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那時衛九思一只手猶自握捏異火, 火光映在他面頰之上,那張面孔透出了森森邪氣,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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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衛九思并不是彼時殺人奪寶時的惡毒模樣。
他身居高位, 哪怕是被人提及當初那些惡毒之事,衛九思那張冷漠的面孔也無太多的波動。
被舒慎之這般指責, 衛九思甚至嗤笑了一聲。
他緩緩說道:“我原本對劍仙十分敬重, 并不愿意跟劍仙如何相爭, 可我想不到劍仙咄咄逼人,重生之后居然還跟鬼月宗的魔頭混跡一處。”
“舒慎之,你本來是仙盟掌門,可是卻對那鬼月宗的質子十分恭順。甚至連斬仙臺上通身鏡的資格,也讓給別人了去。有了鬼月宗撐腰, 難怪你胡言亂語, 說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
衛九思不急不緩, 張口便提及了這位雪川城城主之前跟鬼月宗的勾結。
而他目光甚至未在舒慎之身上多有停留, 而是落在了虞妍身上。
“至于眼前這位劍仙, 難道便當真是當年的虞劍仙?無非是聞蟬認了她,而她恰好手握鳳凰之羽, 得了曾經劍仙的本命劍。這些事情, 難道不是非常之巧合?劍仙已經故去了多年, 引魂燈也已經沒有了動靜。可是那鬼月宗的孟雪殊一來,眼前這位劍仙便活了過來!
“我知道了,無非是鬼月宗陰謀圖我仙盟之手段。那晏悲道果真是好心機,知我仙盟上下一心, 恐難攻克, 于是便捏造出一個劍仙出來。如此,便可輕而易舉毀我仙盟上下心氣!
說到了此處, 衛九思面頰不覺泛起了濃濃的厭惡之色。
衛九思的話亦是令人驀然一驚,在場修士細細一思,竟不免有些細思恐極。
虞妍現身,這細細思來,仿佛確實極為巧合。
倘若烈心門門主名聲掃地,那么云浮宮也頗有得益,有這樣利益,聞蟬說謊仿佛也是極有可能。
更何況聞蟬素來便崇拜劍仙,一向惱恨衛九思移了虞妍之引魂燈。如此心存報復,也不無可能?
不錯,眼前這位劍仙固然是半仙之境,可如若施展一些秘法,令一個人短時間內修為提升,也不是不能。
有人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移到裴玄貞身上,只覺得今日既生出了許多事端,裴玄貞身為盟主,大約也應當說上幾句。
只不過今日裴玄貞身影輕輕隱匿于輕紗之后,竟似窺不見半分端倪。
如今現場鬧得個沸沸揚揚,裴玄貞身為仙盟盟主,原也應當說幾句話,可他終究是一句話都沒有。
于是別人亦不免猜測,裴玄貞此等舉動究竟是有何用意?又或者于裴玄貞另有心思,似不愿意出聲摻和如今之紛爭。
這時焚天火地之中,那道火焰之中身影卻驀然生出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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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自帶著面具,卻伸出了手指,在這眾人爭執不休的紛亂之際,不覺打了個響指。
伴隨他輕輕一聲響指,焚天火地之中頓時異火流竄,熾氣大漲,直沖云霄
火地之外的眾修士亦有所感,紛紛提功抵御。
雖是如此,大家畢竟是在火地之外。尋常修士無非是心慌眼花,有些不自在。只是一些修火屬性功法修士難挨些,要就地打坐,平息身軀之中奔騰竄動之內息。
一片慌亂之中,少有人留意到衛九思面色是越來越白。
舒慎之卻冷冷盯著,看著衛九思雙瞳漸漸好似升起了一層白霜,接著一滴滴鮮血從衛九思雙眼之中流淌而出。
如此詭異之景,終于引得旁人關注。
亦有人不免驚呼出聲:“衛門主這是為何——”
話語未落,衛九思身軀之上竟生生裂開一道傷口,旋即吐露出一縷火焰。
然后衛九思就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
他一向素重儀容,若非是痛苦到了極致,也絕不會發出了這樣聲音。
衛九思伸手滅火,那異火熄滅,只是他身軀傷口猶自是血淋淋得。
舒慎之死死瞧著,嗓音也是不覺轉冷:“衛九思,你私藏異火多年,以為無人能知。可今日焚天火地開啟,你身軀之中異火受此躁動所引,于是便不受控制。你,實在是極之貪婪!
他說衛九思貪婪,是因為衛九思若求穩妥,本應當將異火取出,不必將這罪證放在身上。
可就像鬼月宗宗主分析那樣,衛九思是個十分貪圖力量之人,越是危急兇險,他越是不肯舍棄自己力量之來源。
這世上有些鳥雀,你若喂它們谷子,它們會不知飽饑,會越吃越多,乃至于活活撐死。
衛九思分明亦是如此。
慕玉川還搞不清眼前狀況,她奉承衛九思習慣,討好更是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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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猶自幫襯衛九思說話:“刑主身子不適,刑主不必趁勢攀咬,說出這樣的話。”
她甚至向前一步,自認體貼,恭順說道:“刑主可是身子不適,可要屬下扶你,回去門中修行,不要理會這些攀咬。”
可這時候衛九思卻忽而抓住了慕玉川的手臂,旋即那滔天火氣頓時引入了慕玉川的身軀之中。
慕玉川頓時發出一聲極凄厲痛楚慘叫,她又不是什么半仙之軀,頓時被烈火所炙,身軀被焚得點滴不剩。
劉子期驚恐得退后一步,眼見同伴慘死,他面頰也浮起了駭人的蒼白。他與慕玉川平日里爭風吃醋,明爭暗斗,感情并不如何融洽,也談不上有什么情分?裳垡娔接翊☉K死,劉子期也想到自己險些也落到如此地步。
他下意識的驚恐握著一物,袖中手掌也是輕輕發抖。劉子期飛快退后之際,也想到自己等人如今處境之不妙。
他想到了虞妍的指責,而這雪川城的異火便可巧落在了衛九思的身上。
劉子期心里也頓時浮起了一層寒意,難道玉無雙果真是刑主所殺?
身為衛九思的心腹,劉子期也知曉不少,摻和的不干凈的事也多。但衛九思當然不會每一件事都向他坦誠——
耳邊卻響起了舒慎之這位雪川城城主厲聲指責:“衛九思,倘若不是今日梵天火地現世,你必然是不肯承認,當初雪川城的九焚異火就在你的身上!
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然這天意也可以是刻意安排。
面對這樣的指責,衛九思卻恍若未聞。
如今異火反噬,他已經處于極痛苦的境地。那些明潤的火光搖曳,卻惡毒得好似毒蛇的信子。這樣舔舐之間,衛九思的肌膚已經一塊塊溶解,竟似要融去他這一身為人的皮囊。
換做凡俗之地的尋常之人,經受這樣的痛楚,只怕早已痛瘋過去。
對于修士之人,那軀體之痛尚可忍耐。可九焚異火焚燒神魂,竟似要將其神魂煉化,令衛九思經歷這萬般折磨。
他已經有些神志不清。
衛九思額心一朵玄花也要漸漸溶解,他五識也漸漸蛻化。
這樣萬般痛苦之際,恍惚間,他卻看到虞妍盈盈向自己掠來。
他竟不覺得透出了幾分悅色,向著眼前的女郎伸出了手掌,似是要向虞妍求救。
劍仙就是如此,永遠這般清圣高潔,點塵不染。
就好似從前,自己處于危難之際,瞧見那道清麗脫俗的身影,就知曉會得到拯救。
圣人般的女郎就是如此,無論你辜負她多少次,她總是會救人的。
他一直埋怨著虞妍,可心里深處卻是知曉那個女郎總是會來救下自己。當然虞妍救下了他之后,他便開始埋怨、憎恨、惱怒。
然而這都是虞妍欠他的!
可下一刻,虞妍的鳳凰之羽刺過他的胸口,摧毀他的神魂,了結他的性命。
沒有什么事情是一定,也并不是什么都是應該。
這世上人與人之間,原本沒有什么天生虧欠。
這一刻,仿佛伴隨血鈴輕響,
他似乎又瞧見自盡的衛清菡,然后就是被大卸八塊的衛嫣然。
其實他并沒有親眼見到衛嫣然的死,只是聽到屬下的回稟。后來衛嫣然肢體不全,也是別人去收尸,他都懶得去多看一眼。
可恍惚間,他卻仿佛看到了衛嫣然死得血淋淋模樣。
最后,卻是當年尚在衛氏一族時,少年男女憂愁不多時情景。
滿山都是花樹,風一吹,那些個花瓣紛紛落下來,好似落了一場花雨。
“我以神魂起誓,我若負你,便一定不得好死,什么都落了個空。”
072
當虞妍的劍輕輕抽出來時, 衛九思的身軀也開始一寸寸的灰化。
衛九思那殘缺不全的身軀開始灰化時,他那張面容竟似浮起了一縷扭曲,仿佛是無盡的惱恨以及不可置信。
他忘了劍仙雖然性情溫, 終究是一件鋒銳之物。
當年抗魔大戰,虞妍的劍也是染上了鮮血的。
女郎眸似清輝, 有一種十分純粹的鋒銳, 溫良與鋒銳竟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
衛九思發出了幾聲尖銳之聲, 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可終究也是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下一刻,烈火吞噬,衛九思整具身軀也已經灰飛煙滅。
在場之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方才種種當真是驚心動魄, 又令人萬般驚悸。
如今衛九思已經化作齏粉, 眾人也仿佛回不過神來, 現場頓時靜了靜。
虞妍一手執劍, 另一只手比起手指, 劃過了眉心。
這是西疆修士特有的超度收視,當年虞妍每逢行此殺事, 便會如此舉動。
一時之間, 竟也無人敢說些什么。
眼前女郎萬般風華, 誰敢說她并不是劍仙?
這時舒慎之向前,手指一動,那朵失主的九焚異火頓時跳上了舒慎之的手指之間,順勢跟舒慎之結契。
或許是因為九焚異火侍奉舒氏血脈多年, 如今舒慎之的結契竟然是十分之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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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慎之眼眶微紅, 面頰隱隱流淌了一縷激動。
舒氏沒落多年,雪川城也已經久無生息, 如今這朵異火回歸,這雪川城終于有了新的希望。
別人都說雪川城城主性子恬淡,淡薄名利,可說到底,無非是因為他并無實力,不得不諸多忍耐罷了。
可如今,舒慎之心頭也不覺流淌一縷熱意,心口之火熱更似是蠢蠢欲動。
他忍不住想到了晏悲道,晏悲道當真是個極神奇的人。
凡俗之地有一個傳說,說世間的仙人手指一點,就能點石成金。
晏悲道是一個奇妙之極的布局人,總是會讓奇跡誕生。
這時候虞妍的目光也不覺投向了眼前的焚天火地。
本來躁動的焚天火地已經安靜平復下來,卻似猶自蘊含了無盡危險,可虞妍目光所及之處,仿佛能窺見一道綽約多姿的動人身上。那火光之中,仿佛有一雙眸子凝視著自己,深深沉沉,無盡在意。
風拂過虞妍的面頰,在這一瞬間,虞妍心頭忽而升起了一縷十分微妙的心思。
就好似有一顆種子,不知什么時候種在了心里,然后漸漸發芽。于是你這時候方才會發現,原來你的心里面有這么一顆種子。
于是虞妍順理成章的想,倘若今日之事結束,自己便去和他說說話。
至于想要說什么,此刻虞妍心底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那些心思流淌間,虞妍只覺得自己心底仿佛開了花。
她隨及暗啐,畢竟什么等戰爭結束后就XX的buff是頗為不吉利。
虞妍心里這般吐槽時,裴玄貞卻透過薄紗冷冷凝視著她。
那些酸澀的,暗昧的心思,一直便藏在裴玄貞內心最深處。他是個善于提防別人,不愿意令人窺見他心中所想的一個人。
于是他那些動容的心情,是誰也不能知曉,就連虞妍也不知道,一如裴玄貞藏在住所的那雙血淋淋的眼珠。
似裴玄貞這樣的人,竟也是懂得男女之情的,他畢竟善于觀察別人。可觀察別人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好似他總透過玉無雙看著虞妍,于是心里漸漸生出了異樣之情。
一開始他十分的得意,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無論虞妍怎樣逃,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虞妍對玉無雙自然十分感激,她自然會順理成章的愛上玉無雙。
那樣的愛慕,本便該是輕而易舉便出現的。
可后來,事情卻似乎跟他想的不一樣。
虞妍雖是十分尊敬玉無雙,可不知怎的,卻并不愛他,仿佛當真只將玉無雙當作師尊。這似乎不過是一樁消失,可是,他卻是十分之在意。
那女郎雖被自己所欺,可仿佛也沒有全然認輸。
后來她結識了晏悲道了,那個魯莽的一無所有的外道野修,卻好似總能引起少女的注意。玉無雙本就是他化身,他甚至能體會到玉無雙心里傳來的失落黯然——
少年男女的情愫十分清淡,也許他們自己還渾然不覺,可是一直盯著虞妍的裴玄貞卻是瞧著清清楚楚。@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而如今,這樣的神色又出現在了虞妍的面頰之上,而這樣的情愫如今觀之,仿佛也是更為濃烈幾分了。
裴玄貞的眼神流淌了幾分冷漠和深邃。
瑤姬神魂消散,這些都是虞妍的錯。因為他內心深處曾不由得覺得,虞妍堅韌的品行仿佛才是自己印象中小妹。也許妹妹察覺到了這點,終究以一種決絕方式消散。
裴玄貞自然并不愿反省自己是折磨太過了。
他手指比著輕紗上透過來的虞妍倩影,心尖兒流淌一縷興奮。
——這些事情也該了結了。
倘若將虞妍制成血傀儡,似乎也不錯。
這樣想著時,裴玄貞的眼底也不覺泛起了幾縷的熱意。
旁人都驚訝今日自己這個裴盟主居然會一言不發,也會有損裴玄貞的權威,可裴玄貞也不在乎。
這個世界,也是時候應該毀滅了。
這時候劉子期卻咚的跪下來,不覺悲聲說道:“屬下,屬下并不知曉衛九思是這樣的人,劍仙,是我等錯了!”
“我等也是被衛九思所欺,方才做下此等錯事啊!”
劉子期如此尖聲言語,頗為急切。
如今大勢已去,加之衛九思又扯出九焚異火,眾人心中有數,劉子期驚懼之余,也不免見風使舵。@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正因為他這個烈心門大長老是衛九思一手提拔,如今劉子期更要與之劃清界限,以免自己受其連累。
道及此處,劉子期面頰更不由得流淌幾分惶急之色。
他奉承衛九思許久,有些反應更是十分機警,飛快說道:“當年烈心門是劍仙所創,只不過是劍仙早逝,方才令衛九思這個卑鄙小人竊取門主之位。至于這刑臺之主,衛九思亦更是絲毫不配,哪里能沾邊?”
“如今劍仙歸來,正是烈心門上下之喜事,還請劍仙接任烈心門門主之位,以此撥亂反正,以正烈心門的風氣。”
那正烈心門風氣幾個字從劉子期口中說出來,此刻也是顯得頗為諷刺。
劉子期怎么說也是門中長老,可是卻是如此諂媚。就好似淳于清曾經說過的那樣,那就是烈心門上下在衛九思的調教之下已經是全無風骨。
而劉子期也是習以為常,不以為恥。
眾人如何尋思,劉子期都是知曉的,不過劉子期也不以為意。
他知曉自己這副姿態十分可笑,可越是可笑,劍仙高高在上,亦是會越加不將自己放在眼里。這高高在上的劍仙,又豈會將一個跳梁小丑如何的放在心上?
更何況,劉子期亦覺得自己種種言語,必定是正中虞妍下懷,十分合虞妍之心意。
誰人不愛權勢?劍仙已令云浮宮上下依順,如今又賺足了聲望,自己又順水推舟讓虞妍成為了烈心門門主,那么仙盟盟主也不在話下,曾經打壓虞妍的裴玄貞也要退避三分。
自己知情識趣,說不準還能保住地位,使得自己能在烈心門占據一席之地。
一瞬間,劉子期心中也轉過了許多念頭。
虞妍看著劉子期時,心底也是不□□轉頗多復雜。
她許久未回烈心門了,如今的烈心門從曾經的慷慨豪邁化作這般樣子,難怪聞蟬怒而出走,不愿意留在烈心門中磋磨消磨。
縱然沒有別的事,她也并不喜歡劉子期,更何況劉子期尚有其他之事。
虞妍并未回答自己做烈心門門主之事,反倒緩緩說道:“劉長老,可還記得沈月之死?”
那個已經有幾分陌生名字潤入了劉子期的耳中,讓劉子期打了個激靈。
沈月是寧玉瑤的好友,當初寧玉瑤就是為了替沈月討回公道,因此鬧出很大的動靜。
彼時虞妍喜歡魏舟,別人都說虞妍嫉妒寧玉瑤,所以殺死寧玉瑤的好友。
可那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寧玉瑤都已經被毀滅名聲,如今又已經死了,那么寧玉瑤的好友又值什么呢?
可現在,劍仙卻偏生提及這個死去的云浮宮女修,就好似這個女修生命當真有什么打緊。
然則劉子期卻十分驚慌,因為沈月的死也許跟他還真有些關系。
衛九思身居高位之后,這許多事情自然不必臟了自己的手,于是有時他便會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做一些無關緊要但又見不得人的小事。
譬如斬殺區區一個云浮宮的女弟子。
那日他悄悄潛入了云浮宮,便窺見沈月急匆匆離開,手里捏著一枚紫玉鐲。沈月面色隱隱有些猶豫,可能終究覺得對不住少主?梢幌到寧玉瑤身子孱弱,而少主其實有許多的奇珍異寶,她面色又漸漸堅決起來。
她不知曉,暗處有一雙眸子就這樣冷冷盯著自己,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惡意。
殺雞焉用牛刀,對于區區一個云浮宮外門弟子,于劉子期而言也是十分輕易了。
他將沈月一擊擊殺,沈月甚至來不及發出什么尖叫。少女幾點鮮血飛濺在他衣襟之上,他伸手輕輕拂去。
他走近沈月尸首時,身影就映入了死去女修的雙瞳之中,帶著幾分血腥冰涼的殘忍。
073
若不是一位烈心門的大長老, 潛入云浮宮進行暗殺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殺人的是劉子期,可劉子期卻覺得委屈。殺雞焉用牛刀,自己堂堂一個烈心門長老, 卻被安排去殺一個云浮宮的尋常弟子,這豈不是大材小用, 看輕了自己?
可后來, 這么一個云浮宮的普通弟子卻能將整個靈域鬧得沸沸揚揚, 令云浮宮狼狽不堪。寧玉瑤鬧得十分熱鬧,劉子期也看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劉子期還對衛九思生出了佩服之情,只覺得衛九思果真是善于布局,不過死了一個云浮宮弟子,就能令云浮宮聲勢大跌。
可是現在, 他內心稱贊的衛九思卻已經死了, 而這么一樁案子居然被翻出來。
是了, 這樁案子涉及云浮宮與烈心門相斗, 自也不再是一樁小事, 虞劍仙又怎么會不理會?
如今人家就要跟自己計較,然后將這件事情給翻出來。
劉子期心中驚悸, 可他口中卻是半點不認。
他厲聲說道:“莫非劍仙當真要對烈心門趕盡殺絕, 一點兒也不肯容?我不過是奉承了衛九思罷了, 也不過是為了留在烈心門。就如淳于清所說那般,我若不肯依從,則必定受其針對!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別人都說劍仙十分寬容,可未曾想, 竟如此不能容人。若覺得我德不配位, 那便褫奪我烈心門大長老之位,為何要毀我名聲, 討我性命?”
劉子期言語愈發尖銳,可卻不過是色厲內荏。他心中十分驚懼,暗暗也將拳頭越握越緊。
聞蟬卻驀然冷笑:“可惜,今日之指證,并非是劍仙緣故。就在昨日,刑臺的靈師方斂之也上了云浮宮,說是他費心拼魂,從沈月殘魂之中尋出幾分端倪!
沈月已死,本也不能活轉過來,而那拼魂之術又頗費靈力,會損耗修為,也極少有人會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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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當日審案的靈師方斂之對之也是十分上心。
劉子期厲聲:“胡言亂語,什么人能從殘魂之中尋出什么殺人真相?是了,無非是云浮宮為了洗清罪名,所以故意栽贓!
他大大的瞪著眼睛,一雙謀子在之中透出了濃濃的驚懼。
只觀其神色,就知曉劉子期其實頗多驚懼。
方斂之沉聲:“那便去斬仙臺,通身鏡前,眾目睽睽之下,誰又能待你如何?此等刑臺審判,必定是公平公正,令人心折!
劉子期面頰卻泛起了一縷譏諷之色,喃喃說道:“刑臺審判?倘若刑臺審判當真是十分公平,衛九思又為什么能成為刑臺之主多年?如今衛九思已經沒了,為了應順上意,你們自然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拿我做個踏腳石豈不是輕而易舉?”
方斂之身為靈師,面上神色也不覺有些古怪。
衛九思名聲掃地,進而殞身,那確實是意想不到之事,更是令刑臺蒙羞。
這最不信刑臺公平的,反倒是劉子期這個衛九思的心腹下屬。
他面頰流淌了一縷惱意,甚為憤恨。
再然后,劉子期面頰之上凝結幾許怒色,竟似有幾分決絕。
他驀然往后退去,手中一物伸了出來,竟是一枚鮮艷欲滴的血鈴。
年輕一些的弟子尚不覺得,一些年長修士卻是臉色忽變。
當年月蝶族作亂,便是以此血色殷紅之血鈴為法器,引動萬千血傀儡,進而引來場場血禍。
接著,便是那詭異之極血鈴聲起,伴隨一連串細碎鈴聲,這梵天火地周圍竟似多了一層濃霧!
這梵天火地原本因地火濃熾,周遭要比旁處要炎熱,可如今卻透來縷縷寒霧,令周遭為之一寒。
與此同時,似有若干身影向著焚天火地而來,于血霧之中一片朦朧。
劉子期趁著眾人不備,則正急急向著濃霧之中掠去。
他不得不跑,他也禁不起要查,特別是方斂之來查。方斂之必定是投靠了云浮宮,并且依順于虞妍,所以得了好處,便處處加以為難。
而他對衛九思溜須拍馬,私底下自是做了許多的臟事。
除了殺害沈月,他還為衛九思做了許多其他事。在烈心門做一位大長老,則必定是衛九思的心腹,是要絕對能為衛九思所用。
故而血傀儡的事情,他也是知曉的,甚至還是他為衛九思來打理。
若他只是殺了沈月,可能尚罪不至死,哪怕送去寒冰之獄受苦,大約也還能茍住一條性命。
可倘若其他的事情一并被扯出來,又豈能容他活命?
這時他手臂卻是一亮,旋即就傳來了一縷灼熱的銳痛,自己手臂竟被人齊齊而斷。
虞妍的鳳凰之羽飛劍而來,就此斬斷了劉子期的一條手臂,那手指上竟還纏著一枚血鈴。
劉子期心中驚駭,掙扎欲走,可忽而覺得眼前之霧有些奇怪。
血傀儡是陰晦之物,但凡現身,則必定生霧?蓜⒆期只有一枚血鈴,本來也只能招惹一只血傀儡。
方才倉促之間,劉子期不急細想,可如今卻方才發現,這濃霧之中竟有身影若干。
更何況,此時此刻,血鈴之聲也猶未斷絕,仍叮叮咚咚響著。
劉子期面頰煞白一片,甚是恐懼。
可他已來不及多想,濃霧之中一道身影浮現,對方肌膚蒼白,雙瞳猩紅,赫然一副神智全失模。
那血傀儡分明也是并非是劉子期所控。
輕紗之后,裴玄貞似是淺淺笑了一笑,微微有些惡劣的得意之色。
再之后,入耳便是一聲極凄厲的慘叫。
那叫聲短促,也是戛然而止。
不過一瞬間,劉子期已被大卸八塊,就此慘死。
這樣的鮮血淋漓,入目卻不免觸目驚心。
不過眾人已經無暇分辨劉子期下場,已經被現場觸目驚心一幕所震驚!
那濃霧之中掛著一枚血幡,上面密密麻麻,不知曉掛了多少血鈴。這每一枚血鈴自然迎合著一只血傀儡,如此締結血霧,凝結無盡肅殺可怖之氣。
其中一人肩頭,托著一個彩衣少女。
那少女唇角微微含笑,如春花般鮮妍,實是動人之極。可那女郎雖笑容動人,卻莫名好似沒有魂魄一般,令人觀之生寒。
與此同時,眾人足下地面之上竟泛起一道巨大的血陣,幅圍極為廣闊,也不知曉是誰人布下,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須臾間,那些殷紅的陣紋竟似活物一般,向著修士的足踝纏去。眾人用玄氣一逼,能鎮壓下去,卻發覺不能徹底擺脫,竟似要不斷運功抗衡。
在場仙門修士皆生出了古怪,更是驚駭之極!
眾人心底也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究竟發生了何事,竟是如此之光景?
鳳凰之羽已經回到了虞妍掌間,此刻虞妍人在陣中,也是面沉若水。
她身負鳳凰之力,那些陣絲一靠近虞妍,就被炙烤退縮,并不能將虞妍纏繞。
可除了虞妍之外,在場其他修士皆不能幸免,就連聞蟬也并不意外,故而虞妍亦不敢輕舉妄動。
那血幡是彩衣少女驅使的一件法器,她走得越近,那鈴聲也就越響。這索魂的鈴聲叮叮當當的響著,不免令人不寒而栗。
裴玄貞一直不作聲,有人已經發覺這其中不對。
只不過裴玄貞接下來之舉動,則更證明眾人之猜測罷了。只見其手指輕輕一彈,面前紗幕亦是四分五裂,露出其真容。
然后裴玄貞方才對虞妍微微一笑,說道:“小妍,許久不見。”
別人都十分狼狽之際,裴玄貞倒是風輕云淡,點塵不染。
如今虞妍袒露身份,裴玄貞方才以故舊身份跟虞妍打招呼。眾人方才想起裴玄貞跟虞妍之舊事。
虞妍不知為何,只覺得頗為別扭,亦不覺輕輕一皺眉。
她仿佛許久沒見過裴玄貞了,于是不免有一些生疏之意,因為就算是從前,他們也已經很久沒有打招呼。
裴玄貞這樣凝視著她時,讓虞妍隱隱生出了些不舒服,仿佛有一些說不出的惡意。
就像是一件被裴玄貞盯上的獵物,令人很不舒暢。
那仿佛又與記憶里的裴玄貞有些不同,她印象里的裴玄貞是很少關注自己的。
那些血傀儡齊齊站定,獨那彩衣少女輕輕從托她之人肩膀上跳下來,一步步的靠近裴玄貞。
彩衣少女面頰之上浮起了明媚的笑容,容光也頗為動人。虞妍并不認識她,卻又隱隱覺得眼熟。
少女赤著雙足,一步步走至裴玄貞跟前。她足踝上套著金環,上面鑲嵌幾顆小鈴鐺,顯得頗為動人。
然后她輕輕偎依在裴玄貞的膝頭,這樣抬起頭來,眼中盡數是傾慕之色,分明也是對裴玄貞頗為依賴。
裴玄貞似也喜歡她,仿佛逗貓一樣撫摸上了少女面頰,微微一笑。
他緩緩說道:“這孩子名叫阿雅,是月蝶族人,被我收養,一向對我十分恭順,實在是可愛。這些年里,我也十分喜歡她。不過衛九思并不知曉這些,還以為阿雅為他所控,是替他訓練這些血傀儡!
“他永遠也猜不到這背后有我。不過,如若不是他這般有用,就憑他這勃勃野心,我也不會令他做仙盟刑主。九思總是不夠聰明,總是一次一次的做我的棋子。就像本來是我想要玉無雙去死,他卻以為是自己殺了玉無雙,倒也有趣!
他刻意提及了玉無雙,本就是為了故意刺激虞妍。
眼見虞妍輕輕皺了一下眉,裴玄貞就像是打了一個激靈,驀然覺得一縷快意涌上了身軀,令他不由得通體舒暢。
這一瞬,他忽而覺得,倘若將虞妍制成了血傀儡,仿佛是有些可惜了。
阿妍這般可人,倘若這般浪費,豈不是十分可惜?
這樣鮮活的表情,就再也不能夠看到。血傀儡制成之后,周身又有一股難聞的怪味,其實他并不喜歡。
可雖不喜歡,也要制造。
其實他跟衛九思有許多相似之處,那就是兩人并不怎么相信活人。與其多籠絡一些活生生的人做下屬,倒不如多制作幾個血傀儡進行玩耍,說不得那樣還還更為有趣。
那些心思涌上了裴玄貞心頭時,裴玄貞也不覺笑了笑。
“這些血傀儡都是阿雅一手煉制,操縱他們的法器就在阿雅頭顱之中,只要取出那顆血珠,就能操縱此物?上В瑓s是要犧牲阿雅一條性命了。不過你既然回來,那便沒什么所謂了!
他明明說著要取阿雅性命,誰想阿雅面頰之上竟并無半點懼色。
阿雅竟十分歡喜,眼珠更亮。
下一刻,裴玄貞便手指探入了阿雅的頭顱之中,取出了一枚血淋淋的珠子。
他拿著這枚珠子,也不覺微微一笑,眼中似有異輝流轉。
接著阿雅殘損的身軀就這樣緩緩倒下,就此氣絕身亡。
虞妍忽而發現自己為何會覺得眼熟,大約是因為阿雅容貌竟有幾分像自己。也不知曉天生如此,還是裴玄貞后天所締造?蔁o論哪一種,虞妍都隱隱想要作嘔,當然也絕不愿意去問一問。
她只問道:“裴玄貞,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實在場的修士面頰之上都流淌了驚恐憤怒之色,也對裴玄貞如今一副大魔王的樣子困惑不解。
在這樁事情發生之初,甚至有許多人覺得乃是鬼月宗鬧出來的勾當?纱藭r此刻,裴玄貞之種種所為,終于令眾人萬般迷惑,不明所以。
眼前之場景陰森詭艷,不免令人心懼。故而在場修士心生恐懼,故而一時之間,竟并不好就此問出口。仿佛若誰要先開口,不免會成為裴玄貞之目標。
如今虞妍問出口里的話,正是現場修士們心底之聲。
事已至此,裴玄貞也并不打算隱瞞:“自然是煉化眾修,以此陣祝我修成仙人之境,使我仙盟從此不再受制于鬼月宗!
說到了此處,他眼底頓時流淌了一縷狂熱,竟不免灼灼而生輝。
是了,這個念頭蓄于他心頭已經頗久了,從他看見晏悲道一刀斬便三千修士開始,那個念頭就在裴玄貞的心里蠢蠢欲動!
他早便恨透了這一切,心底只有無盡羞辱和憤怒。
那一年他成為仙盟盟主,便對晏悲道生出了一縷仇恨之情。那一年攻打鬼月宗,亦是屬于裴玄貞的手筆。
虞妍是死在晏悲道面前的,倘若未死,必然也是會跟晏悲道在一道。
這些都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一個外道修士卻成長太快,快得不可思議。
于是為了自己是這個世界最有權勢之人,裴玄貞便生出除掉晏悲道的心思。
可那么一個外道出身的修士,一個裴玄貞根本看不起的后輩,居然先他一步踏足了仙人之境,甚至將裴玄貞的那些算計狠狠碾壓碎了,不留絲毫余地。
這一切的一切,終究是極之可笑,裴玄貞到底也是將這些盡數忍耐下來。
晏悲道因為虞妍之死,而備受打擊,故而裹足不出。仿佛因為這樣,自己方才有喘息之機。
故而裴玄貞心中愈恨,心底亦是十分惱恨。
所以他暗蓄傀儡,搜羅秘法,積累力量。
只待天長日久,自己必定是要贏過晏悲道的。
直到那一日虞妍歸來,而晏悲道又夸張的驅動紅月大陣,自己又宛如螻蟻般身受重創。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裴玄貞尊嚴碾壓粉碎。
裴玄貞也已經不想再等了。
這些修士死了后,還會有新的宗門,新的弟子,締結成新的門派。
到時候,自己就是這個世界之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只要這一帶的修士們死個干凈,誰又會知曉發生了什么了呢?
圖窮見匕,裴玄貞露出自己真面目時,在場修士也紛紛怒斥咒罵,可似乎已經不是裴玄貞關心之事了。
這時節,裴玄貞亦不免輕輕呵了一聲,那血珠頓時化霧,使得原本薄薄的淡霧化作一片猩紅血色。
虞妍立足其中,哪怕是凝目而視,仿佛也無法穿透。
法陣外血氣凝聚,竟似形成了一枚血色的巨繭將裴玄貞包裹,而裴玄貞則正在這陣法之心。
他自然也考慮到了孟雪殊,故而以此防護。
千萬血紅細絲凝結于裴玄貞的身軀之上,使其額頭浮出了三朵玄花,那三花催動,隱隱有聚合之態。倘若成功,裴玄貞無疑是能踏足仙人之境。
而如今那血繭周遭竟也凝集運氣,漸生寶光。
裴玄貞雖使的是外道,竟也頗有功效。
他眼底流轉一縷異芒,原本墨色的發絲漸漸生出了殷紅,一縷縷如被鮮血浸染,通身更似染上了血腥氣。
可這樣的血腥氣是可以清洗干凈的,只要他有足夠力量。
虞妍身負鳳凰之力,自然不會被眼前法陣吸納殆盡,可若是旁人,那顯然并不好說了。
這時虞妍耳邊也聽到了一聲輕笑,那笑聲屬于裴玄貞,好似透出了說不盡的貪婪。
濃稠的血霧之中隱藏了血傀儡,便是有修士欲圖殺出,卻皆被血傀儡所阻止。
此時此刻,眾人也無非將希望寄托在虞妍身上,只盼虞妍能締造奇跡,再增光彩輝煌。
虞妍倒是有另一番盤算,估摸著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就好似心意相通一般,這時候焚天火地的鬼月宗宗主手指輕輕拂去了面具。
這一刻他真容露出,其樣貌和孟雪殊差不多,可又與孟雪殊不同。
孟雪殊是他特意給虞妍看的,少年郎的樣子。
然而作為枯坐百載的鬼月宗宗主,他雖保持青年模樣,眉宇間卻已經有著深不可測的沉郁。
虞妍還有幾分少女氣時,他已經變成一個極深沉的人。仿佛因為如此,他總是在虞妍面前露出從前的樣子。
所謂近鄉情怯,大約便是如此。
不過今日之布局,似也到了結束之時。就像他刻意招搖,一則為了尋覓虞妍,心中急切,再來就是刺激那位仙盟盟主。
其實一開始,他盯上之人就是裴玄貞。甚至后來查出衛九思,他還隱隱有些奇怪。
但無論如何,今日裴玄貞終究是圖窮見匕。
晏悲道并沒有現身,但伴隨他足尖一點,焚天火地之火氣更為熾盛幾分!
虞妍身在法陣之中,手執鳳凰之羽,此劍也頓有所感。
那焚天火地受異火滋潤,如此招展,生出萬千清嘯!
眾人眼前一亮,眼前居然滋生出一巨大鳳凰法相。
以鳳凰之羽為引,虞妍修為雖并未盡數修復,可亦是能引出焚天火地之力,化出了這巨大法相。
法相沖擊之下,那包裹裴玄貞之血繭竟也生生裂開了一道裂痕。
得此巨力沖擊,血繭中之裴玄貞驀然面色一變!
縷縷火氣逼入,竟似使他苦不堪言,修行也是生生被斷。
如此力量反噬,裴玄貞先是出汗,然后生生滲出了血,那血汗如雨,乃是因為裴玄貞精元盡化。
此時此刻,裴玄貞通身劇痛,十分難受。
他五臟六腑如焚,這一刻竟又生出了諸般幻象。
那冰雪一般的過去就此浮起,于是他便又想到了瑤姬。
瑤姬她生來有不足之癥,若是生于民間,必定早夭。
可誰讓她是陵國公主,于是生來就擁有最美好的東西,伴隨著最璀璨的年華,帶來無邊之美好。
那些可以御劍飛升的修士不但收了裴玄貞為徒,還恩賜靈藥,給瑤姬延命。
那青靈派如今想來,也不過是西疆一處小宗門,可是對于陵國而言,卻已是極神秘強大。
一個人若抬頭只能看到井口,便只能看到那樣的天。
那時裴玄貞的渴望也不過如此,無非是得享陵國國主之位,在青靈派立足,然后趁勢開疆拓土,侵占幾個周邊小國。
他有野心,可野心也止步于此。
然而也不知幸或不幸,裴玄貞的人生終究遇到了莫大的挫折。彼時陵國與安國開戰,安國有青靈派另一支長老支持,竟令陵國大敗。
裴玄貞因是青靈派弟子而幸免,而師門卻也警告他不必理會這些“凡俗之爭”。他親族盡滅,因而動怒,故不愿回歸青靈派。師門也擔心他心存怨懟,怕成為禍患,也有忌憚之心。
那時候陪著裴玄貞的,也只有一個瑤姬。
瑤姬被他輕輕的背在背上,踏過了那山山水水。
瑤姬身子是殘缺的,從前風光時尚能支持,可如今他們兄妹卻落魄了。
他不想要瑤姬去死,因為瑤姬是他最后的親人,也是他最后的尊嚴,他苦苦支持,不想承認自己一事無成。
他這個少年天才,驚才絕艷的兄長,竟似是一點用都沒有。
青靈派有屬于自己的資源,在靈脈之上,生有一種紫靈菇,能潤人肺腑,修固身體。
從前裴玄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瑤姬帶來一片。
那么這孩子服下,就能延下性命。
可如今他已離開青靈派,自然再沒這個紫靈菇。
于是他殺了人,暗暗除了一個對自己冷嘲熱諷同門,奪了一片紫靈菇,送至病重的妹妹跟前。
可瑤姬搖頭,她瞧出這片紫靈菇是裴玄貞搶來的。
她緊緊握著裴玄貞手掌,小手在發顫,說母親生前,教導她作為一個小公主不應該這樣的。
瑤姬才十歲,可是她已經很聰明的。
她瞥見了裴玄貞衣角上的一點血污,大約也猜到發生了更可怕的事。當然瑤姬絕不敢問出來,不能戳破這層窗戶紙。
她不會吃下裴玄貞尋來的藥的。
后來裴玄貞將她背在背上,女孩兒將臉頰輕輕貼著哥哥臉頰,一直一直咳嗽。她快要死時候,細細說:“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你了!
她覺得若是沒有自己,裴玄貞就不會如此。
也許女孩兒心里覺得,自己是應該死去的,所以全無求生之念。
她面頰上的淚水沾染在裴玄貞身上,卻已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裴玄貞這樣站在原地,呆呆站了很久。
后來他潛入了深山,潛心修行,又惡奪了一些機緣。待他修為大進,踏足半仙之境,他便歸來青云派,要與這前塵往事做了了斷。
那一日,他戴著一張面具,屠盡青云派滿門,連個奴仆都沒有剩下。
有幾滴鮮血飛濺在他衣擺之上,他也不在意。
再后來,他又將安國滿國上下進行了血祭,將安國皇族之人的頭顱一顆顆砍下來,懸掛城墻之上。
這些事情他做得十分干凈,從此青靈派跟安國好似從來未曾出現過一樣。
那些凡俗之地得百姓,也覺得這是一種神跡,雖然駭人聽聞,卻又大約知曉是怎么一回事。
畢竟這世間本就有修士存在,那自然是不足為奇。
后來歲月荏苒,如此過去多年,他身邊有時也會有旁人,卻也不過是來來去去。他精心布局,無非是渴望權勢以及力量。
少年時的恐懼涌入他的心頭,他似再不愿品嘗那種無依無靠,沒辦法掙扎的滋味。
那時他已經是九玄宗的長老了,可當然還遠遠不夠。
再后來,他便收了虞妍為徒。
這樣子時候,裴玄貞便又想起了一樁往事。那時候自己曾經帶著虞妍,去過陵國舊址。
那里如今也是一片荒地。
安國雖已覆滅,可當年陵國那位驚才絕艷的太子卻再不會回來了。他已經走得很遠,也不會再眷念過去。再加之陵國舊地水源日漸枯竭,不能滋養人畜,故而此地也漸漸荒蕪。
那時裴玄貞足尖輕輕點立于一處殘樓之上,聽著虞妍輕輕的吹笛。
那少女不知何時,學會了吹笛,幸喜笛聲還能入耳,不至于十分難聽。
于是他便將且聽著。
四處卻再無別的人聲,仿佛有些荒涼。
那不過是兩人游歷時的一樁小事,可是如今,裴玄貞卻不由得想起了這樁小事。
如今想來,那么多年里,他也只去過陵國一次。
那樣荒寂的歲月里,那個明潤少女仿佛也帶來了一抹亮色,只是他自己渾然不覺罷了。
也許,比他想的還要早之前,他都有些在意虞妍的。
然后他便見到了自己當年收的徒兒。
虞妍一劍劃破四周游離四散的玄氣,終于輕輕落至了裴玄貞跟前。
四周紛紛擾擾,那雙眼睛卻清晰的烙印在裴玄貞的識海之中。
那雙眼清潤、堅定,果然跟匣子里血淋淋的死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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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這樣的神魂,方才能有這樣的一雙眼。
否則那雙挖出來的眼珠子終究不過是一見死物,其實并不能有什么光彩。
他忽而想起玉無雙也曾隱晦的嫉妒過的。
那年玉無雙帶著虞妍下山,然后虞妍就見到了晏悲道。一開始兩人相見,并不是很熟,那時候玉無雙還心存惋惜。
可漸漸的,兩人卻是熟稔起來。
虞妍總會在玉無雙面前提及對方,她其實對晏悲道十分好奇。
有時,她還會輕輕哼歌,因為她第二天要跟晏悲道一起出任務。
虞妍在玉無雙面前變得很平靜,就像是經歷太多,于是化作一潭靜水。可她在晏悲道面前,卻不自禁變得很活潑。
晏悲道沒有察覺,虞妍似乎也是如此。
可玉無雙卻看得很清楚,有時也會微微有些嫉妒,就好像許多事情,本就是命中注定。
那女孩兒在別處很沉靜,跟著裴玄貞時很是安順。他從未曾想過,虞妍會流轉如她年齡一般的活潑。
就好似自己很滄桑,模樣雖然俊美如昔,可卻從神魂透出了死氣沉沉的暮氣。
那些心思玉無雙只是想一想,也并未流出半點。就好似許多人心里,有那么一瞬間,心里也會生出了一絲惡念?赡些念頭大抵也是一閃即逝,并不會持續多久。
玉無雙也并沒有做什么,他也將自己那一點心思掩飾得極好。
可他不知曉有人總是能暗暗窺探他,將他之心思盡收眼底,了解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直以來,裴玄貞都有一種優越感。
他總是知曉一些旁人不能知曉的事。
如今虞妍破陣而出,額心玄花受灼熱火氣所滋養,似越發開得十分鮮潤。
那鳳凰之羽凝于虞妍之手,層層殷紅流匯一處,形成巨大的鳳凰法相。不過如今沖撞之下,那鳳凰法相也一寸寸的消散,流淌化作千萬紅羽,如此輕飄飄的托起了虞妍身軀。
那赤紅的流羽宛如活物一般,托著虞妍到了裴玄貞的近前。
裴玄貞靜靜瞧著,他想起了虞妍小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小女孩兒通身干瘦臟污,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自己向她伸出手時,她眼睛發亮,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仿佛不肯相信這樣好運會落在了他身上。
也是,那時他于西月國而言,本就宛如仙人下凡。就連沐華辰那樣的出挑皇子,也只盼能拜自己為師。
女孩兒手掌微微發亮,小心翼翼握著自己手指頭。
她面頰之上流淌驚喜之色,臉孔上滿滿都是憧憬崇拜之色。
從始至終,虞妍的喜怒哀樂都在自己的手里!
小時候他便讓虞妍受寵若驚,再然后他便又讓虞妍讓出了一雙眼睛。后來虞妍死心塌地感激著的人,也不過是另外一個自己。
裴玄貞沙啞的,喃喃說道:“你知不知道,我便是玉無雙!
這時候虞妍已經將萬千紅羽凝于鳳凰之羽上,使得自己本命之劍凝結緋色風華。
裴玄貞身軀之上卻生出一道道猩紅紋理,蜿蜒而上,眼底透出了一滴滴殷紅血水。
法陣已破,裴玄貞身軀之上也是受了莫大的損傷,此刻竟片片龜裂,生出了殷紅血痕。
他人雖未死,但是四肢卻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腐敗的惡臭。
這是因為他身軀受損,眉心三花漸凋,故而五臟六腑散發出異樣之臭。
虞妍話不多,人狠,一劍將裴玄貞心口刺了個通透。
劍氣縱橫,將裴玄貞殘存神魂盡數震碎。
直到這時,虞妍方才回答了裴玄貞的話:“我知道,但你不是!
玉宗主就是玉宗主。
哪怕玉無雙是裴玄貞裂魂所制,哪怕裴玄貞能窺探玉無雙之種種,可是玉無雙終究是有自己意識的一個人。
至少在虞妍心里不是。
裴玄貞唇角泛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他似是想要說什么話,可似乎也沒有這個機會。
眼前女郎鮮艷明媚,無論經歷多少事,似乎都不會失去她的這份純粹耀眼。
可虞妍縱然不愿意認,有些事情本就是存在的。
裴玄貞曾經也去過千魂陣,于是他便窺見了玉無雙的殘缺,知曉玉無雙是沒有殺念的。
玉無雙本就是屬于他的一部分,虞妍自欺欺人,終究是會惦念記掛自己。
那個死去的玉宗主,就好似他年輕時的惦念,是渴盼著成為的樣子。如若他沒經歷那些事,也許他也愿意成為玉無雙那樣的好人。
想到了這兒,裴玄貞面頰之上竟生出了幾分喜色,虞妍也不知曉他為何會浮起這樣喜悅之色。
若她知曉裴玄貞的想法,一定會加以反駁。
因為虞妍也踏足了千魂古陣,卻并不覺得如何。
而玉無雙究竟算不算裴玄貞,是誰也說不清楚的事,本不過是各有各的看法。
如今裴玄貞卻怔怔看著虞妍。
他此生做了許多惡事,卻并不覺得抱歉,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可反省之處。只不過對著虞妍時,他卻禁不住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舊事,想到那時候,自己讓虞妍將一雙眼睛挖給沐華辰。
裴玄貞唇邊動動,似也想要說些什么,但讓他道歉,卻似乎是萬萬不能。
他殷紅的發絲輕輕發抖,襯得肌膚更無血色。
這具身軀亦有兵解之像,裴玄貞嗓音還是那般古怪:“你去青陵殿,便能瞧見一件好東西,我把你當年那雙眼睛給挖出來,放在那里呀——”
說到此處時,裴玄貞面頰上似還染著濃濃異色,下一刻,他便開始碎裂。
那話音也戛然而止。
虞妍猶自手中執劍,立足于玄風漩渦之中。裴玄貞兵解之后化作片片碎片,形成巨大的漩渦,可虞妍卻猶自靜靜而立,仿佛不沾半點塵埃。
虞妍也并沒有落淚,更沒有什么傷感,只不過微微有些惆悵。
就像她跟裴玄貞所說那樣,玉無雙跟裴玄貞并不是同一個人。
血解之陣已破,裴玄貞就像是一直隱匿于仙盟暗處的幽靈,如今煙消云散。
驀然間,虞妍心里也生出一個念頭,裴玄貞大約也并不是那人真名?
只是這些終究是無人得知了。
至始至終,晏悲道并未出現。虞妍大約也猜得到對方的心思,那就是倘若讓鬼月宗的宗主真正出面收拾大局,仙盟弟子大約會很驚恐,會覺得如今仙盟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鬼月宗宗主的一盤棋。
當然事實上這確實是晏悲道的一盤棋。
但晏悲道是個十分傲慢之人,雖喜愛世界依照他的方向前進,卻并不愿意讓人知曉這個世界是為他所驅策。
仔細想想,晏悲道仿佛有點兒可怕就是。
但若熟悉起來,晏悲道也并不很難相處就是。
更何況——
她一直覺得,當年能從西月國的殺戮武士命運里掙扎出來的少年郎,一定是個心存光明的人。
更何況等她劍仙身份揭露,她也有些理解晏悲道私底下開個小號的行為。
成為萬眾矚目的劍仙,再加上一些揭破陰謀的救世行為,亦使得虞妍身上個人光環越來越重。
那終究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自己的一舉一動,不無受到他人的評判。如此種種,自不免會生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比起重新活過來的劍仙,似乎成為一個虞少主還更為快樂。
衛九思已死,虞妍成為新一任的的刑臺之主,只不過并不摻和刑臺日常運營就是。她本對成為刑臺之主并無什么興趣,可衛九思鬧騰許久,連累刑臺之名聲,使得刑臺威嚴大失。
若非如此,虞妍亦不會接手這刑主之位。
依她看來,仙門有一個刑臺,終究是利大于弊,終究是一樁好事。她雖不摻和俗務,卻愿意進行督察之責。
但再多一些,那便沒有了。
從前抗魔大戰時,她也想過這一切血腥殺伐結束后樣子,大約也是閑云野鶴,四處游歷。虞妍心里已有去意,不過她告訴的人不多,只悄悄告知了聞蟬。
她也應了晏悲道,若是有暇,便去陪他幾日,想來也是時候出發。
這些虞妍也都告訴給了聞蟬,在虞妍看來,晏悲道并無進犯之心,仙盟與鬼月宗之間也不必再起什么戰事。
至于自己和晏悲道的這些私交,她也略略跟聞蟬提了提,好讓聞蟬有個準備,以后不至于太過于吃驚。
聞蟬反應倒也出乎虞妍意料之外。只見聞蟬輕輕嗯了一聲,面頰之上倒也并無太多驚訝。
仿佛鬼月宗跟仙盟關系有多好似的,自己去找鬼月宗宗主喝喝茶,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只覺聞蟬做了這云浮宮宮主,倒也確實氣度不凡,處變不驚。
聞蟬心里卻嘆了口氣,心忖有些事情大約是阻止不了的。
那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她與劍仙一道,困與血海之淵。
彼時二人戰至力竭,又受傷頗重。
血海里沒有太陽,沒有風,只有無邊的黑暗和危險。
加之兩人重傷,于是心境難免被暗黑的環境所影響。
至少對于聞蟬就是如此。
那期間,是虞妍一直溫柔的安慰她,勸誡她。兩人牽著彼此的手,虞妍會說一些外邊快樂的事,以此在黑暗中汲取力量,獲得安慰。
她提及自己快樂的歲月,當然就是和玉無雙在一起的日子,說那是多么溫柔的一段歲月。
于是回憶曾經的美好,那么現在的痛苦仿佛就沒那般難挨。
提及了親人的溫暖,于是黑暗之中就具有了力量。
那時兩人也是輪流休息的。
血海之淵有頗多異獸,會擇人而噬,故而一個人歇息時,總要另一個人清醒加以警戒。
那日虞妍昏睡休息時,聞蟬就在她的身邊。
也許是太過于疲憊,虞妍居然會說夢話。
夢里虞妍喊著一個人的名字,仿佛依依不舍。她以為虞妍喚的是玉無雙,但居然不是。
虞妍夢里喃喃輕語:“小晏,晏悲道,你在嗎——”
她醒時講的是玉無雙,睡著時候卻喚的是另外一個人。
很久很久以前,也許便是在意了。
如今聞蟬凝視著虞妍,劍仙決意跑路前,其面頰之上流淌一縷輕快之色。
聞蟬覺得自己若此刻再提及當年舊事,也不知劍仙會不會尷尬。
那話到了唇邊,聞蟬終于生生咽下去。
這時間有些事情,本便是順其自然才好,某人再如何遲鈍,過去了百載光陰,終究是會反應過來。
忽而間,她竟有些佩服晏悲道的。
這一年又一年,過去許多年,晏悲道竟一直有這個耐心。
回歸軒轅塔的晏悲道,也正比起了手指在軒轅塔的墻壁之上輕輕劃了一道。
孟雪殊那個質子已經在仙盟消失,如今他就在等待,等待著自己的客人。
很多年了,他一直在等待,等著那個人的歸來。
那軒轅塔四壁之上,竟不知被他劃下多少指甲印。
就好似那些無望等待歲月里,自己獨自品嘗的酸楚和絕望,因而顯得他仿佛有些厭世。
可再厭世的魔頭,如今也等著屬于自己的希望。
他歸來鬼月宗有三天了,忽而發現自己已經沒那么有耐心,竟有幾分不自在。
既然佳人已歸,又何必再等呢?
宅了許多年的鬼月宗宗主忽而覺得自己應該多些運動,多出去走一走。
這時,他目光微微一顫,似有所觸。
一道身影已經翻入了軒轅塔,虞妍并沒有大張旗鼓的來,而是悄悄闖了鬼月宗的空門,仿佛這樣有別樣之情趣。
甚至翻窗之時,重生的劍仙還壓壞了頭發,有幾縷發絲有些亂糟糟。
她嗓音還是溫柔的:“晏宗主,我來了!
就好似一抹陽光,潤入了幽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