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張氏垂頭聽著瓜爾佳氏說話,略等了片刻,微微笑道:“大嫂,您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您是為我好。您且放心,我既然嫁給他了,我就是想好好的過日子的。先不說董鄂氏現如今要被送走,就是她不走,這不是還有您和太后娘娘的嗎?再不濟了,我就求汗阿瑪去。”
她頓了頓:“以前呢,我不知道董鄂氏有這樣惡毒的心思,我只是想著,原本是他們兩個恩愛在一起的,我不過是個半路來的,后進門的,忍讓一番也沒什么。再者,就是不為四爺,也該為孩子,孩子年幼,我若是盛氣凌人壓著董鄂氏,那孩子心里該如何想?我原以為她也是該是聰明人的。”
要不聰明,能在那樣的處境下,還讓弘時將她接進府嗎?就董鄂家當時的情況,讓董鄂氏跟著流放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進府這事兒,真是弘時對她的恩情。
“但人終歸是有底線的,她如此對我,我也就不能將自己放的位置太低了,我好歹也是四爺的嫡福晉,明媒正娶進門的,當年皇額娘是喝過我的進門茶的。”張氏微微笑一下:“皇額娘素來看重能干之人,就好比大嫂這樣的,我若是再和以前一樣唯唯諾諾,怕是皇額娘也厭煩。若是日后,我就要多多和大嫂學習了。該立起來的時候也得立起來。”
人嘛,你自己軟弱了,那欺負人的,就會盯上你了。你若是強大了,他們欺負你之前,也得多衡量幾分。
瓜爾佳氏笑道:“這樣想就對了,我原還想著你會很難想通呢,沒想到,倒也不用我多說,既如此,那你就好好養著身體,等過段時間,問一聲九姑姑,有始有終,該回去就回去。”
人家九格格幫忙出面兜攬了這事兒,那張氏要回去,就必然得和人家打個招呼。
張氏忙應了下來,瓜爾佳氏也事情繁忙,就不在這邊多停留了。她很快回家,正好弘暉也忙完了,夫妻兩個還湊巧在門口遇見了,索性就并肩往里走。
瓜爾佳氏說起來今天這事情:“四弟這事兒辦的實在是有些糊涂,當時汗阿瑪惱怒,我都跟著提著心,生怕他一時腦子轉不過彎,非得要抱著那董鄂氏。”
弘暉沉吟了片刻:“那邊你多盯著,一定要確定董鄂氏是真的離開了京城。董鄂氏那樣的人……并無太多的道德規矩,江南那邊多風流學子,她又是個有心思有想法的,你找人在她身邊試探試探……若是弘時知道董鄂氏這點兒真心,人人可得,指不定日后這性子就能改變了。”
瓜爾佳氏轉頭看弘暉,弘暉一挑眉:“覺得我這法子齷齪?”
瓜爾佳氏忙搖頭:“自然不是,爺只是找個人給她介紹介紹,又不曾說找個人將她強迫了,動心不動心,守得住守不住,這不都看她自己的嗎?她若是不動心,就憑她四爺側福晉的名頭,怕是江南那邊的人都得捧著她呢,誰敢強迫了她?爺您這不是法子齷齪,而是光明正大的釣魚。”
她笑了笑:“我就是覺得奇怪,爺如何會斷定,董鄂氏的那點兒真心不值錢?”
弘暉嗤笑一聲:“無媒茍合,這真心能有多少?若是當時換個人能挽救董鄂家,那弘時就遇不上她了。再者,等董鄂家出事兒,人人都知道她是弘時的人,弘時也成了她僅剩下的選擇了。”
這樣的選擇,一看就是利益衡量。
但弘時吧,就對那份兒初遇見有太美好的濾鏡了,于是就算是有百般的不對勁,他還是讓自己選擇了董鄂氏。
弘暉擺擺手:“這樣的女人,其實并不用很厲害的手段,只要將兩份兒利益擺放在她面前,她自然而然的就會去選擇對自己最好最有利的。如今她面前也是兩條路,一個是被弘時遺忘在江南,兒子心里怨恨她,京城容不下她。一個是改嫁他人,讓自己成為弘時心里忘不掉的遺憾,至于兒子……有了下一個,誰還會在意上一個?珍貴是因為少,多了,那就不值錢了。”
瓜爾佳氏挑眉:“那她若是非得要為弘時守著呢?”
“那就守著,堂堂愛新覺羅家,不至于連個女人都養不起。”弘暉很不在意的說道,不太愿意說這董鄂氏了,就問起來自己的長子:“這幾天天氣變化多端,前兩天不是有些著涼了嗎?現如今可好了些?”
說起來孩子,瓜爾佳氏臉上笑容也溫柔了幾分,長子是嫡出,是她寄予厚望的嫡子,她和弘暉一樣,對這個孩子,十分關注關懷。
“已經好了些,前兩天還有些發燒,昨兒溫度已經降下來了。”瓜爾佳氏說道,正好也已經到了內院了,就干脆轉到孩子那邊去看看,弘暉也去。
夫妻倆進門的時候,小孩子正靠在床上聽身邊丫鬟讀書,這丫鬟也是瓜爾佳氏專門選的,識字,會讀書,為人也安分老實。
弘暉伸伸手,那丫鬟就趕緊將手里的書送上去。弘暉看一眼:“雜談?”
小孩兒趕緊起身行禮,弘暉擺擺手,也順便在床邊坐下了:“怎么想起來聽這個了?”
“這兩天生病,嘴里沒味兒,就想著聽人說說那些比較特殊的吃食。”小孩兒笑著說到,又給瓜爾佳氏行禮,瓜爾佳氏先伸手摸一摸他額頭,確定沒事兒,這才說道:“嘴饞了?今兒病好了,中午倒是能吃些想吃的了,不過,忌油膩,你想吃什么?”
小孩兒眼睛一亮,趕緊點菜:“能不能要一道拌鵝胗?”
這倒是可以的,瓜爾佳氏就應了下來,可給小孩兒高興的,眼睛都成一條縫了。
這邊府里其樂融融,那邊弘時的府里就不太安生了,董鄂氏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哭,她哭呢,孩子也跟著哭,母子兩個哭到傷心處,索性抱頭痛哭。
弘時原本在呢,他是想著等董鄂氏那行李收拾完,看有什么缺的少的,他讓人給添補上。但是被哭的腦仁兒疼,實在是坐不住,干脆就起身走人了。
董鄂氏倒是想挽留來著,然而孩子正抱著她腰身哭呢,她也不好起身,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弘時走人了。一轉頭,兒子還在哭,實在是沒法子,就只好先哄好孩子。
無論董鄂氏哭的怎么凄慘,該走的時候還是要走。弘時倒是不催促,可瓜爾佳氏那邊派人催促了,宮里烏雅秀貞還特意找胤禛要了侍衛,就是專門送董鄂氏前往江南的,免得她拖拖拉拉再壞了事兒。
所以,董鄂氏在不甘不愿中,還是被送出了京城。
她出京,弘時也沒著急接張氏回來,而是先拎著酒壇子,上弘旺那府上喝酒去了。心情煩悶,這種事兒呢,總不好和女人嘀咕,再者,張氏心里指不定恨死了董鄂氏呢,他找張氏傾訴心思,不得讓張氏更生氣嗎?所以思來想去,也就只能找交好的哥兒們了。
“你說我對她能算是不好嗎?當年冒著我阿瑪生氣,我額娘惱恨的風險,我將她給接進門,我讓她生了庶長子,以至于我自己的婚事千難萬難……”
弘時只顧著抱怨,也沒發現弘旺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陰沉——又是這樣,既然你們兩個相愛,容不得別人插足,那為什么不反抗到底,只你們兩個生活呢?這事兒若是沒人做到也就算了,弘旺也要跟著說兩句世俗如此,規矩如此,可偏偏這種事兒,是有人能做得到的。
人家不光做得到,人家還夫妻恩愛兒孫滿堂。
如此一來,就對比的弘時十分可笑,你既想要紅顏知己,又想要賢妻良母,你那張臉那么大呢?還有就是自己的親爹,你既想要地位權勢,又想要夫妻恩愛,你也那么臉大呢?
這世上的事兒,自古難兩全,想要兩個都不放手的,未免太貪心。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和賢妻良母比起來,和地位權勢比起來,愛情,始終都是可以被拿來犧牲的那個。
也就是說,董鄂氏在弘時心里,可能也并沒有那么重要。郭絡羅氏在胤禩心里,可能也不過是如此。
弘旺眼里閃過嘲諷,卻是很快低下頭,將表情給遮掩住,笑著勸弘時喝酒:“人心易變,就是咱們男人,也是今兒喜歡騎馬,明天喜歡射箭的,那女人的心思也變化多端,今天喜歡你,明天更喜歡地位權勢的,也不是沒有,不過一個女人而已,你若是十分在意,那回頭多去江南兩次,探望一番即可。”
弘時搖頭:“你不懂,你都還沒有娶妻……”
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太好聽,弘時就趕緊岔開話題了:“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弘旺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話當真是如此解釋的嗎?”
那自然不是,也不過是順嘴嘟囔了一下,覺得可以借用一下而已。
這話題也不是那么好聽,弘時再換一個話題:“你接下來是什么打算?”
弘旺沉吟了一下:“我想參加科舉。”
弘時吃驚:“科舉?你現下不是在皇家學院讀書嗎?”
皇家學院也是有考試的,和科舉制度不同,這個考試制度是九格格定下來的,每年一次,四年下來看綜合成績。若是成績好,朝廷挑人的時候學院就能推薦。若是成績不好……那到時候就看你自己人脈關系了。
弘旺搖搖頭,怎么說呢,皇家學院出來的學生,就算都是宗族之人,但得的差事,卻都是那種比較邊緣,比較清閑,升職空間不算大的。
科舉就不一樣了,但凡你能考上,你就能站在朝堂上了。
若是將朝廷比喻成一個蟲子,皇上是站在蟲子腦袋上的,那么皇家學院出來的人,是先站在了蟲子的腳上,但科舉出來的,卻是站在了蟲子的翅膀上。
位置不同,起點不同,同樣是往蟲子的肚子走,正經科舉通過的人,可能三五年就能走得到了,但皇家學院出來的人估計得走個七八年,甚至十來年。
弘旺等不得。
所以弘旺要先通過科舉來實現自己的目標,走上自己的仕途。
但是這其中分別,他就懶得和弘時講解了,只笑道:“我和別人不同,人家都有父母親族,但我,除了一個出身,還有什么呢?倒不如去科舉,科舉倒是更公平些的。”
弘時沉默了一下,但頓了頓,也只是抬手拍了拍弘旺的肩膀,并未多說什么。
弘時在弘旺這邊喝了大半天酒,喝的迷迷糊糊的,因著他府里沒人,弘旺也沒敢將人給直接送回去,索性就留在自家客院了。
等人安置下來,弘旺就到了書房,從暗格拿出一封信看了看,隨后又找了紙張,寫起來回信。
一轉眼也就到了秋天,秋老虎是比較厲害的,早上還是涼風習習,到了中午,那就恨不能將整個人給埋在冰盆里。這一冷一熱的,就極容易生病。
轉頭十三阿哥府上就來報,說是十三阿哥病了。
六阿哥和十三,那都是胤禛的左膀右臂。十三這一病,先不說朝堂上多少事情耽誤了,胤禛瞧著那書房里空蕩蕩的,也總有些惦記,就干脆在下朝之后,親自帶了六阿哥前往探望。
十三正在床上躺著呢,自來生病的人,就沒幾個臉色是好看的。十三也如此,一張臉蠟黃蠟黃,瞧著眼窩都有幾分深陷,披頭散發的——因著九格格十分不喜歡金錢鼠尾的發型,總攛掇著眾人將頭發多留點兒,十三年紀小,實在是應付不了九格格,畢竟這天底下,做弟弟的,哪個能逃得過做姐姐的魔掌?
更何況九格格還不是一般的姐姐。
于是,十三那腦袋上的頭發,明顯就粗壯的多,別人都是老鼠尾巴一樣,他那腦袋上是有三分之一都長了頭發,抓起來竟是有手指那么粗。
這會兒披散下來……當然也不好看,前半個腦袋光腦門,后半個就算是能遮掩住,也沒多好看,甚至還不如禿頭好看呢,于是也就越發顯得十三阿哥……形容憔悴了。
“太醫是如何說的?”不過好看不好看的,胤禛也并不在意,他又不是女人,十三是弟弟又不是他妻子。所以胤禛更在意的,是十三那臉色:“喝藥了?瞧著臉色不如何好,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十三苦笑了一下:“太醫說的是舊疾發作,之前天熱,我貪涼了些……”
十三說的含糊,但身邊太監可沒隱瞞:“十三爺不聽勸,大中午用涼水洗澡,說是出了一身汗,不洗一下不舒坦。晚上又要吃涼的,說是熱的沒胃口,早上要喝涼水,說是溫水不清醒……”
那一張嘴不停,嘰嘰呱呱的將十三做的不好的事兒,都給嘀咕一遍兒。
胤禛那臉色就不好看,六阿哥也笑道:“原以為十三這些年穩重了許多,哪里想到,竟還是這樣孩子氣,你自己身體你自己不知道如何嗎?平時十三弟妹怕是沒少費心,四哥也時常惦念,你竟是不管不顧,這樣作踐自己身體的嗎?”
十三頓時尷尬:“也沒有他說的那樣……行吧,我知道錯了,我就是有些貪涼,這天氣,一早一晚的變化著實是大,我保證再沒有下一次了。”
太醫不光是說十三阿哥救濟發作,還說十三阿哥患了別的病,但這個,十三并未對胤禛提起。
以至于好幾天之后,胤禛還疑惑,十三上次不說只是舊疾發作嗎?怎么這么長時間竟是還沒沒有痊愈?他特意叫了太醫來詢問,這一問才知道,十三這病情越發嚴重,現在竟是下不來床了。
胤禛大急,連忙叫了九格格進宮,將十三的事情說了一下,再親自帶了九格格過去為十三診斷。
九格格一診斷,臉色就變了變,實在是十三那病,她有些……不敢確定。
“怕是骨癌……”但沉吟了一下,九格格還是并未隱瞞,早些年十三被圈禁的時候,身上就有些不太舒服,尤其是骨頭關節,病變嚴重。到變天時候,極容易骨頭生疼。
熬到現在,其實也并非是十三貪涼就導致了這次病變的,而是長年累月的變化,每一次的騎馬奔波,每一次的相撲摔跤,每一次的領兵打仗,每一次的站立時間過長,都會加重病情。然而十三是個十分擅長忍耐的人,十年圈禁,讓他比更多人更能忍受痛苦。所以哪怕是身體上不舒服,他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忍著,甚至太醫都不請的,生怕驚動了胤禛。
然后,這一次次的積累,就將病情給加重,以至于到現在,發生了病變。
胤禛聽著,先是心里一涼,面色就變了變:“若是治愈……”
九格格微微搖頭,這種病,在現代都沒有可能會治愈,更不要說是在古代了。況且,這年代,也沒有安全無菌的地方讓他進行骨髓移植。
再有,就算是能移植,也并沒有藥物來移植排斥反應,最終的后果可能是比現在更加痛苦。
十三微微笑道:“四哥別為難九姐姐了,她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再者,人總要有這么一遭的,我的不過是來的早了些,我現在很想得開,四哥也別難過。”
胤禛那眼眶瞬間就紅了:“你讓我如何不難過?我心里對你十分愛重,我們兄弟年少一起長大,相互扶持這么些年,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你若是……若是有個什么,日后我能指望誰?”
十三笑道:“四哥要這樣說的話,那六哥可該傷心了,我若是走了,四哥,你一定得多看看別人,十二哥也是個穩重的,十五十六,還有十七十八,也都長大了,驍勇善戰,十分能干……”
胤禛搖頭:“再能干,也不是你。”
九格格就忍不住搖搖頭,靜悄悄的轉身往外走去,人親兄弟訴衷腸,她還是別礙事兒了,有這時間,倒不如斟酌斟酌藥方,能多留十三幾年,就多留十三幾年。
十三福晉也在門外站著,眼眶通紅,聽見腳步聲一轉頭,忙喊了一聲姐姐。
“拿筆墨紙硯來。”九格格說道,十三福晉忙親自去準備,廊檐下就有桌子,九格格就站在桌子前寫藥方,一筆一劃,十分認真,寫一個,就停下來斟酌一下,加加減減,一張藥方,竟是寫了差不多兩炷香時間。
她嘆口氣將毛筆放下來:“讓人去抓藥吧,找那懂藥材的,每味藥的先后順序不同,需得多多留意。”
十三福晉忙應了下來。
十三阿哥這病,很快連宮里烏雅秀貞也知道了,一個是胤禛是皇帝,他出宮一趟不是小事兒,宮里肯定是要有安排的,再者就是十三阿哥好一段時間沒進宮請安,烏雅秀貞豈能不問?
這一問就知道了,她在慈寧宮里就有些坐不住了:“這怎么一個個的……”都年紀輕輕就如此了呢?她一個老太婆,到現在都還活的好好的,結果一個個的晚輩,都要走到她前面去了?
她找了胤禛說要出宮:“十三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就如同我親兒子,他如今這樣,我豈能不去看看?再者,我也實在是……愧對你敏妃母,她倒是走的痛快了,結果現在十三……我若是沒看顧好,如何和她交代呢?”
胤禛也只好帶她去見十三,十三病的時間長了,越發的枯瘦,整個人就像是個骨頭架子,眼窩都陷進去好深。
骨癌這種病,越是到最后,也是疼的人難以忍受,九格格那藥方里,多有鎮痛的成分,也就導致十三現在昏昏沉沉的時候多。
但偏巧,烏雅秀貞來沒多久,十三就醒過來了。
烏雅秀貞正抓著他手呢,見他睜眼,頓時就喊道:“十三,胤祥,可看見了我是誰?”
雖說現在胤祥他們都改了名字了,但烏雅秀貞情急之下喊了一聲,倒也沒人說什么。
十三看了一下,勉強笑起來:“是皇額娘啊,皇額娘,您怎么來了?”
“你這孩子,病了也不和皇額娘說,我若是不問問,我是不是就被瞞過去了?這天底下做孩子的,哪個生了病,不要額娘在跟前守著的?”烏雅秀貞說道,順便將眼淚給擦干了:“你呢,好好養病,萬不許灰心喪氣知道嗎?你若是有個萬一,走在了皇額娘前面,讓皇額娘白發人送黑發人,那你就是不孝你知道嗎?”
十三眼淚也快要下來了:“是,我聽皇額娘的,我一定打精神來養病,我日后還要孝敬皇額娘呢,還有弘曉……我還沒看他有孩子呢,還有十七,我若是走了,十七在蒙古,回京竟是連個住的地方都不一定有了。”
烏雅秀貞本來要搖頭呢,堂堂公主,這回京哪兒能沒個住處?再者,十三福晉是那種不讓小姑子進門的人嗎?但頓了頓,她點頭:“對,十七還得你照看呢,你看別人都忙,尤其是你四哥,那一腦袋的事兒,十七現在長什么樣子,估計他都不記得了。還有弘曉,還有弘曉的弟弟妹妹們,弘曉倒是有爵位了,剩下的你不得給安排安排?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
十三艱難點頭,是,還有福晉呢,當年他被圈禁,福晉都要跟著。現在他若是死了,福晉怎么辦呢?
可生病這事兒,真不是你有活下去的意志就行了的,就在烏雅秀貞出宮探望的第三天,十三還是走了。
是弘曉進宮來報的喪訊。
烏雅秀貞當即就覺得身體發麻,整個人就有些坐不住了:“怎么這樣呢?明明……”
不應該啊,要說十三上輩子是累死的,那這輩子不還有老六幫著分擔的嗎?怎么就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呢?
烏雅秀貞那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十三多好一個孩子,老天怎么就見不得好人長壽呢?先是那拉氏,再是十三,老天爺是半點不給人留活路啊。”
宮女嬤嬤喊著節哀,可十三還和那拉氏不一樣,那拉氏是兒媳,和烏雅秀貞的相處,也就是做了皇后這幾年。但是十三,那是烏雅秀貞跟前長大的,當真是親兒子一樣。
他生在永和宮,長在永和宮,哪怕是章佳氏搬出了永和宮,他每次進宮請安,也是絕不會落下永和宮的。
這情分不一樣,烏雅秀貞自然也是更加難過的。
胤禛也難過的昏厥過去一次,他和十三之間的情分,自來也是很不一樣。
因著十三的過世,整個朝堂上要停朝了——十三從生病到過世,也就一個月,他之前就是已掌握朝中重權,許多事情都有他的身影的,現在他這一走,他之前的決策,還有參與的差事,都有些沒辦法繼續下去了,所以也只能是暫且停下來。
十三的喪事也是辦的很大,他那墓地是他自己挑選的,因著胤禛當年修建皇陵的時候,曾說過讓十三和六阿哥,與他合葬,這話可將十三給嚇的夠嗆,忙不迭就自己挑選了地方,然后上折子請胤禛將這地方賜予他。
胤禛一開始當然是不答應,他還想和兄弟合葬,日后兄弟齊心呢,將來轉世投胎也能再續兄弟緣分呢。
但老六也不答應,六阿哥也急忙慌的給自己找了地方。十三找了北邊的,六阿哥就找了南邊的,主打的就是一個南北相對,守著中間那皇陵。
兩個人一起上折子,胤禛不批準那就再上,一而再再而三,次數多了,胤禛可算是批復了,于是十三這陵墓,就定在了河北一個小縣城。
現下十三下葬,胤禛是生怕十三在下面沒有好用的,幾乎要將自己的庫房給搬空了,全給十三做陪葬去。之所以沒搬空,還是因為九哥哥的勸誡——十三阿哥那墳墓沒在皇陵里,所以這陪葬越是豐厚,到時候怕就是越多的盜墓賊惦記,倒不如少一些的陪葬,將來只多派人前來祭祀就好。
胤禛當然是聽不進去的,生怕十三的墳墓當真被人盜竊,干脆就將那片地,派人給守護起來了。
但凡大清在,這片墳墓,就必得有人來看守護著。
十三這一過世,連烏雅秀貞都好長時間沒緩過來。胤禛在辦完十三的喪事之后,也是大病一場,臥床不起,整個人都沒幾分精神氣兒了。
烏雅秀貞自己還沒緩過來呢,就得先去勸胤禛:“你這樣一來,讓十三如何能安心?再者,你是皇帝,不單單是十三的四哥,十三雖然沒了,但是這天下百姓還在,你這樣糟蹋自己身體,朝中若是有個什么萬一,豈不是要遷怒到十三身上?十三素來忠心,又英明能干,最后這名聲難道要毀在你手里嗎?你若是當真憐惜十三,你就該振作起來,將十三沒做完的事情給做完。”
胤禛嘆氣:“皇額娘,兒子這心里,實在是難受,這短短兩年,先是那拉氏,再是十三……再往前,年羹堯,隆科多……朕身邊陪伴之人,是越來越少。”
烏雅秀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年羹堯和隆科多,不是你自己下令處死的嗎?
但現在胤禛正難受呢,她可不好往親兒子心里撒鹽,就只好說道:“那你這眼睛可生的沒用了,只能往后看的,竟是不會往前看?那拉氏和十三雖然不在了,但年氏……”
頓了頓,她差點兒想打自己嘴巴。就那拉氏和十三這兩個例子在前面,年氏還能活多久,真不一定,她現在說年氏,那轉頭年氏沒了……
差點兒沒哆嗦起來,她趕緊改口:“李氏,還有你六弟,還有你九妹妹,這不是都還在嗎?最重要的是,額娘還在,額娘這一把年紀了,這已經是……”
說起來就忍不住,眼淚就又要往下掉,胤禛趕緊掙扎起身:“皇額娘您節哀,十三弟去了也好,他那病我瞧著都疼的厲害,我去他府上,有幾次偷偷的看見,他疼的甚至將自己的腦袋往墻上撞……去了也好,不用受罪了,您節哀。”
烏雅秀貞不說話,你還想著勸我節哀呢,你自己怎么不節哀呢?
胤禛果然是沒忍住,說起來十三,又想到以往,眼眶也跟著發紅,堂堂男子漢,五十來歲的人了,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真的是……沒眼看。
別說是抱頭痛哭了,烏雅秀貞嫌棄的甚至沒將自己的帕子貢獻出來,只扯了床邊的簾子給他擦:“一把年紀了,也不怕晚輩笑話。行了,既然你自己都看得明白,那也不用我多說什么,你也別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你需得好好的,給我養老送終才行。否則,你若是……我倒不如跟著去了,也免得還要再悲痛一場。”
胤禛趕緊搖頭:“額娘,這話可不能胡說。”
胤禛這壽數還不到呢,所以烏雅秀貞勸說之后,就趕緊吩咐了太醫,該喝藥喝藥,身體先養起來再說。
六阿哥和九格格得了烏雅秀貞吩咐,也每天進宮,用朝堂上的事情,將胤禛給絆住。反正呢,人忙起來了,也就沒空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胤禛這精神頭呢,眼看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十三過世這悲痛雖然還沒消散,但也不是之前提起來就要哭的那樣子了,于是,他就打算著,將弘曉那爵位給冊封一下,鐵帽子王嘛,現在弘曉繼承爵位,自然一上來就是怡親王了。
這爵位,連弘暉等人都被壓了一腦袋。
弘暉自己倒是不在意的,畢竟人家親爹走得早,自家這個……咳,不能想,想了倒像是在詛咒親爹一樣,他倒是寧愿一直做個郡王呢,只盼著親爹能多活幾年。
倒是弘歷略有些不太高興,他這爵位和弘曉可就差太遠了,原本兩個人年紀相當,一起辦差一起玩兒的,結果小伙伴兒成王爺了,自己還是個貝勒,就算是皇上的阿哥,也得對弘曉行禮,這能讓人好受嗎?
不好受是不好受,他也就自己心里嘀咕了幾句就完事兒了,聰明人,就現在明顯他家汗阿瑪對弘曉,因著十三叔的感情,那是移情嚴重,十分偏疼的,他敢說點兒什么,怕是汗阿瑪能將自己罵個狗血淋頭。
他不傻,所以,一切照舊,該如何就如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都趕在一起去了,原本看著胤禛這身體是一日比一日好,對十三的過世也快釋懷的時候,到了來年三月,年氏忽然就病倒了。
年氏病倒,是因著收到了一封書信,這書信是從年家來的,說的也是年家的事兒。
胤禛雖然心狠手辣,但到底是看在年氏的臉面上,對年家,并未斬草除根,年羹堯被砍頭之后,他的一雙子女就被流放了。這來信呢,說的就是這兩個孩子的事兒,兒子和人打架斗毆沒了性命,女兒因為沒人庇佑,給人做了侍妾,結果,被當家主母給毒死了。
一雙子女,一個沒留,全沒了。
年氏看完信,一口血噴出來,人就倒下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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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按理說,年羹堯就這么一雙子女,不管是年希堯還是年氏,都應該派人守著的。事實上,年希堯和年氏,也確實是都讓人打點了,但是怎么說呢,少年人心性,這兄妹兩個,自覺地當初年羹堯這事兒,年希堯和年氏都不曾伸手幫忙——在他們看來,年氏既然是寵妃,就該跪死在養心殿門口,如此一來,皇上必然心疼,到時候年羹堯指不定還能有一條性命。
心里存了怨恨,自然是恨不能離著年氏遠遠的,于是年氏這邊的人,也并不敢很靠近這兄妹兩個,生怕被這兄妹兩個給驅趕。到時候沒完成主子命令,倒霉的還是自己。
年希堯呢,他是有些自顧不暇的,雖然派了人去,但那人也不如何將事兒放在心上。
就這樣,那兄妹兩個,只要是沒提著刀子上街,那就不算是,自然也不會有人往京城來送信。偏偏呢,這事兒發生的也快,前前后后,甚至不到半個月時間。于是等兩邊反應過來,人也已經都沒了。
年氏這一口血吐出來,人迅速就沒了精神氣,整個人活像是一具尸體了。
胤禛來探望,年氏卻是見也不見,面上說得好聽,自己形容憔悴,怕嚇著了胤禛,但實際上為什么,兩個人是心知肚明。年氏明面上說放下,可到底是親哥哥,那心里豈能是一點兒介懷也沒有?現如今也不過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再加上那兄妹倆日后指不定要回京,這才沒有和胤禛鬧的很僵硬。
可現在,弘晝也成親了,這兄妹倆,年羹堯唯一的血脈,卻沒保住,年氏自己都不想活了,還怎么去顧慮胤禛那心思?若是見了,自己心里更難受——既有救不了自己兄長的煎熬,又有護不住侄子的愧疚,還有對胤禛那復雜感情,那為什么要見?
索性不見,誰都好過。
雖然她不見胤禛,但是烏雅秀貞親自來探望,年氏還是見了的。
烏雅秀貞倒也不是說對個妃嬪十分看重,她主要還是為了胤禛。生怕年氏這一走,胤禛……本來就因為那拉氏和十三的事情心里難受呢,若是再死一個,怕是胤禛得瘋魔了。
進門瞧著人在床上躺著,那眼睛盯著床帳,整個人就像是靈魂出竅,烏雅秀貞一瞬間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其實吧,她倒是有些同情年氏的,原以為是為了愛情進宮的,結果胤禛這心里就沒什么愛情,他甚至是更看重那拉氏,這樣一個心里只有大清只有朝政的人,為了那拉氏竟是能連著罷朝五天。
原以為是為了挽救親人性命進宮,結果這結局和上輩子,幾乎是沒什么兩樣。
那她重活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就是為了重新體驗一下現在這種要生不能生,要死不能死的心情嗎?
“皇上已經下令讓年希堯往寧古塔那邊去了。”當初這一雙子女,去的是寧古塔。
烏雅秀貞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無論如何,這尸身是要帶回來的,到底還是要……入土為安。我今兒來,也并不是要為胤禛分辯,他是做皇上的,該如何抉擇,我哪怕是他親娘,我都沒辦法為他做主。”
這若是尋常人家,那她還能逼迫胤禛做個什么決定。但這不是尋常人家,胤禛但凡有個什么決定,那對朝堂,對天下,都是影響深大。
若是他縱容了年羹堯,那日后人人有學有樣,這天下還能有個好嗎?
再者手里,年羹堯是死有余辜。朝廷規定,貪污超過三千兩,就要砍頭,年羹堯那貪污的可不只是三千兩,連三十萬都打不住,三百萬都不止。
他貪污的銀錢從哪兒來?不要說都是官員們送的,那別的官員的錢從哪兒來?說來說去,不都是從百姓身上剝削來的嗎?年羹堯貪污的也是多,百姓們被剝削的就越是厲害。
別說年羹堯想不到這一點兒,他自來是聰明人,他若是想不到,這天下就沒人能想得到了。
“你心里若是怨恨他,我也是能理解的,可你若是因為怨恨他,就糟踐自己身體,那哀家是不太贊同的。”烏雅秀貞伸手摸摸年氏的腦袋:“你還有兒子呢,弘曕那性子,你放心讓他一個人?還有弘晝,他那性子,若是沒人在上面壓著,怕不是要反了天了?弘晝和弘曕雖然是皇上的兒子,但也是你的兒子。胤禛那性子,弘晝和弘曕若是做錯了事情,你覺得他能容下這兄弟倆?”
想那上輩子,胤禛總共也沒幾個兒子,活著的加起來連一個巴掌都湊不夠,他都能將弘時給過繼出去呢,更不要說這輩子,胤禛的兒子還挺多。
兒子多意味著什么呢?他若是看誰不順眼,過繼出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當然,弘時上輩子那情況不同,他那時候占了長子身份,若是他沒有被過繼出去,那他就是奪嫡的最熱門人選。若是弘時和胤禛政見相同,胤禛也并非是只能選擇弘歷的。但偏偏弘時和胤禛,那是處處不同,尤其是在八爺黨的處置上,那八爺黨就是胤禛心里最大的毒瘤。
這種情況下,他如何能將自己千辛萬苦得到的皇位,再讓給親近八爺黨的弘時?所以,既為了給弘歷讓路,又為了警告八爺黨——就算是你拉攏了我親兒子都沒用,弘時這才被過繼出去的。
現如今這狀況,八爺黨早就不成器后來,畢竟八爺黨的頭頭已經全被送到海外去了。所以朝堂上現在也沒有什么八爺黨了,甚至連上輩子會發生的八王議政,這輩子也連點兒影子都沒了。所以,弘晝和弘曕,也絕不可能和上輩子的弘時一樣,去親近八爺黨的。
再者,就算是真的親近了——那情況還不同,弘晝和弘曕都算是幼子,他們上面那么多哥哥呢,皇位無論如何也是輪不到他們的,所以親近就親近,大不了是胤禛臭罵一頓,頂破天了再打一頓而已,也并不會再和上輩子一樣,為別人讓路了。
但這種內情,烏雅秀貞可不會仔細和年氏解釋,她只說道:“你做額娘的,一輩子哪兒能總為別人呢?你好歹也為了你兒子想一想才是。”
年氏轉頭看烏雅秀貞,忽然問道:“太后娘娘,您心里對先帝,可曾有怨恨?”
但剛問出來,她就趕緊賠罪:“太后贖罪,妾身是腦子糊涂了。”別說烏雅秀貞是長輩了,就算不是長輩,人家這太后身份,容許你問這種僭越問題?
烏雅秀貞頓了頓:“若說一點兒沒有,那肯定不是的,當年我剛進宮,位份低,生了胤禛之后,就直接被送到景仁宮去了,整個月子,我都不曾再見過胤禛。那會兒,我整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中,總是能聽見小孩子的哭聲,我就覺得,是胤禛在哭……我擔心他會冷了,會餓了,我擔心景仁宮的人會無視他,偷偷的打他罵他。”
所以剛出了月子,她就趕緊往景仁宮去。
“這時候我心里就在想,為什么皇上會如此絕情呢?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別的女人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連做額娘的資格都沒有。”
“可后來,我去了景仁宮,景仁宮娘娘,是個很好的人。”烏雅秀貞笑了笑:“我就知道,我這輩子,大概是再也沒辦法要回自己的兒子了。”
若是佟佳氏不好,她還能抓一下佟佳氏的把柄,要挾一下佟佳氏,或者是求了康熙,胤禛好歹也是康熙的親兒子是不是?那到時候,就會有七成的把握能要回來胤禛了。
但佟佳氏不光人不錯,還將胤禛養的也不錯。所以烏雅秀貞就知道,自己是要不回來孩子了,事實證明,她果然是猜對了,哪怕她立下大功,哪怕康熙開始將她記在心里,對她有了恩寵,始終,她沒能將胤禛要回來。
一直到佟佳氏死了,胤禛才算是回到她跟前。
“可是,光怨恨有什么用呢?他本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男人,他的兒子也不是只胤禛一個,甚至這天底下千萬百姓,也都是他的兒子。所以,若是只顧著怨恨,那也著實是……太目光短淺了些。”
烏雅秀貞說道,年氏抿抿唇沒說話,她其實是有話要說的,比如說,雖然胤禛是被養在了景仁宮,但至少他還活著,他不光是好好的活著,他還得到了佟家的人脈,佟佳氏的錢財。可她的二哥呢?她的侄子侄女呢?現在都已經命喪黃泉,別說是活著了,死后名聲都保不住。
若是,烏雅秀貞可以在怨恨之中找到平衡之道,她卻是不能,因為人死不能復生。
烏雅秀貞又說到:“你若是不愿意再見胤禛,回頭哀家讓人將這宮門給關上,你自己在里面,想畫畫就畫畫,想看書就看書,弘晝和弘曕照常能進宮給你請安,宮里其余的事情,也用不著你操心。”
還有李氏呢,實在是不行,就讓瓜爾佳氏和鈕祜祿輪流進宮。再或者,再讓胤禛挑選幾個宗室格格進宮——當然,這是下下之選,因為就算是宗室,也不一定就是和胤禛一條心的。偏偏宮務這事兒吧,又十分能鉆空子,若是有人要對胤禛不利,那不管是吃食還是穿著甚至熏香茶水,都是能動手腳的地方。
所以瓜爾佳氏和鈕祜祿氏,才是比較合適的選擇。但日日讓她們進宮,也太麻煩了些。
實在是不行,就將顧氏個提拔上來?
烏雅秀貞心里盤算著,年氏沉默片刻才說道:“我知道太后娘娘好心,我心里其實……還是愿意活著的,奈何身體不爭氣您且放心,我這就好好養著,來日里必定去給您請安。”
去就是去慈寧宮,她自己走著去的,才是去。不然,她病著,烏雅秀貞也是不會讓她去的。
聽她這樣說了,烏雅秀貞就點頭:“如此就好,你能想明白,對弘晝和弘曕來說,絕對是大喜之事兒,你且安心養著,回頭該用什么,只管和太醫院開口,太醫院沒有的,哀家那邊讓人給你送過來。”
年氏應了下來,本來要掙扎起身給烏雅秀貞行禮的,又被烏雅秀貞給按下去了。
烏雅秀貞也是真怕年氏死過去,兩三天來探望一次,又要問太醫她的脈案,如此小半個月,她原以為已經穩住了年氏的,結果一天早上,她這邊才剛起床,那邊就來了人,說是年氏沒了。
年氏是半夜里沒的,半夜里也不知道如何,就咳嗽起來。宮女嬤嬤都在身邊守著,忙就伺候著給喝了水,但年氏輾轉不安,是嬤嬤做主請了太醫來。
太醫一把脈,當時就跪下來了。
再然后,有人到養心殿去請了胤禛,胤禛來的時候,年氏已經是快糊涂了,一邊喊著二哥等等,一邊又叫侄子侄女名字,胤禛連喊了她幾聲,她才分辨出來胤禛。
然后就是又哭又笑:“好狠的心,兩輩子伺候爺,竟是連一條人命都要不到……皇上那一顆心,竟是石頭做的不成?石頭尚且有被焐熱的時候,皇上的心,就是千年寒冰吧?”
胤禛張張嘴,想說點兒什么,但偏偏喉嚨里就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什么都說不出來。
屋子里一圈人跪著,恨不能自己的耳朵現在就飛出去再也別回來了。什么兩輩子,這是他們能聽的話嗎?
年氏又問道:“皇上心里,可真的有我?”
胤禛趕緊點頭,那自然是有的,他雖然不知道什么上輩子,但這輩子的年氏,他心里還是有幾分喜歡的。他這樣的性子,是從不會勉強自己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像是十三,他十分喜歡,就總覺得十三日子困苦,下旨讓十三府上吃穿用度,都從內務府支取——往年也只皇上的兒子,才有這樣的特權。
像是老八,他很是不喜歡,那老八不管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別有用心,都是錯的。
年氏不光是文采出眾,身上還有一股嬌憨天真,還有一種淡泊名利的安靜,胤禛只覺得,和她待在一起,一顆心都隨著安靜了下來,朝堂上那些浮躁,那些勾心斗角,一瞬間就好像遠離了自己一樣。難得的安寧誰會不喜歡呢?
他努力咽下喉嚨里的那團棉花,聲音都帶了幾分沙啞:“有,朕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年氏笑,既然有,那為什么,從沒有給過她特例呢?為什么就是不能看她的臉面,放過了自家二哥呢?雖然他該死,但是,他也有功勞啊。
年氏眼前逐漸模糊起來,上輩子和這輩子,在她心里不停的交織。
也可能,胤禛心里是有她的,因為上輩子她所有的孩子,在胤禛心里都是特殊的。也可能,胤禛心里的有,和她以為的有,是不一樣的。
年氏嘴里念念叨叨:“好悔啊,好悔啊。”
至于悔什么,她也說不清,就在這樣的念叨中,年氏聲音逐漸消失,身上力氣隨即卸掉,眼睛圓睜看著床帳,胸口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烏雅秀貞趕過去的時候,弘晝和弘瞻也已經到了,兄弟倆眼眶通紅,跪在床邊嚎啕大哭。胤禛則是坐在軟榻上,他情緒沉淀了半晚上,現在倒是不至于哭了,可那表情,還是難受得很。
烏雅秀貞一進門,胤禛就抬頭看過來,頓了頓,聲音沙啞的說道:“皇額娘,是不是我真的……太無情了些?”
“不是,你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你若是為著年氏放過了年羹堯,我怕是要立馬上奉先殿跪上三天三夜給列祖列宗賠罪去了。”烏雅秀貞斬釘截鐵,年氏已經死了,那就完全不用顧忌她心情了。
她看胤禛:“你是皇上,你當年,是你汗阿瑪親自選中的繼承人,是這大清的帝王,是千萬百姓的君父,是朝堂文武百官的主心骨,你若是為了個女人就將朝堂大事兒當成后院陰□□置了,那你對得起你汗阿瑪臨終叮囑嗎?你對得起這天下百姓的殷殷期盼嗎?你對得起文武百官的信任擁簇嗎?”
胤禛伸手摸把臉:“可是,她說她后悔了……”
“她說后悔是因為她兩次都做出了同樣一個選擇,所以她后悔,若是她作出了不同的選擇……指不定還是后悔。所以這話,你聽一聽就行了,很不必當真。”
烏雅秀貞說道,就年羹堯的事兒,很可能就是一個死局,為什么呢?因為年羹堯的性子,他本身就是一個自大自負的性子。年少成名,十六歲就了進士,被康熙點為翰林院侍讀。這樣年輕的翰林院侍讀,在大清,那也是數一數二的。
年少有才名,后來這一路仕途,又十分順利。不愿意做侍讀了,那就做御前侍衛,十八歲改行當侍衛,十九歲就跟著康熙親征,隨后立功,就得了五品武將的官職。
再然后,年家所在的旗被劃分到胤禛名下,胤禛十分欣賞年羹堯,于是一路扶持,送年羹堯入軍營,讓年羹堯跟著十四去西藏。
十年拼搏,等胤禛登基之后,年羹堯又花費了三年時間平定青海。再然后,做了封疆大吏,統管整個西北。
就這樣的履歷,數遍整個大清才有幾個?
自古以來,但凡有才華之人,多是十分驕傲之人。年羹堯也不例外,他有才氣,又有本事,這樣的人,如何能聽得進去別人的勸導?就算這人是親妹妹,那親妹妹也不過是個女人。
年羹堯……是不太將女人放在嚴厲的,平日里生活中,哪怕是對嫡妻,也素來是不太客氣。
對年氏,也不過是出于血緣,疼愛是有,可聽從……若是有的話,也不至于是現在這個下場了。
這樣的性子,他是改不了的。就算是能改,也必然是要花費許多代價,但有了代價,年羹堯就不一定能有這樣的成就,能走上這樣的高位了。
所以年氏哪怕是做了不同選擇,她也真不一定就能達成目的,挽救年羹堯了。
年羹堯做文臣,也有可能是貪贓枉法的。
胤禛沒再說話,烏雅秀貞頓了頓就岔開了話題:“這喪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讓李氏來辦。”胤禛頓了頓才說道,又招呼了蘇培盛:“讓禮部擬旨……冊封年氏為皇貴妃……”
畢竟心里也是有過的,再者,她兩輩子都選擇了他,那必然也是十分愛重他,既如此,給年氏一個死后體面,也是正常的事兒。
胤禛雖然難受,但也不知道是年氏臨死之前說了后悔還是如何,他也就沒有像是那拉氏死時候一樣,連著罷朝五天了。不過,該來靈堂還是要來,該哭還是會哭。
偶爾也會走神,閑暇時候也會想到年氏。
整個人吧,不言不語的,卻是猛然消瘦了許多。并且,他來后宮的次數就更好了,以往兩三天總能進一次后宮,不是去年氏那邊,就是去顧氏那邊,再或者是新進宮的小答應那邊。
但現在,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得能進宮一次。
烏雅秀貞都難得能見他一次,好不容易見一次,一看見他那樣子,烏雅秀貞就嚇一跳:“你這段時間是在做什么呢,將自己弄成這樣的鬼樣子?蘇培盛呢?你這奴才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蘇培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奴才該死,奴才也實在是勸不住主子爺,主子爺這段時間不眠不休,每日里吃飯也顧不上……”
胤禛輕咳一聲:“別胡說八道,再嚇著了皇額娘,看我料理你不料理!皇額娘您也別生氣,我這頓時間著實是太忙了些,一來是要秋闈了,為這秋闈的事情,朝堂上實在是忙的很。二來呢,眼看快秋季,各地又要上折子,無論是風調雨順還是天災人禍,朝廷都需得有處置之法。再者,因著十三沒了,我和老六就實在是……分身乏術。”
原本屬于十三的活兒,現在就分攤到老六和胤禛自己身上了。
烏雅秀貞也是無奈:“十三的話你是一點兒沒放在心上,十三雖然走了,但是十二,十五十六,這不都是能干之人嗎?你將活兒給分出去怎么樣?再者,你若是放心不下他們,那不還有弘暉他們嗎?不趁著他們年輕有精力,讓他們多干活兒,你是打算養閑人呢?”
“至于這吃的,你若是不自己好好吃飯,那干脆到慈寧宮來吃。一日三餐,準時來,你若是不來,哀家就不吃。”烏雅秀貞沉著臉:“你餓死自己之前,先將哀家給餓死算了。”
胤禛這才變了臉色,趕緊說道:“皇額娘,萬不能如此,朕這政務繁忙……”
“你不用用這一套來搪塞哀家,我知道你政務繁忙,但是不至于連吃個飯都沒時間,這事兒哪怕是放在朝堂上,那文武百官也必然是支持哀家的。”烏雅秀貞擺手說道,文武百官是寧愿要個張弛有度的健健康康的皇帝,也不愿意要一個往死里忙忙死自己不算還要忙死大家的拼命皇帝的。
怎么說呢,胤禛若是不休息,他無時無刻不在看折子,那就等同于文武百官也是不能休息的,在宮里的,那就得陪著商量折子,一起拿主意,給皇上建議。不在宮里的呢,就得時時刻刻的繃著,提防著皇上隨時隨地派人來叫。
胤禛若是不吃飯,那當天在宮里的,誰敢提出自己要去吃飯?甚至,連喝水的次數都得控制,免得喝多了要上茅廁。
“要么,你好好吃飯,哀家隨時會叫人去問。要么,你來慈寧宮,陪著哀家用。你也別想著躲著哀家,你不來,哀家也能想法子打聽到你吃飯沒有,你若是不吃,哀家也不吃。”
主打的就是一個陪伴。
胤禛那臉色,頓時變得像苦瓜。
烏雅秀貞問道:“你如何選擇?”
“我一定好好吃飯,皇額娘只管派人來打聽。”他自己吃,好歹還能控制一下,吃多吃少吃什么,他自己說了算。甚至,偶爾不吃也能瞞得住,他好歹也是個皇帝對不對?但若是來慈寧宮,或者說,讓烏雅秀貞天天去盯著,那別說是吃多吃少了,估計吃什么,都得在烏雅秀貞的安排下。
好歹也是五六十的人了,現下吃飯都得在額娘眼皮子底下,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這傳出去,太丟人。所以胤禛當機立斷,趕緊選擇了自己好好吃。
烏雅秀貞略有些惋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他不會改變主意,這才說道:“既然你要自己吃,那就千萬記得你自己說的話,不要再讓哀家知道你不好好吃飯,就你現在這樣子,哀家給你一個月時間,不說吃的和一年前一樣了,至少和你六弟一樣,你做不做得到?”
胤禛頓時為難,為什么呢?因為六阿哥允祚,雖然不胖,但是十分結實。人家雖然是文臣,但是每天并未落下鍛煉,早起射箭,下午騎馬,偶爾還要帶著六福晉到莊子上打獵,閑暇時候也會打拳,人家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和胤禛相比,也就小了兩歲而已,人六阿哥看起來,溫潤儒雅,很是年輕。
相比較起來變成六阿哥那樣的身材,胤禛是更有信心讓自己吃胖成一年前的樣子。
前者的話需要鍛煉身體——胤禛實在是不愛動。后者的話,只要吃完了坐著不動就成了,哪個更容易完成,這還用說嗎?
“皇額娘這可實在是太難為人了。”胤禛很是為難的說道,烏雅秀貞擺擺手:“不算為難,為了能讓你長命百歲,我可是特意請了你九妹妹來一起商量的。”
九格格該登場就登場,拿著一疊厚厚的紙張:“我特意為皇兄你,制定了一個養身計劃。”
她將紙張都遞給胤禛,笑瞇瞇的說道:“這東西,可是整個太醫院都有做出建議的,像是這個吃飯,葷素搭配,是張太醫負責的部分。像是這個相撲騎馬射箭,這是陳太醫的建議。”
張太醫是比較擅長腸胃方面的調理的,陳太醫是比較擅長骨科,風濕之類的調養的。
反正個人有擅長,九格格就是將人集中到一起,針對胤禛的脈象,特意擬定了一個專門的養生計劃書。
胤禛翻看了一下,目瞪口呆,怎么說呢,這份兒養生計劃書,整整有八十八頁,特別細致,細致到什么程度呢?從早上一睜眼,就開始各種羅列。
比如說,醒來之后,先將雙手疊放在小腹上,進行五次深呼吸,然后開始吞津扣齒,完成之后再起床,起床洗漱,然后是八段錦一遍,打完之后上朝。上朝之后是早飯時間,早飯吃什么,多少份量,什么種類,也都是詳詳細細。
吃完早飯之后,需得站立片刻,站立的時候呢,也不能閑著,可以聽聽六阿哥他們說些朝堂上的事兒。
胤禛看完就將計劃書放在一邊:“朕覺得朕的身體很好,并不用如此……”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堅持不下去的,先不說這規定太細致的事兒,就說一天一次八段錦,一次五禽戲,還有一次太極拳,就是晚上睡覺都規定金剛臥,還陽抱,這也實在是太為難人了些。
不等九格格說什么,他就迅速起身:“朕養心殿還有事兒,就先告辭了,皇額娘且放心,今兒這一日三餐,朕必定會好好用的,對了,榮郡王之前不是說要舉行義診的嗎?你且到養心殿來,朕和你仔細說說這事兒。”
九格格看烏雅秀貞,烏雅秀貞擺擺手,于是九格格就跟著胤禛出門了。
看著兄妹倆走人,烏雅秀貞才輕哼了一下,哼,小樣,還治不了你了。她自己生的兒子,是個什么性子,她還能不了解嗎?
烏雅秀貞伸手將那計劃書給拿起來,翻看兩頁,也趕緊給合上——太嚇人了,連喝水喝幾口都有詳細規定,養生這東西,怎么說呢,只能隨心所欲,不能強制規定。
畢竟呢,心情好,那一切都好,心情若是不好,你這規定就是再如何好,那也是白搭。一旦被強迫著來養生,那就不是養生了,那是治療。
烏雅秀貞趕緊將這計劃書給放在了抽屜里,雖然看著挺可怕的,但是用來嚇唬胤禛是正好。畢竟就胤禛這身份,他要真不吃飯,那誰也勉強不了。
烏雅秀貞剛將計劃書放好,那邊弘時就進宮來了,帶著張氏一起進宮來的。張氏早已經從醫院里出來了,她現下身體也還沒調養好,不過這臉色和以前相比,那已經是差別很大了,現在這臉色是帶著很健康的紅潤的。
弘時進門就先笑道:“皇瑪麼,給您請安了,今兒身體可好?”
烏雅秀貞點點頭:“好著呢,你今兒怎么進宮來了?可是有什么事兒?”
“看皇額娘說的,我沒事兒就不能進宮了嗎?難不成還非得有事兒,才能來給瑪麼您請安?”弘時笑著說到,從張氏懷里接過來一個盒子:“我特意找來孝敬皇瑪麼的,皇瑪麼快看看喜不喜歡。”
烏雅秀貞打開盒子,里面放著的是一個小小的玉佛,瑩潤白凈,那佛祖雕刻的慈眉善目的,很是給人一種安寧祥和的感覺。
烏雅秀貞挺喜歡的,放在手里把玩:“這是羊脂玉?”
“是,帶著張氏在外面逛街,湊巧遇上的,我想著皇瑪麼可能會喜歡,就趕緊買了下來,連王府都沒回,直接給您送進來了。”弘時笑著說到,之前處置董鄂氏那事兒的時候,他確實是有些不太情愿的。
但他并非是腦子糊涂之人,也知道烏雅秀貞當時越過他處置,也是為他好,這不,得了好東西,就趕緊來孝敬來了,也是表明自己并不曾因著董鄂氏的事兒記恨烏雅秀貞的意思。
烏雅秀貞笑瞇瞇的:“那你可真是有心了,哀家喜歡的很,哀家不白拿你東西,來人,將哀家那一尊觀音拿過來。”
弘時趕緊阻止:“皇瑪麼這是做什么呢?倒像是孫子來騙您的好東西來了一樣,可不能拿,若是讓汗阿瑪知道了,必然要斥責孫兒貪心的。”
“他要說你,你來找哀家,哀家給你做主。”烏雅秀貞笑道,又擺手:“再者,這東西也不是給你的,這是給張氏的,這個呢,是送子觀音,當年……是佟皇后送給哀家的。意頭很好,張氏現在不是正在調理身體嗎?”
張氏頓時驚喜:“皇瑪麼真要給孫媳?”
這送子觀音,應該是很厲害的吧?要不然,皇瑪麼這輩子,怎么就生了那么多呢?還一個個的,全都平平安安的養大了?
弘時看她一眼,張氏趕緊繃住了臉色,烏雅秀貞忍不住笑:“真是給你的,你且拿著,放心大膽的拿,不用看弘時那臉色。哀家給的,他還能攔著不成?”
也是張氏太可憐,無辜遭難,否則,這東西她真不一定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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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弘時和張氏也就在宮里停留了小片刻,之后還要去弘暉府上走一趟,一來是感謝當時瓜爾佳氏幫著出面勸解,二來呢,弘暉也要過問的,順便去找自家大哥說說話。
弘暉是很有做兄長的風范的,他仔細問了弘時現在的想法,日后的打算,對差事的看法,這才放了弘時去吃飯。
宮里少了個人,就是比之前冷清了許多。倒是李氏,不聲不響的,真到了這會兒,反而是露出幾分能干來,宮里的事情打理的妥妥當當不說,連顧氏幾個,她也教導的很好,并沒有覺得宮里沒皇后,她們就可以隨意爭寵了,反而都是安安分分的,想出門就在御花園里轉一轉,不想出門就在自己院子里呆著。
因著胤禛這后宮人少,少到什么程度呢?六宮都沒住滿,所以現下這宮里的女眷,不管位份大小,哪怕是住在偏殿呢,也大都是一個人一個宮殿。所以,在自己宮殿里呆著,也并不顯得憋悶,畢竟院子有那么大呢。
李氏這宮務管得好,烏雅秀貞就很滿意,等李氏來請安的時候,就特意夸贊了她一番。烏雅秀貞大方得很,你表現得好,那就有獎賞。李氏還有兩個兒子呢,她自己老實本分,賺錢的本事沒有,所以烏雅秀貞多賞賜她一些,她也是很高興的。
正說著話呢,李氏忽然想起來個事兒,就期期艾艾起來。
烏雅秀貞笑道:“你有事兒就只管說,哀家給你做主就是了。”
李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皇上前段時間,讓人將敬勝齋那邊給打掃了出來。”
敬勝齋那地方呢,十分偏僻,它屬于后宮,但又挨著西長房,西長房是宮里太監們住的地方,從西長房再往前,就是宮墻,也就是說,敬勝齋呢,幾乎是等同于在皇宮邊上了。
關鍵的是,這邊呢,只除了一個神武門,就再也沒有大門了。或者說,整個后宮,也就只這一個神武門的大門。不像是前宮,還有東華門之類的。但出了神武門,也并非就是出口了,神武門外面,是筒子河,也算是護城河——護著皇宮的,怎么不算是護城河呢?
說這么多,就一個意思,敬勝齋這地方,偏僻,但偏偏呢,又四處無路,進了這地方,想出去就不太好出來了。所以這地方,后宮是沒人來住的。它是單獨分開的,和后宮中間又隔著許多宮殿,還有好幾個花園。
若是要住人,女眷的話……未免太偏僻了。但后宮之中,不住女眷住什么呢?
李氏說這個事兒,就是疑惑呢:“皇上也并不曾讓妾身收拾住人用的東西……”
基本的家具,那宮殿里大概是有的,就像是桌子椅子床鋪,但若是住女眷,需得有床帳,茶杯,胭脂水粉,衣服箱子,梳妝臺之類的。再者,李氏現在是宮里管事兒的,若真是要入住女眷,那胤禛無論如何也該是先通知李氏,讓李氏準備一些衣服用品的。
畢竟是人就得換衣服,這總不能一件衣服穿三五年吧?
可若是不住女眷,那怎么就安排在敬勝齋了呢?
李氏十分想不明白,再者,還有個關鍵之處,那就是這后宮現在是她管著的,這平白無故多出來個人,甚至是男是女多大歲數長什么樣子她都不知道,那若是出了事兒,這責任該在誰身上呢?
李氏膽小,你讓她去問胤禛,她是不敢的。思來想去,就只好來找烏雅秀貞:“再者,這伺候的人,灑掃的人,該如何安排?還有這月例銀子……”
事情可不少呢。
烏雅秀貞就皺眉:“興許不是女眷,胤禛不是那樣的性子,他若是看重女色,這些年也不會不選秀了。若是身份有問題……就胤禛那性子,必得要想法子給人換一個身份的。”
這話是安慰李氏呢,就怕這后宮要進個身份上有問題的女眷,見不得人的身份,比如說,臣妻,反賊……
李氏尷尬笑了笑,她其實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呢,怎么說呢,就胤禛那恨不能天長地久的住在養心殿的性子,還有屁股恨不能長在椅子上的性子,他連皇宮都不出來,他上哪兒認識個臣妻或者反賊,然后一見鐘情,趕緊將人帶進宮給藏起來呢?
人家親娘能這樣調侃,她可是連話都不敢接的。
烏雅秀貞笑道:“指不定他是暫時安置什么,既然他沒有和你說,你也只當是不知道,那邊的人也別安排,他若是要,自會找你,沒找你,就是不需要,寧愿不做,別多做。”
李氏趕緊點頭,她為的就是這個。
既然太后都說了別多做,那她索性就當不知道,那敬勝齋,以前她是如何對待,現在還是如何對待就是了。以前嘛,那是不聞不問的,畢竟沒住人,平常都是鎖著的,有什么好問的?
以后也如此就行了。
得了主意,定了心,李氏就趕緊起身告辭了,太后上了年紀,精神短,她不好在這里很打擾太后的。
李氏這邊走了,烏雅秀貞就讓人來說書,她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什么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但很快就又醒過來,醒過來略走一走,也就到了用午飯的時候了。
九格格來慈寧宮用飯,請安之后就先伸手給烏雅秀貞把脈,自打年初發現烏雅秀貞精神頭短,她就開始做這事兒了,現在都習慣了。
她自己把脈,也免得烏雅秀貞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略等片刻,這才松開手:“今兒身體還行,看來這兩天是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若是困呢,就只管睡,也別管睡多睡少了,到您這年紀,多睡是沒什么大礙的。”
畢竟身體衰老,機能退化,精神不濟也是正常的。就現代社會,老年人天氣好了出門曬太陽,曬著曬著就睡著了的事兒,也并不稀罕,所以也不是說精神頭短了,就是大事兒了。
這是個正常事兒。
唯一讓人覺得不安的是,這事兒就預兆著一個問題,真的老了。
但是人嘛,必有意思,生老病死,不都很正常嗎?誰也攔不住,九格格能做的,頂多就是多留意,就算是烏雅秀貞老了,將來也得無病無痛的走,這才算是一輩子圓滿。
老了再受罪,讓病痛折磨,這才是讓做子女的難受痛苦呢。
烏雅秀貞點點頭,笑瞇瞇的:“你四哥不說你要出京嗎?”
“本打算去的,但后來想想也不是非得我去,衛生部那么多人呢,隨便安排一下就好了。”九格格笑瞇瞇的說道,她現在都是做領導的了,那這種義診的事情,只要安排下去,人手有,銀子有,這就足夠了。
烏雅秀貞又點頭:“那也挺好,跑來跑去,挺累的,能在家里休息也是好事兒,最近沒見著老九家的媳婦兒,你前段時間還說起來她。”
“我打算給她請個冊封呢。”九格格說道,現在九福晉的身份呢,其實是有點兒尷尬的。當然了,人家自己有本事,九格格重用,自己也有產業,女兒也都成親,生活美滿,若是不在意別人說法的話,那日子也確實是算很不錯了。
但偏偏,總有人對成功的女性,施以各種很不好的猜測。
九阿哥是出海了,又不是死了。針對九福晉呢,他們就一會兒猜測是不是九福晉有什么對不住九阿哥的地方,是不是朝廷在謀算什么,總之,就是很不愿意承認是九福晉真的能干。
九格格的意思就是想幫九福晉脫離這種猜測,人家既然真的能干,就別總用九福晉這個名號來綁住人家。
再者,九阿哥和九福晉其實是沒有和離的。九格格就算是自己不信鬼神,但架不住整個世界人人都信,那若是九阿哥和九福晉都死了,那無論九福晉多能干,那都算是九阿哥的附屬物吧?九福晉所賺的那些錢財,也能被九阿哥用吧?
憑什么呢?
活著的時候,九福晉沒有享受到九阿哥的任何好處,結果死了,九福晉還要將自己的東西拱手相讓?
若是九福晉能得個冊封,這冊封是在九阿哥之上,或者是獨立于愛新覺羅家之外的,那是不是九福晉就能憑著這身份,和九阿哥分庭抗爭了呢?
甚至,可能會壓在九阿哥頭上?讓九阿哥,變成九福晉的附屬物?
不過這事兒有些難,九格格也正在謀算,現在也并無苗頭。
她陪著烏雅秀貞說了一會兒的話,吃了午飯,看烏雅秀貞睡下了,就打算出宮去了。從慈寧宮出宮,有兩個方向可走,一個就是后宮那大門,神武門,一個就是西華門。
走西華門的話,需得經過內務府,路過太和殿,太遠了些。她今兒呢,是前朝沒事兒了,出宮就是要打算回家的,那干脆就往神武門那邊走去。
要去神武門,先經過惠豐亭,延春閣,然后,就聽到了敬勝齋里面叮叮咚咚的。九格格一時好奇,畢竟這邊的宮殿,都是比較偏僻,都無人居住的,什么時候這敬勝齋也有了動靜呢?是后宮誰被打入冷宮了嗎?
她這好奇心一起來,那是誰也攔不住的。然后,九格格就看見,敬勝齋院門開著,院子里擺放著一個碩大的爐鼎,下面柴火燒的特別旺,兩個道士,一個正在爐鼎前面走來走去,走的是有一定的規律的。另一個道士,正拿著一個錘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爐鼎上敲,剛才九格格聽見那聲音,就是這樣發出來的。
有人在宮里煉丹?
九格格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胤禛——實在是歷史上,喜好吃丹藥的皇上,那可太多了,哪怕她這種對歷史不是很精通的,也知道鼎鼎大名的秦始皇,死于丹藥,她還知道歷史上最為英明神武的那幾位皇上,也是追求長生,吃過丹藥,死因……也和丹藥沾邊的。
這種事兒怎么說呢,太有警示意義。
幾乎每個中國人都知道,不管明君昏君,但凡做了皇帝,九成九的,是想要追求長生的。作為皇帝要追求長生,九成九的,會選擇丹藥這一方法。
九格格瞬間就有些頭皮發麻,她腦子一熱,就想沖進去將那爐鼎給踢翻,但剛抬起來腳,又落下來,頓了頓,轉身返回慈寧宮。
她在慈寧宮一直等到烏雅秀貞起床。
烏雅秀貞還奇怪呢:“你不是出宮去了嗎?”
九格格猶豫了一下:“皇額娘,您知道敬勝齋那邊住了人嗎?”
烏雅秀貞就更奇怪了:“一個兩個的,都是問這事兒來了,上午李氏剛來過,說起來敬勝齋,你皇兄讓人給打掃出來了,怕是要安置人,現在人就住進去了?”
九格格點點頭:“我剛路過,瞧見了兩個道士。”
烏雅秀貞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了:“道士?”
奇怪了,胤禛不是好佛的嗎?他手腕上常年帶著佛珠,時不時就盤一盤,偶爾得空了還要念念佛經,出宮也會往護國寺去,護國寺還有個方丈是他的好友呢。
再者,敬勝齋再如何偏僻,那也是在后宮之中,往后宮放兩個道士,這是怎么想的?
九格格還沒說完呢,抿抿唇,將后半句給補充完整:“在煉丹。”
烏雅秀貞那臉色瞬間就變了,她不是九格格這種對歷史十分不精通的人,她對歷史,還是有幾分了解的,道士,煉丹,皇上,這三個詞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頓時這一顆心就往下沉了,嘴唇都有幾分哆嗦了:“難怪他要將人安置在敬勝齋,若是放在前面……保不準就要被朝臣們發現,一旦被朝臣發現,那折子必然雪花一樣。”
前宮人來人往,不光是文武百官,還有內務府,還有皇子阿哥,還有侍衛巡邏,來來回回的,那是任何的秘密都藏不住的。胤禛若是要吃丹藥,那是絕不會放在明面上的——歷史是給人看的,能在宮里辦差的,誰沒看過史書?
胤禛也算個英明神武的皇帝了,這些年的政策政令,也多是對百姓有益的,國泰民安,國庫日益豐盈,人口越發增多,眼看大清往盛世上走了,結果皇上要吃丹藥了?
那不是說,大清即將要完蛋了嗎?
所以,但凡放在前宮被發現,那胤禛就肯定會被阻攔。
烏雅秀貞立馬轉頭喊人:“去請了皇上過來,就說哀家身體不舒服。”
大太監應一聲,忙往養心殿去。雖說后宮不得往前面去,但烏雅秀貞是太后,太后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的,她身體不舒服,但凡胤禛能來,就必然得來。
前后也就是半個時辰,胤禛果然就帶著蘇培盛來了。進了門,瞧見九格格也在,烏雅秀貞臉色也不好,胤禛就先緊張了一下——九格格那醫術他是知道的,現在臉色不好看,難不成是自家額娘這身體……
他急忙問道:“皇額娘是哪兒不舒服?九妹妹,皇額娘到底如何了?”
他已經接連失去了皇后,十三,還有年貴妃,實在是不愿意再多失去親人。
九格格抿抿唇看烏雅秀貞,烏雅秀貞伸手捂住了胸口:“哀家心口疼,哀家今兒夢見了先帝,先帝問哀家三個問題。第一個,秦始皇追求長生對不對,第二個,前朝紅丸案,真相到底如何。第三個,若是沒有丹藥,盛唐能不能再延續三百年?”
秦始皇不用說了,人皇第一個。紅丸案是因著就在前朝,距離很近。唐朝這個,唐朝是很尊崇李道學說的,唐朝的每一個皇帝,幾乎都有吃丹藥。
胤禛那臉色就有些不太對了,烏雅秀貞看著他:“胤禛,你老老實實告訴哀家,你是不是在吃丹藥?吃了多久?”
胤禛沒說話,九格格伸手就要去抓他手腕,胤禛驚一下,趕緊躲開。
烏雅秀貞迅速起身:“伸手!”
胤禛停頓了一下,這才伸手。九格格順利抓著他手腕,把脈片刻,臉色稍微和緩了些:“從脈象上來看,只略有些上火,并未吃太多吧?還是還沒來得及?”
胤禛收回自己的手腕:“吃過兩次了,一開始我也以為這丹藥是害人的東西,可真吃了,才發現這東西,竟是好東西。”
烏雅秀貞皺眉,胤禛接著說道:“我已經很久沒睡安穩了,一躺下來,整個腦袋里就像是……九妹妹弄那動畫片一樣,我的腦袋就像是那箱子,腦子里的事情就像是那些畫片,若是緩緩慢慢的展現也就算了,可但凡我閉上眼,那些事情就飛快的在我腦子里,交替出現。”
這樣一來,胤禛就不能入睡,甚至,越是想睡,就越是焦躁,就越是渾身燥熱難安。
白天累一天,晚上睡不著,第二天就頭疼難忍。
“那拉氏,十三,還有年氏,他們一個接替一個出現,我總想到他們還活著的時候,于是,我又盼著能見到他們,能想到他們。”胤禛說道,臉色有些晦澀不明,他并不愿意讓太醫扎針,完全睡著的話,他就看不見他們了。
吃丹藥這事兒……是他走投無路之下的一次試探。
因著睡不好,也可能是別的緣故,他現在就開始覺得身體有些不太對了,總是疲憊乏力,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湊巧呢,消遣看書的時候讀到了招魂相關的,他并不是相信這些,他就是……當消遣。然后派人打聽了這方面的東西,也是打聽,越是好奇。
有時候,你明知道有些東西是騙人的,但是越是深入的了解,就越是容易將假的,當成真的。
這招魂也是如此,他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當那些人說的頭頭是道,胤禛就有些動搖。然后,就吃了一個據說能溝通陰陽的丹藥。
隨后,就真的見到了十三弟。
“你覺得你看見的,當真是十三的魂魄?”九格格搶先問道,胤禛卻是沒有回答,停頓了好半天,胤禛才反問道:“是不是真的,又如何呢?我夢中的影子,已經變得十分模糊了,時間長了,我就想不起來他們穿的是什么衣服,帶的是什么首飾……”
夢這種東西,是從心里來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里想了什么,你晚上才能夢見什么。
胤禛白天是在懷念皇后他們,到了晚上,似睡非睡中,也是在想,于是,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是個箱子,但其實,就是一種思念。
可時間長了,他就會產生混淆。
皇后身上穿著的,到底是紅色的衣服還是水紅色的?十三腰上掛著的,到底是荷包還是玉佩?年氏頭上的,到底是金簪還是木簪?
他自己產生了混淆,記憶就開始不太清楚。
但吃過丹藥之后,他見到的十三,那真的是音容相貌,宛如活人。
九格格聽著他這回答,張張嘴,就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人家自己也知道不一定是見了魂魄啊,這還如何勸說?說人死了,你就該放下?他要是能放下,也不至于要打聽招魂的法子了。
九格格就轉頭看烏雅秀貞,烏雅秀貞繃著一張臉:“你就沒想過,十三這一輩子,也算是有功德,那人家死了,就該轉世投胎了嗎?憑著這份兒功德,下輩子就不能再做個受寵的皇子,或者世家公子嗎?你這樣折騰他,強留著他,他這福氣算不算被你親自扭斷了?”
胤禛一瞬間表情有些空白,烏雅秀貞又問道:“還有皇后,你倒是愿意一輩子綁著人家,可人家就不能好好的在下面等著,非得要被你折騰著上上下下的竄嗎?”
九格格在旁邊,嘴角抽了抽,腦子里瞬間出現一個畫面,一個女鬼在地面上被拽出來,被按進去,被拽出來,被按進去……不能想了,萬一等會兒笑場了可就不好了。
胤禛還是不說話,烏雅秀貞都有些著急了:“你當初是如何答應哀家的?你說你有分寸,人死不能復生,你還得好好的完成你汗阿瑪的交代,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結果你看看你現在!吃丹藥!”
她絕不相信胤禛說的只吃過一兩次,雖然九格格把脈沒把出來,但指不定胤禛已經吃了四五次了,這東西說不定是能讓人上癮的,現在若是說不吃,胤禛能承受的住?
“你到底吃過幾次?”烏雅秀貞到底是不放心,又追問道。
胤禛伸手:“真的只有兩次,一次是見了十三,一次是,精神不濟,他們說那丹藥吃了之后,能讓人充滿精力。”
他是皇上,偶爾這朝堂上的事情緊急,他看不完折子,心里也會著急煩躁。本來呢,前段時間身體就不好,疲憊乏力,有些折子就耽誤了,折子這東西不會因為你身體不好就減少,反而你越是身體不好,就會積累越多的折子。
胤禛本就是急躁的性子,好家伙,那折子放在桌子上,他看見就覺得心慌,狠狠心吃了個丹藥,隨后那身體就像是……不知疲憊一樣,他連著一天一夜沒睡覺,硬生生的將之前拖延下來的折子全給批復了。
事后,他雖然也補充了半天睡眠,但是睡醒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沒有做夢,反而是覺得精神更好了些。
想到這個,胤禛頓時有些理直氣壯起來:“朕并非是追求長生,我也知道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我只是為了睡個好覺,做個好夢,這樣的丹藥都是尋常之物,我也看了方子了,都是一些尋常的安神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和長生丹藥不同,必然是不會吃壞人的。”
秦始皇他們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可他不是啊,他就是求個身體健康,精神飽滿而已。
九格格是實在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挑眉問胤禛:“要不要我給你鼓鼓掌,表揚一下你這個大聰明,竟然還能找到丹藥不同區別?”
胤禛臉色就沉下來了:“九妹!別以為是在慈寧宮……”
朕就不能將你怎么樣了!
九格格撇嘴:“那你倒是好意思說,還丹藥不同,你又沒追求長生呢,你這追求無病無痛,和長生,到底是有什么區別?本質上不還一樣嗎?人吃五谷雜糧,哪兒有不生病的?你求無病無痛,你怎么不求老天給你一個鐵打的身體?哦,鐵打的身體也會生銹,你怎么不求老天爺給你一個先天圣體,纖塵不染,無病無痛?”
“人若生病,因著病情不同,大夫還會給開不同的方子,那丹藥也是如此……”胤禛還要嘴硬,九格格冷笑:“萬變不離其宗,丹藥再如何變,它要成丹藥,就必得要加入一些重金屬,還有朱砂之類的,哦,對了,你剛才說你吃了丹藥安神,能睡得好了是吧?那大約就是朱砂起作用了,實在不行,你弄兩斤朱砂吃也行,這樣能死的更體面些。”
胤禛一拍桌子:“九妹!”
九格格伸手掏一掏耳朵:“你不用這樣大聲喊,我聽得見,你也不要用這樣殺人的眼神看我,我有皇額娘。”
說完就很干脆的往烏雅秀貞身后一躲,避開了胤禛伸過來的手。
烏雅秀貞繃著一張臉:“你想做什么?當著我的面兒打九兒?那你干脆連哀家也打算了,來來來,你打死哀家。”
胤禛嚇一跳,趕緊后退兩步,烏雅秀貞恨鐵不成鋼:“你妹妹難道不知道這話會惹怒你嗎?你是皇帝,皇帝一怒,浮尸千里,她又不是命太長,或者命太多,非得要和你對著干!她怎么不去說別人?說你還不是為你好嗎?”
胤禛那臉色難看的啊,要不是有烏雅秀貞在,他都很不能將九格格給拽出來腦袋給擰掉了。
烏雅秀貞又說道:“再者,我覺得你妹妹說的有道理,萬變不離其宗,那丹藥里面不管是加了什么,它一開始,這里面的東西就不對,你想想,草藥再如何煎煮,那也是湯湯水水,想要變成丸子,就需得加入各種輔料,白面,糯米,蜂蜜,這都是能吃的。但那丹藥,人家要做成硬邦邦的,還要顏色好看,你說這里面能加入什么?”
她想不起來剛才九格格說那個詞兒,就轉頭問九格格:“你剛說?金子?”
九格格重復一下:“重金屬。”
她從烏雅秀貞后面伸出來腦袋:“四哥,你若是不信我,那這樣吧,你那丹藥,你暫且別吃,那兩個道士給你送過來,你就拿去喂狗……”
看胤禛變了臉色,忙擺手:“是真的狗,不是在罵你呢,你讓珍獸園給你送一只來,每天吃一個丹藥,也不用很長時間,就一年,一年你看看那狗會不會出事兒……”
胤禛不說話,他當然知道丹藥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吧,吃了之后效果十分顯著……
“四哥,您是皇上,當年京城里如何禁嚴□□,您是親自辦的這差事。”九格格看著胤禛,她從烏雅秀貞后面繞出來,頓了頓,行大禮:“這丹藥,現如今就如同這□□,您熬過去了,那您就能戒斷,就是明君,您若是熬不住……”
胤禛臉色陰沉沉的盯著地上的九格格看,九格格腦袋磕在地上——她是真不希望胤禛吃丹藥的,因為胤禛死了,下一個皇帝,不一定能和胤禛一樣容忍她。
怎么說呢,這世上的親近關系,先是父母,再是夫妻,再是兄弟姐妹,再是侄子侄女。她沒成親,所以夫妻這一個,就可以排除掉了。
夫妻這個吧,也并不穩定,好的時候呢,那夫妻關系是甚至要比父母關系還要親近的,不好的時候呢,那夫妻關系甚至比仇人還要疏遠。
康熙和她是父女關系,所以她可以隨心所欲。胤禛和她是兄妹關系,所以她可以躲在烏雅秀貞后面大放厥詞,可下一個……是侄子的話,就不一定能如此容忍她了。
烏雅秀貞也沉著臉:“胤禛,你若是非得要吃這丹藥,哀家明天就去奉先殿……哀家去給先帝賠罪,去給列祖列宗賠罪,你什么時候斷了這丹藥,哀家什么時候再回來。”
若是胤禛斷不了,那她就在奉先殿長跪不起。
看誰的熬得過誰。
胤禛后退兩步:“皇額娘,九妹,你們為什么……非得逼迫朕呢?”
他就不能松快松快嗎?皇后沒了,十三沒了,年貴妃也沒了,他原本就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孤零零的,現如今,竟是連她們也要逼迫他,和他站在不同的方向嗎?
“并非哀家逼迫你,而是哀家不許你變成昏君!”烏雅秀貞說道,她頓了頓,伸手要去拍拍胤禛肩膀,但胤禛又后退了兩部,讓她拍空了,烏雅秀貞也沒在意,只繼續說道:“哀家知道你性子,你現在是因著年貴妃的過世,心里過意不去,這才……等你日后,你從這悲痛里面走出來了,你再回想現在,你怕是要后悔。可這世上,你就是再后悔,也沒有后悔藥可以給你吃,哀家不愿意你日后,后悔。”
九格格連連點頭:“四哥,你自來使我們兄弟姐妹里面最為堅強,最為堅韌的一個人,你素來是我心里最尊敬的人,你難道真要因為這丹藥,就要將我和額娘棄之不顧嗎?”
“不只是我和額娘,還有六哥,還有七姐姐,還有十二妹妹……”九格格一個個數過去:“還有弘暉,在弘暉他們兄弟心里,您素來是頂天立地的男人,結果,您現在要倒下來了嗎?”
胤禛好半天才從嘴里擠出來一句話:“這丹藥若是無毒……”
“若是無毒,我腦袋都可以給你。”九格格迅速接上來:“你就找兩只一模一樣的,一只每天給丹藥吃,一只……”
胤禛忽然打斷她的話:“丹藥不可以每天吃,道長說了,丹藥有毒,每次吃,需得隔上十天半個月,讓身體將毒給排出來。”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反駁九格格的點兒一樣,眼睛都有些發亮了:“所以你看,這丹藥不是騙人的,他們一開始就說了,丹藥有毒……”
所以吃不吃,并非是別人哄騙他,而是他自己想的,自己決定的。
九格格嘴角抽了抽,好家伙,一朝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快說通了,現在又回去了。
“四哥,他們是騙你的,丹藥的毒,是不可能排出體外的。”重金屬中毒在現代都尚且是個難解的謎題,更不要說是在古代了。
九格格掰著手指算:“丹藥里面最主要的東西,是鉛,朱砂,銅,金子……”
她頓了頓:“你知道被人體排出來的東西,都有一個什么特點嗎?”
胤禛一腦袋懵,他上哪兒知道去?
九格格索性招手叫來個太監,又從烏雅秀貞的軟榻上拿了一個美人錘,點著那太監的身體開始講解:“從這里開始,人身上的器官是咽喉……”
她中西醫都修,所以人體結構圖在她心里,那是信手拈來的東西,根本不打磕絆的,從外面的皮膚血管經絡,到里面的五臟六腑骨頭,一一詳細解釋說明,什么東西是做什么用的,什么東西受傷了會是什么樣子,詳細的就像是將一個人打開,徹底的展現在眼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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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九格格這一番解釋,讓胤禛心里冰涼涼,怎么說呢,太詳細太具體太……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看見自己跌身體隨著吃丹藥,開始往九格格說的那方向發展。不該變黑的地方變黑了,不該變形的地方變形了。
他臉色雪白——主要是真的白,胤禛本身就不愛出門,尤其怕天熱,一旦天氣熱起來,別說是出門了,他恨不能就住在冰盆里。所以人到老年,反而是比年輕時候更白了些,年輕時候還要在康熙的吩咐下出門辦差呢。
九格格再接再厲,給他講解那些病變的部位會為身體帶來什么變化:“吃丹藥多了,甚至可能會發生,無法自己控制屎尿的事情,您堂堂皇帝……”
剩下半句話九格格沒說,但胤禛能聽出來,他一個皇帝,若是正在上朝的時候尿褲子或者更為難堪的拉褲子,那簡直就是,別活了。趕緊去見先帝賠罪,或者給列祖列宗請罪去吧。
但胤禛又有些疑惑:“你該不會是在誆騙朕吧?從未聽說……”
“從未聽說并非沒有,您都知道這樣的事情丟臉,別的皇帝人家不知道嗎?再者說了,您也說了,你求的健康,人家求的長生,吃的也不一樣呢。”最后這句,九格格是陰陽怪氣的說出來的,那語氣,胤禛恨不能給她一巴掌。
烏雅秀貞坐在旁邊,深切的懷疑九格格是不是解剖過許多尸體,才將這人體構造說的頭頭是道。但是問吧,又有些尷尬,就算是,那自己還能阻攔不成?再說,九格格也是一把年紀了。但是不問吧,又有些心癢癢。好像不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晚上就睡不著一樣。
烏雅秀貞這性子,和胤禛是一樣的,都有些較真。但是吧,胤禛好歹是有事兒能較真,朝堂上的事情,能較真的地方多了去了。烏雅秀貞吧,在后宮不好較真,于是這性子就不是很明顯了。
九格格說半天也有些口渴,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道:“自古只聽說吃丹藥死的皇帝,從未聽說吃丹藥飛升的道士,你看他們自己都不吃……”
胤禛打斷她的話:“那是因為這丹藥十分珍貴,他們平日里做不出來。唯獨能做出來的,也只能獻上來。”
九格格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該不會以為這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真的是只有宮里有吧?”
胤禛沒說話,實際上,他心思已經有些動搖,怎么說呢,哪怕沒有九格格今兒這一番勸說,他也并不是完全信任那些道士的,就那史書,九格格不如何讀,他還能不讀嗎?
任何想要做帝王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讀史書。從里面總結別的朝代滅亡的原因,從里面尋找自己治國的道路,從里面發現用人的道理。
歷史上,哪一個吃丹藥的皇上是飛升了的?沒有,不光沒有,甚至都是吃死的。
史書幾乎將丹藥的危害單獨的給列出來了。
可是,吃過丹藥的胤禛真心覺得,吃完之后那種痛快舒暢,是任何東西都比不了的。他吃完之后,就覺得自己是神仙,有用不完的精力,甚至連腦袋都比往日里更清醒,那種沉靜又犀利,痛快又舒暢的感受,是他這輩子體驗過的最好的感受,是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暢快。
胤禛不說話,九格格就有些失望。這事兒就好像是戒~毒,吸~毒的人是真認識不到這危害嗎?不,他們知道,他們甚至比正常人都明白這東西的危害。
九格格垂下眼簾,上行下效,一旦胤禛吃丹藥這事兒被泄露出去,想想那五石散帶來的危害……她要不然就只能找六哥商量商量……大逆不道一把。
有時候人的腦子是控制不住的,這種危險的想法一旦冒出來,九格格就是想往下按都按不住。
大殿里,誰也沒說話,烏雅秀貞正要張口,胤禛就說道:“時候不早,朕還有事兒,就先告退了,皇額娘,您多保重身體,若是覺得無聊,可留下九妹妹陪著您說說話。”
他說完轉身就走,半點兒不留情,九格格怔愣了一下,忽然轉頭看烏雅秀貞:“我這是被軟禁在宮里了?”
皇上說的話,哪兒有廢話。
他說讓九格格留下來陪著烏雅秀貞,那九格格就得留下來陪著烏雅秀貞,不管烏雅秀貞無聊不無聊。
烏雅秀貞沉著臉:“估計是咱們的態度太堅決,他自己也知道這事兒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既然他現在沒想明白,咱們就先等一等,你且先在宮里住兩天……若是他還要吃那丹藥,咱們再想法子。你這段時間,也好好想一想,能不能開個方子,先將他的身體調理調理,吃了這兩三次,對身體會不會有損傷。”
九格格搖頭:“一兩次并不要緊,只要日后好好吃飯,好好鍛煉,總能代謝出來的。但若是次數多了就不行了,這東西幾乎是代謝不出來的。”
任何東西都有一個代謝周期,重金屬的周期,長的要好些年呢。
母女兩個誰都沒有再說話了,烏雅秀貞是想著勸說胤禛的話,九格格則是按照烏雅秀貞說的,真開始盤算起來調養身體的方子。
九格格留宿慈寧宮的事兒并不是什么大事兒,她以往就經常留宿,反正沒成親,又是女孩兒家,親生的女兒,任誰看來這事兒都挺正常。也就六阿哥來請安的時候,順口調侃了九格格幾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慈寧宮才是你的家呢,年輕時候總想著要出宮去住,現在一把年紀了,卻是喜歡賴在額娘身邊來。”
九格格笑道:“人不都是這樣嗎?年輕時候總喜歡往外面跑,上了年紀反而是戀家起來,要不怎么說,落葉歸根呢。等上了年紀,就開始想念小時候了,我看你是羨慕我吧?我能留在慈寧宮陪著額娘,你不能。”
九格格沖六阿哥做個鬼臉,六阿哥頓時轉頭看烏雅秀貞:“額娘您看她。”
烏雅秀貞無奈:“真還覺得自己年紀小呢?再者,你先招惹她的,好端端的,你說她一把年紀做什么?”
六阿哥頓時被噎住,但很快又說道:“你還在乎這個啊?我一直以為你鐵骨錚錚是個好男兒呢。”不是只有女人才會在乎自己被說的十分蒼老嗎?
九格格伸腿往六阿哥的小腿上踢了一下:“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正說著話,胤禛就來了,九格格大概能猜出來胤禛的心思,大約是怕自己將丹藥的事情告訴六阿哥。只有自己和額娘勸說,他倒是能撐得住,但若是六阿哥,再加上一些大臣的勸說,那他估計就有些頂不住了。
胤禛進門,九格格就挑眉:“四哥看著紅光滿面,可是因為……”
胤禛迅速擺手:“那是因著有好事兒發生,朝中有喜事兒。”
六阿哥跟著點頭:“是,我們接到海外來信,十四準備回來一趟。”
烏雅秀貞眼睛頓時就亮了:“真的?是十四要回來了?”
胤禛點點頭,也很高興有這么一件事兒能扯開烏雅秀貞的注意力:“他送來的是國書,就是以大慶皇帝的身份,來大清拜訪。到時候肯定是要給額娘請安的。”
胤禛這會兒是并不會攔著十四了,一來呢,大慶雖然是一個國家,但十四作為皇帝來大清,無形之中呢,這身份地位,就要降低一些——也只有國力不如人的時候,做皇上的才會去別的皇帝的地盤拜訪。若是國力超強,那就是等著別的皇帝來拜訪了,就好像盛唐,萬邦來朝。
所以十四能來,也是一種——臣服的態度。
二來呢,到底是親兄弟,烏雅秀貞的年紀越發的大了,胤禛是眼看著烏雅秀貞的頭發從全黑變成花白,再從花白變成全白。她現在精神頭也短了很多,雖說九格格總說沒事兒,沒病沒痛的,但誰也說不準烏雅秀貞什么時候就……他生怕烏雅秀貞會怨恨他。
畢竟,沒人希望自己臨死之前,連兒子一面都見不著。
烏雅秀貞當年為了他將十四給送到海外,若是臨死都就見不著十四一面,那心里豈能真的半點兒怨氣也沒有?所以十四能回來一次,也算是能填補一下他的內疚虧欠。
烏雅秀貞果然高興:“那他寫信之后就出發,還是等你收到了信件才出發的?從海外來信,那是需得隨著船隊的吧?”
胤禛點頭:“是隨著商船送來的信件,并非是大清的商船,而是英吉利的。信件出發,他那邊開始收拾準備,現下咱們收到信,他應該是剛準備出發,快則一年,慢則兩年。”
“那他回來住哪兒?”烏雅秀貞連忙問道:“是要住在宮里嗎?”
胤禛嘴角抽了抽,皇宮是皇上的,哪兒能再多出來一個皇帝住?
“朕派人收拾一下暢春園,到時候讓十四住在那邊,額娘若是想念十四,也可以到暢春園住一段時間,或者,距離皇宮也不遠,讓十四每日里來請安就是了。”胤禛說道,反正京城里別的不多就園子多。
實在是不行,還能將十四的王府給修葺一下。
“那是不是該給他準備衣服什么的?”烏雅秀貞又問道,胤禛點點頭,面上也帶了幾分笑意,看看,皇額娘現在果然是不提丹藥的事兒了。
高興了片刻,胤禛心里又有些……說不清的失落。就好像原本只關心他的皇額娘,忽然不愿意關心他了,在知道十四要回來之后,也不關注他是不是要吃丹藥了。
若是烏雅秀貞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估計是要罵一句賤骨頭的。
不過烏雅秀貞不知道,所以也只興致勃勃的說道:“十四以前最喜歡吃肉,讓人準備些上好黃羊,還有黃牛……”
哪怕是將近十年不曾見面,但對于十四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烏雅秀貞還是如數家珍。九格格也興致勃勃吧:“十四既然回來探親,那我也該準備些禮物給他才是,也不知道他現在最缺少什么,或者,準備點兒藥材之類的?那邊的藥材和大清的也應該不同吧?還有六哥,他肯定是需要找你的。新國家剛建立,必然是要強調各種律法,您這方面無人能出其右,找您準沒錯。”
“就是他不說,我也是會為他準備的。”六阿哥說道,一母同胞,兄弟有事兒,他豈能坐視不理?
胤禛笑著聽著,一直等六阿哥出宮,他才起身也準備告辭,但是剛起身就被九格格給拽住了:“四哥,咱們不還有事兒要說嗎?”
胤禛皺了皺眉,烏雅秀貞飛快的說道:“十四馬上要回來了,你難不成是愿意讓十四知道你在吃丹藥?十四若是知道,老八也必然知道,他就算是不回來,你猜猜,到時候他會如何說你?”
胤禛臉色瞬間沉下來:“那奸詐陰險小人……”
烏雅秀貞擺擺手:“若是別的事情,你說他陰險狡詐,我是不會反駁的,但是這種事情,難道你吃丹藥,還是老八算計的不成?既然和老八無關,那他說你什么,不都是你自找的嗎?所以,你是當真不愿意斷了這丹藥是不是?”
胤禛臉色十分難看,九格格再接再厲:“還有老九,那張嘴你是知道的,當年汗阿瑪還在,他都能說汗阿瑪的壞話,現在可沒人能鎮得住他了。”
烏雅秀貞看胤禛:“你自己也知道丹藥不是什么好東西,你為什么非得為了一時痛快,就不顧日后呢?”
“今兒你必得有個表態,你若是不將那兩個道士給趕出宮,哀家立馬就去奉先殿!”烏雅秀貞說道,九格格補充:“不能趕走,需得處置了,殺雞儆猴,讓天下道士都知道,給皇上進獻丹藥是個什么下場!若是偷偷處置,別人只會說皇兄你吃了丹藥吃壞了身體,但若是放在明面上,別人才會覺得你是錚錚漢子。”
胤禛鐵青著臉色:“皇額娘是在威脅朕?”
烏雅秀貞頓了頓,點頭:“是,哀家是在威脅你,哪怕你現在覺得哀家心狠,十四要回來了就強硬起來了,哀家也必得先將這事兒給解決了。”
哪怕最后真的落的和上輩子一個結局,母子兩個再不見面,她也必得逼迫胤禛做這個決斷。
上輩子母子兩個不見面,是因著她偏心。這輩子的話,至少胤禛臨死之前是不會怨恨她的?也有可能會怨恨,覺得自己若是吃丹藥可能會活得更久。但至少,她烏雅秀貞是問心無愧了。
對的,她求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在對待子女這事兒上,問心無愧。
一碗水端平,也并非是說,有什么好東西,全都平均分。而是說,對所有的子女,她一視同仁的教導。她愿意包容九格格,支持九格格,讓九格格以女兒身,作出屬于自己的政績。
她愿意送十四出海,讓十四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哪怕代價是自己后半輩子見不著十四幾次面。
她愿意接十二的子女到京城,放在眼皮子下面照顧。
她愿意接受七格格的反悔,讓她從女強人變成傳統的賢妻良母。
那現在,也愿意讓胤禛怨恨自己,只要胤禛能健健康康,成為史書上所記載的明君。
胤禛后退一步,烏雅秀貞緊跟著上前一步:“胤禛,你心里其實一直都明白的,既如此,那為什么不趁著現在還早,趕緊的改正了呢?”
九格格也虎視眈眈:“還是說,四哥做了幾年皇帝,就要往昏君的路上發展了?”
“難不成你要學了李隆基?”上輩子是明君,下半輩子是昏君。上半輩子人人以為得遇盛世之主,下半輩子人人喊打,恨不能他早點兒去死。
胤禛斥道:“放肆!”
這話是看著九格格說的,明面上也是斥責的九格格,他還有分寸,并不敢斥責親額娘。
九格格半點兒不怕的:“我就是放肆一次又如何?”
她還有后半句沒說完,但已經被烏雅秀貞拽住藏在自己背后了:“她所說的,都是哀家示意的,你若是要記恨,就只記恨哀家一個。你若思要處置,就只處置哀家一個。”
九格格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很不容易,烏雅秀貞并不愿意為這事兒就耽誤了九格格前程。
九格格卻是不怕的:“我差事上并無過錯,皇上要是要處置我,需得有個合適的說法和借口,還請皇上定罪。”
這話說的就很陰陽怪氣了。
胤禛臉色越發難堪,他不愿意和這母女兩個在這里爭論,干脆一轉身就要做,烏雅秀貞眼明手快,拽住了胤禛衣袖:“你今兒必得要說明白了,要么,你處死那兩個道士,要么,你就熬死你額娘。”
那兩個道士并不無辜,明知道丹藥的危害,還要進獻給皇上,說他們一句處心積慮謀害皇上也并不為過。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本人,也當真覺得自己很有本事,能練出來沒毒的丹藥,這就屬于一種自我欺騙了,連自己都騙過了,也才能騙過皇上。
可就算是他們堅信這丹藥是好的,那史書放在面前,難道他們不知道皇上吃丹藥,會是個什么影響嗎?
所以,死有余辜,并不算無辜。
胤禛沉著臉,想要將烏雅秀貞給甩開,然而烏雅秀貞上了年紀,他不敢保證自己甩這一下,是不是會將人給甩出來問題,就只好僵硬著身體站在原地。
九格格提出折中辦法:“皇上若是舍不得,這樣吧,一年為期,這一年時間,那道士煉出來的丹藥,您全給貓狗吃了,一年之后,若是那貓狗沒毛病,反正那兩個道士我看他們還年輕,到時候也必然還能再為你煉出來丹藥的。”
到時候胤禛再去吃,也沒人會攔著了。
胤禛略有些意動,若非眼前這兩個,一個是親娘,一個是親妹妹,他早就派人將這兩個給扔出宮去了,哪兒還能容許他們在自己跟前礙眼,還要胡說八道。
但正因為他處置不了,所以現在,才有些被動。
吃吧,怕被九格格無遮無攔的給宣揚出去——畢竟他現在也不能砍殺了九格格,圈禁也只是一時的辦法,并不能長久,但凡超過一個月,怕是六阿哥等人就要生疑惑了。
不吃吧,又實在是不甘心。
現在能有個折中辦法,也不過是一年。一年,按照那兩個道士的說法,一個月一次,也不過是十二顆丹藥。
九格格再接再厲:“若當真是無事,到時候別說是我和額娘了,就是眾兄弟,也不會有人攔著你了,朝堂上也不會有人上折子說你了,這豈不是很劃算?”
胤禛良久,終于點頭:“那就按照你說的辦,一年為期。”
說完轉頭看烏雅秀貞:“一年之后,無論如何,這事兒最好是不要告訴十四。”
若是成功了,告訴十四,難免會讓十四嫉妒,到時候他又找額娘撒嬌要人要東西,那他是給還是不給?若是不成功,那豈不是讓十四和老八看了笑話?
所以這事兒,需得嚴實保守秘密。
烏雅秀貞嘴角就抽了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著這個呢?
算了算了,他和十四……看來這兩輩子,都沒什么兄弟緣分。不對,也不能說是沒兄弟緣分,這種看彼此不順眼,也不好說就不是緣分啊,也是另一種緣分了對不對?
烏雅秀貞很敷衍的點頭:“這宮里的事兒,沒你的允許,誰能外傳?你若是不放心,到時候你再讓人仔細給查一查。哀家希望你言出必行,咱們既然已經說好了,你最好是能做得到,你若是做不到……哀家也沒別的辦法,畢竟哀家也不能打死了你,哀家就只能上奉先殿去了。”
到時候就哭康熙,哭列祖列宗。
胤禛頓時有些頭皮發麻,趕緊說道:“朕知道了,額娘放心,朕什么時候,都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說話自然算數。”
他低頭看自己胳膊:“現在朕能走了吧?”
烏雅秀貞仔細看他臉色,好一會兒才點頭:“行,你走吧。”
胤禛出門的時候臉色很是難看,但也沒再說讓九格格留下來陪著烏雅秀貞的話。于是,九格格也就跟著出宮去了。
很快到了下個月要吃丹藥的時候,九格格一早就進宮,順便叫了烏雅秀貞,母女兩個一起往養心殿。
她們到的時候,胤禛正坐在屋子里,眼前放了一個小盒子,玉石雕琢的,上面貼著一張黃紙,用朱砂不知道畫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兩個道士并不在。
胤禛也知道他們見不得人,所以這丹藥,都是那兩個道士煉好之后,胤禛派人去拿過來的。
當著烏雅秀貞和九格格的面兒,胤禛打開那盒子,露出里面金燦燦的丹藥,那顏色正經挺嚇唬人的,金黃色的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層黃金。
胤禛嘴唇動了動,想說點兒什么,但是對上烏雅秀貞的視線,最后只能嘆口氣,伸手將那丹藥拿起來,遞給了九格格。他是很舍不得松手的,但九格格動作更快,力氣更大——九格格要保持身材要鍛煉,要經常外出,一個女人在這世道將自己的安危只交給侍衛,那是不保險的。所以九格格尋常也是要習武的,騎馬射箭,比胤禛強多了。
胤禛自打當了皇帝,別說是習武了,騎馬射箭都少有。
不等胤禛開口,九格格已經眼明手快的將丹藥塞到了自己懷里抱著的一只小狗嘴里,她特意挑選的小狗,就是為了讓彈藥的效果更明顯些。
那小狗吞不下去,還是九格格捏著脖子給它使勁順下去的。
胤禛看小狗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
九格格點點頭:“好了,皇兄真不愧是響當當男子漢,果然是說話算數,我之前還揣測您要食言,現下看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胤禛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他不耐煩的擺擺手:“現下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你們就先走吧,額娘,兒子有事兒,就不能送您了。”
烏雅秀貞笑瞇瞇的:“不用你送,哀家這會兒腿腳都有力氣,自己走著回去,也當鍛煉身體里。”
到了第二次要吃丹藥的時候,烏雅秀貞和九格格再次來到養心殿。也不知道胤禛這段時間是沒休息好還是看著好東西在眼前自己不能吃,心里不痛快,總之,那臉色是有些不太好的。
九格格還順手幫胤禛給把脈看了看,并無大事。
于是她和烏雅秀貞再次告辭,然而,也不到三天,胤禛就病倒了。
一開始是突發高熱,晚上忽然燒起來了,蘇培盛是個忠心的,一察覺到胤禛身體不舒服,大半夜就立馬選找了御醫,但胤禛這病來勢洶洶,哪怕是御醫給開了藥方,當場服藥,到了第二天,這熱度也并未降下來。
這會兒已經到了上朝時間,皇上還在高熱昏迷之中,自然是不能上朝了。
罷朝的消息傳出來,九格格就急匆匆進宮來了,烏雅秀貞還沒起呢,她年紀大了,蘇培盛也有顧慮,生怕嚇著了她出了事兒,那等皇上醒過來,還不得將他給處置了?所以,胤禛生病這事兒,他壓根沒通知慈寧宮這邊,不光是沒通知,還特意給隱瞞了下來。
九格格也并不知道胤禛生病,皇上生病的消息對外是不能宣揚的,罷朝也只說是皇上龍體不安,并不能說是昏迷不醒。
九格格也了解胤禛性子,還有些擔憂呢:“平時天上下刀子也要上朝呢,今兒是怎么回事兒?可是因著那彈藥的事兒心里不暢快?”
烏雅秀貞搖頭:“不會因為那丹藥的事兒……算了,哀家帶你去看看。”
蘇培盛能不通知慈寧宮,但烏雅秀貞要真來了,他也不能攔著。
烏雅秀貞這才知道胤禛生病,幸虧是帶來了九格格,連忙就讓九格格給把脈,九格格把完脈之后輕輕舒口氣,但隨即又臉色凝重,怎么說呢,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風寒,心情不暢,再加上那丹藥是真的有上癮性的。他雖然只吃過三次,但因著每次吃完之后精力充沛,精神上是對于這東西十分依賴的。
忽然斷掉,心里就有些難以忍受,憋悶,難堪,這個年紀了……生病也就是一件兒很正常的事情了。
但也因為是這個年紀了,所以高熱是一件兒很麻煩的事情,一旦拖延,就有可能損傷機體性能,日后越發的沒精力,就胤禛這性子,不更得吃起來丹藥了?
再者,若是拖延時間長了,也并非是沒有性命危險的。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給降溫治病,以后的事情,只能慢慢說了。
九格格起身去和御醫商量斟酌藥方子,烏雅秀貞就守在胤禛身邊,胤禛也并非是完全昏沉的,到了八九點的時候,他是醒過來一次的,肚子餓,再加上燒的難受,這一睜眼,眼睛都是通紅的,臉上表情也不如何好。
瞧見烏雅秀貞,他這才略按下來一些脾氣:“皇額娘怎么在這兒?”
“你生病了,皇額娘如何能不來?”烏雅秀貞沒好氣的說道,讓人來扶著他起身,又拿了白粥來喂他,那顫顫巍巍的,一口白粥差點兒有一半都送到了被褥上。
胤禛趕緊看蘇培盛,蘇培盛上前來:“太后娘娘,讓奴才來吧,您也守著皇上大半天了,必然累了,您且專心陪著皇上說說話?”
烏雅秀貞也不堅持,將碗筷遞給了蘇培盛,頓了頓才說道:“你這年紀了,也該自己留意些,怎么還能偶感風寒呢?若是自己照顧不好自己身體,我看你還是宣召后宮過來伺候吧。”
胤禛沒說話,只低頭喝粥。
烏雅秀貞還要絮叨,胤禛卻是擺擺手,吩咐蘇培盛:“宣召六爺進宮一趟。朕生病這事兒,若是有人詢問,也并不用隱瞞。”
烏雅秀貞皺眉,胤禛轉頭笑道:“額娘,朕心里有數,朕只是小病,您也并不用放在心里,現下時候不早,您也趕緊回去休息,讓九妹妹陪著您,朕這里有御醫呢。”
烏雅秀貞只好起身:“既如此,那哀家就先回去了,你好好養著,這折子一天看不完,那就兩天。”
胤禛應了下來,不過嘴上是答應了,至于心里有沒有答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六阿哥很快進宮,大概是朝堂上有事兒,所以也并未來慈寧宮請安,只讓人帶了話,說自己要出京,這就急匆匆走了。烏雅秀貞原本還疑惑呢,這胤禛正生病呢,他不在朝堂上幫襯,這會兒出京做什么?
但這些朝堂上的事兒,她素來是不如何關心的,所以也就想一想,很快就扔到腦袋后面去了。
大約兩三天之后,烏雅秀貞正在睡著,忽然就聽見外面有喊打喊殺的聲音,她猛然間被驚醒,迅速坐起身,外面也有嬤嬤進來了:“娘娘,大事不好,養心殿那邊像是發生了事情,燈火通明,又有聲音……”
她沒敢說是打打殺殺的聲音,但烏雅秀貞是經歷過這些的,立馬就明白過來,連忙從床上下來:“給哀家更衣,九公主呢?”
九格格這段時間就住在宮里,一來是擔心胤禛身體,生怕有什么變故,二來呢也是胤禛要求,讓她留下來陪伴烏雅秀貞的。
“皇額娘。”正說著話,九格格就進來了,已經是穿戴整齊,甚至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副弓箭一把刀掛在身上。
“我到養心殿去看看,您且讓人關緊了大門,無論誰來拍門都不要應,除非是我和皇兄來。”九格格說道,然后看那幾個嬤嬤太監:“若是太后好好的,自然少不了你們的榮華富貴,若是太后有什么差池……”
她雖然沒說下去,但誰都知道,若是太后出了事兒,他們今兒在慈寧宮里伺候的,怕是都要跟著陪葬。
不等這些人允諾什么,烏雅秀貞就率先說道:“我也要去養心殿,我留在這里也不安心,若是真有什么事兒,你皇兄贏了我自然沒事兒。若是你皇兄有點兒什么,你以為哀家還能活?”
她可是皇上親娘。
九格格皺眉,搖頭:“不行,皇額娘您年紀大了些,若是跟著,難免拖我后腿,您且安心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
說完轉身就走,烏雅秀貞要跟著,卻被嬤嬤們給拉住,隨后那慈寧宮的大門就關上了,不光是從里面落鎖了,外面也被一把鎖給鎖上了——九格格干的。
烏雅秀貞想出門也出不去了,只能在屋子里轉圈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好端端的……會是誰呢?弘暉?不至于,那孩子我是知道的,最是孝順不過了。”
“弘昀?他也素來老實,難不成是哀家看走眼了?”弘暉是長子,還是嫡長子,他只要自己不糊涂,不犯錯,那只要等著,這皇位就是他的了。
可弘昀不同,弘昀是次子,他想要皇位,就必得要通過非法手段,比如說,逼宮。
但弘昀從小就老實,自來都是跟在弘暉后面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烏雅秀貞心里亂糟糟的,也可能是弘昐?弘昐為自己親哥哥抱不平?再或者是弘時?弘時那孩子……也沒什么野心啊。
烏雅秀貞將自家孫子,從頭到尾的給數一遍,到底是誰呢?
她也緊張,養心殿距離慈寧宮是很近的,那邊的動靜若是仔細聽,也是能聽見一些的。
“這會兒也不知道如何了,會不會……”她轉頭看外面,她在數自家孫子的時候沒人敢開口,畢竟萬一猜錯了,那下場可就糟糕了,但是這會兒,就有人接話了:“娘娘放心,皇上素來英明神武,那養心殿的守衛十分森嚴,必然是會無事的。”
烏雅秀貞不能放心,她有些站不住,畢竟年紀大了,猛然間又有些受驚嚇,但是她又不想到屋子里坐著,干脆就讓人去搬了凳子到院子里:“哀家就在這里等著,無論……明早之前,必然有結果。”
她不說話了,就只盯著外面的天色,更遠的,她是看不見的,慈寧宮的院墻上倒是有窗戶,可那窗戶才多大?她就是長了透視眼,也看不到養心殿那邊的情況。
但烏雅秀貞又想起來一件事,當日里,胤禛好像吩咐,將他生病的事兒給宣揚出去?
而且,老六湊巧在這關頭出京去了……真是湊巧?
這樣一想,心里的著急擔憂,就忽然得到了幾分撫慰,她抿抿唇,讓人去端來一杯濃茶,免得自己犯困糊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逐漸平息下來,慈寧宮的大門忽然被拍響:“開門!太后娘娘快開門,四阿哥受傷了!”
四阿哥是弘時,烏雅秀貞心里先是沉了沉,難不成,真是弘時要謀反?可他為什么啊?總不能是為了個董鄂氏吧?
烏雅秀貞坐著沒動,她不出聲,自然也就沒人來開門,外面從拍門變成了撞門,但很快就傳來一聲慘叫,隨后門口就沒了動靜。
她照常坐著沒動,嬤嬤給她倒茶的手都有些發抖,她還要安慰嬤嬤:“剛才拍門的必然不是好的,現下倒是不用很擔心了,只要沒撞門,咱們就是安全的。”
果不其然,大約一刻鐘之后,外面穿來了九格格的聲音:“額娘,是我,可以開門了。”
有大太監去開門,烏雅秀貞眼尖,就看見門外只九格格帶著幾個侍衛,地上也沒有什么尸體之類的——大約剛才那會兒,就是九格格派人先將尸體給清理了?
她連忙起身:“小九兒,可有受傷?你皇兄……”
九格格趕緊過來,伸手扶住烏雅秀貞:“我沒受傷,皇兄也很好,他現在先處理這逼宮的事兒,等會兒就能過來了,現下也退燒了,身體也大好,額娘并不用很操心,倒是您,這熬了大半夜,是不是要先去睡會兒?要不然皇兄等會兒過來,怕您沒精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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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知道人沒事兒,烏雅秀貞這疲憊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實在是熬了一晚上,就是個壯年人呢,也定然累得很,更何況個老人家。這猛地起身的時候沒察覺,現在九格格話音一落,她倒是開始覺得眼前有些發黑了,趕緊就招手:“對對對,我得躺會兒,快些扶著我到床上去。”
可別這會兒暈過去,再給孩子們添亂了。
九格格也知道她這狀況不太對,趕緊扶著人到床邊,幫著躺下了,又給把脈,確定人沒事兒,就是有些累著了,這才微微松口氣。她也沒著急走,就在床邊陪著,等烏雅秀貞呼吸平穩了,才輕輕走出去,沖嬤嬤宮女們擺手:“該休息就休息去,留著幾個人守著就行了。”
宮里各處都要先安撫一下,李氏那邊,顧氏那邊,九格格一一派人前去安撫,也沒說這逼宮的事兒,皇上那邊不言語,她這邊就一個字也不能說。
忙活一上午,等到了中午,烏雅秀貞也沒起身。九格格也沒讓人叫她,只自己略吃了些午飯,也就跟著躺下了,她也是忙活了一晚上沒休息呢,這會兒得空了不趕緊休息,等干啥呢?
這一覺睡醒也已經半下午了,烏雅秀貞早起來了,正坐著吃東西,見她出來,也就招手:“先吃點兒墊墊肚子,一會兒該吃晚飯了,吃多了怕是吃不下晚飯。你六哥昨兒進宮了?”
現下想想,六阿哥這出京,也就是個障眼法吧?
九格格點頭:“夜里就回來了,現下該是在養心殿。”
正說著話,那邊胤禛就帶著六阿哥過來了。胤禛這會兒瞧著精神還有些不錯,倒是六阿哥,眼皮下面都是青黑,像是熬好幾天——也確實是熬了好幾天,自打胤禛和他說了這事兒,要布局,他就一直沒睡好,整日里繃著一根筋,到了京郊答應,更是連閉眼都不敢,生怕一錯眼皇宮就淪陷了。那到時候,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
人雖然是在宮外,但宮里的消息,他是時時刻刻盯著的,那精神叫一個緊繃。
現在事情終于了了,他又忙著清算余孽,要捉拿同黨,要審問主謀,也不比胤禛輕松多少。
兄弟倆進門,先給烏雅秀貞請安,然后說起來這逼宮的事兒:“是弘皙帶著人……弘旺也參與了,宮里的侍衛排班,是從弘時這里套走的話,弘時和弘旺來往的多,平日里不設防,再加上弘旺也在宮里住過一段時間……”
各處如何走,弘皙和弘旺都是知道的,一個是在宮里生活多年,一個是在宮里生活過一段時間。
烏雅秀貞那臉色就沉了沉,好一會兒,她問到:“弘旺的妹妹可知情?”
“她倒是不知情的,弘旺好歹要給她留條活路。”萬一逼宮不成呢?總不能兄妹兩個都陷進去,若是如此,那胤禩這一脈可真的要斷了。
當然,胤禛覺得斷了也就斷了,并沒有什么可惜的。但那小姑娘在宮里長大,也是時常來慈寧宮請安的,烏雅秀貞心里到底是有幾分憐惜。
說來說去,胤禛最惱恨的還是弘時:“平日里如何說他都不聽,總覺得我是要害他,弘旺那小子,我從來就覺得他挺有心眼,弘時卻一直覺得那人正直,現在這事兒我若是不追究,倒是顯得我是非不分,包庇他一樣。可若是要追究,弘時在里面摻和,一個同謀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造反的同謀,哪怕是親兒子,估計這事兒都不能就這么輕易算了。
當年允礽逼宮造反,落得一個什么下場?
烏雅秀貞沒說話,弘時是親孫子,但胤禛是親兒子,親兒子要教訓親孫子,這事兒她是不好插手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弘時就是胤禛的責任。
再者,弘時這性子,在烏雅秀貞看來,也確實是該好好的教導一番了。否則,長此以往,現下是被卷入到逼宮里面,日后是不是還要被卷入到奪嫡里面?
他自己就是嫡出的,若是弘暉出事兒,到時候他必然是有奪嫡的資格的。
奪嫡這事兒自來是不能小看的,為了奪嫡,謀害性命這種事兒那可太常見了。就比如說為了弘時能有這個奪嫡的資格,是不是得先除掉弘暉?
若是弘暉僥幸躲過也就算了,若是沒能躲過去呢?這是不是成了兄弟相殘?
那到時候不管弘時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這事兒都不能輕拿輕放了。胤禛是親爹,這世上做父母的,總能原諒兒子的蠢笨。但這世上做兄弟的,卻少有能一直容忍兄弟的蠢笨的。
若是這會兒胤禛若是能教導弘時一番,將他那性子給掰正過來,將來對弘時來說,必然是有好處的。
這事兒烏雅秀貞不光不能插手,還不能阻礙胤禛出手。
她就是有些同情弘旺那妹妹,才成親,親哥哥成了逆賊,那她在夫家那日子還能好過嗎?
九格格也想到了這點兒:“回頭我讓人送些東西安撫一下?”
這話主要問的是胤禛,看胤禛對這孩子的態度。若是胤禛厭惡,雖說不會阻攔,但也不會表示同意。若是胤禛并不在意,也只同意就成了。
胤禛沒說話,六阿哥笑道:“到底是在宮里長大的,再者,女孩子家家,日子艱難,這日后幫襯不幫襯的另說,現下若是能讓她日子好過點兒,送些賞賜也未嘗不可。”
一個兩個都這樣說,胤禛就只好擺手了:“你們隨意即可。”
一個女孩子,他還當真能去計較不成?
胤禛今兒來主要就是為讓烏雅秀貞安心,說完了正事兒就要起身告辭,烏雅秀貞忙攔著:“好歹也用了晚飯,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一會兒就能得。”
胤禛皺了皺眉,他之前病了一場,朝堂上事情沒少耽誤,怎么說呢,他就是這么個急性子,事情做不完,心里就發慌,就焦躁,現在想早些趕回養心殿,不管怎么說,趁熱打鐵,將弘皙這事兒先給處置了。
這一吃飯就要耽誤時間,耽誤那還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一來是烏雅秀貞上年紀了,吃飯慢,二來呢,人多,說這個說那個,也不是就專心吃了。
他一個人吃多干脆啊,一碗飯三兩口扒到嘴里,仰著脖子往下一咽,這就完事兒了。
烏雅秀貞哪兒看不出他這心思,就嚴肅臉:“事兒再多,那吃飯也耽誤不了多久,你就安心吃。再者說了,你不吃,你六弟和你九妹妹還要吃。一個個的都和你一樣,早晚將身體糟蹋不成樣。你若是聽我話,今兒就安生吃了這晚飯,你若是不愿意聽,那就算了,趕緊走,離開我跟前,我還能少幾分心煩。”
眼不見為凈,瞅著這么個討債鬼,實在是心情難以愉快,所以上輩子她和胤禛走到那樣地步,也不完全是她一個人錯,胤禛這狗不理性子,至少占八成。
烏雅秀貞都要發火了,那胤禛必然是得讓著的,不就是吃飯嗎?吃吃吃,留下來吃。
這頓飯還算是合胃口,吃完飯,胤禛就火燒屁股一樣趕緊去了養心殿,也快天黑嘛,六阿哥索性就先告辭出宮去了,九格格是繼續留在慈寧宮,生怕烏雅秀貞這昨晚上累一晚上,今兒再出事兒,人若是太疲憊,身體就會罷工。
也幸好烏雅秀貞這身體算爭氣,一晚上無病無痛的,好好的將這一晚上給熬過去了。
弘皙這人,到現在也快三十來歲了,他生得早,當年允礽定親之后,因著瓜爾佳氏接二連三的守孝,所以允礽這婚事就一直延遲延遲再延遲。但堂堂太子,也不可能說為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兒,就一直守身如玉。
那必然側福晉庶福晉之類的,是要有身孕的。再者呢,允礽那會兒和允褆也是較著勁兒呢,都想早些生個兒子,允礽他本身就是太子,所以也對嫡庶這方面,就不如允褆那樣……因為得不到,所以越發想要了,他自己并不在意這第一個兒子是嫡出還是庶出,于是就有了弘皙。
事實證明呢,康熙那會兒是真偏心,并非是因為嫡出庶出,就偏疼允礽不疼允褆。所以弘皙哪怕是庶出,因為他是允礽的兒子,照樣是得了康熙的看重疼愛,一群孫子里面,可以說,康熙是在只抱過弘皙的。
弘皙小時候呢,也是經常能出入乾清宮,這殊榮,多少皇子阿哥都還得不得呢,一個小屁孩就能這樣輕輕松松出入乾清宮里,可見這榮寵了。
親爹是太子,祖父又十分疼愛,弘皙自小就是……天之驕子,于是等長大,那眼睛也幾乎就是長在頭頂上了,這也并非是說弘皙被教導壞了。
而是太子就是那樣的性子,康熙還覺得這樣的性子好——開玩笑呢,一個太子,一個國家的儲君,不是這種驕傲性子,難不成要養成那種畏畏縮縮的怯懦性子嗎?
允礽那種肆意飛揚的性子,才是太子該有的,那弘皙這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性子,在康熙看來,也并非是驕傲自大,而是身為繼承者的一種君王風范。
這樣的性子,有那么一天,忽然就從山頂上掉下來了,就好像原本被認定是鳳凰的,結果現在被劃為山雞了,那心里能好受嗎?
被圈禁的時候,弘皙就已經是滿心不甘了。但偏偏,允礽卻像是認命了,允礽是不愿意再折騰了——恰逢康熙過世,允礽又有些心灰意冷,他本就沒得到康熙承認,就算是造反得到了皇位,難不成康熙就會覺得自己之前的選擇錯了嗎?
總之,心里還是在和康熙較著勁兒,但偏偏康熙死了,允礽這心里又是憋屈又是失望,所以呢,也不愿意折騰了。
他不折騰,他那人脈弘皙就用不了,弘皙甚至不敢當著允礽的面兒露出要造反的意思。于是,弘皙就只能等著,等啊等的,等到允礽也沒了,他才開始放手聯絡當年太子舊部。
在他看來,弘旺該是和他一樣的,但他和弘旺又不一樣,好歹他爹做過太子,弘旺的爹卻從頭到尾都是失敗者。所以,他一方面看不起弘旺,一方面還又拉攏弘旺。
弘時又是個……腦子不算精明的。
他這心善呢,用到對的地方了,自然是沒什么的,但若是用在錯的地方了,那真是要命。
他瞧著弘旺兄妹倆可憐,就愿意和人交好,然后呢,就和弘旺掏心掏肺了——弘旺那畢竟是允禩的親兒子,能一點兒允禩的天分都沒有嗎?人家想要交好哪個,都不用十成十的功夫,七八成真心就可以了。
反正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弘皙不甘心,弘旺想改變自己的處境,他是認定自己不會有什么好前程的,親爹要是死了也就算了,人死債消,龍椅上那位雖然是個小心眼的,但也不至于和個孩子計較,但偏偏親爹沒死,龍椅上那個呢,也就不可能是真的放開了心結。
但凡這心結在一天,他弘旺就不會有什么出頭之日。
反正都是說燒香嘛,這邊點不了就上那邊點,燒一燒弘皙這邊,指不定還能有個從龍之功。
九格格從前朝回來,順便就說了這事兒的結果:“弘皙被圈禁,四哥又想起來當年太子的好,再者,聽聞二嫂這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若是因著弘皙的事兒再有個萬一,那可就是罪過了。”
廢太子妃瓜爾佳氏,那可是不曾做錯過什么的,就是當年康熙廢太子,也并未說過太子妃什么。端莊賢惠,萬事周全,溫柔和善,胤禛對這個二嫂,也是有幾分尊重的。
“弘旺也是被圈禁,兩個人都被剝奪了身上爵位,現在就是個尋常宗室。”九格格說道,烏雅秀珍擺擺手:“這兩個我是不如何關心的,我只問弘時,弘時現下如何了?”
“弘時也被圈禁了,四哥說讓他靜下心來讀書去,命十二弟給他做先生。”十二弟是的是允裪,允裪為人低調老實,又能干,胤禛看中的就是允裪這四不沾的本事。當年眾兄弟奪嫡,連十五十六都不能幸免,一個個的都要站隊,就十二阿哥允裪,那真的是和誰都沒有太親近,當然,和誰也不是很疏遠。
若是弘時能學人家三分本事,也不用擔心日后了。
烏雅秀貞頓了頓:“都是圈禁,咱們愛新覺羅家,別的不說,這圈禁可真是……”
一個接一個。
都是先帝開的好頭。
九格格噗嗤一聲就笑出來:“日后別人提起來咱們大清,肯定就是一個圈禁很出名了。”
烏雅秀貞擺擺手:“這么個年紀了,說話也沒個八門的,誰提起來咱們大清?民間豈會議論?說的倒像是……”大清要滅國,換了別的朝代一樣。
這話不吉利,烏雅秀貞就不說了,只問胤禛:“之前身體還不舒服,怕是因著那丹藥的事兒,現在可好了?”
九格格就點頭:“現在瞧著利索多了,我看那之前病著,也是太閑了點兒,人閑是非多,忙起來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額娘也不用擔心,我每天都會給四哥把脈呢。”
烏雅秀貞點點頭:“那就好,我最近總夢見你們汗阿瑪呢,夢見他在說我沒教好你們四哥,我總擔心這丹藥的事兒。”
胤禛呢,別的不說,至少這說話算數這點兒是做得很不錯的,相當的遵守承諾,說一年不用,就真一年不用,哪怕是時不時會想起來用這丹藥的好,但一想到當初的話,就能立馬將這心思給壓下去。
弘皙的事兒花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算是處置完,光處置弘皙他們三個倒是簡單,一氣兒全圈禁了就完事兒了。但弘皙的黨派,侄子里面又有誰參與了——總共一百多個侄子呢,胤禛光是名字都不一定能完全記得住,現在要一個個的查,難度真不小。
所以,這事兒正經花費了不少時間。
等這事兒解決完了,轉眼就又是一年春天,春天一到,身上的大棉襖一脫掉,整個人都像是松快了,烏雅秀貞也能出門走動走動了,冬天天冷,但凡出門就要裹的嚴嚴實實,走路都費勁兒,她不耐煩,索性就不出門。
現下總算是春暖花開,好點兒了,她就愿意出門看看花草,也松散松散渾身骨頭。
九格格在御花園招待侄女們,難得天氣好嘛,宮里就辦理宴會,李氏出面辦的。怎么說呢,胤禛不耐煩選秀,于是這京城里的少年郎,到了年齡要成親的,就一大群一大群了——沒人敢在胤禛開口之前先娶妻啊,皇上不選秀是一回事兒,但你不守規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正巧呢,十三福晉求上門,她自家閨女也到年級了,想留在京城呢。
李氏一想,巧了,十四福晉家的也有到了年紀的,那干脆就舉辦個賞花宴,將侄女們給叫進來,全都看看,摸個底兒,愿意留在京城的,愿意和親蒙古的,心里有數了,將來這婚事上也才好做決定。
若是要留在京城呢,宮里是不會管這婚事的,也就是說你該是什么樣的身份就還是什么樣的身份,比如十三的嫡女,該是個郡主的位份的,若是要和親蒙古,就能被冊封給和碩公主。若是要留在京城,那就只能以和碩郡主的身份嫁人了。
若是愿意和親蒙古呢,宮里就會將人接進來,讓宮里的嬤嬤給教導一段時間,教導什么呢?蒙古的禮儀,蒙古的風俗,蒙古的忌諱,蒙古的飲食以及穿衣習慣等等。
教導好了,皇上指婚了,那到時候就能得個公主的冊封,以公主的位份下嫁到蒙古去。
而且呢,你留在京城的,將來你這日子過好了過壞了,朝廷是不管的,你自家有父母有兄弟,你自家看著辦就是了。但若是和親,你在蒙古有什么事兒,一來可以找十二格格她們做主,二來呢,也能寫信回來求朝廷做主。
但凡那皇位上的不是昏君,都必得要護著這些和親的公主。就算是真護不住……朝廷也并不會完全坐視不理,畢竟事關朝廷臉面。
因著有這樣的好處在里面,所以也并非是人人都想留在京城的。反正嫁人之后,能回家的日子也沒多少,那近了遠了,又有多少分別呢?
現在這宮里管事的是李氏,但李氏這身份偏偏是不太夠的,所以李氏舉辦宴會,又請了九格格來,九格格現在就正陪著這些個小姑娘們說話呢。
烏雅秀貞一來,人人都起身行禮,烏雅秀貞擺手:“都坐著都坐著,瞧著你們一個個花骨朵一樣,哀家這心里就高興,簡直是,人比花嬌。這是十三家的吧?一轉眼都這么大了。”
轉頭又看見十四家的,十四家的是庶出的,十四福晉到后來,和十四感情不算深厚,再加上十四遠在西北,所以也就沒有再生孩子,這孩子是跟著十四在西北伺候的侍妾生的。
反正是女孩子,十四福晉也不是那種吝嗇之人,平日里也好好養著,吃穿方面并不虧待,這孩子倒是也被養的大大方方的,自覺和烏雅秀貞關系親近,上前行禮之后,就親近的靠在烏雅秀貞身邊:“皇瑪麼,我們正說這宮里的栗子糕好吃呢,您要不要也嘗嘗?”
烏雅秀貞笑瞇瞇的點頭,伸手拿了一塊兒微微抿一口,味道倒是真不錯:“確實是不錯,你若是喜歡,回頭讓御膳房多做些,等會兒你帶點兒回去。”
又說李氏:“都給準備些,也不拘是什么,看個人口味。”
李氏忙應了下來,顧氏那懷里的小姑娘正是好玩兒的時候,跌跌撞撞的就過來,將自己手里的點心往烏雅秀貞嘴里塞:“吃我的,我的,好吃。”
小姑娘話還說的不是很利索呢,但很是孝順,她人小,又時常見,烏雅秀貞趕緊抬抬手,將人將自己的指甲套摘下來隨后將小姑娘摟在懷里:“那瑪麼就吃你的,你舍不舍的啊?”
祖孫兩個逗樂子,旁人也只跟著笑。
正說著話,外面就有大太監急匆匆的過來了:“娘娘,好消息。”
烏雅秀貞怔愣一下,什么好消息啊還值得通知她個老太太啊?要知道這又過了一年,她又老了一歲,因為這精神越發短了,別說是朝堂上的事兒了,就連六阿哥,還有十三十四府上的事兒,她可很少過問了。
來來回回呢,也只在這宮里一片地方打轉呢。
“福建那邊來了人,說是看見了船隊……派人打探,是十四爺要回來了!”那大太監稍微喘口氣,將氣兒給喘勻了,也就不敢耽誤,一口氣的說完了:“從福建送消息到如今,也有十來天了,怕是船隊這會兒已經靠岸了。”
烏雅秀貞先是怔愣了一下,隨即大喜:“真的?是十四回來了?”
大太監點頭,沒確切消息的話他也不敢送信來啊,再者,這信兒可是皇上讓送的,皇上還能送假消息不成?大太監笑瞇瞇的:“千真萬確,那船隊上掛著的是大慶的旗號,上面繡了十四條龍。”
這十四條龍一說出來,九格格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聽說繡十四條龍的。
但是一想到十四那性子,算了,估計他若是排行二十四,那連二十四條龍這事兒,他都能干的出來。
烏雅秀貞臉上是喜色,但張張嘴,竟是有些說不出來話,還是九格格機敏,一下子就聽見烏雅秀貞喉嚨里像是有痰音咯咯咯,就迅速沖過來,手掌往上推,拍在烏雅秀貞后背上,烏雅秀貞使勁咳嗽一聲,這才將痰給吐出來。
痰迷心竅,她這個年紀了,心里能惦記的事兒不算多,十四的事兒,屬于她心里藏得最深,惦記的最狠的。不管胤禛如何,他和老六總歸是在跟前的。有什么對不對的,她一眼就能看見。
雖說十二格格離得有些遠,但一年也能回來一兩次。
唯獨十四,這都多少年了?仔細算一算,也快十年。十年啊,她上輩子最最疼愛的兒子,哪怕是被圈禁的時候,她都不曾這么長時間沒見過人。
她不知道十四在外面過得如何,吃什么,穿什么,身邊有沒有照看,生病了沒有,受苦了沒有。
她每次一做夢,就是夢見十四在受罪,要么是瘦骨伶仃,要么是衣衫破爛——反正做人父母的,最擔心的也就是這餓不餓冷不冷。
但這種擔心還不能和胤禛說,她和誰也說不成——誰也不是親娘,她說再多,他們也只會安慰她,十四都做了開國皇帝了,必然不會受苦的。
誰也不能真的和別人感同身受。
所以,說倒不如不說了。
現下,她惦記了快十年的兒子,總算是要回來了,這情緒一時過于劇烈,于是這一口痰涌上來,就差點兒出事兒了。九格格嚇得夠嗆:“我知道額娘您高興,但是再高興,也得先顧著自己身體,您差點兒沒嚇死了我,現在感覺如何了?這口氣上來上不來?”
烏雅秀貞使勁點頭,這口氣倒是能上來了,總感覺胸口都舒暢了許多。
她抓著九格格的手,眼睛亮晶晶,臉上笑瞇瞇:“你也聽見了吧?十四要回來了。”
九格格嘴角抽了抽,總感覺自己剛才那幾句是白說了。
對上烏雅秀貞眼巴巴的眼神,她只好點頭:“聽見了聽見了,十四要回來了,算算日子,該是再有半個月就能進京了,不過也說不準,他既然掛了大慶的旗幟,想必是要以一國之君的身份進京,那到時候儀仗之類的必然是少不了,指不定得一個月才能進京。”
就十四那愛面子的程度,指不定下了船,那儀仗就該擺起來了,若是如此,那估計需要時間更長。
九格格這樣一說,烏雅秀貞那發熱的腦袋就像是被放在了冷水里,呲溜一下,好了,冷靜下來了:“你說的也是,少說得一個月半個月的他才能回京。我又不能出京去,現下就是再著急,也只能是等著了。”
那就等吧,烏雅秀貞也不干等。
每天要問問胤禛的,胤禛本來就是每天到慈寧宮來請安的,以往忙的時候呢,請個安,說兩句話也就走了,但現在,被烏雅秀貞給拽著,必得要耽誤小半個時辰。
每天必定要問的是十四到了哪兒,帶了什么人回來了,回來要住哪兒,住在原本的王府里肯定是不合適了,那畢竟已經是十四福晉的家了。再者,十四現在也是皇帝了。
到時候十四福晉如何安置,十四雖然是親兒子,但這些年都是十四福晉跟前盡孝,老太太一顆心又不是鐵打的,自然也是十分心疼十四福晉了。
若是十四沒帶女人回來也就算了,好歹夫妻團聚,也不算尷尬。
但說實話,這種想法吧,就烏雅秀貞也沒敢去也想,十四不說風流好色了,他這點兒和康熙,那真是親父子,身邊是少不了女人的。
這船隊在海上,至少是要走一年多的,他能一個女人都不帶嗎?
可這帶了女人來,到時候人家是妃嬪,十四福晉就是個福晉,卻又是原配,這到時候該如何行禮呢?烏雅秀貞私心里當然覺得該尊著十四福晉的。
但兒子長大了,又不是三兩歲時候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人家要護著哪個女人,你別說是親娘了,你就是天王老子,你說了也不算。
胤禛每天不厭其煩:“大概還有二十多天吧,前幾天福建那邊送了折子來,說十四要在那邊修整兩天,這個儀仗要擺起來。”
烏雅秀貞就忍不住抽了下嘴角,果然是讓九格格給說中了,還真是要擺起來儀仗。
“住的地方……之前就說過,安排在暢春園,這段時間朕也派人去收拾那園子了,保證可以住人,若是要添置什么……額娘,好歹現在也算是兩國來往,就算是我對十四不滿,那大清也不會吝嗇的。所以,必定不會委屈了十四,再者,他也有銀子,自己也能去買。”
“十四福晉這事兒您問我,那我是一點兒法子也沒有的,我難不成還能插手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兒?這事兒您合該問十四福晉。實在是不行,朕冊封她個什么稱號。”
十四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就是個大將軍王,妻隨夫貴,十四福晉也就是個親王福晉。若是再往上冊封……可以給個封號什么的。
烏雅秀貞就擺手:“這事兒你還是先別拿主意,回頭我問問十四福晉的意思,看她是如何想的,萬一她不愿意見十四呢?那到時候,就讓她先出京,到別處走一走,散散心。”
胤禛嗯一聲,并不是很在意:“到時候額娘再和我說就是了,不過,弘晴幾個,倒是需得留下。”
到時候也得見見十四,畢竟是親生的。
頓了頓,胤禛又皺眉:“此次,老八幾個也回來了。”
他有些鄙夷:“老八也算是衣錦還鄉了,這次指不定會如何囂張呢。”
烏雅秀貞拍他胳膊:“你多大個人了,都做皇上多少年了,還能為這個事兒,和老八再比拼比拼?再者,我也和你說過了,老八已經是你的手下敗將了,既如此,你很不用將他放在心上,他這輩子都是比不過你的。”
烏雅秀貞笑道:“以前你做皇帝,他做階下囚,現在你做皇帝,他做臣子,他就是再如何衣錦還鄉,不還是要給你下跪行禮的嗎?你若是總將他放在心上,你這輩子都過不了這個坎兒。”
胤禛不說話,烏雅秀貞又說道:“放開胸懷……”
“額娘也覺得我小心眼?”胤禛忽然問道,烏雅秀貞聲音消失了片刻,隨后才說道:“沒有,在額娘心里,你是最大方了,以前你年幼的時候,不管是老六還是小九兒,找你要東西,你從沒有不給的。現下十四也找你要東西,你雖然抱怨,但哪次是沒給的?你若是不大方,這世上可就沒有大方之人了。”
胤禛挑眉:“當真?額娘沒有糊弄我吧?”
烏雅秀貞笑瞇瞇的:“那是自然,不信你去問問小九兒,你這做兄長的,比天底下九成九的兄長都要大方了。”
胤禛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頓了頓才說道:“朕擔心的是老八會要帶著弘旺,您也知道,十四那腦子……老八若是要帶走弘旺,他必然是要幫著老八開口的。”
弘旺被帶走,那日后豈不是人人都不怕被圈禁了?若是做了什么事兒,找個船隊,逃亡海外,去大慶不就成了嗎?那到時候,怕是謀反這事兒,也不算什么大事兒了。
烏雅秀貞無語了一下:“你竟然還擔心這個?我問你,這大清的帝王是誰?這京城又是誰的地盤?”
胤禛沒說話,烏雅秀貞說道:“在你的地盤,他胤禩想帶走什么人,就能帶走什么人?”
“弘旺是犯了錯被圈禁的,老八要真是想帶走人,也可以,掏錢。十四現在最缺少的是什么?”烏雅秀貞問道,胤禛挑眉,那還用問嗎?十四現在最缺錢。
烏雅秀貞笑道:“再者,八福晉此次也必然是跟著來的,她能讓胤禩帶走弘旺嗎?”
胤禛頓時笑起來:“這樣妒婦……”隨即覺得自己一個男人,罵女人有點兒沒風度,就干脆閉嘴了。
他看時候也不早,就干脆起身:“養心殿還有事兒,朕就先回去了,十四的事兒,交給了老六來辦,額娘若是有什么要問的,回頭只管找老六就是了。”
將事情推出去,胤禛覺得自己就能一身輕松了。
然而,后來發現,他想法簡單了些,也并非就一身輕松了。烏雅秀貞還是會時不時的抓著他問,實在是六阿哥那邊忙,并不是胤禛這樣,天天來慈寧宮請安的。
六阿哥忙起來,三五天進宮一次也是常有的事兒。
尤其現下,說是十四回京,但這事兒真要算起來,該算是大清和大慶兩國邦交,那這就是大事兒。這事兒若是辦成,一來也讓周圍國家知道,大清是個很友善的國家,大家伙兒可以一起簽訂和平協議之類的。
二來呢,也算是對外的一種宣揚,我大清兵強馬壯國力強盛。
再有第三呢,大慶也算是海外國家,這還是第一次有海外國家,不遠外里的來大清呢,這次的事兒也能當做一個例子來辦,辦好了,日后那些英吉利,法蘭西什么的,指不定也能來個邦交。
所以六阿哥是真的忙,忙著要落實十四他們這一路上的休息,飲食,各地官員的招待等等。
烏雅秀貞找六阿哥是找不到人的,于是只能返回頭,繼續找胤禛。
胤禛也沒法子,他躲不過去,總不能躲到宮外去,只能一天天的,繼續重復那些問題。
還有二十八天……還有二十七天……哦,又回到二十八天了,因為十四那依仗隊里,有個侍衛生病了,要臨時調整,所以要在當地修整一天。
烏雅秀貞轉頭就和九格格抱怨:“也不知道十四這性子像誰了,出門在外,不說趕緊趕路,還非得要顯擺一下身份,必得要將臉面給撐起來……”
九格格面上不說,心里卻是忍不住翻白眼的,能像了誰啊?不就是像了親爹嗎?想康熙出門,不管是蒙古還是江南,哪次不是將儀仗給擺的整整齊齊的?
三五天的路,康熙能用三十五天。
那現在半個月的路,十四也才用了十來天而已。
她還得安慰烏雅秀貞:“別著急,想必很快就能到了,十四肯定也著急回京呢。”
烏雅秀貞才不信:“這小兔崽子怕是早就忘記自家額娘還在等了,現在只一心一意的顯擺他那皇帝儀仗呢吧?且等著,等他回來,我必然要問他這心里是不是沒有我這親娘了!”
九格格趕緊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十四也是很是孝順,他必然是想讓額娘見到最好的他,這才磨磨蹭蹭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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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不管多磨蹭,十四還是趕在五月前到了京城。
那好家伙,儀仗擺的,站在城墻上看不見頭。前面打頭的是紅色的馬車,總共三輛。中間是一個馬車,明黃色的帳子,上面繡著金龍,后面是藍色的馬車,也是三輛。
按理說呢,皇上出行,這中間的馬車是需得有好幾個的,就那種明黃色的,里面哪怕是沒人,也得準備著馬車,依賴實為了防止馬車出事兒,到時候有替換的可用。二來呢,也是為了防備刺客,你刺客一來,好幾個馬車看著都像是目標人物坐的,那你選擇哪個呢?不好選,但凡選錯了,你這刺殺也就意味著要失敗了。
但十四這個情況比較特殊,他是海外來的。一來是大清境內,沒人會吃飽了撐的來刺殺他,刺殺個不相干的海外新國家的帝王有什么用呢?哪怕這位是雍正皇帝的親弟弟,那你還不如去刺殺六王爺呢。二來呢,十四他們是坐船來的,那船上也放不下這么許多東西啊,所有要帶的東西,人,那都是一次次的篩選了,必得要帶的才會帶,沒必要的根本就不帶。
那馬車是什么必要東西嗎?根本不是,就大慶現在建國才十年的樣子,再好的東西也不過大清啊。所以儀仗必須有,得能證明十四的身份,可儀仗也真的不用太大,不然就有一種——東施效顰的感覺。
烏雅秀貞原本是年紀大了,這種迎接國外來使的事情呢,也是朝堂上的事情,和她是很不相干的。但因為十四是她親兒子,這身份到底是不同,所以烏雅秀貞還是來了。
她站在宮墻上往下看,看著馬車隊伍停下來,看見老六和九格格親自上前迎接,到那馬車跟前抱拳行禮,隨后前面紅色的馬車上下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穿著蟒袍,急忙忙的也到黃色馬車跟前,先和六阿哥和九格格抱拳示意了一下,這才趕緊去掀開車簾,從那明黃色的馬車上扶下來一個人。
旁邊十四福晉挺著急:“皇額娘,可看清楚了?”
烏雅秀貞手里轉著那千里眼,這東西原本是從海外來的,稀罕得很,整個大清也就只那么兩個。后來九格格見了,就說這東西簡單的很,她連夜給做了好些個,多了就不稀罕了,于是連后宮都有份兒。
烏雅秀貞平日里是用不著這個的,宮里處處有圍墻,再者,她要知道什么事情直接問不成嗎?還得用這東西來回照?但今兒,她是早早就叮囑人給準備上了,上了宮墻,聽著動靜,一看見馬車的影子就急忙將東西給拿出來了。
還別說,這東西可真是……太清楚了,就好像是那人是站在跟前一樣。
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從前面紅色馬車上下來的是十阿哥,怎么說呢,十年不見,這十阿哥變得可真是,胖若兩人,胖也就算了,還黑,又黑又胖。
但很快烏雅秀貞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明黃色馬車上下來的人身上,那是十四。
說實話,十四當年沒離開京城的時候,那樣子就粗糙得很。想想也正常,在西北領兵打仗好幾年,又日夜騎馬回京來奔喪,那樣子確實是不好看。可當年畢竟是年輕,就算是粗糙憔悴,到底是還有底子在,那樣子也算是——成熟有韻味。
現在,和十阿哥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是黑胖黑胖,一個是干瘦干瘦。
只這一眼,烏雅秀貞那眼淚就差點兒下來了:“看清了看清了,是十四,他真的回來了。”
十四福晉嘴巴動了動,她才不是想要問十四呢,她是想問問,她的兒子,有沒有跟著十四回來。這一去十年,和親娘十年不得見面的,也并非只有十四一個。
但都是做額娘的,十四福晉也了解烏雅秀貞心思,干脆轉頭催促身邊太監:“拿了千里眼了嗎?”
她之前是準備了的,但來的太匆忙,忘記給帶上來了,剛已經派人回去取了。
大太監忙點頭:“快了快了。”
六阿哥和九格格對十四行禮,不說兄弟情分什么了,人家儀仗擺出來了,那就是公對公,意思就是,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代表大慶里面的皇帝愛新覺羅胤禵,而非是他們的弟弟愛新覺羅允禎。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十四來的時候,帶的人里面,就十阿哥一個,算是大清這邊出來的重臣,剩下的,是很陌生的面孔,而且看那身量什么的,也不太像是大清出來的。
實際上,也還真不是大清出來的,有至少七成的人,是大慶新國家招攬的部落里面的人。
十四進宮的路上也將這事兒給六阿哥說了:“也不能白來一趟,一來是讓他們見識見識朕身后的力量靠山,二來是讓他們認識一下什么叫繁榮富貴,就那么一片土地,還死守著不放,以為歸附大慶是損失了多少,是朕占了多少便宜……這種想法若是不扭轉過來,大慶就總不能團結一致。”
也就是人心分裂,大清出來的,會嫌棄這地方窮,土著部落還不識趣,看不起這些后來者。而部落歸順的,還覺得大慶是占了便宜還賣乖,又想要他們的土地,又想要壓迫壓榨他們。
十四心里肯定是要向著大清這邊出來的人的,但是那些人吧,當年既然能選擇跟著出來,那說明大部分的在大清境內是已經沒有什么可惦記牽掛的人了,也就是說,并不用回來探望。
所以他也就只將土著部落的人給帶出來了。
六阿哥當即明白他的意思,笑瞇瞇的:“你放心,交給理藩院的人帶著,他們肯定能讓這些人見識到真正的繁華。對了,老八他們沒來?”
十四點點頭:“八嫂并不愿意回來。”
一個是外祖父母已經過世,舅舅舅母當年對她也并非是有多少真心,更遠一層的表兄妹之類的,也沒必要再見面。再者就是怕胤禩觸景傷情,萬一見了弘旺他們,再動了什么想法呢?
并非是說夫妻倆到了海外了,所有的往事就已經不存在了,實際上生孩子這事兒,永遠是八福晉心里過不去的一個坎兒。她也就擔心胤禩回來,再見到弘旺兄妹兩個。
她自己都能很明顯的感覺到,人上了年紀,就會期盼身邊能有個子孫孝敬,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她平時看見別的女人抱著孩子,心里也不是沒想法的。
將心比心,那胤禩會不惦記他自己的兒女嗎?
可她是半點兒不愿意見弘旺兄妹兩個的,所以也絕不會給胤禩這個機會。
這點兒心思當然不能放在明面上,所以八福晉對外的說法也就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年幼,對政務又有幾分不熟悉,需得八阿哥留下幫忙。
這話合情合理,就八九十這兄弟三個人,也只八阿哥這性子才適合留下來幫襯太子。
是的,太子,十四已經冊封長子為太子了。因為出海這事兒,誰也不能保證十成十不會出事兒,若是不立下太子,他萬一在海上出事兒,那豈不是這十年都白忙活了?
哪怕平日里和胤禩等人再是兄弟情深,他也更愿意將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交給自己的兒子的。
再者,這也是對大清的一個表態——就胤禛那性子,不喜歡誰,那是恨不能連聽對方的名字都要洗一洗耳朵的,所以要是沒了十四,不是親侄子繼位,你指望他能對大慶伸出來援手?
所以老八沒回來,新太子也沒回來——新太子沒回來的理由也很充分,他還年輕,要探望娘親,再等十年二十年也可以。但十四不能等了,烏雅秀貞算算年紀也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十四也不敢等了。
十四福晉從一群人里面沒辨認出來自家兒子,頓時有些灰心喪氣,又有些著急擔憂:“該不會是出事兒了……”
烏雅秀貞連忙呸呸呸:“可不能這樣說,孩子必然好好的,回頭我就問問你四哥去,現下人都已經進宮了,咱們也需得趕緊進宮去。”
她們遠眺的宮墻,和十四進宮的大門,可不在一個方向。
急匆匆趕到慈寧宮,換了衣服,婆媳兩個就著急等著——十四進宮是需得往太和殿的,不光是要見胤禛,拜見大清皇帝,還要見文武百官,讓兩邊的肱骨大臣,都互相認識一下。
再者,又要提交國書,商量兩邊來往貿易之類的事情,再請求胤禛多給點兒糧食草藥,這一堆堆的事情,沒有兩個時辰是商量不完的。
所以,等十四進慈寧宮也已經是下午快兩點了,十四本來是走在胤禛后面的,就算都是做皇帝的,那也有個大國小國之分,情勢比人強嘛,十四也不是不能低頭的。
見烏雅秀貞就在門口站著,十四那眼睛瞬間通紅,搶先兩步進門,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烏雅秀貞面前:“皇額娘!”
一聲喊,眼淚就下來了:“兒不孝,額娘,兒子回來了。”
烏雅秀貞伸手,顫巍巍的捧起來十四一張臉,剛在外面看的不如何仔細,現在仔細看了才發現,十四變的可不是一點點兒,這張臉,簡直就是……粗糙的活像是火山石,坑坑洼洼的。
連眼神,也和當年很是不同了。
但到處,卻又是和以往一樣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形狀上也不曾有什么變化。
看著看著,烏雅秀貞的眼淚也跟著往下掉:“我的兒啊,可受苦了。”
十四忙搖頭:“沒有受苦,額娘,我好著呢,您看,我好好的回來了,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烏雅秀貞伸手將十四的腦袋抱在懷里,一邊哭一邊拍他后背:“你可算是回來了啊,額娘每天都想你,怕你在外面吃苦,怕你在外面受罪,做夢都是夢見你餓成了骨頭架子了,你個心狠的,十年啊,十年你才想起來回來啊。”
十四也哭,抱著烏雅秀貞的腰一疊聲的喊額娘,幾十歲的男人了,哭的跟個孩子一樣。
胤禛感性,在旁邊也跟著紅了眼眶,還要批判十四:“確實是不對,該年年給額娘寫信的,哪怕是不能送,寫了留著,現如今給額娘帶過來也是應該的。”
九格格在旁邊聽著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讓一個忙的要命的開國皇帝每天還得點燈熬油給額娘寫信……這要求未免太高了點兒。
六阿哥趕緊勸道:“回來了就好了,額娘快別哭了,再哭壞了嗓子,還有十四,你也勸著些額娘,額娘這個歲數了,可別哭壞了身體,咱們先起來,有話好好說,進屋子慢慢說。”
十四阿哥勉強收住哭聲,趕緊攙扶烏雅秀貞:“額娘,先別哭了,兒子這不是回來了嗎?咱們有話進屋說。”
這握住了烏雅秀貞手腕了,十四阿哥心里就又是酸澀的,怎么說呢,人老了,這皮膚就松弛的活像是干樹皮,也沒有水分了,手腕上幾乎是只能捏到骨頭了。
還有自己記憶中熟悉的那張臉,他出海的時候,烏雅秀貞還是精神奕奕,頭發都沒多少花白的呢,結果現在他回來了,額娘就真的老的……像是那沙漠里快要枯死的干樹了一樣。
子欲養而親不待……
想想自己這么些年,竟是連額娘病了痛了都不知道,連額娘每日里如何過日子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轉頭看胤禛,就老四這刻薄性子,真能孝順額娘了?該不會整日里將額娘氣的說不出來話吧?
胤禛對上他視線,還有些不明所以呢,但兄弟之間針鋒相對的雷達已經豎起來了:“你這是什么眼神?該不會覺得朕沒有照顧好額娘吧?”
胤禛頓時冷笑一聲:“你這么些年不回來,倒還有臉嫌棄別人?”
十四就分辨:“瞧著額娘瘦的很……”
沒等他說完,烏雅秀貞就拍他后背:“別胡說八道,我瘦是因著上了年紀沒胃口,和你四哥可半點兒不相干,你四哥孝順的很,自來都是我說一,他不說二的。再者,你四哥說的也有道理,你這么些年不在額娘身邊,額娘能活到如今,全靠你四哥照看,你這回來了,不說感激你四哥,還挑刺兒,哪兒這樣的道理?”
“給你四哥賠罪。”烏雅秀貞說道,傻孩子,你那新國家還得仰望你四哥照看呢,你四哥手指頭縫里漏一點兒就夠你吃一輩子了,你這會兒不巴結討好,還和往年一樣想針對一番,那不是腦子有問題那是什么?
十四自己那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對了,他又不是以前那莽撞的毛頭小子了,都做了皇帝了,這十來年如何辛苦,又要想法子找胤禛要銀子,又要想辦法和土著部落何談,這要學不會低頭,那能行嗎?
也就是……兄弟之間習慣了。十來年的習慣能和二三十年的習慣相比嗎?
被烏雅秀貞斥責了一句,他就尷尬:“我錯了,四哥您別介意,我就是太久沒見額娘了,心里著實是愧疚難安,這才覺得額娘處處有不合心的……”
六阿哥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倒是真有長進啊。”
十四有些憋屈,不出聲。九格格笑道:“好了,四哥,您和和他計較,就他這張破嘴,咱們兄妹誰還不知道?十四,你說說你們那邊的事兒唄。對了,你這次來,就帶了一個老十?”
十四點點頭:“十嫂想回去看看。”
十福晉的娘家是在蒙古,爹娘雖然不在了,但是兄弟姐妹都還在,她和兄弟姐妹是十分親近的,就想著回去看看。這在福建那邊下了船,人就已經趕往蒙古那邊去了。
十福晉一個女人家,不來京城也情有可原,所以脫離大隊伍并不算什么大事兒。
九阿哥和九福晉素來不和,九阿哥又不喜歡女孩子,干脆就沒回來。
另外還有一些人,胤禛還記得的,就挑著問兩句,胤禛也不記得的,那就不問。他多是詢問十四那邊的情況,國家規模大小,人口,土地,糧食產糧這些。
因著十四那邊距離英吉利等國家還算是比較近,所以倒也能從這些地方換一些資源。當然,戰爭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但十四一開始占據的是無人之地,又背靠大清,大清的船隊來來往往,總會帶些貨物貿易什么的,所以戰爭都只是小型的,十四還能應付的過來。
大部分時候呢,不打仗的時候,也會做貿易,那邊的武器,糧食,甚至人口,大慶都可以買。
然后就說起來那邊的武器:“火銃是沒有咱們這邊的好用的,但大炮比大清的更好用一些,若是裝備到船上,也是很占據優勢的,這次我來就帶了許多。”
帶來不是給胤禛看的,而是要賣給胤禛的。
胤禛無語了一下:“心都鉆到錢眼里去了。”但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回頭就去看看——現在是看不了的,東西還在船上,需得運送到京城,估計也得十天半個月了。
“打算在京城停留多少天?”烏雅秀貞最關心這個問題,十四頓了頓才說道:“半個月。”
趁著天氣熱好行船,若是天冷了,船隊就不好走了。再者,他是帝王,也不好一直在外面停留。
烏雅秀貞頓時沉默,十四趕緊安慰道:“日后兒子得了機會就回來,必定多回來探望額娘幾次,只要額娘不嫌棄兒子煩人……”
烏雅秀貞擺擺手,沖十四福晉招手:“你該不會忘記你媳婦兒了吧?你且先和我老實交代,在那邊可曾冊封皇后?”
十四連忙搖頭,雖然說這話題變得快,但他還是能跟得上的:“那自然是不能,我在海外不能在額娘跟前盡孝,就全憑完顏氏來孝敬額娘了,她勞苦功高,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辜負她。這皇位的位置,只能是她的,日后她若是愿意去,兒子就派人來接,必然不會讓她受委屈了。她若是不愿意去,她不管要什么,兒子都能答應。”
說著看完顏氏:“你且放心,我來之前已經冊封了太子,并非是兒子不愿意回來看你,而是那邊實在是離不開人,我想著你我都還年輕,十年二十年,終歸是等得起的,所以才沒讓他回來的,不過,他也給你寫信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十四福晉連連點頭:“那就好,他身體還好?娶妻了嗎?可有孩子了?”
烏雅秀貞也好奇,十四就笑道:“已經娶妻了,娶的是當地部落的女孩兒,叫葉琳娜,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尚且沒懷孕,不過你不用擔心,他身體好得很。”
葉琳娜也是身體強壯,夫妻倆在生孩子這方面是并沒有多少擔憂的——就算是真的不能生,回頭打發了這夫妻倆來大清一趟,不管到時候是求醫還是過繼,那都有解決的法子。
反正這皇位,是不能落入到別人手里的。兄弟情分是兄弟情分,但是他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分掉,那完全不可能。
當然,老九老十也沒有這樣的野心,老八倒是可能會有,但偏偏老八沒兒子。
十四心里這點兒念頭轉悠的很快,誰也沒察覺,一群人說著話,就聽見十四那肚子咕嚕嚕叫起來,十四自己也有一些尷尬:“從昨晚上到現在都沒好好吃飯。”
惦記宮里的御膳呢,多少年沒吃過了,想一想都要流口水了。十四雖然不是個嘴饞的人,但任誰能吃好吃的東西的時候,都不會拿那不好吃的來打發自己。
再者,也也確實是忙,昨晚上忙著和大清禮部的官員討論這個進宮的事兒,早上一早就起來準備,誰能想到胤禛這人,做了皇帝之后,反而是比當年更話癆了呢?
他原本想著自己能趕上午飯的,結果,都兩點多了才算是將正事兒給說完。
進了慈寧宮忙著敘舊,居然也將這一茬給忘記了。
烏雅秀貞急忙招呼嬤嬤:“讓御膳房趕緊將飯菜都送過來。”又問胤禛:“前面那些,就不用管了?”
胤禛笑道:“自有禮部和理藩院的人在招待,朕這里只陪著額娘就好了。”
御膳房那邊也是早早就準備好了飯菜,現在讓人送過來,大部分都是十四的喜好,這都是烏雅秀貞吩咐下去的。
“哀家記得你小時候是最喜歡吃這個了,現在也不知道變了口味沒有。”
“還有這個,御膳房新做的口味,你也嘗嘗,若是好吃,回頭密封起來,可以放十天半個月的呢,打開熱一熱就能吃。”
“這個也嘗一嘗,對了,你們那邊可有什么稀罕口味的東西?”
“有一種面包樹,長的倒是挺稀罕,弄出來和饅頭的味道差不多。”十四一邊吃一邊回答,還招呼胤禛:“四哥,將你那好酒拿出來啊,別小氣舍不得,現在不喝還打算留到什么時候?”
“六哥,九姐姐,你們得空了,也可以到我那邊去看看,雖說現在就一個皇城,當年是再過個五六年,肯定不一樣了。”十四很誠摯的邀請,六阿哥笑著搖頭:“我就算了,我這人最是懶散,哪里舒服就呆在哪里,讓我去船上,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船上的日子可不好過,船晃晃蕩蕩的,那海面上的風景還總是一成不變,看時間長了,都要看吐了。再者,那船上的東西,吃來吃去也就那么幾樣,六阿哥可受不了這樣刻板的生活。
九格格倒是很愿意去的,不過一想到各種不方便之處,她也就打消了這主意:“四哥現在不是正在弄蒸汽船的嗎?那駕駛速度比現在的船要快兩三倍,也就是說,到時候這來往的時間可以縮短一半多,原本一年的路程能縮短到半年,到時候真弄好了,我再去也來得及。”
十四眼睛頓時發亮:“四哥,真有這樣的蒸汽船?”
胤禛點點頭:“現下已經做出來了,但尚且沒有下水試驗,所以到底能不能行,也還兩說。”
頓了頓,補充:“至少你現在是帶不走的。”都是親兄弟,從小就不對付,所以十四一問,他就立馬知道十四是個什么意思。
十四訕笑一下:“那行吧,反正那船做出來也是要用的,回頭你們開到大慶去,我也見識見識,若是當真好用,四哥送我兩個如何?”
胤禛沒說話,九格格一拍手:“送你兩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為我們拉訂單,法蘭西和英吉利這些國家必然也是愿意花錢買這樣快速的船只的,這東西技術含量……”
也不算很高,再者蒸汽技術,本身西方就更發達些。
所以要是能盡快換一筆錢,這是最劃算的。不然等過個十來年,這東西怕是就不能換錢了。
胤禛垂下眼簾,他知道九格格做生意是很有一手的,既然九格格開口了,那這事兒她必然是有考量的,那他就不必插手了。
十四頓時就和九格格商量起來:“不如這樣,我幫你賣出去五個,你送我一個?”
九格格搖頭:“你太貪心了,這東西做起來可不輕松,先不說那蒸汽機需得大量鋼鐵,就是那船,那么大的船,做起來也是十分不方便不容易的,所以,十個。”
十四笑道:“五六艘船就能組成一個船隊,十個實在是太多了點兒,八個?”
“十個。”九格格很堅持,現在這東西還沒面市,那也就是說,這東西是大清獨家的,獨家所有,壟斷市場,那價錢高低肯定就是她說了算的。
再說了,十個已經是她看在姐弟的情分上,給出的最大的優惠了。要是換個人來,那就得一百個起步了。
烏雅秀貞擺手:“正吃飯呢,你們姐弟倆要商量生意,就吃完飯了單獨找個地兒去,哀家這滿腦袋都是一個兩個十個的,你們也快消停點兒吧。”
親娘都開口了,十四和九格格也就暫時消停了。
吃過午飯,胤禛還有事兒,就往養心殿去了。九格格和六阿哥也有事兒,一個往衛生部,一個往宮外去。
烏雅秀貞今兒精神好,也不用午睡,就先留下了十四說話。
剛胤禛在,她不好多問,免得胤禛多心。現下只娘兒倆了,她也就問的更仔細了。
“那軍隊是誰管著的?老十?他們兄弟三個自來比別人更親厚,你還是需得多培養自己的人手才是。”烏雅秀貞說道,十四連連點頭,反正大慶距離大清十分遙遠,他也就不怕泄露什么機密。再者,難不成烏雅秀貞還會找老八他們說點兒什么嗎?
所以,能說的不能說的,但凡親娘問,他就說。
說到快天黑,又到了吃晚飯時候,晚飯照樣是胤禛來慈寧宮一起陪著用的。用完晚飯,胤禛就又回了養心殿。烏雅秀貞就催促十四:“你四哥說是暢春園已經收拾好了,你需得到暢春園露個面,再者,你那些人手,若是一天見不著你,怕是心里也不安。對了,你福晉那邊……”
她到底是長輩,話說一半兒就頓住了,十四笑道:“我去一趟暢春園,等會兒就往府里去,就是不見福晉,我也該見見其余幾個孩子,若是有想跟著我去大慶的,到時候我就給帶去。”
這個倒是無關緊要,十四是親爹,當爹的要帶走孩子,誰還能說個不對來?
就是十四福晉母子兩個要去,胤禛也是不會攔著的。
烏雅秀貞頓了頓,就說起來弘旺的事兒:“雖說是被圈禁,但性命無憂,再者,他那婚事,你四哥也提起來了,現下是你十二哥負責,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成親了。”
圈禁不耽誤生孩子,從當年胤褆等人被圈禁,這事兒就成了個習慣——照舊是會賜人過去伺候。不過老大老二那會兒都已經是成親,賜人也都是庶福晉侍妾之類的。
弘旺不同,弘旺是沒成親,所以這婚事就有些艱難。誰家愿意將閨女嫁給一個出不了門的圈禁了的罪人呢?
但是不成親也不行,胤禛也要面子,難道要被人說他故意讓胤禩這一脈斷子絕孫嗎?再者,父輩恩怨情仇,是不牽連到晚輩的,弘旺這該成親還是要成親。
十四怔愣了一下:“沒想到弘旺倒是有這樣的膽量。既如此,那就好好的成親。”
人只要活著就好了,至于前程……這事兒說不準,那胤褆被圈禁的時候,誰能想到他還能出來呢?換了皇帝,也就一切皆有可能了,現在他被胤禛圈禁,指不定等胤禛的兒子登基了,他就又被放出來了呢?
“再者,八哥也只說了,探望一番,若是日子順遂,就不用插手。雖說這圈禁的日子不好過,但人活著。”十四說道,烏雅秀貞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是沒打算將弘旺給帶走的意思。
她心里也就微微松口氣,沒打算帶走就好,也免得他和胤禛因為這事兒爭論起來。
烏雅秀貞沖十四擺擺手:“既如此,也就沒別的了,時候不早,你快些出宮去吧,不然怕是一會兒宮門要落鑰。”
十四這才趕緊起身,行禮之后出門,直奔宮外。
烏雅秀貞看著人走遠了,這才慢慢的靠回到軟枕上,嬤嬤趕緊倒了溫水過來:“娘娘,潤潤口?”
她接過來茶杯抿一口,這才笑道:“我也算是沒什么遺憾了,這個年紀了,能再見十四一面,知道他過得好,我就是現下立馬死了,也了無心愿了。”
嬤嬤嚇一跳,趕緊說道:“娘娘可不能說這話,您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十四爺回來了,日后就能天天陪在您跟前說話了,回頭等九公主說那大船做好了,咱們也去十四爺那國家看看去,好歹也是十四爺的家產了,咱們不得見識見識?”
說完頓了頓,又笑道:“要老奴說,這滿天下,就沒有比您福氣更厚的人了,兩個親兒子,都是皇帝,翻一下那史書,比得上您的也沒幾個。您福氣深厚,那也必然長命百歲,老奴還盼著能再伺候您一百年呢。”
烏雅秀貞頓時忍不住笑起來:“還再伺候一百年,那到時候,我豈不是成了那老不死的妖怪了?你且寬心,人啊,早晚是有那么一遭的,若是哀家……到時候你就出宮去,拿著銀子,或者找老六給你養老,或者找小九兒,都成,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總不會讓你沒活路的。”
她都活兩輩子了,若是真的立馬死了,也不算是虧本了。
就說這世上,誰能和她一樣活兩輩子呢?哦,不對,也是有的,不過那年氏,可不算活的痛快,她兩輩子也沒能挽救一個年羹堯。不過,往好處想,至少留住了兩個兒子?
年氏也是想不開。
至少她就很想得開,烏雅秀貞想著就擺擺手:“好了,不說了,今兒是個好日子,該高興的,忙活這一天了,也該睡了。安置吧,明天需得早起吧,指不定十四福晉要進宮來請安。”
嬤嬤忙扶著烏雅秀貞起身,笑著說到:“回頭再請了六福晉進宮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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