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分手了。
迪克有點不高興,布魯斯知道他很喜歡露西爾,心底一直希望他們兩個能在一起。
他還不夠成熟,不懂成年人的感情里摻雜了多少無奈與不得已。
露西爾沒有做好準備踏進布魯斯的世界,那里太危險了,每一處暗影里都隱藏著利爪與陰謀。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應該擁有普通的、幸福的生活。高興了就和自己的普通人男朋友約會、逛街,不高興了就分手,尋找下一個更愛自己的人。
他們兩個人最初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布魯斯缺一個月拋女友,露西爾缺點樂子。現在不過是順其自然的結果。
雙面人點燃露西爾的別墅后,露西爾沒有去她曾經心愛的小別墅看過,但布魯斯·韋恩去了。
他在焦黑一片的廢墟上踩了幾步,在倒塌的墻壁下窺見一點銀光。
他蹲下去,撥開零碎的石塊,扯出小半根銀鏈。說是銀鏈,其實送給露西爾前自己換了材料,追加了定位裝置。除了造型,它和原本的項鏈沒有相同之處。
他用大拇指擦掉項鏈上的灰,下意識想拿出手機,這個動作還沒起頭就結束了。
布魯斯把半根項鏈放進口袋里,他走到車前,再次回望這片燃燒過后的荒蕪。
露西爾不會再住這里了,她把這塊地掛了出去,布魯斯用別的身份收購了這塊地,她不知道這件事。
他以為他們結束了,顯然大錯特錯。
哥譚太小了,世界太小了,小到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露西爾的影子。
迪克會故意在餐桌上提起露西爾的近況,沒有他的生活她也能過得很好。
這段感情本該如他預料中一般走向結束,但布魯斯忽略了一件事。在兩人的關系中,他不是永遠掌握主動權。
露西爾絕對不是一個乖巧體貼的人,事實上她相當任性,她不會體諒布魯斯心里亂七八糟的各種考量。
她只會提出要求。
“但是,我拒絕。”她拒絕復合。
“你要是過來,我們直接結婚。”她說要結婚。
布魯斯的各種小心思不過是徒勞掙扎,他根本就是被她牽著鼻子走。
他根本就什么都沒考慮好,就踏入了婚姻的殿堂,甚至比克拉克還早。
等到反應過來,時間已經走到了婚禮前三天。
教堂的人發來消息向他確認明天的行程安排。負責婚宴的廚師剛做完最后一次試菜,開車離開韋恩莊園。
布魯斯面前擺著放了婚戒的小絨盒,那是開啟新生活的鑰匙。
他突然感到隱隱的恐懼,事情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他會獲得幸福嗎,他真的擁有給他人帶來幸福的能力嗎?
“如果您心有疑慮,不妨給露西爾小姐打一個電話。”阿福輕巧地從他手里拿過園藝剪,“想必正在焦慮的您聽不到這株月季的悲鳴。”
阿福心愛的盆栽被他剪禿了一大塊,老管家即將越過發際線的眉毛讓布魯斯心虛地把手放到茶杯上,喝了一口水。
入口味道不對,他嗅了嗅,是阿福用苦瓜等蔬果打出來的蔬果汁,健康而且難喝。
“所以您要和露西爾小姐談談嗎?”阿福把月季擺到窗邊,用園藝剪又修了幾下,讓被布魯斯剪禿的花朵變得稍微能看一點。
“如果不愿意去露西爾小姐那里接受批評,”老管家把他面前的絨盒收起來,“那您只能和我談談了。”
眼前的人是他的另一位父親,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婚禮那天,他是他們的證婚人。
布魯斯猶豫道,“我可能做不到那么好。”
他的聲音有些無力,“人們進入婚姻是希望得到幸福,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擁有這種能力。”
“如果你不去做,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阿福說。
老管家笑起來,他已經很老了,微笑時會牽動臉上的褶皺,“而且,您已經帶給我幸福了,老爺。”
他把一碟小蛋糕擺到布魯斯手邊,“您也會帶給露西爾小姐幸福,畢竟她選擇了你,不是嗎?”
即將結婚的夫妻在婚禮前是不能見面的。布魯斯只能和露西爾用手機聯絡。
但是不夠。看不到她的表情,捕捉不到她的小動作,布魯斯就無法確定她的真實情緒。
這實在是太矛盾了,他一邊對未來與她共度的生活感到恐懼與迷茫,一邊又迫切地想要見到她。
距離婚禮舉辦的日期越近,他想得就越多。
連迪克都受不了了。
“我可以在他的飯菜里加鎮定劑嗎?”男孩問阿福,“讓他直接睡到婚禮前六小時醒的那種,反正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只要穿上西裝去宣誓就行。”
布魯斯皺眉看過去,迪克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只當看不見他。
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就是婚禮的時間。布魯斯突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車鑰匙朝外走去。
“你要去干什么?”迪克在后面問。
“我出去一趟。”他說了一句廢話。
他沒有刻意想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車自然而然開到了露西爾住的地方。
布魯斯放下車窗,坐在駕駛座里靜靜地往上去。點亮的窗戶中映出一個人影。
他們會擁有一個家庭。
他探身從后座取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新開了一個檔案,在昏暗中就著屏幕微弱的光亮敲擊鍵盤。
這是一份遺囑,不完整,只有關于露西爾的部分。他稍后會找一個時間把它加進自己的整封遺囑里,找一個信得過的律師做公證。
他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所有人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只是他出事的概率比其他人更大。
他能分給露西爾的東西不多,關于蝙蝠俠的一切他都不會留給她。
布魯斯在文檔里寫,他死后,露西爾將會繼承他百分之四十的不動產、百分之二十韋恩集團的股份。
這樣她只靠他剩下的錢和股票分紅就能放松肆意地度過下半輩子。
他敲下句號,又倒退回去刪掉那兩個數字。
阿福自己足夠有錢,但布魯斯還是希望能給老人留下一點感謝。迪克還沒長大,他未來還有很多需要用到錢的時候。還有托馬斯慈善基金會,他要保證這些在自己死后也能正常運轉下去。
他改了好幾次,直到一輛車從路的另一邊開過,布魯斯恍然驚醒。
他合上電腦扔在副駕駛座上,給露西爾打了一個電話。
“逃婚請呼叫阿福,拒婚請撥打卡瑪泰姬固定電話,更變婚期請自覺把自己鎖在地下溶洞關上十八年。”
后視鏡里照出他唇角不自覺的微笑。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低聲說。
他不知該不該分享自己的羞怯,但在入侵他的內心世界這件事上,她向來霸道無理。
“我只是突然想看看你,馬上就走。”他舔舔自己的嘴唇,掩飾自己語氣里的緊張。
那扇窗戶沒有推開,窗戶后面的人呼吸響在他耳邊。
他欺騙自己,他在看天際低矮的云層,在看隨風輕響的樹葉,在看明亮鮮紅的屋檐,在看一扇緊閉的窗戶。
而不是在看窗戶后面即將走向自己的人。
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淡去,一股甜蜜的平靜席卷了他,裹挾他向生活的前方奔跑。
他笑了一下,“晚安,祝你今夜好夢。”
于是露西爾也笑了笑,“晚安。”
布魯斯的平靜持續到第二天早上,迪克、杰森和提姆急著把自己套進花童的小西裝里,芭芭拉正在嘗試自己給自己編頭發。
布魯斯的伴郎團雞飛狗跳。
克拉克死活打不好伴郎服的領帶。哈爾還不知道在大氣層里還是大氣層外。亞瑟昨晚喝多了酒,現在還倒在沙發上。
奧利弗和榮恩是最清醒的,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聽說斯塔克要來?”奧利弗把手上的胸花轉了轉,“他打算穿成一個鐵罐頭入場嗎?”
“他算新娘那邊的人。”布魯斯平靜道,手卻不停地擺弄西裝上的袖扣。
“小心不要把你的袖扣扯掉了。”榮恩溫和地提醒道,“需要我幫你平靜下來嗎?”
他強迫自己停下動作,“不了,謝謝。”
“你還沒帶我們認識過你的新娘。”奧利弗說,“你欠我們一個派對。”
他原本是打算在婚前找一個機會,介紹露西爾和他們認識的,但是時間太趕了,他從沒想過一場婚禮能有這么多事要做。
“你們找一個空閑的時間,”他點頭,“哈爾還沒來嗎?”
“希望他不要一頭撞進教堂……”
奧利弗話沒說完,一樣綠色不明物體從天際飛過來,沒頭沒腦地撞碎窗戶,把沙發上躺著的亞瑟撞翻下去。
“……婚禮前最好保持心態平和,”奧利弗改口道,“你可以安排他連續值一個月班。”
布魯斯磨了磨牙。
他的緊張在前幾天都用完了,以至于踏進教堂時,心里沒空冒出多余的念頭。
賓客們陸續落座,他熟悉的朋友、韋恩家族的世交、他生意上的合作對象,他們都在這里,見證他邁向一個新起點。
在犯罪巷失去了家的男孩擁有了自己的家庭。
布魯斯整了整袖扣,他看向教堂的大門。
鐘聲敲響,白鴿飛過天空,如同紛紛大雪,落進他的瞳孔。
露西爾推門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