吃飽了可不能這樣坐著,要不然咱們到外面走一走?”
胤禛哼了一聲,深更半夜的,到外面走什么?但隨即他就想到年氏了,頓了頓就問道:“年氏還在外面跪著呢?”
蘇培盛忙點頭,胤禛起身往外面走去。
母子三個還跪在原地,弘晝則是在小聲勸說呢:“時候也不早了,汗阿瑪必然是要歇下了,額娘若是這會兒強求求見,汗阿瑪一來勞累,心情不好,必然不會給您好臉色,二來呢,二舅舅這事兒還沒個決斷呢,您這樣一來,倒像是在逼迫汗阿瑪……”
朝堂上也必然對年氏不滿——怎么的,顯得你年家有個后妃就很有用一樣?這不后宮干政嗎?
年氏一言不發,只當沒聽見。
胤禛就忍不住冷哼:“還不如個孩子懂事兒!”
年氏猛然一抬頭,這眼淚就下來了,瞧著可真是,凄凄慘慘。胤禛本是有些尖酸刻薄之人,說話那是毫不留情的,心里哪兒有傷疤就往哪兒戳。可現下,見年氏如此,到底是有些心軟——十五六就進府伺候了,到如今也快二十年,這多年陪伴的情誼,他又不是鐵石心腸。
頓了頓,他往前走幾步,伸手:“起來吧。”
年氏張張嘴,本來想說點兒什么,但又顧慮到兩個兒子在,就干脆先閉上醉了。
胤禛打發弘晝兩個:“時候不早,明天該做什么做什么去,這里沒你們事兒了,趕緊滾蛋。”
弘曕還不走呢:“萬一等會兒您和額娘吵起來了……”
弘晝伸手就拽著他走:“汗阿瑪,我們這就走,我們回阿哥所去,您有話和額娘好好說,額娘身體弱,又是女子,女子自來是不講理的,您多顧著她身體些。”
年氏都有些無語了,原本愁緒滿心腸,現在都有些無奈了。
胤禛沒好氣:“趕緊滾吧。”
走遠了些,弘曕還疑惑呢:“咱們就這么走了啊?不陪著額娘進去了嗎?”
弘晝嘴角抽了抽:“陪著進去做什么?你是怕汗阿瑪會對額娘動手嗎?”
弘曕搖搖頭,那倒不是,自家汗阿瑪,雖說脾氣不太好,但這么些年,也沒有對女人動手的事兒。
弘晝沒好氣:“人家兩口子說話,有你什么事兒?算了,你還小呢,等你年紀大些就知道了。”
他擺擺手:“別瞎問,你弄那煉鋼的,最近也先別去了,就只在宮里好好呆著吧,別出去闖禍了。”
弘曕不服氣:“怎么就是闖禍了?我好好的做事兒呢,這東西若是做出來,咱們那武器也能變一變了。這硬度,還有這耐磨性……”
弘晝不愛聽:“你說這些我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二舅舅現在有事兒,你再出去和他攪合在一起,對你沒好處,對他也沒好處。”
弘曕沉默了片刻問道:“到底是親舅舅,他一被人參奏咱們就這樣疏遠,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弘晝嘴角就抽了抽:“你近人情,你想跟著他一起去坐牢?”
弘曕趕緊搖頭,那就不必了,求情是可以的,幫忙說話也是可以的,在力所能及范圍內幫襯一下也是可以的,但陪著坐牢就免了吧。
弘晝壓低了聲音:“并非是說讓你徹底疏遠,而是因著參奏他的條陳中,有一個是攛掇皇子阿哥,咱們汗阿瑪最忌諱什么你知道嗎?”
弘曕老老實實的搖頭,弘晝冷哼了一聲才說道:“當年汗阿瑪是經歷了血雨腥風,經過了奪嫡,這才坐上皇位的。汗阿瑪最忌諱的,就是做臣子的,攛掇皇子阿哥們。”
年羹堯是親舅舅沒錯,沒事兒的時候,和外甥來往多點兒不算事兒。但有事兒的時候,指不定這些來往就成了攛掇皇阿哥了。
所以在現在這情況下,暫且還是別來往。但該做的事情,照舊還是可以做的。
弘曕只是單純,素日里并不關心這些,現下聽了弘晝的話,也就想明白了,又忍不住嘆氣:“世人多以己度人,看見別人來往親密,就愿意想象他們是在密謀。”
弘晝笑道:“心里有什么,看東西就是什么。好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到了阿哥所門口了,弘晝很有做哥哥的樣子,看著弘曕進去了,這才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養心殿那邊,年氏被拉著內室,胤禛讓人給她端了熱水,又拿來了點心。之前那雞湯,還有一些,也順便拿過來。不過年氏不能吃,只擺擺手,她腸胃弱,晚上若是吃雞湯,怕是不克化,到時候還是要受罪。
倒是熱水能喝點兒,這一碗水進肚子,臉上就添了些血色,手腳上也稍微的有了些熱氣。
年氏張張嘴,不等她開口,胤禛就先說道:“朕原以為你是知道分寸的,這朝堂上的事情,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里該有數。”
年氏就苦笑了一下:“皇上,妾身自是知道分寸的,可年羹堯,畢竟是妾身的親兄長,想當年年幼,妾身體弱,他聽說南山有靈芝,食之可強身,就背著我阿瑪和額娘,連小廝都不帶,只自己往南山去……”
胤禛沒說話,年氏也知道自己說的這些,感動自己是可以的,想感動胤禛,幾乎沒可能。于是,也只伸手擦擦眼淚,起身,重新跪在胤禛跟前。
胤禛伸手要拉她起來,她搖搖頭,胤禛就皺眉:“你是在逼迫朕?”
“不是,妾身不敢。”年氏忙說道:“妾身只是想求求皇上,無論如何,請您留下我二哥一條性命。”
她急忙忙的說道:“抄家也行,流放也行,只留下他一條命。”
反正和上輩子相比,能留下一條命,就已經是很不錯了。總比上輩子被抄家,他自己沒保住性命,連帶的孩子們也被發配,甚至年希堯一脈都跟著被貶低流放強。
正好,這次的事情,也算是給年羹堯留下個教訓。
人只要還活著,那就一切都還有機會。
“求皇上看在妾身的面子上,您留下他一條命。”年氏抬頭看胤禛,眼淚汪汪。哪怕現在三十來歲了,年氏相貌是一如既往的,這樣哭起來梨花帶雨,胤禛瞧著也是有幾分心疼。
心疼歸心疼,胤禛鐵面無私:“朕現在不能應允你,若是他……那朕必得要嚴懲,否則日后人人學他這樣,那朕豈不是養了一群蛀蟲?長此以往,大清還能安好?百姓還能安好?若是他有被冤枉,那朕自然是要念著他的功勞,從輕處置的。”
他伸手摸一摸年氏的臉頰:“你只安心養著就好。”
年氏那眼淚就像是珠子,一串串的往下落:“妾身如何能安心養著?他再不好,那也是妾身的二哥,求皇上……”
胤禛面無表情:“年氏,你逾矩了。”
聲音帶了幾分冷酷無情,年氏沒說完的話都被凍住了。胤禛沖她擺擺手:“你先回去吧。”
“皇上!”年氏喊了一聲,往前挪動兩下,伸手去抱住胤禛雙腿,胤禛伸手按住她肩膀:“回去吧,好好睡一覺,年羹堯雖然是你二哥,但是他做出來的事情和你無關,你并不用擔憂。”
年氏怔愣了一下,剩下的話就說不出來了,淚如雨下——胤禛那話可太明白了,她就算是不顧慮別的,也得為弘晝和弘曕想一想。
年氏手上松動,胤禛看一眼蘇培盛,蘇培盛就忙叫了兩個宮女來,宮女攙扶著年氏起身,年氏連頭都沒回的,直接出了養心殿。
半夜里,年氏這邊就請了太醫了,一口氣梗在心間,上不來下不去,心絞痛。
胤禛這邊是第二天知道的請太醫的事兒,但他并沒有過問。
因著六阿哥這邊的賬本也算證據,所以今兒是一上朝,就立馬派人先拿下了年羹堯,摘掉了頂戴花翎,脫掉了官服,當即將人送到了順天府大牢。
接下來就該是審理這案件了,什么罪名是真的,什么罪名不是真的,需得一一梳理出來。
六阿哥負責此案,弘晝和六阿哥也算是關系好,就走了六阿哥這邊人情,前往天牢探望。年羹堯雖然看著狼狽,但神情還是有幾分倨傲,瞧見弘晝進來,也只笑道:“這段時間不能去煉鋼廠了,弘曕那邊,你幫我帶句話,請他多擔待。”
弘晝點點頭,將自己帶過來的飯盒遞過去:“我額娘讓人做的,額娘心里十分惦記您,之前……”
年羹堯擺擺手:“你不用說,我自是知道的,你額娘自來是心軟之人。再者,她之前三番五次提醒,是我自己沒放在心里。這事兒,是我愧對你額娘,我沒臉見她。”
弘晝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額娘雖然略有些責備抱怨,但額娘也說了,您畢竟是她兄長,現如今,唯一之計,就是您配合,汗阿瑪那邊她會幫著求情。”
年羹堯笑道:“讓你額娘別白費力氣了,皇上那性子,我還不知道嗎?喜歡一個人是真喜歡,不喜歡的時候那是恨不能抽筋扒皮的,現下皇上對我,估計也是十分憎恨。你額娘去求情,怕不光是白費力氣,指不定還要讓你汗阿瑪遷怒,我呢,也想過今天,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來了這世上一趟,不痛痛快快活一場,倒是可惜了。所以,即便是我要死了,你們也用不著為我悲痛,我該享受的已經享受,錢財權勢,無一落下。我這一輩子,并無遺憾。”
他看著弘晝:“只日后,我死了,你們需得護著你們額娘一些。她本來就心思細膩,若是因著我的死,心里再對皇上起了怨氣,那倒是不妥當,所以,你該勸解她一番,讓她想開些。我這結局,是我自己所追求,和她并無相干。”
所以,不是年氏的勸誡沒用,不是年氏的求情沒用,全都是他年羹堯,咎由自取。
弘晝心里也難受:“早知道今日……”
年羹堯哈哈大笑起來:“早知道今日,我也必然是要如此的。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男子漢當如是。”
弘晝嚇一跳:“您快別說了吧。”越說也是覺得該立馬掉腦袋,這種掌權的事兒,能是隨便說的嗎?當皇上是死的嗎?你醒掌天下權了,那皇上做什么去?
年羹堯又笑起來,弘晝無奈:“算了,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您不在意……”
他也沒法子。
年羹堯將飯盒里的東西都擺出來,然后拿了兩個酒杯,給弘晝倒一杯:“來吧,小伙子,你也這個歲數了,能喝酒了,咱們舅甥兩個,碰一個。感謝你今天能來探望我,你額娘體弱,弘曕年幼,日后,他們母子兩個,可都是你要承擔起來的責任了。”
弘晝沒喝,端著酒杯遲疑片刻才問道:“您不問問舅母和兩個表弟的事兒?”
年羹堯笑道:“有什么可問的?我吃肉的時候他們跟著喝湯,我打獵的時候他們跟著撿,現如今,我坐牢,他們……就算是跟著我死了,也不算是白活了。”
再者,年羹堯還有一個兒子呢,他原本的嫡妻所出,后來因著他續弦,那孩子就和他離心了,是一直跟在年希堯那邊長大的。
再如何……年希堯也會想法子保住他的吧?那他年羹堯,就算是斷根了。
就算真的斷了也無妨,年希堯又不是沒兒子。皇上愛憎分明,年希堯有大才,又得九格格看重欣賞,就算是被他連累,也不至于是丟掉性命。
所以年家,也不會到他這兒就斷子絕孫的。
年羹堯聰明之人,既然只有自己這一脈會出事兒,那就干脆放任開來。
弘晝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說他豁達吧,這好像也不單單是豁達的事兒。說他心大吧,他倒是還惦記著安慰自家額娘呢。
干脆弘晝一低頭,將那酒杯里的幾口酒水給喝掉。大約是太過于辛辣,竟是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發紅了。
年羹堯看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還是年紀小,這可不行,這酒量太差了,日后出門,被人一灌就醉,堂堂皇子阿哥,若是這等酒量,日后還是別出門的好。”
他沖弘晝擺擺手:“算了,你就酒量,也別在這里陪著我了,你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一個人喝,還有些滋味。”
弘晝猶豫了一下,起身,沖年羹堯微微行禮:“二舅舅,那我就先告辭了。”
年羹堯不看他,只伸手去拿了盒子里的筷子給自己夾菜吃。
弘晝出了天牢,六阿哥那邊也回來了:“探望過了?”
弘晝點點頭,就將他們兩個的談話,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就算是他不說,六阿哥也是有本事知道的。既如此,他倒不如自己說呢,好歹也落個坦誠的印象。
六阿哥伸手拍了拍弘晝的肩膀:“你是皇子阿哥,這種事兒,和你沒有多少關系,且回去吧。”
弘晝告別六阿哥回宮,先去了養心殿見胤禛,不過胤禛并未見他。大約是覺得,他是來求情的。
隨后他又回年氏那邊,年氏那身體,今兒就起不來床了,也就一天功夫,那臉色都蠟黃,身體都像是消瘦了一大圈。弘晝嘆口氣,坐在床邊,又將天牢里的那一番談話,仔仔細細的說一遍。
他一邊說著,年氏就一邊掉眼淚:“到了這會兒,二哥還在安慰我呢,也是我的錯,我若是能堅決些,我若是能更果斷些……怕是他今兒就不會遭受這個罪了。是我太心軟,我沒主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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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年羹堯貪污的數額實在是太大,胤禛對自己尚且都是那種克扣的性子,等看到賬本,差點兒沒將頭發都給氣的燒起來。整個人化身暴躁龍,若不是年羹堯不在面前,他能將年羹堯給罵死,是真的死。不過就算年羹堯不在跟前,胤禛也沒斷了這臭罵。
年羹堯不光是自己貪,他之前做將領的時候,幾乎是領著心腹一起貪污,之前的賬目雖然有些久遠,但查起來并不算困難。年遐齡死之后,年家就只剩下年希堯和年羹堯兄弟倆,年希堯所在的衙門是清水衙門,沒多少油水。
年家家里本來也算是豐厚的,但架不住年羹堯好享受,喝酒要最好的,吃肉要最好的,穿衣要最好的,男人嘛,喜好騎馬射箭,馬匹也要最好的。
年家馬廄養著十幾匹馬,最差的,都是一千多兩銀子的那種。
年家的那點兒家底其實是經不住折騰的,尤其是年希堯的夫人,還有年羹堯的媳婦兒,都不算是擅長做生意的,那莊子鋪子,維持一家人生計是夠的,可要額外承擔年羹堯的那些花銷,就有些不太夠。
那年羹堯的花銷從哪兒來呢?
這問題的答案,現下是顯而易見了。
胤禛原本對年羹堯有多賞識,現下看著這賬本,對年羹堯就有多惱恨。還有一種,自己識人不清的懊惱尷尬羞憤。
年羹堯被判處秋后問斬。
消息傳到后宮,年氏一下子就沒受得住,硬生生一口血,將自己給吐的昏睡不醒了。等再次醒過來,得知胤禛并不曾來探望,年氏這心里,就哇涼哇涼的。
她原以為,這輩子胤禛該是沒那么心狠的。她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兒子都這么大了,哪怕是看兒子的面子呢?可這輩子,難不成就算是許多事情不同了,胤禛還是和上輩子一樣,半點兒不會留情的嗎?
人到這沒辦法的事兒上,就會有些鉆牛角尖。年氏若是個想得開的,上輩子不至于將自己給憋死。
她這一想不開,身體就更不好。
烏雅秀貞那邊也知道這事兒,那拉氏天天來請安呢,李氏那種不愛出門的,隔三差五的都還要跟著來請個安,年氏好一段時間沒露面,烏雅秀貞會不過問嗎?
對年氏,烏雅秀貞也是有些不太滿意的。怎么說呢,人心都是偏的,年氏和年羹堯嫡親的兄妹,一起長大,那感情自然是深厚。為了兄長,遷怒一下胤禛,這也無可厚非。可在烏雅秀貞心里,胤禛是親兒子,年羹堯算哪根蔥呢?
年氏既然嫁給了胤禛,就合該為胤禛著想嘛。
再者,就算是拋開這些親疏遠近,那也該講道理是不是?胤禛是做皇上的,年羹堯是做臣子的,先不說君要臣死這種話了,就說他年羹堯貪污,數額巨大,該不該死?
胤禛是要做明君的人,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親兄弟在他面前都需得為國法讓步呢,年羹堯算個什么東西呢?
聽聞年氏生病,原本烏雅秀貞生氣,是不太想搭理的,但沉思半天,還是叫了那拉氏去勸解:“她若是出個事兒,到時候一死了之,那在胤禛心里,豈不是成了心結了?再者,弘晝和弘曕兩個孩子,到時候沒了親娘,心里會不會怨懟胤禛?所以哪怕她想死,也需得過了這一兩年,等事情平息了,她再想如此,絕不會有人攔著。”
那拉氏趕忙笑道:“額娘別生氣,年氏以往是個懂事兒的,這次怕是一時沒想明白,兒媳去勸一勸,指不定回頭就明白了。”
烏雅秀貞擺手:“她就是這樣細膩敏感的性子……”兩輩子都沒見改過,所以那拉氏去勸說,真不一定見效。
烏雅秀貞繼續說道:“若是她一心求死,你就問問她,弘晝和弘曕的婚事,日后是不是她就再也不記掛了?再者,年羹堯秋后問斬,年羹堯的兒子可怎么辦?日后這前程,要寄托在誰身上?”
那拉氏一一應了,出了慈寧宮,連坤寧宮都沒回,直奔年氏這邊來。
年氏整個人看著都沒幾分活氣了,弘晝和弘曕也都在,兩個人也都是有孝心的,自打年氏生病,就整日里在這邊守著,也沒去上朝,胤禛也知道,但并未阻攔。
那拉氏進了門,弘晝帶著弘曕給那拉氏行禮,那拉氏就擺擺手:“你們這幾日里也是辛苦了,且回去歇息片刻吧,你們額娘這里,自有我守著。”
弘晝就忙笑道:“皇額娘在,我們自然是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皇額娘畢竟是女人,力氣弱,萬一有個什么需要體力的活兒,翻翻身什么的……”
怕那拉氏也做不來。
那拉氏就笑道:“你只管放心,我就是自己沒那力氣,也還有嬤嬤宮女呢。”
年氏有氣無力的沖弘晝擺手:“你們且先回去吧,我在皇后娘娘面前,尚且自在些,你們若是在,我連話都不能說了。”
弘晝頓時尷尬,那拉氏跟著擺擺手:“去吧,回頭等你們休息好了,保準還給你們一個一模一樣的額娘,我還能吃了她不成?”
弘晝趕緊搖頭:“皇額娘這話可要讓兒子羞愧了。”
他沒有再堅持,沖弘曕招招手,就帶著弘曕先出門了。
那拉氏在床邊坐下了,年氏苦笑了一下:“我萬萬沒想到,倒是你先來探望我,皇上他竟是……”
等反應過來,那拉氏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你這心里,整日里在琢磨些什么呢?皇上沒有來,是因著皇上怕自己心軟,他來了,你若是哭哭啼啼的和他求情,他應還是不應?應吧,他是皇上,天下之主,百姓父母,大清帝王,若是只因著你,就無視律法,放任這貪贓枉法,那他還有資格做帝王嗎?不應的話,你好歹也是生了弘晝和弘曕的貴妃,他心里能好受了?既然是左右為難,那索性就不來了,若是換了我在這種的為難里,我也是不來的。”
她也不管年氏心里在想什么了,她直接問到:“你現下病著,茶不思飯不想,只讓自己沉浸在悲痛中,讓自己身體虧虛,那你是想要一個什么結果呢?”
年氏怔愣了一下,那拉氏又重復問道:“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果?是讓皇上放了年羹堯,從此背負上縱容貪官污吏的名聲,被天下百姓責問,被大臣們諫言,還是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果?”
年氏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話。
她自然是想要胤禛放了年羹堯的,奪走官位也無妨,只要人活著就行。可一旦這個先例開了,日后朝堂上,豈不是人人都想要找個靠山,日后不管犯了什么罪,只要找人求求情,就能活下來……
年氏頓時腦袋都有些痛了,如此一來,律法還算什么東西了?那都成擺設了,反正只要不是謀逆,貪污算不得大事兒,畢竟能保住性命,日后就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樣淺顯的道理,年氏并非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去想。
她這頓時間唯一想的,就是年少時候在家里,被父母兄弟疼愛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她唯一惦記的,就是小時候年羹堯給她買的面人,給她帶的糖葫蘆,給她送的名家字帖,給她費心打聽胤禛的喜好。
朝堂上那些人,距離她太遠,百姓這種存在,她幾乎是從未見過。她出身高門,嫁入高門。雖說胤禛喜好種地,但年氏是從沒有跟著一起的。
胤禛帶著那拉氏在園子里忙活的時候,年氏是在屋子里看書寫字的。
她所有知道的民生,都是書里看來的。
那拉氏微微嘆口氣,繼續說道:“貴妃,人呢,做錯了事情,就該受到懲罰,我覺得這個道理,是小孩子都該明白的,是嗎?”
年氏沒說話,那拉氏又說道:“弘晝瞧著年紀也不小了,等弘歷成親了,也該輪到弘晝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了?”
年氏啊了一聲,略有些迷茫,不是正在說年羹堯的事兒嗎?怎么就換到了弘晝身上來?
那拉氏又說道:“弘晝當年出生的時候才這么小一點兒,一轉眼,也都這么大了,我還記得當年,你對弘晝萬分小心珍愛,平日里喝口水都要親自摸一摸杯子,生怕冷了熱了,他這婚事,若是交給別人你怕是也不會放心吧?既如此,你自己好好的挑一挑,回頭親自和皇上說一聲?”
年氏嘴巴動了動,想說點兒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拉氏幫她拽了下被子:“你身體既然不舒服,就該多養著。也別總胡思亂想,皇上是重情之人,心里也是惦記你,你若是早日好轉,他心里也能松口氣。”
年氏是聰明人,所以有些話也不用說的特別明白,那拉氏說完那起身告辭了。年氏自己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一時之間是想到年羹堯若是死了,自己該有如何悲痛。一時之間又是想到胤禛,他若是難做,心里也是糾結吧?
不管年氏如何想,胤禛定然是不會為了個后宮女人,就將私人感情摻和到朝堂上來的。
年羹堯很快就被處斬,因著他是貪污,所以這家產也是需要被抄沒的,這事兒是六阿哥親自帶著人辦的,因著從頭到尾,這賬本就是他負責的,總共是抄沒家產一千八百萬兩,這還只是金銀之物,剩下的珠寶手術書籍古玩這些都還沒算,若是算進去,怕是要有三千萬之余了。
國庫一年的收入才多少,這都比得上國庫一年的收入了。
巨貪,胤禛本來因著年羹堯的死還有幾分傷心難過,等拿到這份兒吵架賬本,頓時滿心就只剩下生氣惱恨了。
他還算是比較寬容的了,以前像是年羹堯這樣的,家里也必然受連累,比如說家眷流放什么的,但因著年希堯十分有才干,胤禛就只貶官了,將兄弟倆當成兩家看。
年羹堯的妻子兒女全都被流放,流放到寧古塔那邊去。能不能活命,就看他們自己的運氣了。
這消息一開始是瞞著后宮的,但架不住年氏自己非得打聽,打聽到之后,又是大病一場,不過,大約是心里有底了,提前有所準備,倒還是能撐得住。
來年穿暖花開時候,年氏這身體就開始有些好轉了。
她這身體剛開始好轉,胤禛這邊就給她送來了兩個人——原本都是在養心殿那邊伺候的,也就是她原本收買的那兩個。年氏是有些分寸的,從不打聽朝堂上的事兒,只在年羹堯進宮的時候略打聽胤禛的心情。
胤禛也知道年氏是有些驚奇在身上的,所以也微微容忍了下來。至于現在,反正年羹堯也死了,人干脆就給年氏送來了——帝王身邊,豈能容得下這種背主的奴才?就算是他默許的,那也不行。
年氏原本看見這兩個人還有些心慌呢,可見胤禛并沒有多生氣的樣子,這才微微有些放心。
“你只管好好養著身體,弘歷的婚事也定下來了,就在下個月。”胤禛漫不經心的說道:“到時候就該是弘晝了,你若是有精力,就自己來操辦,若是沒精力,這事兒就交給皇后。”
年氏抿抿唇才說道:“妾身還是有些精力的,不知道弘歷阿哥說的是哪戶人家。”
上輩子這時候,她是已經死了的,所以也不知道弘歷到底是娶了誰家姑娘。準確的說,從現在開始,她的每一天,就都是嶄新的了,和上輩子完全沒聯系了。
所以她也需得拿出認真的態度來,胤禛笑道:“是張家的姑娘,張廷玉張老大人家的嫡出孫女兒,人是他自己看上的,弘歷素來喜好作詩寫文章……”
說到這里,胤禛臉色都有些一言難盡。喜好寫詩做文章并不算什么大事兒,皇子阿哥嘛,文采出眾也算是個優點了。就像是允祉,性情方面多離譜,只要他文采出眾,就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大不了將來,弘歷也跟著老三去修書。
歷朝歷代,這幾千年歷史,就不信沒書讓他修。但是吧,弘歷有一種……莫名的自信。
他那詩詞寫的,著實是……胤禛都不太愿意去看,偏弘歷自己覺得是很好的。他不光是自己喜歡,他也喜歡才女,張家這位姑娘,那就是文采很好的,畢竟是書香世家嘛。
弘歷也是看過人家的詩詞,一下子就相中了,后來又見了人,就覺得非她莫屬了。
皇后派人打聽了張家的意思,張家呢,也對弘歷是有些好感的,畢竟弘歷十分尊重文人,相貌也算出色。于是這婚事就定下來了,只等著張家姑娘進門呢。
弘歷也不是年氏的兒子,人家是嫡出的,所以胤禛也只是念叨了幾句,就岔開了話題:“弘晝的婚事,你且仔細挑選一番,先問問弘晝的意思,看他喜歡什么樣的。”
年氏頓了頓,笑道:“是,我明白的。”
胤禛又說起來弘曕:“他那煉鋼廠,我看也折騰不出來什么了,既如此,索性就交給工部,工部那邊自有人來接手,弘曕若是想去看,回頭得空了去看看就是了。”
年氏就不太愿意了,就算是弘曕現在沒折騰出來什么,但那不是時間還短嗎?他都已經弄了大半年了,現在猛然讓他交出去,他能甘心?
抿抿唇,年氏就搖頭:“這個煉鋼的東西,妾身雖然也不是很懂,但也聽弘曕之前說過,是得過九格格的指點的,既如此,皇上不如再讓他試一試,反正他現在也沒別的差事做。”
胤禛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還因著年羹堯的事兒,心里在怨恨我?”
年氏猛然一驚,趕緊抬頭,不知道胤禛為什么忽然會問起來這個。胤禛頓了頓說道:“朕又不是看不出來,你現如今這態度……”
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面上表情,亦或者是那些小動作,都是瞞不過胤禛的。
年氏臉色有一瞬間空白,她想說沒有,但心里堵著那口氣,實在是說不出來。想說有,但她聰明,也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再者,這都又一年了,當初心里的疼痛,到現在,也已經消散了大半了。
胤禛起身:“你且好好歇著吧,朕就先走了。”
年氏忙跟著起身,然而沒等她說什么,胤禛就已經離開了。年氏站在門口好半天,這才轉身回了內室,頓了頓,就吩咐人拿來了筆墨紙硯,為防止自己總東想西想,倒不如將這點兒時間,用來做些事情。
胤禛出了年氏這里,就直接去了慈寧宮。
烏雅秀貞正在和九格格抱怨呢:“遠一點兒的倒是能看得清,但是這近處的,越是近越是看不清。”
之前九格格已經給她配過老花鏡了,但現下很顯然是這眼鏡又不合適了。九格格就將她原本的眼鏡給摘下來,仔細觀察了片刻說道:“那就換新的,你先做個視力檢查。”
簡易版的視力檢查圖掛上來,九格格親自動手。
正巧胤禛進門,胤禛掃一眼,也忍不住跟著抬手捂著一只眼睛,跟著測試起來。
烏雅秀貞是老花眼,胤禛是近視眼——屬于用眼過度,整日里在御書房看折子,登基五六年,一次圍獵沒舉辦過不說,蒙古也一次沒去過,江南也沒去過。
閑暇得空了,人家都是上園子里走一走看一看,他是換了筆墨紙硯繼續構圖燒制瓷器,給小狗做衣服,給那拉氏做簪子。唯一到外面走一走曬曬太陽的機會,就是下地干活兒,或者是找人給他作畫。
這樣忙活,他不近視,天理難容。
九格格就笑道:“近視鏡也需得配上,不然以后這度數會越來越深,就是看東西會越來越不清楚。”
胤禛就皺眉:“弄這么個東西架在鼻子上,實在是累得很。”總覺得鼻子要被壓塌了。
九格格就挑眉:“不帶也行,你看那邊是個什么?”
她伸手隨便指一指,胤禛瞇著眼睛看過去,信心十足:“額娘可是養花了?什么品種的?瞧著那一抹白倒是雅致的很。”
烏雅秀貞看一眼,忍不住笑:“什么養花了,那是來旺,來旺,來來來。”
那墻角窩著的灰色小狗立馬起身沖烏雅秀貞這邊來了,九格格笑嘻嘻的:“天氣有些熱了,來旺自己到水池子里玩兒了,出來弄一身泥,就只有腦袋還是白色的了。”
來旺和來錢,原本都是白色的哈巴狗。
胤禛嘴角抽了抽,看九格格:“慣會作弄人,你那眼鏡,就沒法子弄個輕點兒的?”
九格格伸手摸摸下巴,思考半天:“回頭我試試別的材料,不過現下確實是沒有更輕便的,若是有,額娘這里我也給換了,你就將就將就,暫且用那不輕便的吧。”
現在這眼鏡就兩種材質,一種是水晶,這種是宋朝時候就有的,算是源遠流長。另一種呢,是玻璃,玻璃這東西還是九格格折騰出來的,所以這種材質的眼鏡,也就是近些年才有的。
度數輕一些的,其實鏡片沒那么厚,也不算很重,可架不住這些人都是頭一次戴眼鏡,不習慣的很。
至于那些輕薄材質,九格格現在確實是沒辦法,她又不是搞這些的。
說了一會兒的話,九格格就先告辭出宮去了。烏雅秀貞問胤禛:“午飯就在慈寧宮用?瞧著你最近這眼圈又黑了不少,你可得多注意身體,再將自己給累壞了倒是不劃算了。”
胤禛笑道:“額娘可說錯了,我這段時間倒是沒有那么忙呢,攤丁入畝的事兒大致上已經有了成效了,八旗整頓的事情也快收尾了,弘暉和弘昀幾個都能干,我最近倒還是胖了不少。”
這小肚子都凸顯了出來,看著很有幾分礙眼了。
烏雅秀貞掃一眼:“確實是胖了些,不過呢,若是太過勞累,也是有可能會發胖的,你還是得多注意些。”
她絮絮叨叨的說起來胤禛那些不太好的習慣:“吃完飯就坐在那里看折子,這哪兒能行?飯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這話你沒聽過?再者,你這身體動起來了,腸胃才能動起來,都動起來了,才好克化,才不容易積食……”
胤禛好笑:“朕都四五十的人了,哪兒會積食呢?”
“你以為你這年歲大了就不會積食了?這積食不分年齡,七八十還有不克化的呢,到時候就是不吃飯,也只覺得腸胃里堵得慌,悶脹的很,到時候那不舒坦,可不是現下就只肚子疼了。”
烏雅秀貞說道,胤禛趕緊求饒:“是,額娘說的我都記住了,我日后吃過飯菜,必然要先走一走。”
烏雅秀貞這才點頭,又說起來弘暉,瓜爾佳氏現在也有一子一女了,但生女兒的時候略有些傷了身體,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再懷上一個。
她本來是不過問這方面的事兒的,但是那拉氏之前來說,是瓜爾佳氏主動提起來,要給弘暉納妾的。且因著宮女出身的,她并不是很看得上,所以就想問問這選秀的事兒。
若是選秀的話,宮里肯定也是要進人的。
烏雅秀貞是完全沒什么看法的,她就是提醒胤禛一聲:“就是賜給弘暉側福晉,也需得挑那老實本分的,萬不能找那挑事兒的,還有你這后宮……算了,那拉氏自有分寸,這些事兒我就不用提醒你了。”
其實就算是烏雅秀貞不說,選秀這事兒,胤禛也早已經又打算了——實在是那上來的折子,都快將他的桌子給全蓋住了,都是說的這選秀的事兒。
又一年春了,他自打登基到現在,還沒有選秀過呢。
既然事情趕在一起,那索性今年就開選秀。
轉頭胤禛就下旨,將這選秀的條件給明確擺出來了——要十五歲以上,十八歲之下,先將這年齡給定死了。隨后是家世清白,人品清白,身體清白之人。
這些個條件,都是要經過篩選的。
因著這選秀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所以這家世什么的,倒是沒人敢糊弄的。
這是雍正年間第一次選秀,于是這圣旨一下來,不光是整個京城熱鬧起來了,整個大清都開始熱鬧了,甚至蒙古那邊也開始打聽——蒙古格格也是可以進宮選秀的。
倒也不是完全沖著胤禛來的,也有許多,是沖著有更好的婚事來的。就比如說,萬一京城里哪個有出息的兒郎沒成親,這一選秀,一賜婚,可不就撿到大便宜了嗎?
再者,就算沒選中,那過來第一關也是好的——至少世人都知道,自家女孩兒是身體沒毛病,五官端正的。
京城里這一熱鬧,慈寧宮也開始熱鬧起來。
烏雅秀貞的侄孫女兒,還有烏雅宗族之人,都有求上門的。烏雅秀貞疲于應付,干脆就將十四福晉給叫到宮里來了,一來是那拉氏她們因著選秀的事兒也忙,要打掃咸福宮,要定選秀的規矩什么的。二來呢,反正十四福晉也不用顧著府里的事兒,她那兒媳也是個有本事的,十四福晉自己在家閑著,那干脆進宮來伺候婆婆算了。
反正,這婆婆也不算很難伺候。
十四福晉這一進宮,烏雅秀貞這邊立馬就輕松多了,但凡進宮的人,十四福晉心里都有個小本子,誰家的,和烏雅秀貞是什么關系,有什么牽連,家里有幾個女孩兒,誰正好參加選秀,她全都清清楚楚,跟在烏雅秀貞身邊一一提醒,烏雅秀貞至少是節省了這思考回想的時間了。
到了三月里,選秀正式開始,宮里立馬多了許多鶯鶯燕燕,年輕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鮮活的就像是鳥雀,讓人看著都覺得……春意盎然。
烏雅秀貞也喜歡見見那些秀女,有那合眼緣的,也不是不能賜個婚。
十九阿哥雖然成親了,但那不是還有二十阿哥,二十一阿哥的嗎?再者,康熙孫子一大堆,現在烏雅秀貞既然做了太后了,那這些孫子也就都是她孫子了,她能不操心嗎?
“十二家的孩子也到了歲數了,我瞧著這秀女就不錯,回頭你問問十二福晉。”烏雅秀貞叮囑那拉氏,那拉氏就先將人給記住:“是,不過十二福晉之前說過不著急,她兒子也才十來歲,想再等幾年。”
烏雅秀貞就點頭:“等就等吧,她都不著急,咱們也不著急,老七家的老小,是不是也該成親了?”
那拉氏都給記下來:“是,有十六了。”
老七家那個是庶出,他當年和七福晉鬧別扭,隨后夫妻兩個就日漸行遠,雖說明面上沒有和離,但實際上也和和離差不多了。七福晉常年住別院,七阿哥府上都是側福晉在管家。
但因著胤禛看重嫡出,所以冊封的世子還是七福晉所出。那孩子早兩年成親,隨后也就帶著福晉,一直陪著額娘在別院里住著。
烏雅秀貞因著這事兒是有些看不上七阿哥的,就覺得他有些里外不分,你就是再寵妾滅妻,這嫡出的兒子能和庶子一樣嗎?放任兒子到外面去住著,這可真是……老了都不一定有人給養老。
雖說如此,那庶子的到底是皇家血脈,到了這年紀了,該留意也得留意起來。
第二輪選秀是在四月底,秀女們經過一個月的學習,規矩禮儀都是能拿的出手了,站在那兒看著都十分端莊,這才帶到了烏雅秀貞和那拉氏跟前。
“你瞧著哪個不錯,直接留牌子就行了,也不用問過我,哀家就是隨意看看。”落座之后,烏雅秀貞就先對那拉氏交代,那拉氏忙笑道:“是,額娘若是有喜歡的,也盡管吩咐兒媳。”
烏雅秀貞隨意擺擺手,等著那邊胤禛過來落座,這選秀也就算是開始了。
秀女都是按照家世來的,第一排的必然是出身很不錯的。那拉氏經過這一個月的挑選,基本上賜婚的事兒都考慮周全了,所以,一大半都是被留牌子的。
到后面就隨意了些,當真好的,不管是給弘暉還是弘昀弘昐,都很妥當。
宮里也留下了兩個,一個是漢軍旗的,姓顧,一個是滿八旗的,姓鈕祜祿。
弘暉那邊也添置了個滿八旗的側福晉,是富察家出身的,并非是富察馬奇,而是同族,那姑娘的阿瑪也就是個六品武將,家世算不得很突出——那拉氏是很明白的,挑選側福晉嘛,人品相貌過得去即可,完全沒有必要在家世上花費心思。家世好,反而可能會有點兒麻煩,這種家世尋常的,倒是更好些。
弘昀那邊沒有側福晉,只指了兩個庶福晉。弘昐那邊呢,也是如此。
弘時那邊倒是沒添置人,是他自己不愿意的,特意在選秀之前求了那拉氏。弘歷這邊,剛成親,這次選秀的事兒也就和弘歷沒關系了。
等剩下那些賜婚的也都一一指出去,落選的也被送出宮,這宮里才算是安靜下來。
那拉氏特意帶了顧氏和鈕祜祿氏來給烏雅秀貞請安,烏雅秀貞帶著新眼鏡仔細打量了兩個人一番,和記憶中的人肯定是不同的,記憶中的過了這兩年了,必然是已經嫁人了。
就是這姓氏,湊巧對上了而已。
顧氏是個很靦腆的,就那種江南女子的風格,長的也比較柔弱,和年氏是有幾分相似的,只是氣質上,相貌上……又不是親姐妹,也沒有什么親緣,自然是不同的。
鈕祜祿氏是個直爽的,說話做事兒,直心眼。
進門就夸贊烏雅秀貞那兩只狗養得好,又說自己很會養狗,說起來養狗的事兒,頭頭是道。
反正瞧著,也不錯。
不過是后宮女眷,烏雅秀貞也并不如何在意。胤禛只給了答應的位份,弘暉幾個都已經是做阿瑪的年紀了,誰也并沒有很將這兩個新進宮的當回事兒。
倒是年氏不自在了幾天,她……就是那種略有些細膩的心思,原以為自己進了門,胤禛就再也沒有納妾了,卻不想到現在了,一把年紀了,宮里竟還有新人。
本來心里還存著幾分怨懟呢,這下子,更是不愿意見胤禛了。
胤禛也忙著,去了兩次,并未見到人,索性就暫且放下了——他忙的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醒著,哪兒有空再去安慰鬧性子的女人?再者,他又不是沒給臺階下,提著弘晝的婚事,他詢問了幾次,但年氏都不曾回應,那他還去做什么?
索性一轉頭,將弘晝的婚事交給了那拉氏來管。
那拉氏當仁不讓,連李氏的兒子的婚事都是她給做主的,那年氏的兒子有什么不能做主的?當家主母,就是有這份兒底氣。
不過,她也沒想著將年氏如何了,還順便去找了李氏:“我原想著年羹堯的事兒她能想通,哪兒能想到,她竟是這樣的死心眼。現如今我說話,她也是聽不進去,既如此,你且去看看,有什么話也好早些說開了。她就算是再不愿意伺候皇上,那好歹也為兒子想一想,也為自己想一想,可別再將身體給作踐出了問題,到時候怨誰呢?”
那拉氏也是憐惜年氏,進門的時候才十幾歲,這一轉眼,兒子都快要成親了,還要糾結什么情情愛愛的,實在是……說不過去。
李氏也發愁啊,你說商討商討佛經,那我是有經驗的很,不說三五天了,至少商討兩天沒問題。
但你要說勸人別總沉浸在情愛里,這個實在是有點兒做不到。她自己從始至終沒想過這種事情,也確實是不太明白年氏心里是如何想的,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你如何勸說?
沒辦法,她只好求助鈕祜祿氏——不是剛進門的那個,而是弘昀的媳婦兒,她自己的兒媳。
鈕祜祿氏也無語,長輩的事情,還是這種事情,你來問我個晚輩?
鈕祜祿氏也不好說自家婆婆腦子進水了,只能謹慎的說道:“額娘,汗阿瑪畢竟是長輩……他這后宮之事,兒媳作為晚輩,怕是不好隨意揣測吧?”
李氏頓了頓,反應過來了,伸手一拍腦袋:“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你個小孩子,確實是不好插手。對了,你們院子里的那兩個,可還算是安分?”
鈕祜祿氏笑瞇瞇的:“還算是安分,額娘看上的,哪兒有不安分的?再者,二爺對我也是好,她們但凡不是缺心眼,就該知道守著規矩才是最好。”
李氏笑瞇瞇的:“如此就好,我也算是能放心了,你且安心養著身體,等回頭給本宮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
鈕祜祿氏是因著懷孕了,沒辦法伺候弘昀,所以李氏才費心選了兩個庶福晉的。以往是事情多,胤禛也沒選秀,所以李氏也不愿意多事兒。
但現下嘛,國泰民安的,又恰逢選秀,李氏難免就有幾分意動。再者,不過是庶福晉,并不妨礙鈕祜祿氏半點兒,這事兒她覺得是完全沒問題的。
鈕祜祿氏心里如何想的……反正李氏也看不見。
和兒媳說了一會兒的話,李氏就打發了鈕祜祿氏先回去,既然有了身子,就不好總在外面坐著了,免得勞累。
她自己想了半天,這才起身往年氏那邊去。
年氏正在畫畫呢,聽著李氏上門,還有些詫異:“李姐姐?今兒這吹的是什么風,竟是將你給吹來了?”
李氏不愛出門,是寧愿自己在屋子里念經,都不愿意和人來往的。所以能見著她,確實是個很……詫異的事兒。
李氏笑道:“吹的五月里來初夏的風。”
眼看端午,天氣就有些炎熱,李氏這兩年心寬體胖,進了門就覺得,年氏這里簡直就是個火爐子了,她就又皺眉:“可是內務府沒送冰塊來?”
年氏趕忙笑道:“那倒不是,皇后娘娘管理有方,內務府無論如何也不會疏慢的,是我自己怕冷,放了冰盆就總覺得,連骨頭縫里都是冷冰冰的了,再者,我也沒有那么熱,索性就不用這冰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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