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十分安靜, 角落處站著幾個仆從, 垂首侍立,好似什么都沒聽見一般。
牧奪多緊緊握著絡清的手“清兒,此事具已過去, 便是后悔又能如何不如別讓寶兒的犧牲成為泡影”
絡清便咬牙切齒道“寶兒的犧牲他才那般大,懂得什么你那邊巧言令色欺騙于他, 便真當他心甘情愿了么”
她眼中無淚, 這些話埋
絡清看著牧奪多的眼神十分陌生,如同
她話語中幾乎泣血, 這是一個母親最真摯的提問, 句句含淚,聲聲喊冤。
牧奪多只是握著她的手,不說話。
“憑什么就該我的寶兒去死就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嗎”絡清撇開頭, 不再看牧奪多。
牧奪多心中也跟著一痛,緊緊握著絡清的手道“是我的錯”
“既知是你的錯,那你怎么還有臉跟我說起此事”絡清欲掙開手,沒掙開,牧奪多握的緊緊的,好似怕她跑了一般。
她索性不掙扎了,只是匪夷所思的看著牧奪多“你便一定要提起此事,讓我傷個透才肯罷休”
牧奪多看著她的表情,恨,怨,不甘雜糅凝聚成不堪入目之姿,牧奪多不由嘆了口氣“你便這么憋
絡清嗤笑一聲“是嗎我看是你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因著此事恨天祿”
牧奪多見她便是此刻,一如往昔那般敏銳,便坦然道“這亦是一個原因。寶兒已逝,天祿便萬萬不能有失。”
絡清看著他的表情,好似突然失去了力氣一般,不復之前那般歇斯底里,表情又恢復到了之前那般端莊大方“這才是你。”理性到極致,所有行為的出
牧奪多見她恢復過來了,反而有些遺憾,但面上不顯,只是問道“清兒可曾想過,為寶兒報仇”
絡清輕抽出手,理了理鬢
她輕輕瞥了眼牧奪多,揉了揉手腕,接著道“天祿命好,寶兒比不上,不怪他。”她言語輕柔,卻猶帶著銀針一針針扎到牧奪多身上。
但這絲毫破不了他的防,只是定定的看著絡清,似要看出她內(nèi)心所思所想一般。
絡清看著自己圓潤的指甲,道“我又豈是那是非不分的婦人劊子手僅你我二人罷了。何須牽扯到別人身上。”
牧奪多似是確認了絡清的想法,方開口道“清兒,我知我欠你良多,對不起你太多太多,但大金”他沉聲道“決不能因著你我而中道崩殂。”
絡清嘴角浮起一抹笑來,似是嘲諷,有似自嘲“是極,倒是大汗高看于我,我何曾能做到這種地步倒讓你平白擔心了。”
話中有嘲諷之意,牧奪多佯做未聞,耐心道“寶兒心性未定,年紀尚幼,便是等他長大,亦不知會變成何等模樣,而天祿已然成年,身負牧地烈部落和吉爾黑部落兩族血脈,乃是父親悉心培育出來的人選,又是我手把手的教養(yǎng)長大”
絡清聞聽他這有條不紊的解釋,心中便浮躁了幾分,打斷他道“這些話,十余年前你便與我說過了。”說到此她話音一變,恨道“我便是聽信了你這巧言令色之言”她似
牧奪多垂下眼,遮住了自己眼中神色,他何嘗不痛心呢那也是他第一個兒子他一手養(yǎng)大的兒子聰慧過人,冰雪聰明,活潑可愛,如此這般,他難道不難過嗎
但他是大汗,他必須做出決定來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年寒冬,天祿領兵出征,出征前還與寶兒約好了回來讓他做大將軍。
因此寶兒便纏著他,時常問叔叔何時歸來,滿心期待。
那時他與絡清仍是一對神仙眷侶,便一起哄著他,
晚上他去見過朝臣,卻突然聽聞寶兒高燒不退,人亦不清醒,絡清便是有些慌亂,亦未亂了手腳,先是去神殿請大巫過來,又喚人里里外外的為寶兒擦身。
等他急急忙忙的趕到時,寶兒的高燒溫度已然被控制下來了。
便是有些驚慌,但他與絡清亦未當回事,比起其他孩童,寶兒十余年間未有過大病,偶有小病,亦是不會拖延到第二日,如此他們便覺得可能是冬天太過寒冷,寶兒不小心著涼了。
大巫半夜里趕來,開了劑藥方,如此,寶兒溫度便下去了。
折騰一宿,二人便去休息了片刻,卻不料,早晨高燒又起,大巫又至,面上便露出沉重之色來,復又開了一劑藥方,這次大巫親自去煎藥,親自喂于寶兒口中,不消一刻,溫度又降。
便是這般折騰,寶兒也是乖乖的吃藥,最是聽話不過,便是身體難受,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還反過來安慰他們,等他病好了,再一起玩游戲。
但他卻沒有等到那一刻
溫度退了后,大巫臉色凝重,守著寶兒未走。果然,天色大亮時,寶兒高燒又起,
他們
眼看著太陽一點點朝著正中移動,里面卻沒有半點動靜。
他與絡清具是憂上心頭,卻不想大巫開門請他們進去后,說出了如此一番驚人之語。
“大金國運已興,但殿下與寶兒具是可興國運之人,寶兒愈大,便愈壓制殿下,兩者相爭,便是你死我活之局面,今日之高燒不退,乃是殿下那邊軍隊順利,將星大亮,一時壓制了寶兒,方顯出此景來。”
那時大巫還沒如今那邊年老,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牧奪多,似
“大巫,你這是什么意思欲離間我們與天祿”絡清身為母親的直覺讓她第一時間反問于他。
大巫行了一禮,卻不答話,只是順著自己的思緒道“此番便看大汗與汗后如何抉擇了。”他看了眼裹著被子高燒不斷的小小身影“寶兒生,則殿下定不能從戰(zhàn)場上活著回來;寶兒死,則殿下未來之道路坦蕩無比,大金興矣”
絡清握緊了牧奪多的手,咬牙道“大巫卻決口不提寶兒之未來大巫這心我看是完全偏到都天祿身上去了。”
大巫輕嘆一聲“若殿下死,寶兒生,則大金亦興矣只是”他微微遲疑片刻“此言或不該我來說,但袁吉哈爾大汗臨終前的遺愿,大汗可是忘記了“
絡清握著牧奪多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掌心“大巫亦是忘記父親的前言了若大汗膝下未有如都天祿那般出色的兒子,則,兄終弟及。然寶兒之聰慧,眾所皆知怎能如此斷言”
牧奪多反手抱緊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哄她道“清兒別哭,此事怎能憑大巫一面之詞我們且得好好思索一番。再說,寶兒這高燒說不定只是反復呢”
輕聲安慰了絡清,牧奪多方看向大巫,厲聲道“大巫,謹言慎行,莫不還要我教于你”
大巫便行禮不言。
如此便過去了三天,寶兒高燒反反復復,一直未好,大巫幾乎是住
最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牧奪多到了來自前線的急報,都天祿身受重傷,病危
牧奪多拿著這封急報看了整整兩個時辰,方拿著它去了寶兒的殿內(nèi)。
絡清正摟著寶兒輕聲說著些什么,這段時間內(nèi),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寶兒,便是瑣事,皆是她一手操辦。
牧奪多知道她
見著牧奪多臉色沉沉的模樣,絡清便咬了咬牙,跟寶兒耳語兩句,方跟著牧奪多去了偏殿。
未等牧奪多開口,便抽出了他手中的急報,急報上字亦不多,僅僅一行字,她卻也看了許久,捏的急報幾乎變形。
方從嘴中低聲說出一句“我不許我不許牧奪多你休想對我的寶兒做什么聽到了沒有”
護仔的母獅須
除了牧奪多,他亦是雙眼紅彤彤一片,卻一把抱住了絡清,兩人幾乎是失聲痛哭,便是如此,絡清亦反反復復重復著此言“不行絕對不行”
直至大巫慢悠悠的咳嗽了一聲,才讓絡清瞬間把目光釘
所幸有牧奪多抱著她,不斷用手安撫她的背,柔聲道“別這樣,清兒,你冷靜些。”
絡清方慢慢平息了下來,但仍是死死盯著大巫,似只要他有動作,便欲飛奔上前。
大巫咳嗽了幾聲,方道“看來殿下已經(jīng)到消息了殿下可有所決斷”
見著他們沉默不語,大巫嘆了口氣,勸道“此事不可拖延,遲則生變,殿下,便是再難,亦當做出決斷來,不然若是二者皆折損其中大金危矣。”
他說的不急,也不緊張,好似不是
但確也如此,人一死,便萬事具消,縱是他生前最是高貴不已,死后也只是那一抹孤魂罷了。
大巫那時不似如今這般老練,不知這樣的話只會激
大巫頭上青腫了一塊,但面上卻仍是十分平靜,只是幽幽嘆了口氣,
牧奪多方再度將絡清摟回懷里,輕聲哄著她。
這一哄就哄了許久,直讓大巫走出了宮殿,回避了一番。
至于寶兒的宮殿他若是敢往里走,估計絡清能當場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母親的決心。大巫捂著頭吸著冷氣這般想到。
牧奪多決口不提此事,只是溫柔的安撫她,絲毫不顯急躁。
絡清靠
他至今尤記得那個眼神,那是絡清最后一次對他如此敞開心扉,盼著他伸出手,救一救他們的孩子。
牧奪多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漢子,
便是有再多動搖,再多不舍,他心中早有決斷,如此便更是不舍,更是痛苦。
因為他清楚,他會失去他的愛人,失去他的寶兒,失去他的家庭。
牧奪多幼年從軍,前半生幾乎是跟著父親
這讓他下定決心,定要一統(tǒng)中原,中止這連綿紛爭,讓大金的百姓不再顛肺流離。
之后的半生,縱是艱難無比,夜不能寐,一點點打磨掉自己的銳意,他仍未止步,帶著吉爾黑部落周旋于各部落,方至如今力壓群雄之局面。
又豈能因著兒女私情,幼兒性命,心中不忍而停下腳步呢
都天祿是最好的選擇,也必須是最好的選擇,他們不需要多余的選擇。
他用權勢與驕縱方養(yǎng)出了天祿的滿身傲骨,永遠揚起的頭顱,他將永遠不會屈服,永遠都凌駕于眾人之上。
這便是他選定的繼承人,他還有足夠多的時間慢慢將他雕琢成下一任大汗該有的樣子。
寶兒不是不夠好,只是生不逢時,他與父親謀劃了數(shù)十年,又豈能因著他而廢掉都天祿
絡清看著牧奪多的眼神,她太了解他了,他根本沒做過選擇他早就下定了決心
她止住了淚水,退出了牧奪多的懷抱,慢慢靠到了門上,眼神陌生“你還是個人嗎牧奪多”
牧奪多看了眼空蕩蕩的懷抱,慢慢回了有些僵硬的手,語調(diào)柔和道“清兒,寶兒還小”
絡清聲音微微顫抖,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所以你就想讓他去死牧奪多那是你親兒子如此你也下的去手”
牧奪多微微一動,欲靠近他,絡清的眼神讓他停
絡清幾乎是嘶吼出聲“讓他去死讓都天祿去死”她喘了口氣,目光死死的盯著牧奪多“憑什么是我的寶兒去死你寵了都天祿十年還不夠嗎”
牧奪多面上露出深刻的疲憊之意,高大的身軀也微微佝僂了起來“清兒,你清醒點,理智點。不是只有你愛我們的兒子,我也愛他”
他眼眶泛紅“我也不想如此”
絡清看著他這番表現(xiàn),只覺得作嘔,搖了搖頭道“牧奪多除非踏著我的尸體不然你休想對寶兒做什么”
她目光中堅定不已,看著牧奪多慢慢冷下臉,聲音卻慢慢低了下去“反正都天祿也受了傷,我便等著就是”
牧奪多眼睛微微瞇著,垂下的手指剛要有所動作,卻突而聽聞一聲清脆的童音“叔叔受傷了嗎”
兩人一震,卻見關著的側(cè)殿殿門被推開了少許,寶兒不知何時站
牧奪多手指微顫,冰冷的心
痛徹心扉。
絡清微微一愣之后,飛奔到他身前,一把摟住寶兒,死死的抱緊他,將他護
淚如雨下,仍要裝作無事般,輕聲哄他“叔叔沒事,寶兒回房間睡覺去好不好”她都顧不上擦去淚水,重復道“寶兒最乖了,聽話。”
寶兒頭上有些濕潤,他伸手抹去絡清臉上的淚水,清澈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難過來“寶兒都聽見了。是不是因為寶兒,叔叔才受傷了”
“胡說誰
牧奪多楞
寶兒便回了眼神,仰頭看著絡清道“沒人
絡清抿了抿唇,露出個笑來,輕聲道“寶兒聽錯了,我與你父親說著別事呢。”她輕輕拍了拍寶兒的背,用臉頰蹭了蹭寶兒,滿是溫柔的道“乖,寶兒先回去睡覺,我稍后就來陪你。”
寶兒便從她懷中下來,站到了地上,看著面上濕漉漉一片的絡清,突而小跑到了牧奪多身旁,輕輕扯著他的衣擺問道“父親,母親是不是
他仰著頭,面上全然是信賴與孺慕,讓牧奪多一時失聲。
絡清卻已然大步上前,一把把寶兒攔到身后,急切的好似生怕牧奪多就這樣傷害到寶兒一般,目光狠厲的看了都天祿一眼,方才側(cè)頭柔聲對寶兒道“寶兒我怎會騙你聽話回床上去 ”
寶兒卻沒有被她命令的語氣嚇到,仍是執(zhí)著的看著牧奪多,見他微微側(cè)開臉,顯出幾分狼狽來,卻不言語。
寶兒又自顧自的說道“母親勿要騙我,寶兒都聽到了,叔叔受了重傷,母親讓叔叔去死。”說到這里,他還小大人模樣的點評道“這樣是不對的,母親以后勿要這般說了。”
絡清眼眶紅彤彤的,幾乎忍不住眼淚,但仍強笑道“母親與父親開玩笑呢”她再也說不下去了,蹲下身捂住臉,失聲痛哭。
寶兒便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以后便不要這么說了,寶兒喜歡叔叔,聽見母親這樣說,寶兒也會傷心的。”
他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模樣嘆了口氣,對牧奪多道“父親你不要和母親吵架了。寶兒會難受。”
牧奪多彎下身,輕輕摟過寶兒,沉聲道“好,我不與她吵。”
寶兒便也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道“寶兒也不想叔叔死”牧奪多
寶兒深沉的嘆了口氣“寶兒不能給叔叔當大將軍了”
絡清抬起臉,摟著寶兒,泣不成聲道“怎么會,我的寶兒肯定能當大將軍,你還能當大汗,寶兒,寶兒”她手顫抖的不成樣子,但仍聲聲喚著寶兒的名字。
寶兒露出個笑來“母親再生一個。寶兒沒事,寶兒也不害怕,寶兒只是舍不得你們”
絡清抬起眼,目光如果有力量,這一刻,牧奪多便該死了。
她幾乎是一字一頓道“你怎么忍心寶兒這么乖,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親。”
寶兒
他看了眼不知不覺已然淚流滿面的牧奪多,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清脆道“人都是要死的。寶兒只是走的早了點,但是寶兒仍是你們的寶兒呀,死亡不會終結(jié)我們的關系,遺忘才會。”
那一刻他不像一個孩子,而像一個看透了世事的老人,洞徹而又敏銳。
寶兒眨了眨眼,露出個天真的笑來。
身上突而起了高溫,來的迅速不已,片刻間,寶兒小小的臉蛋上便浮起了一團嫣紅。
絡清察覺到手下溫度不對,幾乎是立刻便欲呼喊大巫進來,寶兒拉住了她,軟綿綿的靠
牧奪多的第一個孩子,未有大名,小名寶兒,因高燒不退,夭折于寒冬,享年10歲。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新電腦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