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漫拽了曲雉一把,趁著院子里的人還沒發現,拉著她一起躲到了被花叢遮掩住的視線死角。
透過枝葉縫隙,她聽見客廳里傳來尹晨的聲音:“她早就是個死人了,你別發瘋!
“你放屁!”
薛漫看不見連榆的人,但聽聲音就能想象到,他現在多半是被尹晨給束縛著了,沒辦法動作,只能憤怒地大吼:“她明明……剛剛還在跟我說話!她身體是熱的,會呼吸,有心跳!她活過來了!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她?!”
他現在仿佛癲狂得已經毫無理智了,吼到最后時聲音都啞了。
但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心情:剛剛死去的女友又活過來了,他還沉浸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之中,下一刻對方卻又被殺掉了!
這顯然比唐心第一次死亡帶給他的傷痛更加強烈。
而且這次殺害女友的兇手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保持冷靜?
不過,其他玩家是不可能任由他對npc動手的,所以尹晨正在阻止他。
“真是個瘋子!”屋內,傳來薛父低沉的聲音:“你如果覺得是我們殺了你女朋友,大可以出去報警。這里是我家,我不歡迎你們,趕緊給我出去!兩分鐘之內,你們如果再不出去……就別怪我動手趕人了!
前面一長段話的語氣聽起來都很正常,唯獨最后這句威脅,涼幽幽的,給人一種從心底最深處緩緩爬出來的恐懼。
成熟女人“嘖”了聲,似乎產生了不詳的預感,立即對屋內的尹晨喊道:“尹晨,別讓他發瘋了,先把人弄出來吧!”
尹晨:“再來個人。”
少年第一個跑了過去幫忙。
他離開之后,薛漫的角度剛好沒了遮擋,看見了唐心的死狀。
由于距離問題,加上唐心衣物都是黑色,她看不清對方身體上面有什么傷,只能確定一件事:跟她在村長家的死法肯定不同。
畢竟那種開膛破肚的死狀,隔得再遠一點她也能看得出來。
同一個人,竟然用不同的死法死掉了……
這時,屋內傳來一陣雜亂的動靜,緊接著尹晨和少年一左一右架著昏迷過去的連榆走了出來。
他們才剛走出門,薛母就“嘭”的一聲重重砸上了門。
玩家們被關在外面,肯定很快就要離開薛家院子了。
薛漫見狀,對曲雉指了指村口方向,示意她跟著自己過去。
兩人在村口停下后,薛漫才說道:“好了,現在可以說了——你在后山找到我的墳墓了嗎?”
曲雉點了點頭:“找到了,新墳還是比較顯眼的。我剛趕過去那會兒玩家還在,沒敢走近,等他們離開才過去的……”
她大概形容了一下那邊的情況。
一座石砌的新墳,墓碑上刻著薛漫的名字,旁邊還有下葬時撒的紙錢,墳前擺放著水果和點心。
曲雉說:“除了是新墳之外,看起來跟附近其他墳墓沒有什么不同……反正我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有什么異常。”
薛漫聞言有點失望,卻又聽見她說:“不過,有一件事倒是很奇怪。就是這條路啊——”
曲雉指了指兩人腳下的道路,又抬手一指遠處:“從漫姐你說只有一片黑霧,你過不去的那個地方開始,一直到后山你的墳墓附近,連一片紙錢都沒有!
薛漫一愣:“一片都沒有?”
“對!鼻粽f:“只有到了墳墓那里,周圍才散落了一些紙錢。本來走在路上的時候我都沒注意這事兒,直到在墳墓旁邊看見紙錢,才反應過來路上居然沒有!
薛漫眉頭微微皺起,低下頭,目光落在腳邊的半片殘缺黃紙上。
她沉默的思考了片刻,慢慢說道:“我記得,死者下葬的時候,會有個撒引路錢的儀式。”
她自幼就沒有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親戚們的葬禮也很少參加,不是很了解這些東西,只記得個大概——
現在流行火葬了,所以不必請人抬棺材。
這個儀式就是,一個親屬抱著骨灰撐著黑傘,另一個在前面一邊撒紙錢一邊喊話。
喊話的大概意思是,讓死者跟著紙錢走,好好記住回家的路。
薛漫緩緩回頭,看向在村口處徹底斷掉的這條,布滿紙錢的發光小道。
她終于明白了。
上一批玩家提到過她的死因:坐長途車回家時發生車禍死在路上。
現在又都是火葬,她慘不忍睹的尸體肯定直接送進了殯儀館,等家屬看過之后火化。
所以,她的葬禮很可能是從村口開始的。
父母接回她的骨灰盒,在村口下車,一路撒著紙錢,引領她回到自己的家里。
然后……再繼續出發,一路帶著她去往后山的墳墓。
薛漫終于知道了,為什么在這黑漆漆一片的世界里,會有這樣一條散發著光芒的小路。
因為,它就是引領她回家的路啊。
可是……這條路出了點問題。
它本該連通著家和墳墓兩個地方的,現在卻不知為何斷掉了。
拿走后半段路上紙錢的人是誰?
薛漫幾乎不用考慮都能猜到:是她的爸爸媽媽。
通過他們在臥室那段對話就知道了,他們舍不得她死去,所以用了某種方法把她“復活”過來了。
然后又拿走了引導她去后山的紙錢,讓她只能在這一點點范圍之中活動。
也是因為這個,他們才會在她想出門時放心地讓她出去。
“漫姐,你想到什么了嗎?”曲雉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薛漫:“是不是已經有逃出副本的頭緒了?”
薛漫看了她一眼,說:“有一點兒,但還有件事要驗證。”
唐心的死,算是驗證了一大半,可剩下的一小半就不能這么干等下去了。
她想了想,說道:“你就在這附近等我吧,一會兒完事了我來找你!
“好!漫姐加油,一定要成功啊!”曲雉心里還抱著有可能活著離開副本的期望,對薛漫十分信任。
薛漫擺擺手,趕緊走了——有點心虛。
到目前為止,她都只是在盡可能尋找有價值的信息,但她對逃出副本這件事毫無把握。
她只是需要給自己找一點事情做……
副本里這種永遠看不到明天的生活,循環往復,一成不變,只有真正意義上的“npc”才能接受得了。
除非她失去自我,變回程式化的npc,否則就一定要做點什么才行。
比如現在——
薛漫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五個玩家。
連榆應該是被尹晨和少年一起打暈過去了,現在人就靠在薛家院子外面,還沒醒。
他旁邊躺著唐心的尸體,其他四人或坐或站的低聲說著話。
只不過現在他們警惕多了,剛看到薛漫出現就立刻停下交談,她什么都沒能聽到。
四個人都一臉戒備的盯著她看,像幾只炸著毛的貓似的。
薛漫腳步未停,很快走到了他們面前。
在相隔三米左右時,成熟女人出聲道:“別再過來了,有什么事嗎?”
薛漫停下來,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連榆身上,開口道:“我找他有事,找你們沒事!
對方挑了下眉:“他還沒醒呢,跟我們說不行嗎?”
薛漫沒再說話,轉身推開院門,快速穿過前院敲響大門。
媽媽很快過來開了門,還沒來得及說話,薛漫已經越過她進了廚房。
擰開水龍頭,嘩啦啦接了一盆涼水。
等待的過程中,目光難免又看到了盛著弟弟頭顱的湯盆。
她目光微沉,挪開視線,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沒關系的。
真相……馬上就要揭曉了。
現在只能希望,自己那個瘋狂的念頭是正確的。
因為,它代表著——薛州,她的弟弟,沒有死。
水滿了。
薛漫關了水龍頭,端著滿滿一盆水,快速跑了出去。路過玄關時,她特意拿上了自己的鑰匙。
看到她端水出來,玩家們都愣在了那里,一時沒看懂這個boss到底想干嘛,直到——
“嘩啦”一聲,所有的水全部澆在了連榆頭上。
他上半身也沒衣服,冰冷的水不僅令他窒息,也冷得渾身發顫,一瞬間大吼著驚醒了過來。
他坐在地上茫然了幾秒,用力抹掉糊住眼睛的水,下一刻目光就看到了躺在身邊的女友尸體,悲痛欲絕的輕喊道:“唐心……”
薛漫也是在此時才看清唐心的死狀。
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雙目緊閉,臉色慘白,表情很平靜,死時好像沒受什么痛苦。
薛漫一時看不出她的死因,但現在也沒時間研究這個了。
因為連榆正抬頭盯著她,眼底里充滿了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般的恨意,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們為什么要殺唐心?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薛漫垂眸,平靜的神色與對方形成鮮明對比:“你一定很愛她吧,如果有選擇的機會,是不是希望她還能再次活過來?”
“關你什么事?”連榆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此刻的他面目略顯癲狂,竟比薛漫看起來更像是鬼。
薛漫在他的瞪視下,卻笑了出來:“如果,我說我能讓她復活呢?”
“滾……”連榆下意識想吼她,下一秒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瞬間愣在那里,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么?”
薛漫彎起雙眼,歪了歪頭:“我說,我能讓她活過來!
連榆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好!你現在就做!”
成熟女人也很難淡定下去了,忍不住勸阻道:“不行,連榆你別信她,她、她可是……”
她可是副本boss啊。
剩下的話她不敢說出口。
連榆聞言,瞥了眼地上死去的女友,嘴角勾起一抹笑:“只要她能活過來,怎么樣都好!
薛漫翻了個白眼:戀愛腦。
下一秒她又笑著夸:“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唐心有你這樣的男朋友實在是太幸福了!”
她假裝沒有看見——連榆右手伸到背后,悄悄沖其他人打了個手勢。
無所謂的,她只是需要一個證據。
一個,只有連榆能給她的證據。
連榆問:“怎么做?”
薛漫側身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跟我回家!
他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好。”
薛漫不再說話,率先推開院門走進去。
他緊跟在后面,同樣一言不發。
薛漫停在院子中:“你先藏在外面,我叫你進你再進。”
連榆抿著唇,繞到了墻角那邊去躲著。
她用鑰匙開了門,聽到動靜,媽媽便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薛漫笑了下:“媽,我餓了,能不能去廚房幫我熱一下菜?”
媽媽像以前一樣溫柔的答應:“好啊,你先玩一會兒,很快就好。”
爸爸不在客廳里,臥室門緊閉著。
媽媽進了廚房,打開抽油煙機后將門關上了。
薛漫這才轉身到門口,輕輕打開門,對外面的連榆做了個手勢。
連榆悄悄進屋,聽見她低聲說:“去我臥室躲著!
他愣了下:“然后呢?”
“什么都不用做,”薛漫說,“等著就好……十分鐘左右。”
連榆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過,雖然他是帶著完成任務和報仇的目的跟她過來獲取線索的,但……心里確實還抱著女友能再次復活的期望。
再加上上一次唐心的確是在薛家莫名出現,盡管他有所懷疑,還是照做了。
薛漫留在客廳內,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雙手在身前交握,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往前走,慢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忽然間,客廳里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個人。
唐心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十分茫然地愣了片刻,開口問:“這是……什么地方?”
薛漫幾乎掐出血來的雙手,驀地一松。
她的證據,出現了。
這一瞬間她幾乎笑出聲來。
果然,果然……那個瘋狂的念頭得到了驗證——
只要真心希望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活過來,ta就能在薛家“復活”。
也就是說,薛漫的弟弟沒有死。否則,他早就應該“復活”了才對。
由此可得,那所謂的“人頭湯”,只不過是她自己看到的幻象而已。
包括飯桌上的辣椒炒指節、紅燒人眼、涼拌南方大蟑螂和鼠頭鴨脖……全都是她一個人看到的幻象!
所以,第一批玩家才能面不改色吃掉那一大桌子菜。
所以,第二批玩家在薛家搜尋線索時,看到人頭湯毫無反應。
因為——它從頭到尾,都是再正常不過的食物啊!
那么新的問題出現了。
為什么正常食物在她眼里,卻變成了詭異恐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