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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生來便是天潢貴胄,立于九霄之上,坐享世間榮華。

    雖自幼離了生母,不得其半分憐愛,所幸卻遇到一個身份貴重恩怨分明的養母,得其滿腔心血傾盡愛護。

    后宮之中皇子皇女眾多,他卻算得上是太子以外的第一人。

    奴才處處捧著、兄弟姐妹多有謙讓尊重,就連身為一國之君的皇父,看在“表妹養子”的份兒上也不免給他多了份關心重視。

    比不得皇長子、比不得太子,卻亦是其他兄弟姐妹無比羨慕渴求卻不可得之物。

    他自有驕傲的本錢。

    端的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而今,面前是奢華卻冰冷的棺槨,他只靜靜地跪在那兒,一動不動。

    清瘦的身材愈發顯出一股孤寂凄涼的氣息,明明置身于人群之中,卻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孤零零的。

    ——這個世界上最愛他、也是唯一一個真心實意愛他之人已經不在了啊。

    林碧玉自認從不是那寬容大度之人,對于佟皇后的算計至今并未原諒,但此時此刻親眼看見這一幕,她卻似乎才多了一份理解。

    這個少年看似擁有很多很多,實則除了佟皇后以外一無所有。

    一旦她撒手離去,在這偌大的皇城之中他便真正是形單影只了,更可怕的是內心深處情感上的空洞。

    “四阿哥看起來太可憐了。”

    “到底是打出生起就在大行皇后膝下長大的,不是親娘勝似親娘。”

    “說起親娘……我聽說那位娘娘待他向來冷淡,如今佟皇后走了,也不知她能不能有點變化,若還像從前那般,四阿哥也未免太可憐了。”

    “變化?你且伸頭瞧瞧那位,咱們這些外人看著四阿哥的模樣都不免心疼可憐極了,她卻從始至終也未曾安慰過半句,哪怕連個關心的眼神都不肯給呢。”

    “看來也是個心狠的。”

    “依我看這也不能全怪德妃心狠吧?早年佟皇后沒少收拾她,那在她眼里就是仇人,如今親兒子為著仇人傷心難過,換作誰心里能不膈應?還心疼安慰呢?沒甩臉子都已經夠體面了。”

    “快拉倒吧,恩怨的源頭還不是她自己?當年那檔子破事兒當誰忘了不成?活該她的!”

    兩個不知是誰家的太太邊假惺惺地抹著淚,邊忙著竊竊私語,也是怪大膽的。

    林碧玉跪在她們前頭被迫聽了滿滿一耳朵,正煩著呢,忽聞一道凄厲的哭喊聲從門口傳來。

    “我可憐的女兒……你怎么忍心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眾人循聲回望,只見一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貴婦人跌跌撞撞而來。

    赫然正是佟皇后的母親、當今圣上的親舅母赫舍里氏。

    身后還緊跟著一眾女眷,個個皆兩眼紅腫模樣憔悴悲痛至極,想來應都是佟家親屬。

    甫一進門來,赫舍里氏便直撲棺槨,伏在上頭哭得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真真是聞者心酸。

    許是看見了她與佟皇后極其相似的面龐,一直沉默落淚的胤禛眼里閃過一抹懷念,情不自禁上前攙扶勸慰。

    “太太……”

    “佟太太節哀,您這樣叫娘娘聽見可是該不能安心上路了。”德妃輕嘆一聲,抹了抹眼角,淚水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情的看著還只當她與佟皇后何等姐妹情深呢,卻也只有面前那少數幾人才能看到,她眼底赤、裸、裸的笑意。

    那樣濃郁,那樣痛快,那樣諷刺。

    赫舍里氏當下大怒,竟反手就甩去一耳光。

    “啪”一聲脆響,驚呆了在場所有人。

    就連主動挑釁的德妃自己都傻了眼,打死也想不到竟有人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掌摑堂堂帝妃!

    可臉上火辣辣的刺痛卻時刻在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她當真被人給打了!

    這個該死的老潑婦,簡直目無王法囂張跋扈至極,不愧是佟家人!

    德妃氣急,嘴皮子哆嗦著還不待反應,赫舍里氏又緊接著劈頭蓋臉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年你踩著我女兒爬上龍床上時我便說此等賤人容留不得,偏她心善留下你一條賤命,若不然你以為你還能有機會站在她的靈前幸災樂禍?

    可真真是個不知羞恥不念恩情、狼心狗肺的賤蹄子!若早知今日,當年我說什么都要將你活剮了不可!也是老天爺瞎了眼,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話出口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滿眼懷疑地說道:“我女兒早年在家時一切都好好兒的,偏生進宮之后就開始變得體弱多病,如今更是年紀輕輕撒手人寰,怎么瞧都古怪極了。

    莫不是你這賤人暗地里做了什么惡事害了她?”

    德妃愕然,“本宮何曾做過?你休要血口噴人!”

    但懷疑的種子已經萌芽了,不止是包括赫舍里氏在內的一眾佟家人,其他嬪妃、福晉、誥命夫人等人也有不少都犯起了嘀咕。

    倒也并非空穴來風,誰叫她與佟皇后之間的爭斗由來已久呢。

    越想越像這么回事,赫舍里氏看向她的眼神也愈加危險起來,咬牙切齒道:“我女兒死得不明不白,我們佟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勢必傾全族之力追究到底,屆時……”

    “皇上駕到!”

    只見康熙鳥悄兒佇立在門口,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時候到的,看他那陰沉沉的臉色想來也看到聽到了不少。

    “皇上萬福金安。”眾人紛紛行禮。

    康熙淡淡叫了聲起,抬腳不急不緩朝靈前走去。

    “皇上……”德妃頓時飆出淚來,捂著火辣辣的左臉哭個不停,多余卻是什么話也沒有,只用眼神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多日不見,佟太太這通身的威風連朕都自愧不如了。”

    這話委實誅心。

    張狂如赫舍里氏也不免變了變臉色,卻仍堅持自己不曾做錯,忿忿道:“皇上興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不了解過事實真相后再來指責我?她……”

    “朕都聽見了看見了。”

    “既然如此皇上竟還怪我?娘娘才將將咽氣尸骨未寒,皇上便在她的靈前如此偏心袒護德妃,未免太叫娘娘心寒!叫佟家心寒!”

    嘶——

    抽氣聲四起。

    雖然都能體諒赫舍里氏的心情——好好的女兒年紀輕輕說死就死了,叫誰都難免懷疑難免心生怨氣。

    但如此直白沖著皇上發作,卻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來的。

    到底是“佟半朝”呢。

    康熙滿臉漆黑,怒色已然難以掩飾。

    胤禛心里“咯噔”一下,趕忙下跪求情,“佟太太就只有皇額娘這一個女兒,眼下乍聞噩耗難免承受不住打擊以致失常,一時間言行無狀實非有心之舉,還請皇阿瑪看在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等人世疾苦的份兒上,饒恕佟太太這一回吧。”

    “你倒是孝心可嘉。”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猶如驚雷一般在耳畔炸開。

    胤禛當即渾身僵硬,暗道不好。

    “罷了,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白發人送黑發人……著實也算情有可原。”

    康熙不禁伸手輕輕撫觸棺槨,一聲幽長的嘆息中飽含了太多太多情緒,令人根本無從分辨。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佟皇后的離世是何其悲慟不舍。

    赫舍里氏滿眼通紅難掩感動地拉起胤禛的手,哽咽道:“過去娘娘總說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最是孝順不過,如今看來她竟果真不曾看錯了你。”

    撫摸棺槨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收回,轉頭看向他們二人。

    “也難怪老四心里記著,皇后在世時最疼愛的便是他,臨走前念叨最多的還是他,言語中處處透著擔憂,只生怕老四往后沒了額娘護著日子不好過,

    朕仔細想了想,她的擔心也并非杞人憂天,畢竟朕日理萬機政務繁忙,實在看顧不到那么多,忽視之下難免要叫孩子受了委屈。

    不如老四即日起就回到德妃膝下罷,她是你親生的額娘,又高居妃位頗受尊重,你跟著他總沒人再敢委屈你,如此一來皇后泉下有知想來也該安心了。”  ???

    眾人齊刷刷一臉懵逼震撼。

    這位爺,您要不要聽聽您自個兒究竟在說些什么?

    佟皇后放心不下四阿哥她們都信,但要說四阿哥回到德妃膝下就能叫佟皇后安心?

    呵。

    真若是泉下有知,佟皇后非得氣得掀起棺材蓋兒來不可。

    前朝后宮誰人沒聽過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恩怨啊?人家親手拉扯到十三歲的兒子,說沒就沒了?

    還是當著人家的靈前,果真是仗著自個兒人間天子的身份不懼陰邪之氣,一點兒不怕人家佟皇后變成厲鬼找回來呢。

    看著面前那奢華的金絲楠木棺槨,又思及方才帝王深情悲慟的神色,林碧玉只覺諷刺無比。

    幾分真情她信,但終究還是比不上他的大局為重。

    佟皇后在世時他是打死不肯更改四阿哥的玉牒,任憑前朝后宮譏笑佟皇后替仇人養兒子也不為所動。

    如今佟皇后死了,他仍嚴防死守得跟什么似的,只生怕四阿哥與佟家親近一點兒。

    哪怕僅僅只是察覺出那一絲絲的苗頭,他都不能容忍,竟當著佟皇后的靈前揮刀斬斷這一切。

    涼薄無情至此,令人膽寒。

    胤禛其實早預料到了這一天,但卻怎么也不曾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下意識看向皇額娘的棺槨,稚嫩的眉眼難以抑制地泄露出些許隱忍的痛色,眼中似有淚光閃過。

    他不想,真的不想。

    他就是皇額娘的兒子,只有皇額娘才配他喚那一聲“額娘”。

    他亦深知皇額娘的心思,更不愿她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說一個不字,甚至不能顯露出絲毫不情愿的意思。

    皇阿瑪不希望佟家背后立有皇子,不希望佟家與任何一個皇子來往親密,那他就必須與佟家徹底劃開界線。

    若不然,只會害了他自己和佟家。

    “皇上?”赫舍里氏滿臉不敢置信,眼瞧著臉都扭曲了。

    嘴皮子一陣劇烈顫抖,正要張口說什么,卻被胤禛搶先截了話頭。

    “兒臣謹遵皇阿瑪安排。”

    “四阿哥?!”

    看著赫舍里氏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德妃的眼底飛速閃過一抹快意。

    當下上前兩步,握住胤禛的手滿臉慈愛道:“先前皇后娘娘在,本宮不好與你太過親近,也不知你究竟可曾誤會了什么……這世上哪有做額娘的不愛自己的親生骨肉呢?

    你是本宮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是本宮的第一個孩子,這些年本宮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做夢都想聽你喚我一聲額娘……”

    分明就是想氣死赫舍里氏。

    更是恨不得佟皇后被氣得當場詐尸才好。

    胤禛死死咬緊了后槽牙,克制著情緒淡淡說道:“皇額娘撫養兒臣十三年,如今人還未曾入土為安,兒臣實在不愿傷了她的心,還請皇阿瑪和德妃娘娘姑且寬限幾日。”

    德妃面色一變,眼底冷意驟現。

    似還想說什么,卻被康熙打斷了,“那就過些日子再說罷。”隨即匆忙離去。

    也不知究竟是太過傷心還是太過憤怒所致,赫舍里氏緊跟著后腳就翻了白眼,當場暈厥過去。

    徹頭徹尾的一場鬧劇。

    靈前仍跪滿了無數人,哀戚的哭聲響徹皇宮不絕于耳,外頭還有王公大臣亦在表達著對逝去國母的追思悼念。

    聲勢之浩大、陣仗之壯觀,舉國上下也沒有幾個人能有此殊榮。

    但冷眼瞧著那副棺槨所在,卻只覺得不勝凄涼。

    直到入了夜,眾人才自宮中離去,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強撐著早已紅腫如核桃的雙眼各自歸家。

    榮國府里早準備好了一大桌子素食,幾人甫一進門便可享用,但極致的疲憊卻叫人毫無食欲,只想盡快倒頭就睡。

    不過想到明日還要繼續,幾人到底還是強撐著端起了碗筷,簡單用過一些后便叫人給撤了。

    王熙鳳命人端上來參湯,道:“現下也不能吃葷,難免身子遭不住,姑且就喝些參湯補補罷。”

    “你有心了。”賈母贊了一嘴。

    才接了參湯還沒來得及送進嘴里,早已等候多時的王夫人實在是按捺不住了,急忙追問,“老太太今兒在宮里可是看見了貴人?她現下可好?可曾短了什么使?可曾有好消息傳出?”

    賈母懨懨地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自是瞧見了,不過也就是在人群里頭遠遠兒瞧幾眼罷了,話都不曾說上半句,我上哪兒知曉那些去。”

    “怎么話都不曾說上半句呢?好不容易得個進宮的機會,老太太合該要仔細問問才是啊。”王夫人大失所望,言語之中不免帶出來些許怨怪的意思,又道:“好在明天還能進宮,老太太千萬別忘了。”

    賈母氣得腦子疼,參湯也喝不下了,往旁邊一放,冷笑道:“你當皇宮是什么地方?你當咱們是進宮干什么去的?憑你想怎么便怎么?你這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呢!”

    王夫人被噎著了,臉都綠了。

    她倒是想去,奈何男人沒能耐不夠資格讓她去,她能有什么法子?

    死老婆子還有臉嘲諷起她來,也不想想究竟是誰的窩囊廢兒子。

    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的賈母還在接著嘲諷,“再者說,她在嬪妃隊列,我在誥命夫人隊列,便是我想悄悄說兩句話也萬不可能。

    真當皇宮是你家,隨意亂糟糟的想往哪兒鉆就往哪兒鉆不成?見識少就少開口,沒得招人恥笑。”

    王夫人的臉瞬間漆黑一片。

    累得完全沒心思在這兒看婆媳兩個的熱鬧,林家母女三人喝完參湯便立即起身離去。

    出了正院的門,林黛玉才耐不住好奇問道:“過去二太太與老太太之間雖也偶有不豫,但老太太好歹也會顧著點她的臉面,緣何近來卻總是這般……

    但凡有點什么話頭冒出來給抓著了,老太太就要狠狠嘲諷貶低一番不可,竟似全然不顧二太太的尊嚴,這究竟是何緣故?莫非二太太不知何時得罪了老太太?”

    聞言,賈敏的眼底閃過一抹諷刺。

    她是老太太親生的女兒,有些東西便哪怕老太太不張嘴,她琢磨琢磨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本是不想說道的,但看著林黛玉那雙求知欲旺盛的眼睛,她一下子就心軟了。

    一只手攬住她纖細的肩膀,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仔細想想,是不是自打元春封貴人后老太太便總喜歡當著旁人的面貶損二太太?

    她那是深知王氏的秉性,怕這個兒媳婦抖擻起來不再將她放在眼里,怕這府里上下的主子奴才都轉而去捧起了王氏……她是榮國府至高無上的老祖宗,這些年早享受慣了一言堂的滋味兒,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冒頭挑戰她的地位。

    是以她才變成如今這般,抓著點機會就要狠狠貶損訓斥王氏一頓。目的不過就是為了打壓她的氣焰,令她顏面盡失威望掃地,好叫這府里的人都知道知道厲害,老祖宗終究是老祖宗。”

    林黛玉是不曾想到癥結竟在此處,一時間卻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明明賈元春崛起是他們家所有人期盼的事,誰想背地里竟也還隱藏了矛盾斗爭。

    由上到下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盤,左不過皆是那權利相關。

    這樣的一大家子,能夠走得長遠才有鬼呢。

    接下來的每一天皆是一大早進宮,直到入夜方能回來歇息,短短幾日的功夫母女三個肉眼可見的就瘦了一圈,折騰得面色蒼白憔悴不堪。

    已上了歲數的賈母更加是煎熬,拼命咬牙強撐了三日,終究還是架不住這樣的摧殘病倒了。

    所幸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哪怕做了特殊處理也不敢停靈太久,為了保證大行皇后最后的尊嚴體面,僅七日之后康熙便命人將其棺槨送入了皇陵。

    那里已有元后赫舍里氏及繼后鈕祜祿氏在沉睡,如今又進去一個佟皇后……不怪坊間有傳聞說當今克妻,真真是誰做皇后誰死似的。

    佟皇后進入皇陵的次日,四阿哥胤禛便正式回到了德妃的膝下。

    進門時,德妃正懷抱著十四玩笑。

    精致華美的指套摘下隨手丟棄在一旁,微微低頭神情專注地看著十四,滿眼盡是溺死人的溫柔寵溺。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德妃。

    胤禛的眼神愈加冷了冷,上前恭順行禮,“額娘金安。”

    “喲,四阿哥來了。”抬起頭的一瞬間,眼里的溫柔寵溺便已化作一片冰冷嘲弄,“這一聲額娘,可真叫本宮好等啊。”

    顯然還是記恨上了佟皇后靈前的那一幕。

    還不及回話,她懷里的胤禎倒先不樂意了。

    才不過三歲的一個小奶娃娃,渾身圓滾滾白胖白胖的,聽見那一聲“額娘”之后便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左瞧瞧右看看,小嘴兒一癟。

    “額娘怎么又多出來一個別的兒子?我不要!額娘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德妃慌忙低頭哄他,“額娘就只有你一個兒子,就只是你一個人的額娘,他不過是才死了額娘,你皇阿瑪看他可憐才讓他來額娘這兒罷了。

    我的乖乖,快別哭了,你一哭額娘的心都要碎了。”

    抱著他又是親又是哄,恨不能揉進骨血里一般。

    胤禎就像是成功搶得了糖果一般,窩在德妃的懷里沖他四哥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臉,甚至還調皮地做起了鬼臉。

    而德妃呢,就仿佛忘記了還有一個大兒子,竟是頭都不曾再抬一下,只顧著跟小兒子親昵。

    被晾在一旁許久,胤禛的表情也并未有絲毫變化,從始至終就是平平靜靜的,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冰冷深淵。

    又過了一會兒,眼看她還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便淡淡說道:“兒臣還要趕去上書房,待明日再來給您請安。”

    說罷便徑直離去,根本不管她應了不曾。

    “果然是個不孝逆子。”

    “額娘不生氣,十四不是逆子,十四孝順額娘!”

    德妃冰冷刺骨的雙眸立時春暖雪融,母子二人又是好一頓親香膩歪。

    彼時,周瑞家的正一臉慌慌張張跑進屋里。

    “二太太不好了!馬道婆她,她死了!”

    第42章

    “死了?誰死了?”

    王夫人滿臉呆滯,直到對方再次重復確認,她這才終于相信并非自己聽岔了。

    那個頗有神通的馬道婆,當真死了。

    握著佛珠的手猛然顫抖一下,“怎么死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死了?”

    “聽說是夜里睡覺時被蛇給咬了!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打哪兒鉆進來好些毒蛇,婆子聽見慘叫聲跑進去時人都險些要嚇瘋了,跟捅了蛇窩似的,密密麻麻全是花花綠綠的蛇。

    也不往房里其他地兒去,就只奔著床,全都上了馬道婆的身,躲都躲不掉。那婆子嚇得掉頭就跑了,等過一會兒帶著人回去時屋里早沒了蛇的影子,就只剩馬道婆躺在地上,渾身烏黑,早就沒氣兒了!”

    光是聽著這描述,王夫人頓時就渾身汗毛倒豎,頭皮都要炸裂了。

    周瑞家的亦滿臉發白,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說道:“偶有蛇蟲鼠蟻出沒都不叫稀奇,但好端端的誰家會像捅了蛇窩一樣?突然離奇出現又突然離奇消失,仿佛它們來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殺那馬道婆。

    這未免也太過古怪了,實在是嚇死個人啊。”

    “自古便有傳言說那玩意兒很有股邪性,會記仇呢。興許是馬道婆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叫那玩意兒給記恨上了,特意全族找上門來報仇罷了。

    只可惜怎么偏就趕在這個時候,沒了她相助,那件事就不太容易辦了啊,真真是惱人得很。”

    話里話外聽不出絲毫難過的情緒,反倒滿滿只是對馬道婆壞自己事的埋怨。

    周瑞家的看了她一眼,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勸道:“馬道婆死得的確是離奇又巧合,偏就趕在太太要尋她辦事這當口,興許……是老天爺的意思也不一定呢?”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暗罵我傷天害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王夫人面色不善,眼看就要發作。

    周瑞家的慌忙辯解,“太太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興許老天爺不愿看太太一時沖動得罪人呢?老太太都不止一回告誡過太太,叫您千萬不能私下里隨意對林大姑娘出手……

    她老人家那是不想捆綁住林家嗎?聯姻之事最早就是她提出來的,她比誰都希望能夠借到林家的勢,卻為何又這般壓著太太不肯下手?

    她那是害怕啊!林家不是尋常人家,一旦真干了點什么將來暴露出來,結親不成反結仇,到時候誰也討著好?

    眼下突然又發生這樣古怪之事,可見是連老天爺都在阻止呢,太太您還是姑且仔細思量思量再做決定吧。”

    話說得不無道理,奈何王夫人這會兒卻什么也聽不進去。

    佟皇后喪禮期間,宮里進進出出全都是人,加之雙方又的確都有意愿,賈母到底還是尋著了一個機會悄悄與賈元春搭上了話。

    不聊不打緊,這么一聊下來,賈家人心里頭就跟壓了塊石頭似的。

    賈元春當初的上位手段極不光彩,帶來的惡果不僅僅只是自己被人恥笑看不起,更重要的還是康熙的態度。

    主動送到嘴邊的美味自然沒有不吃的道理,但康熙從來就不是個色令智昏的帝王,享用歸享用,心里頭卻清明得很。

    在他眼里,賈元春這樣的女人不過就是個玩物,若非當時她搶先一步報上榮國府的名號,連這貴人的名頭她都撈不著。

    后面太后對賈元春的不滿厭憎又根本不加掩飾,哪怕只是顧及太后的臉面做做孝順子孫的樣子,康熙都不可能給賈元春幾分好臉。

    便哪怕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凡嘗過了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兒,更何況賈元春還并沒有特殊到那個地步。

    臉蛋兒好身材豐腴確實別有一番風味,但后宮美女如云,要什么樣的沒有?賈元春并非不可替代,完全犯不上非她不可。

    康熙的冷淡無疑就是最好的訊號,起初還在觀望中的美人們立時就懂了,抓住機會便一擁而上。

    爭寵的爭寵,打壓的打壓,一個個鉚足勁兒勢要將還未來得及真正崛起的賈元春給狠狠踩進泥地里去。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任憑她賈元春如何機敏過人,卻也擋不住這無數的明槍暗箭。

    日常吃穿用度被克扣也就罷了,見不著帝王一眼她也都顧不上焦慮,僅僅只是為了保證好自身的安全,她便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折騰得心力交瘁。

    想到這兒,王夫人就止不住地淚流,恨恨咒罵,“后宮里那起子賤人未免也欺人太甚,還有皇上,端的是涼薄無情至極!”

    “太太慎言啊!”

    “怕什么?我在自個兒家里自個兒房里還不能抱怨兩句了?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給了他,他竟提了褲子便不認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都說什么皇家最重體面,你瞧瞧他干的是體面事兒嗎!也太欺負人了!”

    周瑞家的嚇得臉都白了,囁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雖煩死了那死老婆子,但她有些話說得的確也有道理——無論是后宮里那起子小賤人也好還是皇上也罷,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地作踐我的元春,說到底了無非就是覺得咱們家朝中無人,欺負她背后無人撐腰罷了!

    既然如此,給元春找一個有權有勢之人幫襯著就是了!”

    那死老婆子不是總說她的女婿如何如何能耐,如何如何深受皇上信任倚重嗎?

    等她想法子將林如海綁到元春身后杵著,她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還敢如此輕賤元春!

    再者說,那丫頭手里捏著巨額財富呢,弄過來她兜兒里就富裕多了,將來也能更好地支持元春。

    還有她的寶玉,生來合該是要一輩子享福不盡的金貴人。

    王夫人冷哼一聲,眼珠子滴溜溜一陣轉,片刻計上心頭。

    “你使個機靈些的丫頭去……再去外頭……”

    聽罷她如此這般的一通吩咐,周瑞家的已然傻了眼。

    “太太為何要如此?壞了她的名聲,將來再嫁給寶玉那也是往咱們家臉上摸黑啊,寶玉的臉面又豈能好看?”

    “你懂什么?她若聲名盡毀萬人嫌棄,就該是他們林家哭著求著要倒貼上門了,屆時還不是任我拿捏?”王夫人得意地翹起嘴角,眼底滿是惡意。

    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娶林家的小賤人,她也不想叫她過得太快活,她就是要叫她日后在這府里都挺不直腰桿子來做人!她就是要將她攥在手心里搓圓捏扁!

    “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投進誰家不好,非要投進賈敏的肚子里,只當是替她母親還債了。”

    “太太!隔壁的老太爺殯天了!”

    王夫人一驚,忙叫了金釧兒進屋來細問,“他一向身子都還尚可,怎么這樣突然?”

    “聽觀里的小道說是吃了什么丹藥……”

    東府的老太爺賈敬著實也算是個奇人,當年繼承偌大家業成為賈氏一族的族長,又考中了乙卯科進士,按理來說前程總是不差的。

    卻誰想他竟無心凡塵俗世,只一心向道,早早拋下家中妻兒老小不聞不問,只終日躲在那玄真觀中研究他的丹藥。

    沒成想,研究來研究去到頭來竟是將自個兒給毒死了。

    離譜且荒唐。

    王夫人噎了半天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卻突然想到什么,使給周瑞家的一個眼色,“這段時日大伙兒都要上隔壁幫忙操持,府里只怕也要進進出出亂糟糟的,你且注意著些,別叫什么人趁亂又惹是生非。”

    “太太放心,奴婢省的了。”

    賈家人十分重臉面,每每有什么紅白喜事皆要大操大辦極盡奢靡不可。

    譬如前幾年蓉大奶奶秦氏的喪事,其奢靡程度古今罕見,直到現在仍是京城眾人茶余飯后的一份談資。

    但出乎預料的是,此次賈敬的后世卻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隆重,堂堂老太爺竟還不如自個兒的孫媳婦了,著實叫人驚掉了下巴。

    “這兩年咱們兩家的光景眼瞧著是越發不如從前了。”賈母如是哀嘆,神情異常落寞。

    秦可卿去世時之所以能夠走得那般體面,自然與賈珍那個混賬扒灰佬脫不開關系,卻也的確是家境不同所致。

    若不是有家底兒撐著,賈珍便是想折騰也折騰不出什么花兒來。

    那時的他們誰又能夠想得到呢,攏共也才不過三五年的功夫罷了,竟連家中老太爺的喪事都快操辦不起了。

    “老太太切莫多慮,不過是這兩年天公不作美以致莊子收成大減,府里進項少了難免就緊吧些罷了。”鴛鴦寬慰道。

    賈母卻睨她一眼,苦笑:“你不必哄我,我還不曾老糊涂。莊子上每年那點子收成也不過是供咱們日常吃用使,若一大家子當真只有那點東西,可真真就是笑話了,誰家沒點子家底兒還敢自稱高門大戶?

    眼下他親老子死了,他都顧不上體面孝心只能操辦成這般模樣,可見底子已經掏空了,再是多擠不出幾個子兒來。”

    “便果真是這樣,那也就是他們東府,咱們家好著呢,老太太盡管安心。”

    “又來哄我,我雖早已不再管事,可這府里的風吹草動卻也瞞不過我去,那日賈珍上門來究竟為何你當我不知?鳳哥兒再怎么精明也罷,總不至于在這種事兒上摳摳搜搜遭人記恨,她拒了,只能說明咱們家也已是自身難保。”

    這下鴛鴦是徹底沒了話好勸,只好無奈地笑笑,“老太太英明。”

    “罷了,他們想瞞著我,我便只當不知,你也別往外說了去,且由他們……不過你平日注意著些寶玉那頭,別叫他給委屈了,若短了什么你只悄悄開了我的庫房支取就是。”

    “是,奴婢記著了。”

    彼時,趕回來奔喪的賈璉一頭扎進屋里就對著王熙鳳發作起來。

    “珍大哥上門來找你支銀子你為何不給?這樣天大的事擺在眼前你也能如此摳搜,你可真是賈家的好媳婦啊!莫不是要同親戚反目成仇才高興?

    銀子呢?快快拿兩三千給我,這會兒再找補找補還來得及。”

    王熙鳳驚喜的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旋即柳眉倒豎怒道:“我摳搜?你屁都不懂一回來就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摳搜?還敢張口就要兩三千?口氣這樣大也不怕閃了自個兒的舌頭!

    莫說兩三千,我兩三百都沒得給你!咱們自個兒家的日子都快撐不下去了,我上哪兒有那能耐窮大方去?你大方你有義氣你有孝心,你倒是別找我,自個兒掏錢給他去使啊!”

    “你這是什么話?咱們家怎么就日子都過不下去了?你莫不是在誆我。”賈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這話。

    然而王熙鳳卻只冷笑,“我閑得發慌胡編來誆你?不信的話只管自個兒去要了官中的賬本來,且仔細瞧瞧究竟還剩下幾個銀錢。”

    見她這樣篤定的樣子,賈璉也將信將疑起來,心底一慌,“這怎么可能?咱們家怎么可能缺得了銀子使?銀子呢?都上哪兒去了?”

    頓了一下,他突然投以懷疑的目光,“該不會是你干的好事吧?不是我說你,你縱是想貪卻好歹也注意注意分寸,拿幾個子兒就拉倒了,一下子給掏空了算怎么回事兒?回頭府里追究起來你還能躲得了不成?”

    “賈璉你個烏龜王八蛋!”

    王熙鳳氣得仰倒,“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樣的人?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我實話告訴你,別說是貪了官中的進我自個兒的荷包,就連我的嫁妝也都差不多往里搭完了!

    你還當家里是什么豪門大戶呢?一大家子早八百年前就開始吃老底兒了!

    打我接手管家那日起,賬上的銀子從來只少不多,若非我用自己的嫁妝堵著撐著,你以為你還能過得這樣瀟灑快活?你早該連紅稻米都吃不上了!

    現在跑來指著我的鼻子叫罵懷疑,你的良心怕不是都被狗吃了……不,是我的一顆心給喂了狗!”

    說著,兩只眼圈兒竟都紅了。

    賈璉唬了一跳,卻仍是不大敢相信,“咱們家是什么樣的人家,怎么就淪落至此了?”

    這時,一旁的平兒也實在是忍不住了。

    “正因為府里一個兩個全都是二爺這樣的想法,府里才會落敗得這樣快。

    今兒大老爺要錢買扇子買小妾,明兒二老爺要錢買字畫買古董古籍,寶玉回回張嘴不帶下百兩的,二太太那兒也是大小閑事不斷、三天兩頭支一筆走,還有二爺你……

    總之這府里每一個人缺了銀子使都來找官中拿,丁點兒不帶手軟的,全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呢。

    二奶奶為了維持這府里每個人的風光好日子,這些年從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睜眼都是銀子銀子銀子,人都給熬病了好幾回你是全然不知。

    當年從王家帶進門的十里紅妝,原該是二奶奶的私人所有,卻也被迫給搭得差不多了,僅剩下一些首飾料子維持體面罷了,也不知這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奶奶能活得如此憋屈的。

    二爺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知道,上來便是一通脾氣發作,未免太叫人心寒。”

    王熙鳳擦了擦眼淚,諷刺道:“隔壁東府原先比咱們家差在哪兒了不成?如今連給他老子風光大葬的銀子都沒了,二爺又憑什么以為咱們家還豪奢依舊?

    你究竟是沒腦子多想想呢,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擎等著逼我出來當這個冤大頭?”

    “奶奶這是說的什么話?”弄清了真相的賈璉也是氣焰不再,立馬就心虛地湊上前好一頓哄,“我向來是沒什么腦子的蠢材一個,哪里能想到這么多?當真只以為家里好著呢。

    又……又因你將我哄騙去軍營受苦一事,我這心里憋著股子氣在,乍一聽珍大哥說了這事兒就一時沖動犯了糊涂。

    若我知曉奶奶如此艱難,怎么也不可能說你半句不是啊,合該是我對不住奶奶,是我沒用。”

    見她還氣惱著,賈璉又臉一垮,委屈道:“你是不知道你叔叔究竟都對我做了些什么,整日里拿著我當狗一般操練,但凡有點錯處就軍棍伺候,好幾回將我給打得皮開肉綻,到現在屁股上都還不曾好全乎呢。”

    “果真?”王熙鳳驚了一下,這才有心思仔細瞧了瞧他。

    黑了,也瘦了許多,胡子拉碴的看起來有些邋遢,與過去細皮嫩肉的俊俏貴公子模樣實在相差甚遠。

    不過倒是比先前精神了許多,身上也結實了些。

    “我瞧著挺好的,等出殯之后你就趕緊回去接著操練罷。”

    “奶奶?”賈璉急得跳起腳來,伸手就要扒自個兒的腰帶,“你倒是先好好瞧瞧我的屁股,都被打成什么樣了,你是當真一點兒不心疼你男人啊!”

    平兒頓時紅了臉,啐一口就趕忙轉身出去了。

    賈璉本就是個色中餓鬼,這回困在軍營許久不曾見過女人,自是心癢難耐極了。

    那傷疤看著看著,就看得變了味兒。

    ……

    “站住!你是打哪兒來的?為何在此鬼鬼祟祟?”

    “我,我是府里的灑掃丫頭,沒有鬼鬼祟祟,就是,就是……我想著近來好些人都往東府幫忙去了,就想來看看姑娘們這里有沒有什么要差使的,好討兩個賞錢……”

    “原是奔著賞錢來的,看來都知道咱們家有錢呢。”

    身后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正在糾纏中的幾人便齊齊望了去。

    正見賈敏攜著姐妹花兒和幼子進來。

    那灑掃小丫頭的臉瞬間就白了白,哆哆嗦嗦地見了個禮,甕聲道:“奴婢在府里不過是個最下等的丫頭,月錢少得可憐,也比不得那些姐姐們在主子跟前得臉,時常還能有些賞賜拿,所以才……”

    鈴蘭滿臉狐疑道:“若果真只是為了這而來,你只大大方方的就是,為何那般鬼祟?且我分明看見你仿佛是從姑娘們的屋子里出來的!”

    “我沒進去!我就是到門口瞧了瞧,見姑娘不在我就打算走了。”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兒。我們這院兒里人手盡夠用了,不必你幫忙,你走罷。”林碧玉一臉溫柔和氣地說道。

    那小丫頭當即如釋重負,低下頭拔腿就急匆匆跑了。

    賈敏才要出言制止,就見方才一臉和善的長女已然面色冰冷,給鈴蘭使了個眼色。

    而原本還滿臉懷疑的丫頭也早變了臉色,緊跟著出了門去。

    這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丫頭果真存了歹心?你早知曉?究竟是誰?所為何事?”

    看出她緊張又震怒的神色,林碧玉就輕輕笑了笑,道:“母親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您只需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別到時候氣著自個兒就行了。”

    林黛玉也幫著說道:“母親盡管放心罷,姐姐心里有數呢。”

    “你們……”

    這時,林懷瑾的小臉兒卻直接掉了下來,“我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咱們來京城才幾個月?姐姐平日里頂多也就是進宮去陪陪大行皇后,如今連皇宮都不必去了,整日只在這府里住著,上哪兒能得罪什么人去?

    我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這府里的一些妖魔鬼怪還能有誰要害姐姐。母親與其在這兒干著急氣惱,倒不如趕緊收拾收拾東西,抓緊搬走才是正理兒。

    也就只有母親一人覺得這榮國府千好萬好,眼下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沒道理還要硬賴著不走吧?咱們林家是沒處可去了不成?”

    賈敏下意識看向長女,卻見她神色如常并不反駁這話,當下心里便“咯噔”一聲。

    果真是叫瑾兒說中了不成?

    竟當真是這府里的誰要害她的女兒?

    想到這兒,她便頓感兩眼發黑,一股郁氣堵在了胸口,憋得她呼吸不暢幾乎要昏死過去。

    “黛兒,扶母親進去歇著。”林碧玉輕嘆。

    “碧兒……”

    “母親放心,不是老太太。”

    賈敏松了口氣,這才任由次女攙扶著她進屋。

    誰知向來寸步不離的梁嬤嬤這會兒卻磨蹭起來,遠遠地墜在后頭,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林碧玉冷眼瞧著,語氣淡漠,“給我盯死了她,一旦發現她敢出去報信兒,立即就將她拿了。”

    “是。”

    “也不知那老太太究竟給了她多少好處,這么些年下來竟還心心念念惦記著舊主。”林懷瑾忍不住咬牙。

    “你跟那起子拎不清的蠢貨置氣作甚。”

    “蠢貨雖不值一提,卻架不住惡心人,回頭我就央求母親將她給攆了出去!”

    “那你好好努力,若果真將她攆了,我便另給你一百兩銀子做私房錢,保準兒誰也不知曉。”

    林家雖家底兒豐厚,但對于

    這唯一一個兒子卻管束極嚴,每個月也就只有五兩銀子零花罷了。

    用父親的話來說,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管的,文房四寶等讀書要用的東西亦一應俱全,想要多少都管夠,還能有什么需要花錢的地兒?

    給五兩銀子都嫌多呢,這還得虧賈敏據理力爭。

    可想而知,這一百兩私房錢對于林懷瑾來說是何等誘人。

    當即那眼睛都亮了,越發干勁兒十足。

    次日清早,才起身就聽木槿回稟道:“昨兒夜里梁嬤嬤果真想偷溜去找老太太,被我當場給綁了,正在柴房里關著呢。”

    鈴蘭也上前兩步,輕聲說道:“人贓并獲,也關進柴房了。”

    “梳洗罷,一會兒將人帶上,隨著一同去給老太太請安。”

    因為這么一項特殊原因,今日她便故意遲了些,等到上房時,大伙兒都已經陪著賈母說了好一會兒話了。

    “敏兒,你的臉色怎么這樣難看?可是累著了?”

    賈敏搖搖頭,陰郁的目光便來回打量在場的每一個人。

    幾乎不曾怎么遲疑,憑著本能她就鎖定了王夫人。

    雖不知究竟是何緣故,但她還是覺得沒有旁人了。

    還想再關心兩句,就看見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綁著壓了進來。

    賈母一驚,“這是作甚?他們是什么人?”

    “老太太不認得他們,二太太總該是認得的,不如您問問她?”

    “碧兒?”賈母的眼皮子莫名狂跳起來,下意識看向王夫人,卻見她與周瑞家的皆神色異常,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電光石火間,她便已然有所明悟。

    心下暗罵一聲,卻又不得不幫忙遮掩。

    想了想,就說道:“一會兒還要去往隔壁,怕是來不及審問清楚,不如先將他們關起來,等過兩日忙完了再細說?”

    “碧兒,你說!”

    “敏兒……”

    轉頭卻對上賈敏那雙冰冷的眸子,一時竟呆住了。

    鈴蘭從自個兒身上掏出來一方帕子,指著其中那小丫頭說道:“這是她從我家姑娘房里偷出來的,說是周瑞家的指使,叫她偷出來打西角門出去交給一個書生。”

    “你血口噴人!”王夫人驚怒交加。

    “將他們嘴里的抹布拿出來。”林碧玉不緊不慢地說道。

    莫名被抓又關了整整一夜,本就膽子不大的小丫頭早已是嚇破了膽,嘴里才剛一得了自由就放聲哭喊起來。

    “二太太救我!”

    霎時一片嘩然。

    邢夫人一臉震驚,“竟果真是你?你指使她偷人家姑娘的帕子送給外男?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不是我!這賤蹄子不知受了誰人蠱惑,分明是故意誣陷于我!”

    聽見這話,林黛玉實在憋不住怒氣了,“你設毒計害我姐姐還不止,眼見東窗事發竟又企圖倒打一耙?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心如蛇蝎又厚顏無恥,真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林碧玉卻懶得理會,平靜的目光落在那瑟瑟發抖的男子身上。

    一派書生裝扮,面容秀氣身材清瘦,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皮囊倒還尚可。

    也是,若找個丑八怪過來,哪個能相信?

    難為二太太了,那點腦容量想得還挺周全。

    嘴角勾起一道譏諷的弧度,慢條斯理道:“這位書生,勞煩你將自己知道的再復述一遍。”

    聲音極其悅耳動聽,并未有絲毫怒意的樣子,但落在耳朵里卻莫名叫人心驚肉跳。

    那書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看都不敢抬頭看一眼,顫抖著聲音說道:“前兩日有個婦人找上我,說是叫我上門口來演一出戲……”

    無非就是造謠誹謗罷了。

    懷里揣著她的帕子,無論如何只堅持說與她兩情相悅私定終身,現欲求娶云云。

    帕子屬于姑娘的貼身之物,從來都是林家的丫頭親手做的,屆時只拿著與其他的帕子一比對就能看出來。

    而屬于她的帕子每一方皆繡有綠牡丹,真要拿了出去造謠起來難保有那幾個蠢東西會將信將疑。

    是以她并不打算讓這事兒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而是決定將其扼殺在搖籃里。

    畢竟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她可不想自己的大名成為京城百姓的談資。

    啪!

    一道清脆聲響乍起,將處于震驚中的眾人全都拉了回來。

    循聲望去,只見賈敏正一只手死死抓著王夫人的頭發,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左右開弓。

    “先前舔著張大臉非要替你那窩囊廢兒子求娶我的女兒,我拒了你就如此回敬?打量著得不到就毀掉還是想逼得我女兒不得不嫁給你那窩囊廢兒子?

    喪天良的毒婦,你可真能耐啊你!”

    賈敏是當真氣瘋了,越說越氣,越打越狠,甚至一股子戾氣頂上天靈蓋,直接兩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有什么你只沖我來,敢動我女兒,我就要你死!”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足以看得出她使了多大的勁兒。

    王夫人被掐的白眼兒都翻出來了,不斷拍打抓撓她的手,卻怎么也未能得到片刻喘息。

    變故發生得太快,等眾人回過神來時就看見王夫人的舌頭都伸出來了。

    “快將她們分開!”

    “母親快住手!”

    眾人慌忙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好一頓拉扯才總算是攔住了盛怒之中的賈敏。

    “咳咳咳咳咳……”

    王夫人捂著火辣辣疼的脖子,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一時涕淚橫飛狼狽至極。

    賈敏冷眼瞧著卻猶不解氣,轉而看向賈母,“這樣一個蛇蝎般的毒婦落在誰家都是個禍害,一日不除全家不得安寧,請老太太做主,立即將她休棄攆回王家去!”

    “這……”賈母眉心緊擰,掃了眼半死不活的王夫人,又瞧瞧自己懷里早已嚇傻的寶貝孫兒,以及宮里……

    “老太太大喜!敏姑奶奶大喜!姑爺到門口了!”

    第43章

    “老爺!”

    “父親!”

    母女三人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去。

    林如海依舊還是那般儒雅端方的模樣。

    雖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卻仍舊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勻稱纖長挺拔,迎面走來的那一瞬間,刻在骨子里的良好儀態便已是叫人眼前一亮。

    又兼他向來潔身自好、清正自持,哪怕于官場摸爬滾打多年,迄今卻也未曾沾染絲毫污濁,通身清貴之氣不像是個當官兒的,反倒更像學者。

    都不必自報家門,他只往那兒一站,渾身上下似就明晃晃寫了四個大字——書香世族。

    賈母頓時變了臉色,暗道一聲不好。

    母女三人齊刷刷往跟前這么一站,林如海立時就紅了雙眼,左瞧瞧右看看,只覺兩只眼睛實在是不夠用。

    “如海給老太太請安。”又分別見過兩位嫂子。

    不過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時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被她狼狽的模樣給驚著了。

    等賈家的其他一眾晚輩見過他后,賈母也總算是勉強平復了情緒,臉上堆滿了慈愛的笑容。

    “女婿怎么不提前說一下?知曉你哪日抵達,家里也好提前安排接風,這冷不丁的什么都未曾來得及準備,未免失禮。”

    略微的嗔怪之意林如海也并未太在意,按下心中那點怪異的感覺,恭敬回道:“蓋因朝廷不準聲張,還請老太太恕罪。”

    牽扯到朝廷政事,賈母自是不好再多說什么,轉頭對著王熙鳳說道:“快去吩咐廚房準備準備,國孝期雖不能吃酒吃葷,卻也不能弄得太寒酸了,只叫他們使出看家本事,弄一桌子全素席面來。

    順道兒將他們兩個也帶下去關著,待……”

    “不成!”賈敏毫不猶豫出言制止,堅持道:“什么天大的事都沒有這件事重要,不信的話老太太大可親自問問我家老爺,看他究竟是想要那勞什子的接風宴還是想要替碧兒討回公道。”

    “敏兒!”

    賈母不曾想到她竟會如此咄咄逼人,頓時就急了,神色極其難看。

    然而,捕捉到關鍵信息的林如海卻已經變了臉色。

    剎那溫潤氣息消散殆盡,久居高位的威嚴氣勢乍現,令人不由呼吸一窒,莫名膽寒。

    一雙并不算凌厲的眸子平靜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淡淡說道:“太太且將話說明白,究竟是何人欺負了咱們的女兒。”

    林碧玉不禁就笑了,坐在一旁悠閑地喝起茶來。

    雖說她覺得自己完全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但不得不說,有人撐腰做主的感覺甚是美妙。

    賈敏絲毫不顧老太太乞求的眼神,瞥開眼去,死死瞪著王夫人恨恨說道:“都是這個毒婦干的好事,若非咱們家碧兒機敏,只怕這會兒都該聲名狼藉了!”

    等聽她敘述完事情原委,林如海的臉色早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眼刀子剜過王夫人,冷笑不止,“倒是可惜了二太太托生成女子,倘若是男子,憑你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毒辣心性說不準還能成就一代梟雄呢。

    何至于困在這內宅的一畝三分地只能對著小姑娘招呼?怪委屈的不是。”

    轉頭看向賈母,“此事已然證據確鑿,不知老太太是何打算?”

    賈母很是頭痛,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那蠢貨,思量著試探道:“我將她關進小佛堂誦經反省……一年如何?”

    關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整整一年,乍一聽起來似乎的確是挺嚴重的懲罰,但問題是,也不看看她究竟是干了什么。

    這個解決方案顯然不能令林家人滿意。

    賈敏滿眼失望地看著她,不敢置信道:“她那是想下毒手毀了碧兒的清譽!只罰一年禁足這樣的話老太太究竟是怎么說得出來的?難道您的嫡親外孫女在您眼里就這樣不值一提嗎?”

    “這是什么話?我不過是想著所幸這件事也并未真正如她所愿發生,并未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那是因為碧兒機敏應對,而非她心慈手軟,她的罪孽一點都不曾少!老太太若果真有心給個交代,就將她休棄攆回王家!”

    “敏兒……”賈母眉頭緊鎖,滿眼盡是無奈和寵溺,長嘆一聲,狀似為難道:“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這就打發人將她送回王家去。”

    王夫人急了,“賈家不能休我!誰也休不得我!

    我為老國公守孝整整三年,單只憑這一點賈家就絕不能休了我,若不然我就去敲登聞鼓告你們,你們全家擎等著吃牢飯去罷!

    我還為賈家生下過兩子一女,貴人可還在宮里看著呢,我看你們敢!

    再者說,賈家是當我們王家沒人了不成?

    打量著自己家頂著個爵位就高人一等妄想如此欺辱我?

    你們做夢!我哥哥可是京營節度使!”

    還算沒蠢到家。

    賈母垂下眼眸,再抬眼時為難之色更顯濃重,“這……敏兒你看……”

    賈敏被氣得不行,難不成真就只能這樣算了?

    一切都在朝著預想中的方向走。

    如此一來既可以保下王氏那個蠢東西,又不會招惹女兒女婿心生隔閡甚至記恨。

    畢竟這可不是她不肯休,而是大局為重,休不得。

    自覺勝券在握,賈母懸著的心也緩緩往下落了落,暗自長舒一口氣。

    “所謂‘三不去’的確是婦人的最后一道護身符,但卻并非是任何人肆意妄為的倚仗。”

    松懈到一半兒的那口氣又堵在了嗓子眼兒里,頓時一陣心慌意亂。

    只見林如海神情冷漠,有條有理地說道:“若是尋常婦人因他人之故面臨被迫下堂,自然能夠上告官府請求還自身一個公道,便哪怕是身上有些小打小鬧的惡習,看在‘三不去’的原則上也可酌情偏袒。

    但若是婦人犯下什么嚴重過錯,那就另當別論了。

    更何況你所做之事簡直傷天害理,心性之歹毒猶勝蛇蝎,堪稱大奸大惡之輩!莫說什么‘三不去’,便是七不去十不去也護不了你,說破天去也是賈家有理。

    你想告就去告,告官府還是告御狀都隨你,就不信惡人反倒還能翻了天去,那可真是沒天理了。”

    也不等她回話,林如海轉而又對著賈母說道:“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老太太別被她給唬了去。我做官多年,這點是非曲直總不至于還斷不明白,您只管放心休了她,這事兒上哪兒去說都是咱們占理,絕不會有任何指摘咱們半句。”

    竟是又將球給踢了回去。

    看著賈母那明顯吃了蒼蠅一般的臉色,林碧玉險些就要憋不住笑出聲來了。

    明明就是想和稀泥偏袒王夫人,竟還想摘干凈自己企圖在林家跟前充好人裝什么無可奈何?

    做的什么春秋美夢。

    傻眼了吧?

    賈母的確是傻了眼,萬沒想到竟還能有這樣的一個轉折,措手不及之下竟都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而她這么一僵,賈敏也愣了。

    母親這是……耍手段哄她?

    頓時整個人如墜冰窖一般,眼前發黑搖搖欲墜。

    “母親!”

    姐妹二人眼疾手快,忙攙扶了她坐下緩緩。

    林如海擔憂地往她那兒掃了一眼,咬咬牙,逼問道:“老太太為何不做聲?莫不是還有什么后顧之憂?”

    “我……王子騰……”賈母企圖垂死掙扎。

    “京營節度使是位高權重不假,我卻也未必就不如他。”

    “……”

    賈母徹底閉上了嘴。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女婿哪里是在跟她分析什么利弊呢,分明就是故意在逼她。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那點小心思,根本就是在故意戳穿了給敏兒看呢!

    “敏兒,你自幼冰雪聰明,如何能看不透這里頭的關竅?”賈母鼻子一酸,淚水撲簌簌往下落,哽咽著說道:“家里早已不是你父親在世時的那般光景了,如今咱們家哪里能得罪的起王子騰呢?

    還有元春,她在宮里辛苦折騰了十一年才勉強有了今日,本已足夠艱難,若再叫她攤上一個被休棄的生母,那可真就淪落為紫禁城的笑話了啊。

    敏兒,我知曉你心疼碧兒,我也自知對不起她,可我實在是沒法子啊。”

    “老太太哪里是沒法子,不過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總想著既要又要還要罷了。”

    賈敏強撐著站起身來,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慘淡的微笑,“老太太有句話說得沒錯,家里早已不是從前父親在世時的光景了,如今的榮國府,由上到下皆陌生得叫我害怕。

    所幸我家老爺也回來了,這榮國府咱們娘兒幾個就不呆了,若不然哪天被人啃得骨頭不剩也都不知該上哪兒說理去呢。

    這段時日咱們娘兒幾個在府里的一應吃穿用度我大抵心里都有數,一會兒就打發丫頭折了銀子送來。

    碧兒、黛兒,隨我回房收拾行李。”

    “敏兒!”賈母大驚失色,拄著拐杖就要追,卻哪想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霎時又引得眾人一陣慌亂。

    賈敏聽見了身后的動靜,腳步頓了一下,卻還是不曾回頭。

    “叫你受委屈了。”林如海摸了摸長女的頭,輕聲說道:“那老太太是不會同意真正下狠手懲治王氏的,咱們再多糾纏也不過浪費口舌。

    不過你放心,此事絕不可能輕易揭過。

    先前為父已然得了圣上的暗示……左都御史。”

    林碧玉立時眼睛一亮。

    左都御史乃督察院的最高長官,為從一品,與六部尚書并稱為七卿。

    主掌監察彈劾百官、參與議奏折、監察鄉試會試殿試、稽查各級衙門,遇重大事件時所說的“三司會審”便是由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共同組成。

    鐵打的實權部門。王子騰是京營節度使、手握兵權又如何?

    被滿朝文武戲稱“鬼見愁”、避之唯恐不及的督察院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被他們盯上,早八百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都能給你掘出來,哪怕是那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大臣也難免要有點犯怵。

    更何況是王子騰?

    可自求多福罷。

    第44章

    賈母這回倒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暈了過去。

    到底歲數上去了,一時情緒激動急怒攻心之下就出了岔子,驚得賈家上下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也正因如此,林家人收拾行李的過程倒是順當了許多。

    主仆眾人正忙著呢,沒想到突然聽見一道喘著粗氣的聲音傳來。

    “黛兒妹妹!”

    轉身一瞧,竟是賈寶玉小跑著來了,神色頗為焦急。

    “黛兒妹妹你別走!我,我沒想娶碧兒妹妹,我想娶的人一直就只有你!

    我也不知太太為何突然又盯上了碧兒妹妹,但是你放心,我會叫老太太與她說明白的,你別走好不好?”

    林碧玉忍不住暗暗白了一眼。

    暗道還好她知曉這人有多“天真無邪”,第一時間內將奴才們全都打發得遠遠兒的實在是再明智不過。

    真就是說話完全不過腦子,只憑自己的心情喜好行事,全然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聽聽這話,若叫那不明所以之人聽見,還只當他們二人私下里早有私情默契呢。

    上下嘴皮子隨意一磕碰,胡攪蠻纏顛倒是非最是利索。

    扯著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幌子,盡說那沒頭腦的驚世之語,干的也盡是那利己之事。

    與某些天性本惡的小孩子倒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林黛玉聽見他這莫名其妙的話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小臉兒都隱隱泛起了綠。

    “你這又是打哪兒來的混賬話?再這樣胡言亂語仔細我拔了你的舌頭!

    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也好我姐姐也好,我們姐妹沒有任何一人想要跟你扯上什么關系,我們從來就對你避之唯恐不及!

    你也休要再說這等叫人誤會的混賬話來敗壞我們姐妹的名聲,沒得叫人惡心!”

    見她果真惱了,賈寶玉不由氣弱,卻仍不肯放棄,頗為委屈地說道:“我知曉妹妹現下還看不上我,但是我已經聽話在好好努力讀書上進了,假以時日必定能夠滿足妹妹的期望,妹妹且再耐心些等等我可好?”

    說著,竟欲伸手握她的。

    啪——

    林碧玉眼疾手快照著那只咸豬手狠狠一巴掌,面色不善警告道:“說話就老實說話,再敢動手動腳休怪我不客氣。”

    好痛。

    賈寶玉險些就要飆出淚來了,但看著她那冷冰冰的眼神,卻又莫名心悸一陣瑟縮,只好咬牙癟癟嘴努力抑制住淚花兒,不敢再多瞧她一眼,也不敢再有冒犯之舉。

    “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跟你說前門樓子,你跟我說胯骨軸子……莫不是聽不懂人話?”林黛玉也是氣笑了,言詞越發不善起來。

    “得了,你是真傻也好還是裝瘋賣傻也罷,今兒我便親口將話給你說得明明白白的,你只豎起耳朵來仔細挺好了。

    從始至終我都從未說過想要嫁你的話,我父親母親亦從不曾與你家長輩有過任何默契,你我之間就是表兄妹的關系,僅此而已。

    我不知你方才那話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誰打著我的幌子哄了你什么,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讀書不讀書皆與我無關,無論你是不學無術游手好閑,還是有朝一日高中狀元,我都不會嫁你。”

    賈寶玉大驚失色,腳下踉蹌著后退兩步,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不可能,老太太告訴我了,她說你只欣賞姑父那樣的男子,只要我努力讀書上進,姑媽就會同意你嫁我!

    老太太不會騙我的,你……你莫不是因太太所做之事心生惱恨,故而才這樣說?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說著,他竟扭頭就跑了。

    給姐妹二人都看傻了眼。

    愣了好一會兒,林黛玉才面色難看地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原還以為我說得這樣直白他總該清醒了,再別說那些不著調兒的話,沒想到……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真傻,不過是自私自利裝瘋賣傻罷了!”

    順著他的時候他那腦子不是挺好使的?怎么就不見犯傻氣聽不懂人話了?

    一旦遇上不符合他所期待、不能滿足他所求之事,他就開始“天真無邪”起來。

    這“瘋病”可真會挑時機發作。

    “骨子里就是自私自我之人罷了。”林碧玉不禁嗤笑。

    “隨他是個什么人都不關我的事,我只怕他回頭又要裝瘋賣傻繼續糾纏,萬一哪天鬧得外頭風言風語……”

    “他既不是真傻,就絕不敢由著性子肆意妄為。”身后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姐妹二人循聲轉頭,就見林如海不知何時站在了臺階上。

    清瘦的身材一點兒也不結實,甚至肩膀都并不很寬,但他只站在那兒,就能給人滿滿的安全感。

    林黛玉頓時安下心來,“父親回來了,自是再沒什么好怕的。”

    林如海并不很晴朗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確是再不必害怕什么,萬事有為父在呢。”

    “姑娘……”木槿急匆匆跑了過來,附耳小聲問道:“那個梁嬤嬤怎么辦?”

    林碧玉遲疑了一下,“將事情原委如實告知太太,且看她想如何處置吧。”

    “是。”

    “莫非家里人還有哪個敢作妖的?”林如海皺眉,心里已然浮現出一個人來。

    “正如父親所想,除了梁嬤嬤也沒旁人了。

    昨兒抓著那丫頭時她也在場,估摸著是瞧出來里頭有點不對勁,半夜里就偷偷摸摸想要去給老太太報信兒,被木槿逮了個正著,暫且就將她綁了扔在柴房里等候發落。

    父親只怕還有所不知,自從我們到了榮國府之后,梁嬤嬤那是一門心思向著老太太,平日里沒少說糊涂話干糊涂事兒,這也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若按著我的想法,這等吃里扒外……當然了,興許在人家心里咱們林家才是外。我就尋思著,既然她如此心心念念惦記自個兒的舊主,咱們何不成全了她?索性就將她留給老太太也罷。”

    可惜,她可以抓人,卻不能私自處置。

    到底是賈敏的陪嫁嬤嬤,若叫她這個做女兒的給處置了那叫什么事兒?

    莫說她,便是林如海都不好隨意收拾那老虔婆,終究還是得顧著當家主母的臉面尊嚴。

    “你說得不錯,將她還給老太太也算成全了她們的主仆之情,不過你母親怕是不會這樣干,保不齊又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事實也的確如他所預料。

    聽罷木槿的稟報之后,賈敏很是氣恨不已,但猶豫再三也沒說要如何處置,只吩咐將人帶走,回家再說。

    “也不知那老虔婆究竟給太太下了什么蠱……今日太太的一言一行分明都十分在意姑娘,丁點兒不肯叫人白白欺負了去,卻是輪到這老虔婆就開始心軟了,真叫人惱得很。”

    林碧玉卻只搖搖頭,神色異常平靜,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感到很意外。

    那人又不是突然之間變蠢的,事實上這么多年以來梁嬤嬤可不曾少犯蠢,卻回回都只被訓斥一頓、頂多罰罰月錢就算揭過了,仍舊是賈敏身邊雷打不動的第一人。

    果真自幼的情份就這樣深刻不成?

    未必。

    她那位母親可不是這樣心軟的一個人,若不然林家后院也不能被她料理得服服帖帖。

    明明心計手段一樣不差,又怎么可能活脫脫跟個軟包子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那老虔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碧玉的目光不由閃了閃。

    從前小打小鬧在背地里說幾句閑話她也都懶得搭理了,這回的舉動卻是赤、裸、裸的背主,她再是容不得。

    興許是因著這樣一個插曲突然發生,一家四口在路上時都顯得有些沉默,氣氛頗為古怪。

    不過等到達林家老宅后,心情卻一下子都松快了許多。

    老宅子有些年頭了,雖然期間有十幾年都沒住過,但卻留了一些下人在,倒是維護得不錯。

    又經過兩次修葺,里里外外皆煥然一新,只不過因著建筑風格不同,乍一看起來遠不如揚州的宅子那樣精致罷了。

    端的是恢宏氣派,比揚州的宅子大了幾倍不止。

    林碧玉不禁蹙眉,“先前一直說老宅老宅我還不曾反應過來,眼下親身回來了才察覺到不對之處……這老宅的規制看起來竟不似尋常,莫不是祖父還是曾祖父留下的?”

    封建社會等級森嚴,不同人不同身份,穿的住的用的皆大有講究,一個弄不好就是僭越之罪。

    而林家祖上五代列侯,偏傳到她家父親這一代時已經徹底劃上了句號,沒了襲承,若再住這宅子只怕不太合適。

    林如海卻笑了,“若按正常情況來說,早在你祖父去世之后這宅子就該被收回了,之所以能留到今日自是有說法的,你們只放心住。

    我還得往宮里再去一趟,隱約聽著那意思圣上仿佛還有其他什么事要與我商議,今兒還不知何時能夠回來,你們不必等我了。”

    說罷便已匆匆離去,叫林碧玉正開了一半的嘴只好憋了回去。

    這可不怪她沒事先提醒,到時候嚇著了……

    冷不丁被杵了一下,扭頭就看見她家好妹妹正對著她一頓擠眉弄眼,極盡調侃戲謔之意。

    臭丫頭。

    林碧玉白了她一眼,正起身欲挑選院子去,忽而腳步一頓,“……咱們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娘兒倆一臉迷茫。

    “咱們家小土豆子呢?”

    第45章

    “咦,瑾哥兒怎么還往這兒回呢?還是落了什么東西要拿?”

    林懷瑾一臉莫名,“這話是什么意思?”

    門房那小子似是有些詫異,“敏姑奶奶帶著兩位表姑娘已經搬走了啊,瑾哥兒莫非還不知道?”

    搬……搬走了?

    林懷瑾傻了眼,下意識看向身后。

    小書童忙道:“奴才今兒一直守著私塾保證不曾離開過半步,確是沒見人去找過。”

    “……”合著他這是被遺忘了?

    一個親娘兩個親姐姐,竟沒一個想得起他?

    “對了,瑾哥兒怕還不知吧,您父親咱們家姑爺也回來了。”

    哦,再加上個親爹。

    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唄。

    那他是哪顆小白菜呀。

    林懷瑾委屈極了,好懸憋不住就要掉金豆子。

    “瑾哥兒!”

    卻是管家親自駕著馬車來了。

    對上孩子那雙水汪汪的充滿控訴的眼睛,林管家都不禁感到有些心虛,略顯尷尬道:“瑾哥兒今日下課仿佛早了些?原還以為時辰剛剛好,沒成想上私塾撲了個空,這急急忙忙趕了一路還愣是沒攆上……”

    “別狡辯了,你們就是將我忘了。”林懷瑾癟癟嘴,只管悶頭上車。

    母女三人已經在飯廳等著了,甫一見著他進門,賈敏立即就揚起大大的笑臉。

    “瑾兒回來了,餓了不曾?渴不渴?快給哥兒端一碗涼茶來,再去催一催廚房,手腳都麻利些,別餓壞了哥兒。”

    就差沒學著賈母的樣子將他摟進懷里揉搓了。

    林懷瑾小臉兒一垮,“我不想去上學了!”

    “為何?”賈敏一愣,登時就急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想上學了呢?莫不是先生教得不好?還是同窗欺負你了?”

    “沒有的事,大家都好得很,只不過……哼。

    今兒后知后覺好歹還想起我來,我若再上兩天學,保不齊哪天我回家你們都得問一句我是哪家孩子呢!”

    林懷瑾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一臉憤憤地戳著桌子上的茶壺,怨氣沖天了。

    賈敏很是心虛,支支吾吾解釋道:“今兒一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滿心底盡顧著氣惱,一時間就沒能想起來……”

    “還是我不夠重要罷了!”

    又是一頓軟言哄勸,那小子仍在那兒哼哼唧唧個沒完。

    “差不多就行了。”林碧玉瞪了他一眼,“回頭多給你二十兩銀子零花,快消停些罷,吵得我耳朵都煩了。”

    “……”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小土豆子頓時蔫兒了,心虛地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噗——”林黛玉憋不住笑出聲來,戳戳他的腦門兒,笑罵:“臭小子還學會借題發揮了?還得是姐姐來治你。”

    用完飯后,姐妹二人就回院子布置自個兒的房間去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林懷瑾就找上門來。

    一見他那蔫頭巴腦的樣子,林碧玉就知他定然是碰壁了,“母親不肯攆人?”

    “死活也不肯,我嘴皮子都要磨爛了。”林懷瑾左右瞅了瞅,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瞧著母親的態度實在古怪,該不會是有什么把柄叫那老虔婆捏在手里了吧?”

    “巧了,英雄所見略同。”

    林碧玉輕笑一聲,放下手里正抱著的一摞書就往外走,“我親自去找母親問清楚。”

    彼時,賈敏正心神不寧地坐在房間里發愣,聽聞長女找來,便是深深一嘆。

    “進來吧。”

    “母親究竟為何如此維護梁嬤嬤。”林碧玉開門見山地問道。

    賈敏仍是那番說辭,“她是打小就在我身邊伺候的老人了,縱然有許多糊涂之處,卻也足足跟了我半輩子,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這樣無情。

    這次的事她的確是做得過了,我自會懲治她,不過攆人離府這樣的話就切莫再說了。”

    “母親這話是拿我當三歲孩童哄騙呢?就不說我了,你只問問瑾兒信不信你這說辭。”

    見她還要繼續狡辯,林碧玉搶先便挑明了,“母親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她手里捏了你不可告人的把柄?”

    賈敏面色微變,“什么把柄?我還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你別胡思亂想了,沒有的事兒,我不過是用她用慣了實在離不得。”

    林碧玉起身去梳妝臺拿了鏡子來放到她面前,“母親且瞧瞧你自個兒,究竟是心虛成什么模樣了。”

    鏡子里的人面色發白神情略顯緊張,一雙美眸閃閃爍爍飄忽不定,儼然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賈敏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有些狼狽地扭過頭去。

    “恐怕也只有母親自欺欺人,覺得自己掩飾得極好,殊不知一次又一次近乎無底線的縱容早已是漏洞百出。不止是我,黛兒、瑾兒包括父親在內,哪個心里不犯嘀咕?

    我們都是母親最親近的人,總不至于連您的性格手段都還不了解,父親更與您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他有多聰明多敏銳母親果真不知嗎?您這點反常表現,還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賈敏心頭一沉,臉色越加蒼白起來。

    “不說不問不過是出于尊重您罷了,她愛在背后說兩句閑話也都隨她了,不痛不癢的我實在懶得跟一個拎不清的蠢貨計較,全當給母親一個面子。

    但眼下梁嬤嬤的種種行徑已經到了無法再容忍的地步,那我就不得不逼母親做個了斷了。

    今日她敢背著我們偷摸去找老太太告密,明日她還敢將一切大大小小的事都往舊主耳朵里匯報,屆時咱們家還有什么隱私可言?

    更甚者,萬一她泄露出去一些前朝政事相關的東西捅出點簍子來,屆時叫父親如何能夠擔得起這份責任?皇上怪罪下來我們家該如何應對?

    最后一點,老太太和那個二太太打著什么樣惡心人的心思母親心如明鏡,輕易怕也死不了那份心,萬一梁嬤嬤受她們指使干點什么齷齪事來……興許是我,興許是黛兒,哪個倒霉攤上了恐怕也就只能以死明志圖個清凈罷了。

    母親當真還要繼續留著這樣一個禍患在家里嗎?”

    賈敏一陣心慌意亂,“她不會的……”

    “她會。”

    沒有人能比賈敏更了解梁嬤嬤的為人秉性,不過就是死鴨子嘴硬,仍想垂死掙扎一番罷了。

    但林碧玉冷靜又異常尖銳的目光卻叫她無所遁形,頓時沒了話好說。

    “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母親想過不曾,憑梁嬤嬤對老太太那樣的忠心耿耿,母親費盡心思要掩蓋的秘密她又究竟是否告知過老太太?”

    “便是告知了也無妨,老太太又不會害我。”

    林碧玉差點忍不住要白眼上天了,冷笑道:“今日之事竟還未能叫母親看清現實?老太太是賈家的老太太,賈家的利益永遠會排在任何人任何事的前面,即便是你這個親生女兒,一旦碰撞上也只能往后退。

    今日為了賈家所謂的前程考慮,她能夠選擇和稀泥企圖糊弄了事,哪怕您與她吵得面紅耳赤她也仍不肯為我們母女做主,足以見得孰輕孰重。

    那么來日真正逼到絕境上,她就有十足的可能拿把柄相要挾,逼迫您答應某些無理要求,屆時您又該如何應對?答應還是不答應?”

    親生的母女之間,等閑情況下自是不會用上這樣的手段,除非是沒什么感情也沒什么腦子,情愿徹底撕破臉皮殺雞取卵。

    不過真要到了萬不得已的境地,為了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又還有什么干不出來呢。

    把柄這個東西就堅決不能落在任何人的手里,要么豁出去坦白一切一身輕松,要么就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叫它徹底成為一個只有自己知曉的秘密。

    很顯然,誰也不可能連親娘一起弄死。

    那就只能選擇坦白,以絕后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賈敏也實在是掙扎不動了,低頭捂著臉沉默下來。

    許久,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吳姨娘和陸姨娘進府的當天就被我安排下了藥,這一輩子都再生不出孩子來。”

    遲遲沒有回應,她就更不敢抬頭看她了,怕在她的眼里看到驚悚甚至厭惡鄙夷。

    若非被逼至此,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愿意叫兒女看見自己骯臟歹毒的那一面。

    太狼狽了。

    “明明看了好多個大夫都說我的身子沒有問題,遲遲沒有孩子只是緣分未到罷了,偏你祖母就是不肯聽不肯信,硬是壓著我的頭聘娶了兩房姨娘回來,一門心思想要叫她們給你父親開枝散葉。

    若果真叫她們成功生了出來,那我成什么了?我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便是大夫說破了嘴皮子都還只以為是被我買通了,全揚州都只會認定我是個不能生的女人。

    再者說,嫡子未出生就先弄出了庶長子來,將來必定又是一場禍事,說不準你祖母一時糊涂就要將期盼多年的寶貝金孫捧上天去了,到時候嫡子出生了豈不尷尬至極?

    我不能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絕境,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將你父親的心分了過去,更不能讓我的孩子將來身陷泥沼跟那起子上不得臺面的庶子爭權奪利,林家的一切合該都只屬于我的孩子!

    所以我只能那樣做……我改變不了你祖母的決定,只能選擇用那樣的方式維護我自己的家。”

    賈敏的聲音已經不可抑制地帶上了些許顫抖哽咽,有些委屈苦澀,似又急切的想要辯解些什么。

    但林碧玉卻從中聽出了滿滿的怨恨。

    她在怨恨祖母“使壞”離間他們夫妻,怨恨祖母的強勢逼迫讓她無奈下毒手,從而被梁嬤嬤拿住了把柄,更在他們夫妻間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以致她這些年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不小心將其引爆。

    “……”

    完全不知該說點什么才好。

    陳芝麻爛谷子的一筆爛賬。

    也難怪她怨恨至此,甚至連帶著遷怒到自己身上,卻原來中間還延伸出這樣一檔子糟心事。

    不過說實話,她倒也并不很驚詫。

    正如她所想那般,若沒有點心計手段絕不可能將林家內宅料理得妥妥帖帖,更不可能將那兩個姨娘治得跟鵪鶉似的。

    那話又說回來了,她這個做女兒的都能看出來的事,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果真就一葉障目了?

    恐怕也只有賈敏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在丈夫孩子眼里都只是一個溫柔似水、嬌弱無害的女人。

    林碧玉擰眉尋思了好半晌,試探著問道:“母親是打死也不肯叫父親知曉此事?”

    賈敏猛地抬起頭來,睜著通紅的雙眼說道:“絕對不能告訴你父親!黛兒和瑾兒也不能說!若非你實在逼我逼得緊,我也根本不會將這種事告訴你知曉,你一定要替我保守住這個秘密,絕不能叫他們知曉!”

    “那這件事就難辦了……梁嬤嬤交給我處置,我保證她不會捅咕出去。若哪天老太太果真拿著這事兒來無理要求,也希望母親第一時間告知我,否則事后叫我知曉了我可就跟父親告狀去了。”

    “你……”賈敏郁結,只好無奈道:“我答應你就是,梁嬤嬤也可以交給你處置,但是你不能殺了她,她到底有家有室……”

    林碧玉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擔憂,嘆了口氣,“我又不是殺人狂魔,她也不是十惡不赦,犯得上嗎?我只是想將她送還給老太太罷了。

    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母親也無需擔心什么,事已至此索性就看開點躺平隨它去罷,擔心又解決不了問題,平白熬得心力交瘁。

    不過下回若再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兒,母親最好還是三思而后行,做不到干脆利落神不知鬼不覺反不如不做,授人以柄的痛苦總不想再來一回吧。”

    回房的路上,她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如實告知父親,省得將來被人敲詐上門,母親又犯了什么糊涂。

    但思來想去最終她還是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個女人想要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維系自己完美無瑕的形象,這一點實在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屆時便哪怕父親不甚在意這樣的瑕疵,母親必定也會覺得無地自容,保不齊更要恨死她了。

    況且,她甚至不敢肯定父親究竟會不會在意。

    眼下一家五口的日子很平靜也很和睦,打心底來說她也不愿父母之間產生隔閡乃至感情生變,那樣對黛兒和瑾兒的傷害影響無疑是巨大的。

    暫時就這樣罷。

    反正賈母那里輕易也不會動用這種招數,哪天果真到了那個地步……能解決她自會幫母親解決掉,實在解決不了那就只好告訴父親了。

    “木槿。”林碧玉招招手,輕聲問道:“我記得吳姨娘和陸姨娘都是揚州城普通百姓家的姑娘?”

    “吳姨娘出自耕讀之家,陸姨娘家則是做小買賣的,仿佛是開了家包子鋪還是什么。”

    “你送封信回揚州,叫人私下注意著點他們兩家,若遇上什么困難或麻煩之處就悄悄搭把手,小心些別暴露了。

    平日里也注意點府里,吃穿用度方面別苛待了,更別叫那狗眼看人低的故意作踐人。”

    “是。”

    次日大清早,姐妹二人才剛剛起身就聽聞有圣旨來了。

    一則任命林如海為左都御史、兼領協辦大學士。

    若無意外的話,再過幾年興許能轉正榮升殿閣大學士。

    二則便是林家抬入漢軍鑲黃旗。

    前者倒還罷了,后者卻是弄得賈敏一臉震驚茫然,“冷不丁的為何要給咱們家抬旗?”

    須知抬旗也不是隨隨便便說抬就給抬的,哪怕為人臣子再怎么勞苦功高,該升官升官該封爵封爵,其他賞賜也應有盡有,鮮少只因什么功勞而舉族抬旗。

    直覺告訴她,這里頭必定另有隱情。

    昨日已經從康熙口中知曉真相的林如海忍不住就瞪了長女一眼,沒好氣地哼哼道:“你問她。”

    林碧玉尷尬地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大概有可能要給我賜婚。”

    “賜……”驚叫都已經到嘴邊了,還好被殘存的理智及時制止,壓低了聲音著急詢問,“賜的哪門子婚?給誰賜婚?”

    一旁撇著嘴不是很高興的林黛玉就伸手比了個“四”。

    賈敏沉默了,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難怪那位臨走前給你那么多東西,合著是打的這個主意!真真是……真真是……”

    幾番欲言又止的樣子,保不齊是憋了一肚子臟話。

    “這叫人說什么好?那天家豈是好生存的地兒?人家天潢貴胄權勢滔天,將來即便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你父親也沒法子給你撐腰啊!”

    正悶悶不樂的林如海卻突然冷笑起來,“明著硬頂不了,我還不能暗地里整治他了?不成,沒工夫閑坐了,我得上衙門去。”

    真好,人到中年又有上進的動力了。

    昨兒晚上才哼哼唧唧說不想上學的林懷瑾也麻溜兒挎上了小書包,“等我將來考個三元及第回來,嚇死他!”

    “……”

    這世上的聰明人從來就沒少過,沒頭沒腦的說抬旗就抬旗,若說沒點特殊緣故誰信啊?

    再結合先前佟皇后將大批遺物全都送給林家大姑娘的怪異舉動,琢磨著琢磨著也就有點味兒出來了。

    一時波瀾四起。

    第46章

    “老太太大喜啊!咱們家姑爺升官兒了,打今兒起就是一品大員了!”

    隨著報喜婆子的話音落地,屋內一眾人也立時都喜笑顏開起來。

    “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

    不知道的還以為升官兒的是她親兒子呢。

    賈母正歪在床上精神萎靡,一聽這消息也抑制不住揚起了嘴角,忙追問,“封的什么官兒?”

    “叫什么什么御史?”那婆子沒讀過書,向來只聽人御史御史的叫著,也根本分不清其中的區別。

    但賈母卻并非普通無知婦人,立即接話試探問,“左都御史還是右都御史?”

    “左!就是叫左都御史!還有個名兒仿佛叫……叫協辦大學士!”

    賈母就更樂呵了,“好好好……鴛鴦,給賞。”

    “謝老太太賞賜!謝老太太賞賜!”

    有那不明所以的小丫頭就好奇問,“我聽說御史見天兒除了告旁人的狀就不干別的正經事兒了,向來是最不討喜的一個,官老爺們最是憎惡朝中的御史呢,怎么老太太卻如此高興?”

    “對呀,咱們家姑爺又人品貴重見不得那些臟的臭的,做了御史指定得到處得罪人,到時候豈不招禍?”

    “你們懂什么。”

    賈母笑著搖搖頭,徐徐道:“姑爺能在巡鹽御史那樣的位子上一坐十幾年最后立大功全身而退,就足以證明他的能力心性,絕非那等魯莽沒成算的。

    這左都御史乃都察院的最高長官,可不僅僅只是監察彈劾百官那樣簡單,科舉、大案、巡視各營、參與議折議政……管的事兒多著呢,是真正的實權衙門。

    哪怕是索相那樣的人物輕易也不太敢得罪了他,畢竟有句老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身處這樣的位子,想要整治哪個人都犯不上背地里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只需盯死了對方、挖死里深挖即可,那些當官兒的能不怕不恨嗎?

    人活一輩子誰能保證自個兒沒有丁點兒錯處?便是自個兒沒有,個個家大業大枝繁葉茂,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是以,憎也好恨也罷,他們卻又少不得都要尊著敬著些,萬一有個什么好歹還能有點情面可講。”

    既有實權,地位還格外崇高,出門在外的她這個岳母自然也顏面有光。

    只要不是那等沒腦子的蠢貨,便也沒哪個敢輕易得罪他們家了。

    “再則,你們以為協辦大學士是什么?如今圣上叫他兼領,擺明意思就是說,只要他好好辦差不捅婁子,正兒八經的殿閣大學士便指日可待。”

    “難怪老太太如此高興,原來竟是咱們想岔了。”

    “不愧是咱們家的老祖宗,最是見多識廣呢。”

    “要說老太太的眼光也是頂頂好的,若不然當年怎么就挑中了姑爺呢?”

    “依我看興許還得是咱們家姑奶奶命格貴重,旺夫!掰掰手指頭算算,自打姑奶奶嫁進林家后,姑爺是不是就順風順水一路高升了?”

    “的確是這樣,指定是咱們家姑奶奶帶進門的好運氣沒跑了。”

    “姑奶奶命好運好,說到底卻還是老太太生得好,姑爺理當好好感謝感謝老太太才是。”

    ……

    一眾丫頭婆子早已習慣了隨時隨地想方設法捧著老太太,全然不管自個兒說的這些話究竟有多厚顏無恥多可笑,只什么好聽就撿著什么說,個個馬屁成精了似的。

    偏賈母還被她們捧得樂樂呵呵的,嘴里雖嗔怪著,卻已是笑得見牙不見眼,眉眼中的那股郁氣眼看著都消散了許多,隱約流露出一絲春風得意的神態。

    向來自認嘴巧也較為厚臉皮的王熙鳳都插不上話了,坐在一旁聽得滿心尷尬,藏在鞋子里的腳指頭忍不住動來動去,一整個無所適從。

    聽得高興了,賈母大手一揮給丫頭們都封了賞,頓時又引來歡喜吹捧聲一片。

    正在這時,報喜的那婆子突然一拍腦門兒,“對了,還有件事兒奴婢方才忘了說——皇上下旨將林家抬入漢軍鑲黃旗了!”

    “什么?”賈母愣住了,舒展的眉頭又緩緩蹙起。

    眾人雖不知為何,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一時間全都閉緊了嘴巴不敢再笑鬧。

    邢夫人小心翼翼地關心了一句,“老太太這是怎么了?抬旗不是好事嗎?”

    “好事?天大的好事能平白無故輪到你的頭上?總要有個理由的。”賈母斜了她一眼,擰眉沉思目光閃爍不定。

    忽而,懶散歪倒的身子猛然一下坐直起來,如同詐尸一般僵硬。

    眾人無不被嚇得一哆嗦,有那膽小些的心肝兒都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老太太?”鴛鴦滿懷擔憂地輕輕喚了一聲。

    卻見賈母面色發白,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又仿佛混雜著濃濃的惶恐不安,口中不斷喃喃,“壞事了……壞事了……”

    王熙鳳心下一沉,忙上前坐到床沿上追問,“老太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林家抬旗怎么就壞事了?究竟是誰壞事了?是林家還是……能牽扯到咱們家不成?”

    “牽扯咱們家?恰恰就是咱們家壞事了!你可還記得大行皇后的遺物?明明是一家子嫡親的孿生姐妹,正常人便是心底有個偏愛也不至于放在明面上做得那樣顯眼,那不是成心給人姐妹間下蛆嗎?

    大行皇后如何能不知這個道理?偏她就擺明了丁點兒不藏著掖著,姐妹二人所得一個天一個地。當時我便說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緣故,如今可算是知曉了,皇家分明是相中了大丫頭,想將她賜婚給四阿哥啊!

    我一再勸告老二家的,不知其中緣故暫且別急著瞎折騰,那蠢婆娘可好,全當作是耳旁風了!做出那樣惡心人的蠢事……若叫皇家知曉……四阿哥那樣年輕氣盛的一個少年人,如何能夠視若無睹啊!”

    王熙鳳頓覺眼前陣陣發黑,手抖得厲害。

    那邢夫人已是面無人色,“蹭”一下竄起來直跳腳,“我早說那就是個面慈心狠的禍頭子!又蠢又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遲早得拖累咱們全家一起完蛋!

    眼下可是看清了不曾?我何曾冤枉了她?人家姑娘是什么樣金貴的人物啊,她倒也敢肖想?自個兒活膩了想死就去死好了,連累咱們做什么?真真是個禍害啊!”

    一陣捶胸頓足哀嚎罵娘。

    若在平常,賈母早就要板起臉來訓她了,但現在……

    “那蠢婦呢?”

    王熙鳳回,“昨兒晚上二老爺回來聽說那件事后氣得不行,將她給狠狠打了一頓,這會兒都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來地呢。”

    “該她的!要我說就應當聽了敏妹妹的話,將她休棄攆回王家去才好!誰家養出來的好閨女就領回家自個兒擔待著,省得拖累禍禍咱們這些無辜之人!”

    “您可少說兩句罷,太醫才千叮嚀萬囑咐叫老太太千萬不能再動怒受刺激,您可倒好,非得趕著火上澆油。”

    邢夫人卻冷笑回懟,“她是你親姑媽,又關系著你們王家女的名聲,你向著她維護她都是應該的,只是也大可不必搬了老太太出來堵我的嘴。

    說句不中聽的,即便老太太果真被氣出個什么好歹來,那也合該是你那好姑媽的責任,與我何干?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大實話。

    沒道理不去怨怪她那個罪魁禍首,反倒將屎盆子扣在我這個說話的人頭上,這是想笑死誰呢。”

    “好了!還沒怎么著呢自家人就先內訌上了,一天到晚盡吵吵些沒用的東西,正經事是一點兒不琢磨,擎等著我一個老婆子殫精竭慮呢?

    要你們這群蠢東西作甚?沒一個指望得上的,哪天我眼睛一閉兩腿一蹬你們就該完球了!”

    “呸呸呸,老太太可不興說這晦氣話,您那是注定能夠長命百歲千歲的老壽星,將來還要給寶玉帶帶兒子孫子呢。”

    邢夫人不禁暗暗白了一眼,很是看不慣王熙鳳這副拜高踩低的諂媚樣兒。

    “老太太,梁嬤嬤回來了!”

    “她回來了?莫非是敏兒……”還當女兒放心不下她,特意巴巴地打發人來瞧瞧,登時臉上就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快叫她進來。”

    那婆子卻是一臉為難,支支吾吾解釋道:“她是被林家的管家親自送回來的,只說林家也不缺那一兩個人使喚,她既心心念念惦記著舊主,索性就將她送回,算是成全這份感人至深的主仆之情。”

    笑容驟然僵硬在臉上。

    邢夫人又跳了出來,橫眉冷眼道:“瞧瞧瞧瞧,將人給得罪死了吧?連陪嫁嬤嬤都不要了,這是擺明要跟咱們家劃開距離啊!”

    “住口!”賈母渾身亂顫,臉色陰沉得像是能吃人,咬牙切齒道:“鴛鴦,你去找賴嬤嬤,叫她代了我,親自去好好教訓教訓那蠢婦!只要別將人打死打殘了,旁的一概不論,只管下手就是!”

    王熙鳳抖了一下,知曉這是想做給林家看的,遂也不敢勸什么。

    她覺得,姑媽真得慶幸自個兒生了一雙好兒女,若不然老太太未必會冒著母女離心、得罪死女婿的風險企圖和稀泥了事。

    “鳳哥兒,你同璉兒一起,備上厚禮去一趟林家,該說些什么你心里可有數?”賈母似模似樣地揉了揉自個兒的腦袋,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

    王熙鳳立時會意,卻仍有些為難,“我只怕我們連人家大門都進不去呢,便是進去了,人家只怕也未必能聽得進我說什么……若是討了個沒臉回來,老太太可千萬莫怪罪才好。”

    “敏兒的脾氣我自是清楚,不好好哄上幾回總是好不了的,你只放心去罷,我不怪你。叫梁嬤嬤進來說話。”

    出門時,正看見梁嬤嬤垂頭喪氣地站在那兒。

    也不知這兩日她究竟是經歷了些什么,人看起狼狽極了,活脫脫跟一條喪家之犬似的。

    王熙鳳只瞅了兩眼便罷,一面急匆匆往回趕,一面吩咐,“去找鴛鴦商量商量,看這禮都要備些什么,叫她給拿拿主意。

    另外趕緊打發人上東府找找你二爺,也不知整日里又跟那父子倆廝混些什么……親老子親爺爺的棺材還在屋里放著呢,倒真不怕掀了棺材蓋兒出來將他們兩個不孝的東西一同帶了下去!

    璉二那王八羔子也是……”

    “奶奶快小聲點罷,您忘了,眼下還正逢國孝呢,本是沒影的事兒叫您這樣一說,回頭傳開了豈不平白招禍?

    我尋思著,二爺雖說貪杯好色了些,卻也不是那沒成算的,至少稀罕他那條小命著呢,哪里敢真有點什么?您就別惱了,二爺好不容易回來幾天,您可就別再動不動甩臉子發脾氣了,省得傷了情分。”

    “行了行了,就你最賢惠。”王熙鳳不耐煩地揮手,“趕緊辦事去。”

    賈璉回來時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聞著他身上沒有酒味兒,王熙鳳就放心了些,不過再仔細聞聞,卻又有股膩人的脂粉味兒若有似無地往鼻子里鉆。

    霎時,眼神一冷,粉面含煞。

    “你可是要死了?國孝期你也敢!”

    “沒有沒有,奶奶誤會了!我本是與珍大哥他們父子兩個在吃茶的,恰好東府的兩個小姨過來就說了幾句話,就是那么一會兒功夫興許就染了些味兒,真沒有別的什么事兒,我哪敢啊。”

    賈璉忙不迭表忠心,但微微飄忽的眼神卻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虛。

    王熙鳳瞇了瞇眼,將隔壁那對姓尤的姐妹記在了心里,冷哼一聲,“換身衣裳去,一身騷狐貍味兒,別污了林家的清貴地兒。”

    沒成想,兩口子剛摸到林家門口恰巧就見著一輛馬車從里頭出來。

    大抵是聽見門房問話,馬車的簾子就掀開來一角,露出一張明艷動人的小臉兒。

    “碧兒妹妹……”

    林碧玉微一挑眉,“老太太叫來的?”

    “可不是嘛,一見著梁嬤嬤,她老人家都嚇壞了,只生怕姑媽將自個兒氣得狠了,趕忙打發我來好好解釋解釋。”王熙鳳陪著笑臉,問:“姑媽這會兒可還方便?不知能不能進去討口茶吃?”

    本以為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想林碧玉竟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母親早往底下吩咐過了,凡是賈家來人一概不見,你們請回罷。”

    “這……”

    不待王熙鳳再說話,馬車上坐著的一名嬤嬤就冷了臉。

    “有什么話你們回頭再說,眼下德妃娘娘正等著,可沒工夫聽你們拉扯。”

    第47章

    馬車疾馳而去,帶起灰塵一片。

    “呸呸呸,什么人啊這是?”冷不丁吃了一嘴灰,賈璉給氣得不行,瞪著遠去的馬車就開罵,“一個奴才秧子還翻天了?你是娘娘的奴才,爺還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子呢!敢跟爺張狂?我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要不駕馬車追上去你指著她的鼻子好好罵一頓出出氣?再不行將人拖下來打一頓?

    剛剛人在跟前你是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會兒倒能耐上了。”王熙鳳嗤笑。

    賈璉被噎得差點沒翻白眼,又尷尬又羞憤。

    這夜叉星,從來也不知道給他留些臉面的,也不知將他踩下去了她究竟能得個什么好處,可顯著她厲害了。

    “將東西都留下,咱們打道回府。”說著,王熙鳳就轉身上了馬車。

    賈璉急急忙忙跟上去,“這就走了?連姑媽的面都沒見著,回去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啊。”

    “就是好話說盡見著了又能怎么樣?眼下姑媽想必正煩惱擔心著呢,可沒那心情聽我們扯那些個糟心事,不是上趕著找不痛快嗎?且等過兩日再來。”

    “這話是怎么說的?你怎么知道姑媽正煩惱擔心?煩惱什么擔心什么?沒頭沒腦的叫我聽得好生不解。”

    王熙鳳輕蔑地斜他一眼,柳眉一挑,神采飛揚道:“方才那嬤嬤的態度你不曾瞧見?凈顧著跳腳充大頭,這里頭透露出來的東西你是丁點兒不琢磨啊?

    能在宮里混到這把歲數的,不說個個都是人精吧,卻也不至于是個蠢到沒眼瞧的貨色,最起碼眼力見兒總要有的,要不然做主子的也不能打發她出來辦事啊。

    眼下她能對著堂堂一品大員家的嫡出千金這樣擺譜兒,就足能看出她背后的主子是個什么態度了。

    還記得從前大行皇后跟前的嬤嬤宮女,回回上門接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敢有丁點兒怠慢,那才叫‘請’人做客呢,今兒這嬤嬤的態度瞧著可不像,倒像是一場鴻門宴等著呢。

    明知對方來者不善,偏礙于身份又不得不順從,只好由著小姑娘孤身赴這場鴻門宴,你說姑媽能不揪心不焦慮嗎?咱們可就別硬趕著這會兒上去裹亂了,討人嫌不說,回頭徹底搞砸了事兒才真正沒法跟老太太交代了。”

    做奴才的自然是看自個兒主子的臉色行事,主子重視哪個喜愛哪個,奴才便尊重哪個,反之亦然。

    是以往往從奴才的表現就可以大概反推出背后主子的態度。

    賈璉仔細琢磨了一番,也覺得的確是這樣一個道理,但她那鄙視的眼神和得意的模樣又實在叫他不痛快。

    嘴里“嘁”一聲,梗著脖子不服道:“你向來就愛多心,屁大點事兒都要擱在心里反復琢磨,沒影的事兒都叫你說得跟真的似的。

    人家德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溫柔賢良,能對一個小姑娘做什么?保不齊就是那起子奴才秧子狗仗人勢,故意在外頭充充大尾巴狼張狂一下罷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內情。

    整天懷疑這個琢磨那個,累不累啊你。”

    王熙鳳沒搭理他,只是冷眼斜著他譏笑不已,仿佛在說——看你死鴨子嘴硬到幾時。

    賈璉氣得鼻子都歪了,實在不耐煩看她那副居高臨下的德行,索性兩眼一閉往后頭一靠,佯裝小憩。

    實則那心思早就飄到別處去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尤二姐那溫柔小意的模樣。

    認識了她,他才真正理解何為柔情似水。

    女人合該就是那樣的才對。

    哪像王熙鳳這個夜叉星,兇悍霸道還不止,性格比男人都還要強,恨不得將他踩到泥地里去耀武揚威,時時都要顯擺一番自個兒的聰明能耐。

    簡直是騎在他的頭上屙屎拉尿了。

    要叫他說,王熙鳳這個糟心婆娘比起平兒都還不如呢。

    可恨當初自個兒一時色迷心竅,偏就娶了她,真真是掉坑里了。

    若是他早認識二姐該多好?

    娶回家那樣一個溫溫柔柔、又水靈又知趣的媳婦,他都不敢想象自己過的該是何等神仙日子。

    越想,他這心里頭就越癢癢,似誰拿了根羽毛在輕拂撩撥,若有似無的,卻實在難耐。

    回到府里,王熙鳳第一時間就去回稟了老太太。

    等從上房回來,卻發現屋里早沒了那狗男人的蹤影。

    登時柳眉倒豎,“我倒要去瞧瞧隔壁那兩個小姨究竟是什么品種的騷狐貍,才幾天功夫就將他的魂兒都給勾沒了,竟是片刻離不得身!”

    平兒趕緊攔人,“奶奶這樣去大鬧一通豈不人人都該知道了?傳出去國孝期尋歡作樂,他有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啊!奶奶姑且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總歸這種時候他就是饞死了也不敢在外頭吃野食兒,又礙不著你什么。

    等過幾日隔壁一出殯立馬就將他送回營里去,奶奶再想收拾那兩個騷狐貍不也更加便宜些嗎?何苦非得當著那么多外人的面大鬧特鬧呢?

    他好歹是個男人,即便心里原本有點發虛有點愧疚,當著人前沒了臉那也該惱羞成怒了,到時候可怎么好收場?”

    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

    冷靜下來的王熙鳳終于也還是拾回了理智,冷著臉咬牙切齒道:“叫人給我盯死了隔壁,他若果真被勾得失了魂兒不管不顧要往床上滾,趕緊報上來,姑奶奶我親自綁了那對奸夫**送官!”

    彼時,林碧玉也已然抵達了永和宮,正努力平復微微急促的喘息。

    往常進宮,回回軟轎都是早早兒地在宮門口候著,這還是頭一回靠雙腳從宮門口走到后宮來。

    累到難以承受倒還不至于,不過對于一個平日拘在內宅鮮有運動的人來說,冷不丁來一場這樣遠距離的疾步快走的確也是有點為難人。

    那帶路的嬤嬤腳底下就跟踩了風火輪似的,恨不能插翅飛起來,只生怕她不夠狼狽呢。

    妥妥的下馬威。

    所幸今日還穿著漢服踩著繡花鞋。

    “娘娘午睡還不曾起來,還請姑娘稍候片刻。”

    林碧玉抬眼瞅了瞅頭頂的大太陽,默然不語。

    恰在這時,一名嬤嬤抱著一個小孩兒從里頭走了出來。

    約莫三歲左右的一個小男娃,白白嫩嫩圓滾滾的,一雙烏黑的眼珠子閃爍著靈動狡黠的光芒,一看就是個小機靈鬼模樣。

    林碧玉的目光微微一閃,計上心頭。

    “這位是十四阿哥吧?”

    “正是小爺,你是誰?”胤禎歪著腦袋好奇地看她,眼睛似乎都更亮了許多,“你長得真好看,難道是皇阿瑪新收的小妾?”

    林碧玉先行了個禮,抿唇一笑,“十四阿哥誤會了,臣……奴婢是左都御史家的姑娘,姓林,今日應德妃娘娘召見特來請安。”

    “原來如此。”胤禎大大松了口氣,從奶嬤嬤的懷里掙扎著下地,一雙小短手背在身后,揚起下巴努力擺出嚴肅成熟的模樣。

    “既然你不是皇阿瑪的小妾,那以后等小爺娶你做福晉可好?小爺還從未見過長得比你好看的人,不怕實話告訴你,小爺對你一見鐘情了。”

    林碧玉不禁掩唇笑了,蹲下身子平視他,欣喜又遺憾道:“十四阿哥也很好看很可愛呢,能被十四阿哥喜歡是奴婢的福分,只是等您長大奴婢可就成老姑娘了,哪里還配得上您啊。”

    “不礙事,你長得這樣好看,便是老了也是個好看的老姑娘,小爺不嫌棄你。”

    “十四阿哥,這會兒日頭太大了,還是叫奴婢先帶您回去罷,若是曬傷了您可怎么是好?”奶嬤嬤有些急了。

    但胤禎卻是個小霸王脾性,自覺在“美人福晉”跟前丟了男子氣概,當下小臉兒一沉,“小爺要做什么輪得到你這狗奴才指教?林姑娘這樣白皙嬌嫩的一個姑娘家都不怕曬,小爺有什么好怕的!”

    林碧玉雖是想借這小孩兒一用,不過卻不是打算叫人小孩兒陪著自己曬太陽來的,遂聽聞這話就說道:“嬤嬤若怕曬傷了十四阿哥,不如去拿一把傘來撐著?”

    那嬤嬤又不知德妃的意圖,一聽此言有理,果真就連忙去找了把傘來。

    油紙傘很厚實也很大,撐起來完全夠遮住兩個人。

    除了蹲著時間長了有點腿麻以外,倒也沒其他任何不適,跟小屁孩兒聊得還挺歡。

    沒過多會兒,里頭果然傳來了召喚。

    “林姑娘,娘娘請您進去。”

    林碧玉眼底的笑意愈深,狀似無奈不舍道:“沒成想娘娘這樣快就醒了,看來只好下回有機會再與十四阿哥聊天兒了,也不知得到猴兒年馬月。”

    胤禎原本就有些依依不舍的,一聽這話立即就說道:“你跟額娘說話又不耽誤同我聊天兒。”竟是拉著她的手就往里去。

    “十四阿哥?”傳話的宮女急了。

    這要是當著小阿哥的面兒,娘娘怎么好……

    “娘娘有正經事要同林姑娘說,十四阿哥還是先行回去罷,待晚點娘娘說完了正事兒您再來找她也不遲啊。”

    胤禎最煩旁人在他耳邊嘰嘰歪歪,這個不行那個不可的,尤其眼下還當著他心上人的面兒!

    氣死了。

    叫他的臉面往哪兒擱?

    “大膽!究竟你是主子我是主?小爺做點什么你們一個兩個都要想方設法攔著,你們要翻天啊?再敢對著小爺指手畫腳,小爺就將你們全都攆去慎刑司!”

    永和宮是個人都知道這位小祖宗是德妃的心頭肉,眼見他惱了,便也都不敢再說什么,只好縮到旁邊由著他。

    “額娘,我又回來了!”

    德妃無奈地揉揉腦袋,“你這樣大的嗓門兒,本宮早聽見了。連本宮身邊的人你都敢往慎刑司攆,你可真真是要上房揭瓦了。”話雖這樣說,但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聽不出絲毫生氣的意思。

    胤禎自是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就往她懷里鉆,道:“額娘你快看,我將你兒媳婦領回來了!”

    是兒媳婦,不過究竟是哪個兒子的媳婦就不好說了。

    德妃暗道。

    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面前的少女,似要將她盯出個窟窿來。

    “德妃娘娘金安。”

    一片沉默。

    “額娘?你兒媳婦給你請安呢,你怎么這個時候走神了?快叫她起來啊,她的腿都要蹲麻了!”

    “……”德妃無語凝噎,只好淡淡叫了起,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你倒是好本事。”

    然而,她的好大兒又來裹亂了。

    只見小蘿卜頭一臉殷勤地跑去拉了少女的手,“林姑娘你快坐,你們小姑娘家最是嬌貴了,別累壞了!”

    轉頭又換了張面孔,沖著宮女們發作,“虧你們還是在額娘跟前伺候的,怎么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貴客來了還不趕緊端茶送水?還有冰鎮的水果也多拿些來,每樣都要,快去!”

    德妃:“……”心累。

    “去罷。”無力擺手,直覺今日別想有所作為了。

    人都說女生外向,她這兒子倒好,個子還沒人腿長呢,倒是知道惦記起媳婦來,胳膊肘都不知要拐到哪里去了。

    她是該慶幸這兒子還小嗎?

    若是差不多的年紀,真要娶了這禍害回家,那還不得天天氣死她?

    不消片刻,林碧玉就吃上了涼爽的茶,以及冒著涼氣兒的甜滋滋的水果。

    胤禎也不往他額娘那兒鉆了,強勢拒絕了奶嬤嬤的幫助,硬是憑借一己之力努力爬上了旁邊的椅子,與她一同吃吃喝喝聊起天兒來。

    全程盯著人家的臉瞧,呲著小米牙笑成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德妃看著眼睛疼,忍不住說道:“額娘與林姑娘有要事說,十四先回去可好?乖乖聽話。”

    聞言,胤禎卻一臉不高興,“額娘想說什么就說唄,叫我聽聽怎么了?我已經是大人了,還聽不得正事?”

    “……”

    “四阿哥到!”

    本就氣得夠嗆的德妃頓時就止不住冷笑起來,“人才進宮屁股都不曾坐熱呢,這就眼巴巴地趕了過來,生怕本宮吃了你不成?本宮還真是小瞧你了。”

    “額娘?你怎么這樣說話?你不喜歡我未來福晉?”

    “什么未來福晉?誰是你未來福晉?”

    好嘛,這算不算一場另類的修羅場?

    第48章

    才一只腳踏進門,胤禛的目光就已經迅速鎖定了目標。

    眼見她竟端坐在椅子上,旁邊還放著茶和冰鎮的瓜果,他的神情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滯。

    心下狐疑,不過好歹也暫且狠狠松了一口氣。

    “兒臣給額娘請安。”

    德妃輕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是一概看不見你的,今日怎的勞駕四阿哥貴腳踏賤地?”

    林碧玉適時起身,“四阿哥金安。”

    哪想膝蓋還沒屈下去呢,一旁的小十四爺不樂意了。

    一把扯著她的衣袖,頗為囂張跋扈道:“他不過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你是小爺我未來的福晉,對他行什么大禮?你好好兒坐著就是,不必怕他,他要是敢罵你,小爺就替你罵回去!”

    沒人要的野孩子?

    林碧玉的目光微微閃了閃。

    一個三歲的小屁孩兒,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

    要說背后沒人教,沒人在他耳朵邊念叨,誰信?

    又見德妃聽聞此言并未有任何反應,甚至就連被指著鼻子羞辱的當事人都未見絲毫異樣情緒外露,她大概也就明白了。

    類似這樣的情形必定早已發生過不止一兩回。

    這就是佟皇后死后、回到親生母親膝下的日子?

    難怪歷史的最后會是那樣的結局。

    “你說她是你未來的福晉?”胤禛眉頭緊鎖,一時有點懵圈。

    “沒錯!等我長大了就要娶她!”

    胤禎得意地揚起下巴,美滋滋地炫耀起來,“你羨慕小爺吧?可惜晚了,她已經是小爺的人了!你再羨慕嫉妒也沒用,而且你就算是打著燈籠也再找不出一個比她長得還好看的美人,你的福晉這輩子都比不過小爺的福晉!”

    “福晉?”胤禛嗤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五短身材,“我記得你還在吃奶。”  ???

    胤禎呆了,旋即小臉兒爆紅,惱羞成怒大喊,“你血口噴人!”

    “是嗎?那沒有奶嬤嬤拍拍哄哄你都不肯睡覺也是假的了?”

    “假的!都是假的!你誣蔑我!”

    聲音里甚至已經帶上了哭腔。

    “哦,假的就假的吧。”少年不急不緩,忽而話鋒一轉,“不過,她反正是做不了你的福晉,早前她就已經收下了我皇額娘的全部體己,來晚了的人是你。”!!!

    小十四爺震驚地瞪大了雙眼,看看他又看看并不反駁的美人,頓時如遭雷擊。

    “嗚哇——!!”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震天響。

    “你搶我額娘,現在又要搶我福晉,你怎么這樣壞?我討厭你!

    額娘額娘,你快開庫房將你的體己也都送給林姑娘,一定要比他額娘給的多!不然我福晉就要被他搶走啦!”

    哭著就一頭扎進了她的懷里。

    本心疼得抽抽想安慰他的德妃:“……”

    “額娘?額娘你快點啊!我記得皇阿瑪賞過好多好多東西給你,你快全都拿出來幫我下聘!快嘛快嘛~~我就要她做我福晉,就要她!給多少聘禮我都樂意,反正我就要她!”

    你額娘我不樂意。

    然而好說歹說,他就是死活聽不進去,只一個勁兒撒潑打滾哭鬧不休。

    德妃被鬧得頭痛欲裂,又心疼又煩躁,偏還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他。

    只好費勁摟住比年豬還難按住的小祖宗,同時怒氣沖沖朝旁開火。

    “他一個小孩子隨口說句玩笑話罷了,你同他認真計較什么?非要……”

    話還沒說完呢,她的小祖宗又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我才不是玩笑話!我是認真的,我就是要娶她做福晉!你快給我下聘!要比他額娘給的多,幫我將福晉搶過來!”

    “……”德妃無奈極了,只好哄他,“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哪有那回事?他就是故意逗你的……”

    “額娘怎能因十四弟年紀小就說謊話哄他?萬一叫他學會了說謊成性可如何是好?

    皇阿瑪最是反感那樣的人,您作為他最常接觸也是最信賴依戀的額娘,平日的言行都應當格外注意些才是,切莫因他年紀小就隨口糊弄。

    您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殊不知小孩子最會依瓢畫葫蘆,看見什么聽見什么就會學什么。”

    “你……你這是在指責本宮說教本宮?你大膽!”

    “額娘你騙我?”胤禎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兩眼一閉扯著嗓子又放聲哭嚎起來,“額娘壞!我不喜歡額娘了!”

    邊哭邊掙扎著從她懷里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鬧,鬧著鬧著似覺著這姿勢不得勁兒還是怎么著,竟索性往地上一躺,小腿兒亂蹬滿地打滾。

    這熊孩子名場面,瞧得林碧玉是一愣一愣的,頓時覺得頭皮都開始麻了。

    ——嫁人可以,不生熊孩子可以嗎?

    乖乖,這也太嚇人了。

    德妃已經被鬧得身心俱疲,完全顧不上氣惱了,只好滿臉疲憊地吩咐,“去本宮的庫房挑一些首飾來送給林姑娘。”

    與此同時,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遞了過去。

    沒一會兒功夫,那宮女就拿著幾個小匣子進來了。

    德妃忙柔聲哄勸,“你瞧瞧,額娘已經送東西給她了,你趕緊起來,別鬧了可好?地上涼,回頭該鬧肚子了。”

    扯著嗓子干打雷不下雨的熊孩子立時止住了哭嚎,麻溜兒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打開幾只匣子瞧了瞧確定是真的才松了口氣。

    只是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卻又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怎么才這點?都還不夠我兩只手指頭,他額娘是皇后娘娘,肯定給的比這多!”

    胤禛一本正經地點頭給予肯定,“沒錯,比這多多了。”

    正欲睜眼說瞎話的德妃:“……”

    “再去拿!要比他多!”胤禎怒了,拍打著那宮女一個勁兒地催促。

    宮女也為難啊,只好求救地看向她主子。

    德妃這時已是徹底麻木了,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再去取幾件。”同時眼含警告地瞪了她大兒子一眼,勸他見好就收。

    第二回拿來的東西顯然就比先前的那些好了不少,不算頂頂珍貴,卻好歹也算是官家千金能戴得出去的品相。

    胤禛打眼一瞧,勉強也就滿意了,遂點點頭,“這還差不多夠數了。”

    熊孩子立時喜笑顏開,獻寶似的對著少女說道:“你看吧,小爺比他有錢,你要多少首飾小爺都給得起!你快收下,等小爺長大了有錢了,你要什么小爺就給你買什么,保證比老四對你更好!

    我跟你說,你千萬別被他騙了,他脾氣可壞可壞了,性情又沉悶又古怪,你若是嫁給他,以后他一生氣就會揍你的!所以你千萬要離他遠一些,一定要乖乖等小爺長大啊!”

    胤禛臉一黑,暗暗磨起了后槽牙。

    到這會兒,林碧玉也算是真正搞明白了他的意圖。

    雖說看德妃吃癟她還是很樂意的,但面對小熊孩子那樣真誠的笑臉,她還是難免遲疑。

    “行了,給你就收下,不然他一會兒又要哭鬧了。”德妃冷冷地說道。

    “那奴婢就謝過德妃娘娘賞賜了。”轉而看向胤禎,笑容就多了幾分溫度,“謝過十四阿哥。”

    美人嫣然一笑,霎時百花失色。

    胤禎頓時滿眼亮晶晶,又呲著小米牙笑成了傻憨憨,“你怎么能這么好看呢?”

    “……”

    德妃忍不住捂了胸口。

    她今天究竟叫這小蹄子進宮干什么來了?

    該做的事一樣沒做成,該說的話一句沒機會說,反倒是將自個兒給氣了個半死!

    這還不止,最要命的是,她最疼愛的寶貝小兒子這是也被勾跑了?

    真真是冤孽!

    不愧是佟佳氏那個賤人選出來的兒媳婦,簡直是一脈相承的陰險狡詐招人恨!

    “本宮有些頭疼,今日就不留林姑娘了。”

    林碧玉立即識趣,“奴婢先行告退。”

    “那兒臣也不打擾額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一看胤禛緊跟著要走,就猜到他打的什么壞主意。

    機靈的小十四爺頓時就不樂意了,緊緊拉著少女的手,“額娘,我先送林姑娘出宮,一會兒再回來看你。”

    德妃揉著腦袋,一臉虛弱難受地說道:“叫老四去送就是了,你留下陪陪額娘好不好?額娘實在難受得緊。”

    熊孩子雖熊了些,不過卻也不是那沒良心的,一聽這話就遲疑了。

    “那……那好吧……林姑娘你只管走你的,別搭理老四,他若敢調戲你,你就大聲喊人,宮里到處都是侍衛和奴才,你別怕他。”

    眼看少年額頭上的青筋都開始蹦跶起來,林碧玉憋著笑,趕忙辭別小十四爺離開了。

    旁邊是四爺,身后跟著幾個宮女,個個手捧精美匣子。

    這樣的情形在誰看來只怕都以為德妃多滿意這個內定的兒媳婦呢,哪里能想到內情竟是……

    胤禛備在身后的手微微動了動,蘇培盛立時就懂了。

    腳下似有千斤重,越走越慢。

    他這一慢,再往后的那幾個宮女也不得不慢了下來。

    眼瞅著與前頭那倆人就拉開了一段距離,至少輕聲說點什么是聽不見了。

    “德妃不喜歡我,更深恨皇額娘,對你恐怕也難免遷怒、恨屋及烏,往后你面對她時要多加小心。”

    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歉疚擔憂,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德妃那里有我的人,一有什么動靜我會很快知曉,你別怕。

    再則難得十四也喜歡你,他又在永和宮里住著,你去了總也躲不開他,有他在跟前杵著,德妃也不敢做什么太過分的事。”

    話雖這樣說,但經過今天的“教訓”之后,德妃再想干點什么必定會提前想法子將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傻兒子支開。

    至于胤禛自個兒……隨時能得到消息盡快趕過去又如何?

    德妃不喜歡他,偏又占著生母的名頭,絕不可能受他擺布,若果真打定了主意他也絕對不好明面上硬頂,除了憋一肚子氣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別無他法。

    這跟心計本事沒有什么關系,身份地位決定了一切,區區“孝道”二字足以壓得他脊背彎曲。

    再退一萬步來說,德妃也不一定非得要面對面才能收拾她,陰招兒更叫人防不勝防。

    林碧玉對此心知肚明,不過卻并未拆穿他的寬慰之言,只是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意氣風發的少年似乎已經徹底成為了過去。

    眼前的他,清瘦到近乎脫相,眉眼之間滿是疲憊憔悴。

    黝黑的雙眼更加深邃沉寂了,叫人看不出心思情緒,也看不出絲毫神采光芒。

    完全不像一個十三歲的翩翩少年郎,倒更有歷史上那位“四爺”的影子了。

    原來,蛻變竟是因此而來。

    林碧玉不由暗嘆,“還記得娘娘病重的最后幾日都還在強撐著為四阿哥籌謀打算,滿心滿眼都只有你,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你。

    雖然我不知曉抬旗一事究竟是如何求來的,但我想,娘娘一定是無奈放棄了某些對她來說可能更重要的東西,若不然一開始她不會想嘗試那樣的方式。

    四阿哥對娘娘來說,不是親子勝似親子,她對你的愛甚至已經超越了她自己。

    若說她在這世上還有什么執念,我想那也必定是你。”

    胤禛怔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她的平靜淡然卻意外溫柔的聲音使然,還是一時的錯覺所致,莫名的,他竟感覺似有微風拂面。

    那樣輕柔,那樣溫暖,就像幼時皇額娘撫摸他的那雙手。

    一瞬間,他的眼眶就溫熱了。

    他是信佛的,靈魂一說,他信。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彼時,賈敏和林黛玉正在家中翹首以盼。

    正如王熙鳳所言,一個奴才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往往就代表了其背后主子的心意。

    來接人的嬤嬤那樣趾高氣揚,又兼德妃與佟皇后之間的爭斗幾乎人盡皆知,她們哪里還能放心得下的?

    人前腳才出門,娘兒倆就已經開始心跳如擂鼓了,撲通撲通的沒個消停時候。

    “黛兒……你說德妃娘娘會不會對你姐姐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她堂堂一個皇妃,應當不能那樣肆無忌憚吧?好歹你父親也是當朝一品大員呢,她……她不敢吧?”

    嘴里這樣說著,那聲音都不知道虛成什么樣兒了。

    林黛玉已經止不住抹起了眼淚,努力壓低了滿腔的抱怨,“我就說那皇家豈是什么好地方?若是佟皇后還在都還好說,偏偏她一走,頂頭的德妃就冒出來了。

    當時在佟皇后靈前就足以看得出來那位不是個好相與的,對待四阿哥可別說什么母子之情了,能瞅著順眼都已算是謝天謝地。

    姐姐真要是嫁過去做了四福晉,這樣一個婆婆壓在上頭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指不定被如何磋磨呢。

    偏偏人家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父親便是位極人臣又如何?總不好沖進皇宮將她掐死了事。

    母親,有沒有什么辦法好叫姐姐另嫁他人?我不想姐姐嫁去那樣吃人的地兒,僅稍稍想想那日子,我都要寢食難安了。”

    賈敏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呢。

    她與娘家人不同,打心底就沒想過要靠女兒的裙帶關系帶著家里如何“風光”。

    即便不喜愛長女,那也不過是相對而言,終究也是她親生的骨肉,她也是盼著她好的。

    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叫天家人相中了也由不得他們說個不字啊。

    “大姑娘回來了!”

    正滿心惆悵的母女二人立即“蹭”一下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便一左一右拉著她仔仔細細上下打量。

    “怎么樣?可曾受什么罪?”

    “不礙事,我這不是好好兒的。”林碧玉抿唇一笑,指了指身后,“瞧瞧,還領了賞賜呢。”

    賈敏瞪大了雙眼,“難不成是咱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德妃娘娘竟還喜歡你不成?”

    “那倒不是,只不過中間出了點意外。”

    聽她詳細描述了一遍事情經過后,母女二人先是松了一口氣,一疊聲謝了謝小十四爺,緊接著卻又止不住擔憂起來。

    “這次是你運氣好,下回指定是遇不著了。”賈敏嘆道。

    林黛玉也說:“下回十四阿哥肯定是要被支開的,到時候姐姐又該如何應付呢?再者說了,這一回兩回三回便是都能躲過去,成親之后還有無數時間要與她相處。

    到那時還與現在不大相同,人家成了你的正經婆婆,想干點什么都是理所應當的,只要別太過分旁人也根本不會說什么。

    就譬如今兒塞幾個宮女,明兒又送幾個秀女,打著為皇家阿哥開枝散葉的旗號,姐姐能說什么?但凡你要有一點不樂意,皇家都該要訓斥你了,回頭弄一屋子鶯鶯燕燕烏煙瘴氣的,都能活活惡心死個人。

    依我看還是想想法子,別做她的兒媳婦了。”

    這是一點兒沒有聳人聽聞,甚至都是能夠預想到的基本操作罷了。

    封建朝代,作為婆婆的想要折磨兒媳婦可太容易、招數太多了。

    林碧玉嘴上就笑笑,“別太擔心了,我也不是那任人欺負的好性子,什么時候被人摁著吃過啞巴虧啊。”

    要不,叫她蹦跶不起來?

    心念微動,一個主意已悄然萌生。

    第49章

    “對了,出門時剛好碰見了賈璉兩口子,我與他們說了母親不愿見,后面可曾再鬧騰?”

    “倒是識趣走了,硬是將東西留在了門房,我轉頭就打發人又給送了回去。”

    一提起這,賈敏的神色就變得懨懨的,顯然那股子勁兒還沒消呢。

    林碧玉笑道:“那兩口子倒是精,不過再下回、下下回恐怕就沒這么容易打發了,便是他們自個兒不愿上門來討個沒臉,老太太那頭也不好拒絕不好交代。”

    不出所料,才不過隔了兩日,那兩口子便又來了。

    “這些都是他們硬要塞過來的。”

    幾個下人手里都捧得滿滿當當的,竟是比上一回的還要更豐厚些。

    賈敏卻是斜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笑道:“我是不曾見過好東西不成?便是搬來什么金山銀山我們林家也不稀罕,都給他們拿回去!

    他們若不肯要,你們便再跑一趟扔他們家門口去!”

    傳話的那嬤嬤小聲應了,又道:“那璉二奶奶說,老太太自打那日暈倒之后便再沒能好起來,身子比過去一下子就差了許多,整日躺在床上只口口聲聲念叨著太太您。

    還說……還說……老太太說了,若太太再不肯去看看她,她便是爬也要爬過來見見太太。”

    賈敏差點沒氣得昏過去。

    “竟是軟硬兼施企圖逼我就范呢!去宮里請一位太醫,親自上門給老太太好好瞧瞧!”

    結果自然是根本沒什么大礙,頂多就是有點郁結于心憂思過重罷了。

    氣得賈敏連晚飯都沒吃得下,回房倒頭就歇了。

    “現下這般看來,母親對那老太太可是徹底死了心?”

    雖覺得有些悶熱,林黛玉還是忍不住黏糊在她姐姐的身上,索性就蹬了蹬腿兒,將身上輕薄的蠶絲被給踢開了。

    這一下子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不禁慵懶喟嘆。

    林碧玉不贊同地瞪了她一眼,將被子又拉過來一角搭在她的肚子上,“你若再踢被子,我可就將屋子里的冰撤走了。”

    “好嘛好嘛,我不踢就是了,這樣熱的天沒有冰盆可怎么活啊?姐姐可別干那兩敗俱傷之事。”

    “威脅我?大不了我換個房間獨自睡,想放幾個冰盆就放幾個。”

    “……我錯了。”

    “我只問你,倘若是你與母親之間發生了巨大矛盾,你會一下子就徹徹底底絕了這份母女情嗎?”

    林黛玉愣住了,擰眉沉思起來。

    一家人有矛盾吵吵鬧鬧都是在所難免的,即便是易地而處,將今時今日的賈老太太和母親換作母親與她……氣恨歸氣恨,可果真就能說斷就斷了,丁點兒不在意嗎?

    怕是未必。

    親生的父母兒女之間,血脈、情分都非比尋常,不是簡簡單單非黑即白,說恨就恨到老死不相往來、說斷就斷得堅決徹底都極其不現實。

    想到這兒,林黛玉不由得就嘆了口氣,“若是本就關系惡劣倒也還罷了,偏偏那老太太從前對母親也算極盡疼愛,母女情分實在不叫淺薄。

    更何況,母親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半輩子的母女情分啊……”更不可能輕易斷得了。

    愛恨交加,卻到底也還有愛。

    而相較于她滿心的復雜惆悵,林碧玉倒是看得很開。

    “血脈親情本就與尋常任何感情大不相同,若不然自古以來也就不會有‘打斷骨頭連著筋’這句話了。

    母親如今的憤怒恰恰正說明了她內心的在意,果真徹底絕望死了心,反倒該冷靜了。

    你且瞧著罷,等過段時日沒這么氣惱上頭了,她心里就又該惦記上老太太了,又或者回頭老太太再狠狠心弄一出苦肉計,她指定又要心軟的。

    畢竟老太太已是那把歲數的人了,說句不好聽的話,保不齊還剩下幾年的日子。”

    親娘眼瞧著都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站,還有什么恩怨是非過不去呢。

    斷是不可能徹底斷掉的。

    “我原本也沒想過能真正一刀兩斷,只希望母親能看清那家子的真面目,能夠心里起了埋怨隔閡,真等到……她別要死要活鬧著非得豁出去拉扯賈家一把,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大抵也就是最好的局面了。”林黛玉嘆了口氣,閉口不愿再談此事。

    隨著夜色漸濃,姐妹二人也實在抵不住困倦來襲,漸漸的就徹底沒了聲兒,依偎成一團陷入夢鄉。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榮國府又來了幾回人,但無一例外都被賈敏拒之門外了。

    不過姐妹兩個都能夠看得出來,其實她的態度已經不似最開始那般決絕了,隱約透著絲軟化的跡象。

    時不時的沉默發呆、不經意流露出的惦記擔心都無一不印證了林碧玉那夜說的話——這樣大的歲數其實就是賈母最大的倚仗。

    轉眼間就到了賈敬出殯的日子。

    一早抵達寧國府時,外頭便已經停了一長串的馬車,就下車這會兒功夫,還不斷有人前來。

    東平郡王府、南安郡王府、西寧郡王府、北靜郡王府、鎮國公府、理國公府、齊國公府……又是這個大人那個大人的。

    乍一看起來似乎風光無限,叫那不知情的人看來,這寧國府還正是如日中天之繁榮景象呢。

    眼瞅著賈珍賈蓉父子倆都快壓抑不住上揚的嘴角了,一派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姿態。

    知道的這是在給他們親老子親爺爺送殯,不知道的還只當他們家是在忙著娶媳婦呢。

    “滿場除了父親以外,來來去去一個三品往上的實權官員都沒有,不過就是驢糞蛋子表面光,也不知究竟是在猖狂個什么勁兒。”林懷瑾忍不住小聲吐槽。

    冷眼旁觀下來,來賓中最大的也就是那所謂的四王八公,但那也就是聽起來風光,除了一個南安郡王還有點用處以外,其他不過都是閑職混日子。

    既沒有權利又不受朝廷待見,甚至真正要較起真來,那幾個國公府都早已名不符實。

    與榮國府寧國府皆是一樣的,真正的國公爺都是上頭老子乃至爺爺輩兒的事,子孫后代無一例外全都是降等襲爵。

    按理來說,大門上懸掛的牌匾早該摘了去的,根本不能再叫什么國公府。

    但朝廷沒追究,他們也樂得裝傻充愣,仍以“國公府”自居。

    騙騙旁人也就罷了,連自己都騙未免就太過可笑,一個兩個那自負高人一等的模樣委實叫人無語至極。

    “黛兒妹妹!”

    遠遠兒的才一瞧見人,賈寶玉就興奮地大喊一聲疾步奔了過來。

    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若有似無地往這邊瞟著。

    林黛玉頓時小臉兒一沉,不悅道:“這樣過分親昵的稱呼不太合適,你只叫我二表妹就是。”

    賈寶玉有心想說不,但見她確實是惱了,便只好委委屈屈地應了,“我應你就是,二表妹。”接著又向林如海賈敏及林碧玉林懷瑾分別見禮。

    “黛……二表妹怎么許久都不上家里去了?我日日都在盼著你來,偏你總也不來,可叫我等得好苦。”

    這說的是什么鬼話?

    賈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尤其周圍還都是眼睛耳朵支棱著,稍有不慎她家黛兒可就要跟這小子綁死了。

    于是乎,她當場就甩了臉子,“早前我便勸你要好好讀書多讀點書,即便是不求什么功名利祿,書讀多了也能教人明理開智,何至于像你如今這般,十來歲的人了說起話來竟還這般‘童言無忌’。

    平日里你在家中究竟是如何我且管不著,但出門在外還是多注意些為好,實在不行便哪怕不開口也成,總好過老是如此上下嘴皮子一磕巴盡說些不著調兒的話叫人笑話。

    這關系親近些的知道你是腦子里缺根弦兒端的是天真無邪,遠著些的不知內情的還只當你是個傻子呢。”

    賈寶玉正懵著呢,林如海又開口了。

    他倒是不曾甩臉子,反倒笑盈盈的,看起來很是和藹可親,出口卻……

    “你若再說這些沒頭沒腦叫人誤會的話,我可就要告訴你父親了,仔細他又要捶你。”

    “……”賈寶玉頓時就白了臉。

    看了看林黛玉,嘴皮子一陣囁嚅,到底還是沒再說什么奇奇怪怪的話。

    甚至于根本不敢湊在她眼前了,只站在林懷瑾的旁邊,蔫頭巴腦的,不時悄悄偷瞄兩眼。

    林碧玉掃了他一眼,不禁諷刺地笑笑。

    瞧瞧,這不是聽得懂人話嗎?

    甚至都還能領悟到笑里藏刀的可怕,哪里像個傻子?不過是打著天真無邪的幌子行那裝瘋賣傻之事罷了。

    再陰謀論一些,他從一開始的大喊大叫再到后面那句充滿曖昧令人無限遐想的話,都仿佛透著股故意。

    “喲,姑父姑媽在這兒呢?”王熙鳳眼睛一亮,迅速走到跟前拉著賈敏的手便是一頓親熱。

    一時問可曾累著了,一時又問渴不渴、要不要歇歇。

    一通寒暄過后,這才進入正題,“先前去了好幾回,姑媽在氣頭上不愿搭理我也就罷了,可今日既是都到這兒了,再不去家里坐坐可說不過去了啊。

    天還沒亮時老太太醒來就再睡不著了,兩只眼睛巴巴地盯著門口,不肯吃也不肯喝的,瞧著我這心里都發酸喲。

    我的好姑媽誒,可別再跟老太太置氣了,就去瞧瞧她老人家罷。”

    賈敏沒吭聲,眼睛卻不由得已經看向了長女。

    林碧玉可以清楚地看出她那雙眼睛里的動容憂色,便也沒說什么,只淡淡笑笑。

    “碧兒妹妹……”精明的王熙鳳自然也看出了苗頭,當下就要拉她的手勸。

    林碧玉趕忙躲了,“別,可別勸我。老太太是我母親的親娘,她們母女之間沒有隔夜仇,心里頭惦記不過是人之常情,我不攔著就已經是最大的寬容善良了,可別來綁架我,我是不吃這套的。”

    聽聞這話,賈敏心下一頓,原本遲疑的天平頓時又往這邊稍稍傾斜了些。

    最后還是林如海開了口,“罷了,老太太那樣大的年紀,你想瞧就去瞧瞧罷,不過咱們幾個就不去了。”

    賈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委實不是個滋味兒,卻也不曾強求什么,也沒那個臉強求什么。

    娘是她一個人的親娘,作為丈夫作為兒女能夠理解她就已經是難得了,能怨什么?

    要怨也只能怨她那個親娘實在老糊涂罷了。

    眼看著她和王熙鳳走遠,林如海就摸了摸長女的頭,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倒寧可你別這樣懂事體貼。”

    林碧玉卻只淺淡一笑。

    這種事兒不“懂事”不“體貼”還能怎么著呢?有些東西是注定輕易割舍不掉的。

    更何況那件事說到底是王夫人自個兒干的,老太太頂多就算是個包庇罪,這在賈敏看來無疑能夠得上“罪減一等”,冷靜下來回憶起從前那半生之后,這也算不得是深仇大恨了。

    她若非得往牛角尖里鉆,反倒是消耗自己折磨自己罷了。

    心情不甚美好,找個人來出出氣罷。

    正尋思著呢,抬眼就看見對面的房頂上似乎杵著一只烏黑中透著些許幽藍的玩意兒。

    霎時,一雙眉眼嫵媚的桃花眼微微瞇了起來。

    一抹精光飛速閃過。

    永和宮

    “明日再去‘請’那個林家丫頭進宮來,記得早早兒的將十四阿哥帶出去玩,本宮沒叫人去尋之前別將他帶回來了。”

    跟前的嬤嬤才要應聲,一個宮女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鬼鳥……外頭有鬼鳥!”

    “什么鬼鳥?”德妃眉頭緊鎖滿面不解。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回應她的疑問,一陣怪異的叫聲毫無防備地穿透了耳膜。

    喔哦——喔哦——

    聲音嘶啞而又凄厲,此起彼伏一聲更比一聲高亢,穿透力極其強悍,伴隨著某種奇異的節奏直穿心底,令人莫名瘆得慌。

    更瘆人的人是,這叫聲實在是太密太大了,聽起來仿佛有成百上千只。

    德妃心下一驚,忙起身出門。

    外頭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已經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正仰頭看著天空,無一不是滿臉駭然驚恐之色。

    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只見空中密密麻麻一片黑,幾乎將整個永和宮都籠罩在其中。

    更離奇的是,它們竟停留在永和宮的上空不走了!

    或是盤旋著,或是成群結隊落在房頂上、樹枝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眾人。

    那是一雙雙猩紅的眼。

    無情、冷冽,充滿了嗜血的氣息。

    猶如來自十八層地獄的陰間使者。

    “娘娘,這……這是不祥之兆啊!”

    第50章

    啪!

    德妃反手就是一巴掌,“什么不祥之兆?哪里來的不祥之兆?鳥飛得累了暫且休息一下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見著點什么稀奇事便張口災禍閉口兇兆,愚昧無知的蠢貨!”

    才嘴快的嬤嬤也后知后覺意識到了自己失言,本就白慘慘的臉越加沒了人色,慌忙下跪連連磕頭。

    “都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想法子將這些東西都給本宮驅趕了!”

    隨著她這一聲令下,整個永和宮的奴才全都出動了,手里拿著各式各樣能夠找著的東西四處揮舞企圖驅趕。

    但鳥兒畢竟是長著翅膀的,看見人揮舞過來立馬拍拍翅膀就飛起,隨即落腳于另一處,等再有人過來又立即換地兒。

    一眾宮女太監被戲耍得人仰馬翻,折騰得滿頭大汗氣喘不止,到頭來卻連一根鳥毛都不曾碰著。

    況且,大部分鳥兒都在半空中盤旋著,除非插了翅膀飛上去驅趕,否則人也只能在底下干瞪眼。

    “娘娘,這,這實在是不行啊!”

    “怎么仿佛賴在了永和宮似的,這都還不肯走,真邪門兒。”

    啪——

    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德妃又驚又怒,甚至都已經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形象,氣急敗壞道:“無論你們想什么法子,立即將這群畜生給本宮攆走!若一會兒招來旁人的注意,本宮饒不了你們!”

    一眾奴才只好接著四處驅趕,有那脾氣躁些的甚至忍不住出言叫罵起來,一口一個“畜生”地喊著。

    也不知究竟是奮力的驅趕惹怒了這群鳥兒,還是它們聽懂了叫罵聲,原本還較為平和的鳥兒們頃刻間似乎變得暴躁兇悍起來。

    凄厲怪異的叫聲越加高亢尖銳,猩紅的眼珠子里頭似乎都充滿了冰冷的殺氣,竟開始嘗試攻擊人!

    雖它們體型不大,基本上沒有多大的殺傷力,但架不住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冷不丁被叨幾口肉著實也疼啊。

    一時間,驚恐、吃痛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本就混亂的場面更是熱鬧極了。

    德妃嚇得滿臉蒼白搖搖欲墜,正被幾個宮人護著要往屋里去,誰想最不愿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嘶……這是怎么回事?”

    “德妃娘娘可還安好?”

    “快去幫忙!”

    來的正是在附近巡邏的侍衛。

    眼看實在是瞞不住了,德妃的臉色不由得變了變,死死抿著唇退回到殿內。

    “這畜生究竟是什么東西?”

    年歲長些的許嬤嬤解釋道:“通體烏黑中帶著些幽藍色,再加上那猩紅的眼珠子……民間管這玩意兒叫鬼鳥、又叫……報喪鳥。

    聽說是因為它們每每出現都沒有好事,不是死了人就是有人要死了,故而才有這么個名兒。”

    德妃頓時呼吸一窒,險些沒昏死過去。

    原本就十分刺耳可怖的叫聲,在現下聽來更多了幾分陰森氣息似的。

    “這個說法當真可信嗎?它們突然出現賴在永和宮死活不走,莫非……莫非……”

    “娘娘別擔心,這說法也就是民間流傳的,究竟幾分真幾分假都還尚未可知,只不過……這情形實在是太過怪異了,又兼這鳥兒名聲在外,只怕……于娘娘的名聲有損啊。”

    德妃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否則也就不會急于叫人盡快驅趕清理了。

    奈何,這就是一群聽不懂人話還摸不著打不著的畜生!

    “頭頂上那烏泱泱的一大片,叫聲還那樣刺耳,根本想藏也藏不住,如今恐怕整個皇宮都發現了!”

    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莫說同屬東六宮的鄰居們,就連遠處的西六宮也都發現了異常。

    一眾娘娘小主們聽聞這稀罕事兒哪里還能按捺得住看熱鬧的心,紛紛從自個兒的寢宮里探出頭來,在一大堆宮人的保駕護航之下愉快地嗑起了瓜子兒。

    “瞧著烏漆嘛黑的一大片,莫不是烏鴉?”

    “這叫聲可不像,聽起來怪瘆得慌。”

    “奴婢才打那邊回來,遠遠兒瞧了一眼就看見密密麻麻血紅的眼珠子了,看起來像是鬼鳥的模樣。”

    另一宮女立即接話,驚詫地問:“就是那專往死人跟前鉆的鳥兒?”

    “就是那玩意兒,民間有句俗話是這么說的——鬼鳥叫,有人亡。”

    “嘶……世上竟還有這等怪異的鳥兒?這么一說,再聽這叫聲就跟敲喪鐘似的,難怪聽著就叫人毛骨悚然呢。”

    “若按這說法,那它們冷不丁去到永和宮……”

    其他人議論起來倒還較為隱晦有分寸,但宜妃就不同了。

    滿后宮她最看不上最厭煩的就是德妃。

    明明是用下作手段魅惑君上爬起來的狐媚子,偏還愛端著一副賢妻良母的架子。

    明明是心狠手黑的主兒,卻慣會裝可憐裝柔弱,動不動就弄得誰怎么欺負了她似的。

    當然了,這都還只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她覺得德妃有病!

    有點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大清后宮不能親自撫養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前有惠妃的大阿哥榮妃的三阿哥于宮外寄養,后有良嬪的八阿哥被惠妃撫養、萬琉哈氏的十二阿哥被蘇麻喇姑撫養,就連她的五阿哥也是一出生就抱給了太后撫養。

    她們這些人里頭有哪個不心疼孩子不寵溺孩子的?因打小不在膝下的緣故,反倒更加愧疚更加愛憐。

    獨獨德妃是個例外。

    說什么老四被佟皇后“教歪”了不認親娘,是以才寒心冷漠以對……這都是屁話,也就只能騙騙外頭的人。

    真正的因果關系合該顛倒過來才對。

    打從老四落地那一刻起,她就沒見德妃對那孩子有過兩分真心,是以她才打心底覺得德妃這人心狠著呢。

    既狠且毒,還最會裝腔作勢,端的是教人生厭。

    眼下見她倒霉,宜妃當場就樂壞了,嘴里瓜子嗑得咔吧咔吧脆響,邊還抑制不住地幸災樂禍。

    “她這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喲,這等西洋景兒,本宮這輩子還頭一回見呢。

    往日里再怎么會裝相再是巧舌如簧又如何?這回看她還怎么狡辯。

    不祥之兆啊……嘖嘖嘖,咱們德妃娘娘是到頭咯。”

    跟前的宮女頓時無奈,“禍從口出啊娘娘,您好歹別表現得這樣明顯不是?您眼下這般幸災樂禍的模樣,瞧著就跟那大反派似的。”

    “你這小蹄子可不得了了,敢跟你家娘娘這樣說話?”宜妃柳眉倒豎,摸著她的小腰不輕不重地擰了一把。

    隨即將手心里剩下的一點瓜子兒隨手一扔,成熟美艷的臉蛋兒上露出一抹壞笑。

    “閑著也是閑著,本宮去陪太后娘娘說說話兒。”

    “……”

    與此同時,正在乾清宮內勤勤懇懇處理政事的康熙終于也忍不住了。

    “外頭究竟是什么動靜?朕怎么一直隱約聽見有什么怪叫?”

    李德全忙叫了人進來問話。

    “回皇上的話,方才不知打哪兒突然飛來一群鬼鳥,盤旋在永和宮上方遲遲不肯離去,恨不得都要將永和宮給霸占成巢了。”

    康熙一驚,“還有這等事?鬼鳥又是個什么東西?”

    那小太監支支吾吾不敢說,還是李德全小聲給解釋了一下。

    得知鬼鳥之說的真相后,康熙的神情便多了幾分凝重疑慮,當即起身大步來到殿外。

    根本無需靠近,遠遠地打眼一瞧,永和宮的上方便是一片漆黑。

    看起來就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康熙微微瞇起了雙眼,心下驚駭萬分,眼里懷疑的神色愈發濃重,幾乎都要遮掩不住了。

    “去叫四阿哥過來一趟。另外,李德全你親自去一趟永和宮,將十四阿哥移送阿哥所。”

    李德全心里頭陡然咯噔一下。

    移送阿哥所。

    可不曾說“暫且”。

    看來德妃怕是不行了。

    “嗻。”

    “著侍衛前往永和宮,不管用什么法子,盡快將那些鳥驅趕了去。

    即刻起,永和宮封門,不準任何人進出。

    隨時緊密關注宮外輿情,謹防小人趁機作祟。”

    “嗻。”

    再次深深看了眼永和宮的上方,康熙才重新回到殿內。

    面前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但他此時此刻卻已經完全沒有心情處理了,滿心都是揮之不去的懷疑。

    “皇阿瑪金安。”胤禛略帶喘息地行禮,臉上亦是一片凝重之色。

    “看來你也知曉了。”康熙眉頭緊鎖,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道:“此事來得著實蹊蹺,至少朕還從未聽過這樣離奇之事,怕只怕其中另有隱情,若處理不當恐會引發災禍。

    朕想叫你去一趟般若寺,問問道鑒大師。”

    胤禛立即領命,“兒臣這就去。”

    “等等……目前永和宮這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朕心想,你暫且也別靠近那邊了,省得被傷到。

    另外十四也將移送至阿哥所,他到底年紀還小,冷不丁離了德妃只怕難以適應,你是他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往后你且多照看他一些。”

    胤禛愣了愣,旋即道:“那就叫十四與兒臣同住罷,這樣看顧起來也方便些,省得那起子自以為是的狗奴才看人下菜碟兒。”

    “也好,若果真遇上那樣的狗奴才,你只打發人告知李德全就是,去罷。”

    “兒臣告退。”

    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康熙布滿陰云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德妃與老四之間的關系瞞不過旁人,更加不可能瞞得住他,甚至就連十四對這個兄長的種種不友好他也都心知肚明。

    這樣的情況下,老四還能毫不遲疑地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得不承認,表妹口中所說的“重情重義”實在不是夸大其詞。

    如此看來,借著這個機會順理成章的將十四與德妃分開也的確是好事一樁,嫡親的同胞兄弟,實在不該被一個女人挑唆得反目成仇。

    所幸如今十四還年幼,遠遠兒地隔開一切都還來得及。

    彼時,德妃雖還不知康熙心中所想,但直覺卻告訴她不可以。

    移出去容易,再回來必定是千難萬難!

    “住手!十四哪兒都不去,他就留在永和宮!”

    李德全好聲好氣地勸,“娘娘您自個兒瞧瞧永和宮如今的情形,哪里適合小阿哥居住啊?小孩子天性活潑好動,萬一一個沒看住跑了出去被傷到可如何是好?”

    德妃卻死死抱著兒子,板著臉道:“本宮的兒子本宮自會牢牢護住,絕不會叫他有丁點兒閃失。”又低頭問,“十四也會乖乖聽話是不是?”

    “十四聽話不亂跑,十四不要離開額娘。”

    往常張揚跋扈的混世魔王這會兒已然徹底蔫兒了,一雙小短手緊緊抱著他額娘的脖子,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德妃見狀心疼得不行,越加堅定不肯分開的決心,“你回去如實稟告皇上就是,相信皇上定然能夠理解。”

    然而,李德全卻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家主子爺十有八、九已經打算要徹底放棄她了。

    此舉可不僅僅是為了小阿哥的安危著想,定然是由不得她選擇的。

    想到這兒,李德全也收起了和顏悅色,微微冷下臉來說道:“這是皇上親口下的令,還請娘娘別叫奴才為難,若不然奴才沒法兒交差,娘娘您也落得個抗旨不尊,可如何是好?

    眼下皇上不過只是想保護十四阿哥,才暫且做出這個決定,若是娘娘硬要抗旨惹惱了皇上……屆時十四阿哥的去處恐怕就不是阿哥所了。”

    德妃大驚失色,下意識更加死死抱緊了兒子。

    突如其來的疼痛和窒息感令胤禎本能地掙扎起來,趁此機會,李德全招招手,叫侍衛強行上手了。

    “你們要做什么?快放手!你們好大的狗膽!來人!來人啊!”

    永和宮的一眾奴才一陣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

    沒怎么費勁,侍衛們很快便成功將胤禎搶了過來,隨即掉頭就匆匆離去。

    德妃猛然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看著摯愛的幼子漸行漸遠,只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娘娘……”許嬤嬤也止不住落下淚來,上前打算攙扶她起來,邊寬慰道:“娘娘別擔心,等將這群畜生清理干凈,十四阿哥自然就會回來了。”

    “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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