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逢春 > 100-110
    第101章 [VIP] 第101章

    她神色怔怔,好像被嚇到了。

    陸綏不動聲色打量她臉上的神情,知道這個消息,瞧著反而還有幾分凝重,眉頭緊鎖,臉色蒼白。

    陸綏低聲喚回了她的思緒:“你不滿意。”

    竺玉深呼吸了口氣,她抬眼對上他,似乎是不愿意相信,而要竭力同他爭辯:“父皇一向寵愛貴妃娘娘,兩人近來感情和睦、形影不離,父皇怎么可能舍得賜死貴妃娘娘?”

    她壓低了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沙啞。

    陸綏攏眉:“我親耳聽見。”

    接著,他狀似隨意開了口:“殿下很在意周貴妃。”

    竺玉情急之下又叫他抓住了蛛絲馬跡,她謹慎起來,緩了緩焦躁的情緒,她也放軟了態度,收斂起方才豎起來的刺,低聲軟軟地問他:“陸大人,你可知遺詔在哪兒?”

    陸綏掃了她兩眼:“怎么,你想去偷?”

    竺玉一下被他點破齷齪的心思,怪沒臉面的,她低著頭,睫毛濃長,簌簌撲出扇形的漂亮陰影,她心虛道:“陸大人,你這人說話怎么如此難聽,什么叫偷,本就是要給我的東西,我偷來豈不是多此一舉。”

    陸綏低頭,就能看清她因緊張不安而發顫的睫毛,手指情不自禁攥緊了他的袖口,還毫無察覺。

    支支吾吾的開口,斷斷續續把話說完。

    怎么能說不是心虛?又膽大包天又慫得不行。

    陸綏直接點明了她打的算盤:“偷來篡改。”

    他迫使她抬起臉來,不讓她像那遇事的烏龜,躲進龜殼里。

    他直言不諱道:“你不想周貴妃死。”

    他說話本來就像冬日里的一捧雪,總是冷冰冰的,頗為不近人情。

    進了翰林院之后,說話就更冷酷無情。

    都不像雪了,而是稍不留神就會傷人的冰碴。

    不過陸綏并未追問,對她同周貴妃莫名而來的情分,沒那么關心。

    竺玉被迫同他對視,被揭穿后,索性破罐破摔:“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就告訴我遺詔在哪兒。”

    說她膽子大。

    她又時常表現的膽小如鼠,稍稍越界的事情都不敢做,一點瑣碎的小事也瞻前顧后、怕東怕西。

    說她膽子小,這會兒又能當機立斷做出要篡改遺詔的事情來。

    陸綏默了幾許:“字跡難仿,此招太險,屆時被拆穿,你自身難保。”

    他抬手,粗糲的指腹輕輕碰了碰她柔嫩的臉頰,鬢發的碎發被細細收攏在耳后。

    她眼底發紅。

    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好似這件事是她非做不可的。

    陸綏接著不急不緩給了她建議:“不如直接燒毀了事。”

    他淡定從容說出這句話,絲毫不覺自己說的是多倒反天罡的話。

    “你本就是正統,即便沒有遺詔,也該是你繼承大殿,登基為帝。”陸綏薄唇微抿,吐字清晰:“遺詔既已燒毀,周貴妃也能如你所愿保全性命。”

    男人指腹溫涼,竺玉卻覺得被他輕輕觸碰過的皮膚像是被野火撩過,微微有些燙。

    她的心臟,好像也有點燙,像是進了滾燙的水里,洗過了一遭。

    咚咚咚的敲得比往常要快一點。

    她望著陸綏,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遺詔在哪兒?我自己去偷。”

    陸綏毫不猶豫出賣了長元帝,平靜吐字:“在保和殿的匾額后方。”

    只等帝王駕崩,而后在王公大臣的見證下拿出來宣旨。

    如今想要去偷,自是不成的。

    長元帝會派人日日檢查,匾額后的遺詔若是不翼而飛,他定會察覺,即便對朝政有心無力,可要賜死一個人卻不是難事。

    臨終前先鳩殺了周貴妃。

    也省得麻煩。

    帝王的愛,總是如此。

    看似有情,其實是冰冷又無情的。

    竺玉點點頭:“我知道了。”

    頓了下,她輕抿唇角:“多謝你。”

    陸綏順著桿子往上爬,也沒同她客氣:“拿什么謝我?”

    竺玉默了默,垂著腦袋,只用頭頂對著他,像個不高興的小兔子,耳朵氣得都要豎起來了。

    但還是在沉默之后。

    踮起了腳尖,仰起脖頸,湊近他的唇瓣,落花點水般,主動親了他一下。

    陸綏仿佛愣了下。

    在她親完之后,臉紅紅想要往后逃的時候,重新撈住了她的腰。

    “和誰學的?”

    “你不喜歡?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

    她說這句話時,臉還是紅的。

    第一回主動親人,生疏又不自然,還有些害羞。

    但是…

    卻沒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陸綏誠實道:“喜歡。”

    他的手掌攏著她細細的腰肢,手指漫不經心壓著微微塌陷柔軟腰窩,占有似的圈著她。

    陸綏低頭,狠狠教了她如何親人。

    比起她的蜻蜓點水,他的吻,濃烈的像酒,要捅穿了她的喉嚨似的。

    竺玉發覺陸綏越來越像那欲壑難填的老餮。

    這幾回好似都要將她的喉嚨弄腫了才罷休。

    任這個男人平日看起來多溫和從容,到了床上就是另一種樣子。

    年輕、身強力壯,像頭沒吃過肉的狼,有使不完的力氣。

    滿春樓那回,她吃了大苦頭的。

    后來沒了力氣,跪也跪不住,紅綢纏繞著手腕,另一頭被隨手落在床頂的落鉤。

    只是她不怎么記得了,這段記憶模模糊糊。

    本能還是有些怕,想躲的。

    先前陸綏威脅她的時候,她真是恨不得殺了他才好。

    現在,好像又沒有那么討厭他了。

    竺玉胡思亂想著,抬頭的時候沒注意,后腦勺撞上了后面的門板,好在陸綏伸手擋了擋。

    她的腦袋重重撞上了他的掌心,咚得一聲,聽起來都膽顫心驚。

    陸綏的手背當即被撞紅了,得虧是骨頭硬,重重抵著門板也沒碎。

    痛應當還是痛的。

    他的表情看起來沒什么異樣:“小心些。”

    竺玉心里混亂,噢了噢。

    這一整天,她的心里都亂糟糟的。

    總之,就是靜不下來。

    竺玉感覺自己被陸綏給勾引了,他做出這種善解人意的好人樣子,她就容易招架不住。

    她莫名想起,那日她去翰林院。

    還以為里頭沒人,聞見紙頁翻動的聲音,順著聲緩緩朝角落的昏暗處看去。

    一身官服的男人靜靜坐在那邊。

    輪廓模模糊糊的。

    烏黑寬松的大袖,一雙瘦白的大手,指尖漫不經心壓著紙頁,正巧一縷金光從窗縫拂在他的身上,晴光映雪的容顏,清貴出色。

    她當時便覺著心臟重重的一跳。

    也不知是什么感覺。

    她說不清楚。

    更不明白怎么回事。

    出了宮。

    竺玉剛回別院,就被事情找上了門。

    原是陳家來的表妹,要她主持公道。

    小姑娘是偷偷摸摸的找到她這個有權有勢的表哥跟前。

    她是庶出,在陳家沒什么存在感。

    幾個哥哥不爭氣,姐姐也不是好惹的。

    她庶出的二姐,同趙家的嫡子,被家里人抓奸在場。

    男方卻不肯認賬,不愿娶庶出的為正妻,覺著她配不上高門大戶的正頭娘子。

    女子的名節已經沒了。

    嫁過去當側室,也不是不成的。

    可她這二姐是個心高氣傲的,設計這么一出便是要逼婚。

    這事傳出去不好聽,兩家名譽受損,她才議好的親事也要受姐姐的牽連,這么下去怕是沒有下文了。

    迫不得已,她只好找到太子表哥這里碰碰運氣。

    好叫表哥出面,拿身份威壓趙家答應了這門婚事。

    竺玉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說:“表妹不必擔心,舅母定不忍家中的其他人被連累。”

    她如何管得。

    表妹也是沉不住氣,趙家氣不過不想答應,陳家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她那舅母也不是省油的燈。

    自家女兒還沒出嫁,不會眼睜睜看著被妾室所出的女兒連累了名聲。

    竺玉耐著性子,勸了她一會兒。

    表妹才慢慢冷靜了下來,不過還是氣憤不已:“那趙家的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二姐,卻還同她無媒茍合!”

    “可見男人的嘴,真是信不得。”

    “婚前背地里就勾勾搭搭的,不顧女方死活,哪里是真的喜歡。”

    “都只是想騙了身子,玩玩罷了!”

    竺玉聽著,有些發怔。

    她好像忽然清醒了幾分,這樣算來,她同陸綏也是無媒茍合。

    陸綏心里想的會不會同趙家的這個也沒什么分別。

    都只是玩玩罷了。

    她有點說不明白的不高興。

    第102章 [VIP] 第102章

    表妹這番話,像一盆涼水,不聲不響就澆滅了她心里原本那些別扭的心里。

    本來想到那日在翰林院的畫面,臉熱熱的,手熱熱的,心臟也熱乎乎的,渾身都有些緊張的感覺。

    這下子是什么念頭都沒有了。

    陸綏長得是很好看,頗有幾分姿色。

    清貴又沉穩,不咄咄逼人時說話做事又都穩妥可靠。

    像一個值得托付的兄長,尤其靠得住。

    她剛好又在少年懷春的年紀,陸綏私底下又不知道什么叫收斂二字,暗地里沒少對她行那僭越之事。

    又溫柔又霸道。

    索求無度卻也知道讓她舒服。

    三番幾次,她便被表面的溫柔蠱惑,漸漸擾亂了心神。

    這下當即又清醒無比,陸綏定然不是真心愛慕她,對她做的事,仔細想來,也無尊重可言。

    不然也不會在青天白日里,就亂來。

    而且。

    他往后也會說親,很快也要娶妻生子。

    他壓根沒把她放在心上。

    這樣也好,她也沒有。

    竺玉忽然有些慶幸表妹走了這一遭,不然她稀里糊涂的可能還要繼續被陸綏的溫柔給騙了。

    她便是要喜歡一個人。

    也要喜歡一個敬重她、不嫌棄她、品性高潔之人。

    “太子表哥,得了您一句話,我也放下心來了。”

    “只盼著姐姐與我都能順順利利的出嫁。”

    這世道,女孩子也只能尋求嫁一個好的夫家。

    竺玉叫人將表妹送了出去,臨了還從庫房拿了幾千兩銀子和幾樣值錢的首飾給送了過去。

    她知道陳家是極其重男輕女的,小姑娘在家的日子不好過,她與她也算打小就認識的情分。

    出嫁之后,手里有銀子,日子也會過得好些。

    另一邊,皇宮里。

    帝王病重,周貴妃日夜侍疾,盡心盡力。

    太醫院送來的湯藥都是經由她的手一勺一勺喂進長元帝的喉嚨里。

    白云觀的老道已經被關在了牢獄里。

    周貴妃去看過,兩邊的琵琶骨都被利刃穿透了,用鎖鏈將他這個人鎖在了墻上,身上的道袍被血跡浸染的鮮紅。

    吊著最后一口氣,沒要了他的命。

    長元帝雖然昏聵多年,可年輕時候的狠勁兒還是在的。

    得知自己被蒙騙之后,懲治的手段斷然不輕。

    “陛下,該喝藥了。”

    周貴妃端著藥碗,輕輕吹了吹,仔細小心的將湯藥送到長元帝的嘴邊。

    男人默了默,一口接著一口,咽下了湯藥。

    只是才喝完了藥,就又咳嗽了起來。

    周貴妃放下碗,握緊了男人的手,她垂下眼睫,神色蒼白,眉眼間還有幾分熬出來的疲倦。

    她的眼睛瞧著紅紅的,好像哭過。

    長元帝感覺她瘦了不少,好似也病了一般,很是憔悴。

    他反手握住了她,嗓音低啞:“不必擔心。”

    周貴妃垂淚,弱不禁風的模樣惹人憐惜,她在帝王面前極少示弱,哭也沒哭過幾次,總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掉淚的。

    這幾天的眼淚,比她先前在他面前哭起來的次數都要多。

    長元帝的眼里仿佛只剩下她,眼神溫柔:“朕舍不得你。”

    周貴妃拭了拭眼淚,帶著鼻音小聲地說:“臣妾失態了,陛下可要快點好起來。”

    長元帝握緊了她的手:“朕知道你對朕的一片心意。”

    她身邊無子。

    娘家勢力強大。

    他若是走了,真的留下了她,也是吃苦受罪。

    陳皇后容不下她,以免日后爭得頭破血流,于家國并無好處。讓她隨著自己一同往生,來世還能再做夫妻。

    長元帝甚至有些不放心,心慈手軟的太子,能狠得下心讓嬪妃殉葬嗎?

    再者,他也不想讓她走在他后頭。

    長元帝不是沒有動過其他念頭,還存著最后一口氣的時候,賜她一杯毒酒,讓她死在自己身邊。

    他便也能緊緊握著她的手,共赴黃泉。

    如此,兩人也不必走散。

    只是長元帝怕自己到時候瞧見她那雙眼睛里無聲的淚,會于心不忍,如此才作罷。

    長元帝回過神來,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朕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周貴妃破涕為笑,接著又叫人端來了補湯:“陛下莫要哄騙臣妾才是。”

    她經手的藥碗,男人毫不懷疑,盡數咽下。

    這些湯藥其實也沒有問題。

    只是長元帝的身子,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便是不再對他下藥,他也沒有幾日可活。

    出了內殿。

    周貴妃眼中的淚,悄然不見。

    便是方才那副柔弱的樣子,也是在長元帝面前裝出來的。

    周貴妃唇角噙著冷笑,男人口中說的再好聽,不也還存著要她死的念頭嗎?

    她如何不了解這個自私自利的帝王。

    說著愛她如珍寶的話,臨死也不打算放過她。

    若是從前,死了便死了。

    這深宮早就活埋了她。

    如今,她可得好好活著,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一個短命的鬼陪葬。

    *

    竺玉自從知道殉葬的旨意,連著幾天都睡得不太安穩。

    她在保和殿放了釘子,父皇若是大行故去,她便即刻叫人守住保和殿。

    她才悄聲無息將遺詔給燒毀了。

    如此一來,誰也不會知道。

    只是縱然放了釘子,安插了自己的人,竺玉也還是不太放心,怕自己即便重生一回,也拗不過原本的命運。

    父皇這番來勢洶洶的病,就比上輩子要早大半年。

    思來想去,竺玉還是打算出宮一趟,她這里可用的人手不多,父皇前幾日才把禁衛軍的令牌交給她,任她差遣。

    已經在安排后事。

    竺玉喬傳打扮出宮了一趟,走了周家的后巷。

    她戴著斗笠,守門的小廝認不得她:“您是哪家的公子?”

    “我是你們小公子的同窗,我有事找他,你去通傳一聲。”

    小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兩眼,瞧著她不像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說的也不是謊話,這才愿意進去幫她通傳。

    周淮景今日休沐在家,周淮安跟著父親在軍營里操練了好長一段時日,皮膚曬得有些黑,頂著張臭臉,看起來就更像不解風情、兇神惡煞的惡霸小郎君了。

    聽到通傳,周淮安也沒在意,隨口就讓人進來。

    他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看起來雖然不好相處,但是性子直爽,眼里又見不得臟東西,因而人緣不錯。

    時不時會有同窗找上門來,也不奇怪。

    但周淮安也沒想到今日來的是太子。

    自打他入了軍營之后,許久沒見過太子,他已經曬得黢黑,她瞧著還是細皮嫩肉的。

    周淮安鎖緊眉頭,很不滿意道:“殿下怎么偷偷摸摸走后門?好似見不得人一樣。”

    到他們將軍府上,有這般見不得光嗎?

    還是怕被陳皇后知曉,多大的人了,做這點小事也要看陳皇后的臉色,哪里有儲君的半點樣子。

    周淮景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先閉嘴。”

    周淮安氣得冒煙,兄長偏心這個表弟也不是第一回了!!!

    竺玉此番前來,便是想同她這位心思深的表哥借點人手。

    “周大人,我有事相求。”

    “殿下同我到書房里來。”

    “好。”

    周淮安也想跟過去,被他哥冷冷瞪了眼。

    他便只能在門外等著,他心里不爽,有什么事兒他又聽不得。

    竺玉并未將遺詔的事情告訴周淮景。

    她支支吾吾的開口,目的是來討人的,她能用上的心腹實在是少得可憐。

    真到了那日。

    怕是不夠用的。

    周淮景亦知道陛下所剩時日不多,也知道她怯怯的在怕什么。

    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年齡都不大,也沒遇過這么大的事兒,會害怕也正常。

    周淮景解下腰間的玉佩給了她:“你要用到什么人,屆時就拿著這枚玉佩去找陛下身邊伺候多年的劉公公,你要辦什么,他都會替你去辦的。”

    竺玉微微詫異,沒想到劉公公竟然已經是周家的人。

    她接過玉佩,用力攥緊:“待我用完了再還給表哥。”

    周淮景聽見這聲難得的表哥,微微一笑,他素來冷淡,這么一笑,便如窗外春風吹過簌簌綻開的綿白桃花。

    好看的驚心動魄。

    周淮景摸了摸她的腦袋:“這會兒舍得叫我表哥了。”

    不給她辦事,從她這兒還真難得到些甜頭。

    是個小氣的表妹。

    又笨又聰明的,也不知道像誰。

    竺玉臉上熱乎乎的,被說的有點無地自容,她紅著小臉低聲解釋:“在外頭…不方便。”

    她有些心虛的低著頭,聲音也有越來越弱,勾得人心里癢癢:“我心里是想叫表哥的,怕被別人聽見。”

    這番解釋,也不是說不過去。

    周淮景垂眸掃了掃她,眸色忽然頓住,她低頭時,纖細的脖頸拉出細膩的弧度,寬松的衣領透出雪白的皮膚。

    只是脖頸后這片瓷白的皮膚落下了醒目的咬痕。

    像是被人咬過的痕跡。

    再瞧著她的眉眼,姝色動人。

    清絕的臉龐透出從前沒有的媚色來。

    竺玉不知道她脖子后面還有痕跡,陸綏時常不聲不響就出現在她宮外的別院。

    起先還會耐著性子幫她處理一些棘手的奏折。

    等到慢條斯理的處理完她的事情,就不急不緩的開始料理她。

    男人重欲,弄得她又爽利又難受。

    喘不過氣兒來,仰著白皙的細頸,眼角含著水色,臉上紅紅的,手指攥緊了他的肩頭,繃直了腳趾。

    好像經歷了一場大風大浪。

    她常常累得趴在他懷里就睡著了,連驅趕他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頂多是用已經抽筋的小腿踢一踢他。

    對他而言,卻是不痛不癢。

    周淮景的笑意慢慢的淡了,臉色如常,處驚不變的瞧著沒什么情緒,他隨口問:“你這幾日都在宮中?”

    第103章 [VIP] 第103章

    竺玉也沒聽說周淮景話語里的試探,照實了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這幾日瑣事多,常常要外出辦事。”

    周淮景盯著她的脖子,確定這是人咬出來的痕跡,而不是什么蚊子叮出來的傷口,或者是不小心磕著碰著。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倒是不曾聽她說過同誰有這般親密的關系,也沒聽說她對誰心有所屬。

    唯獨同李裴關系更親近些。

    周淮景先前也見過李裴對她摟摟抱抱,尤其沒有分寸,她的神色看著不像是喜歡,也沒有厭煩。

    就是脾氣很好的,勉強忍耐著。

    周淮景瞧著她脖子上的痕跡,有些微不足道的冷怒,卻又不太方便張口多說。

    即便她是他的表妹,可到底也還是面皮薄的小姑娘,若是直接開口問,周淮景都懷疑自己會惹出她的眼淚來。

    表兄妹的情分還沒多深。

    可別叫她怨了他。

    但是要周淮景坐視不理,卻也難。

    她瞧著就是溫溫柔柔好欺負的糯米團子,萬一是有人強迫了她,或者偷雞摸狗趁她不注意做的呢。

    周淮景沉思半晌,語氣如常:“多事之秋,風雨欲來,你若沒有重要的事,便留在宮里。”

    竺玉點點頭:“表哥說的有理。”

    周淮景把人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了午膳,周淮安厚著臉皮也來蹭飯了。

    周淮景沒把人轟走,用過午膳,似乎是看出了他這小表妹眉眼間的疲倦,就不動聲色把人支走,把人領回自己平日休憩的廂房,讓她在屋子里頭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再回去。

    竺玉也沒推辭,到底是累著了。

    不過也不是身體上多么勞累,只不過這些天難免心思重,想多了事情,精神不足,人看著也就怏怏的。

    院中伺候的奴婢恭恭敬敬的進屋來鋪床單,換被子。

    這倒也是二公子頭回讓人睡在他的屋子里,以前從未有過。

    便是小公子宿醉后找錯地方,鉆過來也會被轟走。

    二公子就不喜歡除了他自個兒之外的人到他的領地。

    潔癖也有幾分重。

    若非如此,也不會都已經是朝堂高官,屋子里還沒個伺候的人。

    底下的奴婢更不敢怠慢這位貴客,需得把人服侍的妥妥當當才行。

    竺玉進了屋子也沒多想,脫了鞋,鉆進被子里,總算也能舒舒服服睡一覺。

    前兩天晚上。

    睡也睡得熟透了,可睡前也的的確確把她累得夠嗆。

    陸綏極有耐心,不論忙到多晚,不管看起來累不累,他好像都有數不完的精力來料理她,騰出手來慢條斯理的處置一條已經在他砧板上的白魚似的。

    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她有點怕又有點沒法子。

    漸漸的也能得到一點兒趣味。

    身體好似都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不受自己的控制。

    到了后半夜。

    那濕透了的床單簡直沒法看。

    畢竟是見不得人的事兒。

    這濕透了的床單還沒法給別人瞧見,都是陸綏收起來,在她昏昏沉沉睡著的時候就給處置了。

    竺玉和衣而眠,窗外偶有春風。

    撲在枝頭,簌簌的響。

    她趴在枕頭上,不一會兒便陷入了熟睡。

    周淮景特意將弟弟叫到了遠些的亭子里說話,免得這沉不住氣還心直口快的弟弟,突然拔高了聲音吵醒屋子里的人。

    周淮景半點風都沒透,拐著彎打探消息:“太子近來同誰關系要好?”

    周淮安平常觀察的沒有那么仔細,但是因為兄長的三申五令,確實像盯犯人似的盯著她許久。

    最近,她還真的就老實巴交的。

    什么事端都沒生。

    許是京城里的人都已經嗅到了滿城風雨欲來的氣息,謀而后動,個個心機深沉、手段老道的人也都隱忍不發。

    等著皇城的腥風血雨來臨時。

    好能明哲保身。

    “沒誰。”周淮安抿了抿唇,補充道:“明面上我是沒瞧見她同誰走動,私底下我就不清楚了。”

    周淮安早就看不慣兄長處處偏愛這個表弟,而不將他這個親弟弟放在眼里,趁此機會,冷不丁發作了起來:“兄長也不是看不出來,我們這個表弟本來就不是個心眼少的,騙起人的招數目不暇接,兄長別總覺得她可憐,打小她就是那副表情,可憐巴巴的瞧著你,轉頭就不搭理你了。”

    小時候被她嫌棄過許多回的周淮安提起這些事依然耿耿于懷。

    周淮景從他這里問不出什么東西,反倒聽了一肚子牢騷,他意味不明看了眼他:“你不喜歡她?”

    周淮安沒承認:“也沒有,就是心煩。”

    周淮景默了默,他問:“你小時候不是常常嚷嚷著要母親給你生個妹妹嗎?”

    且不說他們這一房。

    便是二叔伯他們那一房,生的都是兒子。

    將軍府家教嚴,都沒有妾室。

    外頭更是不敢養人,弄出什么私生子來。

    這里里外外都找不出個妹妹。

    真就是邪了門。

    小時候,周淮安瞧見別人家乖乖軟軟的小妹妹,心里癢癢,又饞的很,眼巴巴湊到小姑娘身邊去,想同人家玩。

    偏偏他小時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討人喜歡。

    看起來冷酷,又兇巴巴的。打起人的力氣,像頭蠻牛。

    五六歲的小妹妹自然也不樂意同他玩,瞧見他就躲得遠遠,他回家就很委屈的抱著母親,眼睛都是紅的,一定要母親給他生個妹妹出來。

    周淮景心里,其實也盼著有個妹妹。

    幾個弟弟,從小到大惹了許多讓他頭疼的事兒。

    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

    周淮安被兄長冷不丁這么一問,也不知是怎么個意思,他覺得莫名其妙:“這和太子有什么關系?”

    接著他又有點不服氣的嘴硬道:“兄長,我早就過了要妹妹的年紀,沒有就沒有吧,有幾個哭唧唧的妹妹也夠讓人心煩的。”

    周淮景抬了下眉頭,唇角噙著淡笑,懶得再說。

    剛剛兄長將他叫到亭子里來,他還以為有什么大事。

    就這么三言兩語,還值得避開耳目嗎?

    周淮安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

    周淮景拍了下他的腦袋,說:“怕你吵著你表弟睡覺。”

    周淮安:“???”

    他氣得大叫:“她睡個覺有那么金貴嗎!?我從前犯懶起床晚了,你可是從來沒有心慈手軟,上來就踹我的!”

    “二哥,你真偏心。”

    周淮景不置可否:“誰叫她長得比你好看,比你討人喜歡。”

    這話周淮安是想否認都沒法否認的。

    他這小表弟,若是不好看,先前能把李裴迷得都要斷袖了嗎?穿了裙子還叫秦衡念念不忘、神魂顛倒。

    竺玉這一覺睡了將近一個時辰。

    眼見著天色晚了,周淮景才進屋去把人叫醒。

    小姑娘窩在錦被里,睡得熟透了,小臉紅撲撲的貼著柔軟的枕頭,唇紅齒白,櫻桃小口微微張著,還能瞧得見粉嫩的舌尖,好像貪吃的小饞鬼。

    睡著了都顧念著那口吃的。

    周淮景知道他弟弟方才說的話沒有錯。

    他這個小表妹確實是個沒心沒肺的,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時候才會乖覺,可是她乖乖的看著你的時候,總容易叫人相信她的確是真心的。

    其實如此也好。

    這樣才是聰明人。

    她只想討到好處,不愿付出代價。

    這樣也對,起碼不會吃虧。

    莫名的,周淮景戳了下她的臉,他已經有許多年沒做過這么幼稚的舉動。

    他笑了笑,見她沒醒,便也算了。

    等出了這道門,叫侍女進屋去:“將里頭的小主子叫醒。”

    侍女低著頭,趕忙進了屋。

    只聽見外頭的主子有冷不丁補充了句:“溫柔些。”

    侍女不敢多想,唯有照做。

    小心翼翼將屋子里這位小主子叫醒,侍女便又恭敬服侍著貴客更衣。

    竺玉睡了太久,后腦勺都很沉。

    走的時候,周淮景派了人從后門將她送出去,以免被旁人瞧見。

    竺玉手里攥著周淮景給的玉佩,心仿佛定了下來。

    她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回了宮里。

    *

    宮里頭,平靜的可怕。

    深更半夜,悄然寂靜的時候。

    漆黑的走廊下經過一道匆匆的身影,來人罩著黑衫,幾乎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門吱的一聲,開了又關。

    陳皇后坐在蒲團前,雙手合十對著佛像,瞧著樣子像是為她的丈夫、當今的皇帝祈福。

    吹滅了剛點的三支香。

    陳皇后這才有空回頭看向方才過來的人。

    劉公公摘下黑色的兜帽,卑躬屈膝:“娘娘。”

    陳皇后這幾日氣色極佳,紅唇微勾,她問:“陛下可有留下口諭?”

    任誰也不會想到。

    劉公公是她的人。

    陳皇后平日從不召見她這顆了不得的釘子,到今日,總算用得上這個人了。

    劉公公垂下眼皮,想了想:“沒有口諭。”

    長元帝召見陸首輔的事情,陳皇后早就知道了。

    若非安排后事,她想不到別的可能。

    劉公公接著說:“但陛下親自寫了遺詔。”

    陳皇后挑了挑眉:“你瞧見了?”

    劉公公點頭,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般低聲告訴她:“太子繼承大典,周貴妃…隨帝王殉葬。”

    陳皇后微微一怔,隨即就笑了起來。

    她實在沒想到,那個賤人受寵這么多年,臨到頭竟然會被最愛她的男人賜死。

    陳皇后愈發覺得自己當年鋌而走險,做的沒有錯。

    若是這賤人有兒有女,長元帝還舍得賜死她嗎?說到底還是因為繼承皇位的是她的“兒子。”

    長元帝不舍得那賤人往后“受罪”,索性帶走了她。

    陳皇后胸中痛快,許多年沒有這么爽快過。

    若是可以,她都要大笑出聲了。

    “遺詔在何處?”

    “娘娘放心,遺詔被封存上鎖,陛下交給了陸首輔,等新帝登位,便可公之于眾。”

    “知道了。”陳皇后對劉公公笑了笑:“還要再辛苦公公一段時日了。”

    “奴才應該的。”

    劉公公離開時,依然是一襲黑袍。

    他今夜所說,全是周貴妃吩咐的。

    劉公公倒也猜到了周貴妃的心思,先叫她痛快幾日,她既覺得快意,又放松了警惕,等事情塵埃落定,臨到頭了,再叫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盤算落空,得一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第104章 [VIP] 第104章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

    永壽殿內燭火通明,太醫院的太醫盡數被叫到了殿內,病重的帝王臉上透著死氣沉沉的蒼白。

    咳嗽聲久久不止,唇角沁著血絲,眉眼好似透著一股黑氣。

    長元帝撐著最后一口氣,臨到頭了,還是不放心,他抬起眼皮,氣若游絲的說:“去,將周貴妃請過來。”

    劉公公眉心一動,低著頭:“奴才這就去。”

    酒水已經備好,這個時候將周貴妃叫過來,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劉公公不動聲色瞥了眼案桌上的酒杯,給他的小徒弟使了個眼神,隨后才去請周貴妃。

    周貴妃看見劉公公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特意梳妝打扮過了,鏡子里的女人美艷動人,歲月仿佛沒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周貴妃漫不經心整理好發髻上的金步搖,這是她入宮那天,長元帝贈予她的禮物。

    今夜,她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這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

    長元帝已經屏退了太醫,殿內燭火晃動,風聲夾著雨聲,淅淅瀝瀝,幾分蕭瑟。

    他突然回憶起來多年之前, 第一次見到她,也是一個雨天。

    江南夏雨,少女撐著傘,靜靜停在橋上,似乎在等人。

    等的不太耐煩了,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雨停之后,她等的人才匆匆趕來。

    她扭頭就走,少年連聲道歉,不知同她說了什么,她繃不住冷臉,還是破了功笑了出來。

    便是那一笑。

    叫長元帝心跳如擂,眼睛里從此再也沒有別人。

    他的上半輩子,如履薄冰,想要什么都不能輕易的得到,如此才養出帝王后來霸道的性情。

    既看上了,不管她愛不愛自己,不管她是不是心有所屬,都要把人給占了。

    他逼迫她入宮。

    猶不滿足,背地里殺了她從前的未婚夫。

    這十幾年來,事事順著她,可是她依然不愛他。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她對他的笑,都是裝出來的。

    這么多年過去,長元帝再也沒有從她臉上看見過一如當年那般如驕陽明媚熾熱的笑意。

    “陛下。”

    溫溫柔柔的聲音,讓這個行將就木的男人慢慢回過神來,他抬起手,拍了拍床邊的位置:“坐過來。”

    周貴妃微微笑著站在那里,腳步遲遲未動:“陛下看著愈發憔悴了。”

    長元帝又咳了起來,吐出的已經是黑血,他捂著脹痛的胸口,待緩過這口氣,漫不經心的叫人將準備好的毒酒端了上來。

    “朕放心不下你。”

    周貴妃的笑意深了幾分,她說:“陛下向來牽掛臣妾,臣妾感激不盡。”

    事到如今,長元帝還有些貪婪的望著她臉上的笑:“我知道,你恨我。”

    周貴妃笑而不語。

    長元帝望著她的眼神中有著無盡的不舍和愛戀:“可是我真的不能將你獨自留在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對你更好了。”

    周貴妃想了想,認真點了點頭:“是啊。”

    小太監低著頭將托盤上的酒杯送到貴妃面前,周貴妃端起酒杯,而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眼神淡淡,漂亮的眼漫不經心望著他,語氣也很淡:“陛下不是病了。”

    盛裝打扮的美人,在燈下更襯美艷。

    她說:“是中了毒。”

    長元帝又咳出幾口黑血,喘氣兒都有些費勁。

    周貴妃吐字道:“是臣妾下的毒。”

    長元帝默了半晌,咽下口中的血,他說:“我知道。”

    周貴妃用手帕,動作溫柔的替他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她也知道他最后會清楚這一切。

    這個人,從不受寵的皇子當上皇帝。

    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是后來這十余年,力不從心,才開始尋仙問道。

    他反應過來,怎么會不起疑心。

    不過她不怕,就算他知道,也無力回天。

    周貴妃望著他的眼:“那臣妾便說一些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吧。”

    她莞爾:“太子殿下其實本該是個小公主。”

    她接著說:“這后宮也不是沒有過皇子,只是都您的正妻、大燁朝的皇后偷偷給殺了。”

    長元帝猝然睜大了眼,抓著床幔的手也狠狠收緊。

    周貴妃捏住他的下巴,長指抿開他的唇瓣,將手中的毒酒灌進了他的唇齒:“知道為什么他們不聽你的話嗎?”

    “因為他們都是臣妾侄兒的親信。”

    “遺詔這會兒應該已經燒了。”

    “陛下放心的去吧,您的女兒會好好繼承您的江山。”

    長元帝眼底猩紅,布滿了血絲,看著便極度的駭然。

    他想到太子,那個文文弱弱的太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可即便這件事,也沒讓他覺著不甘心。

    他只是恨,恨不能同她一起死。

    長元帝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喉嚨里的這口血再也忍不住,緩緩溢了出來,血染衣襟。

    男人睜圓了眼,卻已經斷了氣。

    終究是死不瞑目。

    周貴妃慢慢合起他的眼,一臉漠然。

    只有他死了,她的女兒才能當上皇帝。

    *

    竺玉半睡半醒間被平宣給搖著肩膀叫醒了。

    外頭天光剛亮,時辰還早。

    她又不用去上學,父皇自從病重之后,她也不用上早朝,壓根不必起得這么早。

    平宣瞧見小主子懵懵懂懂的神色,連忙同她說清緣由:“殿下,長壽宮傳來消息…”

    平宣隨了主子,膽兒也小,他說話哆哆嗦嗦:“陛下薨逝了。”

    事發突然。

    同上輩子也沒什么分別。

    平宣顧不得其他的,叫來伺候的小宮女,七手八腳為殿下更衣。

    平宣心里又有幾分激動。

    可算讓主子熬到了今日。

    說句大不敬的,陛下若是不死,太子殿下又如何能登上金鑾寶殿。

    平宣想到這里就有些心酸。

    往后,他家主子便不必受許多窩囊氣了!

    連他這個小太監都能跟著挺直腰板,趾高氣揚的看人。

    畢竟這天下,沒有人能越的過皇帝。

    有過一次經驗,竺玉這回便沒有上輩子那么驚慌失措。

    靈堂已經布置好了。

    竺玉穿著一身孝服,襯得小臉蒼白,靈堂內,朝中大臣、王宮內眷,亦是一身白色的孝服。

    “陛下口諭,太子賢德,品行貴重,民之所向,深肖朕躬,必能繼承大統,即皇帝位。王公大臣,盡心輔佐,共圖新治。欽此。”

    即便沒有口諭。

    此事也已成定局。

    大燁朝就沒有第二位皇子來同太子爭搶新皇的位置。

    竺玉穿著孝服就被推上了金鑾殿的寶座。

    陳家人可謂是春風得意,喜形于色。陳皇后聽完劉公公宣讀的口諭,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先前所提的遺詔。

    她面色微凝,盯著劉公公:“陛下難道不曾留下遺詔嗎?”

    劉公公面不改色道:“陛下去的匆忙,不曾留下遺詔。”

    陳皇后死死瞪著他,扭頭看向身后穿著一身白的周貴妃,見她對自己微微一笑。

    無需多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被這兩人合起伙來給耍了!

    陳皇后勉強壓下火氣,無妨,無妨,她的“兒子”當了皇帝,想逼死一個太妃,又有何難?

    第105章 [VIP] 第105章

    先帝駕崩,上至親王,下至文武百官。

    皆要遵循禮制,三叩九跪,序力舉哀。

    大喪日始,舉國上下縞素月余,百日內不得婚嫁、享樂。

    新帝在三萬鐘聲里,一步步被送上金鑾殿的龍椅之上。

    竺玉穿著連夜趕工的新制龍袍,坐在冷冰冰的龍椅上,聽著底下朝臣的叩拜聲。

    哪怕已經當過一次皇帝,她的神色看起來還有些惶惶,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看,尤其底下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像壓在心頭的巨石,叫她一刻都不得放松。

    她雖是新篁,許多事卻不是她一句話說了算。

    便有決斷,也得看內閣的臉色。

    手握權柄的朝廷重臣,總有話要說,同口誅筆伐是一個道理,不需強逼,三言兩語便能打消她的念頭。

    以“仁君”來壓她。

    不過朝廷不似這十來年不似前朝烏煙瘴氣,幾位權臣,心里多少也有社稷江山。

    竺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什么好皇帝的料子。

    她沒有要垂名青史的野心,也沒有打算成全什么王權霸業,惟愿讓百姓修生養息、能過上吃飽喝足的好日子。

    不必忍饑挨餓。

    早朝過后。

    竺玉肩上都沒清早那么沉,她松了口氣,回了仁壽殿,更是一連喝了好幾杯溫水才緩過方才那陣緊張。

    平宣如今已經是她身邊的大太監,忙從她手中接過茶杯,即刻就叫宮女進來伺候陛下更衣。

    竺玉擺了擺手:“不必,你們都出去吧。”

    平宣帶著人去了外頭。

    將殿門閉得嚴嚴實實。

    竺玉脫了解開了身上的腰帶,本就寬大的衣袍如此就更有余量,她解開衣襟,費勁兒將纏胸的白布給抽了出來。

    這般總算能透過氣來。

    待她正打算好生歇息片刻,平宣隔著道門,恭恭敬敬的通傳:“陛下,都察院的陸大人有事求見。”

    竺玉才松快些,若要見人,必然又得好生整理一番。

    這些日子,她亦是小心謹慎,生怕走錯了一步路,既然她如今貴為天子,雖說…手里頭沒什么實權。

    但也絕不是那傀儡皇帝。

    見與不見,可全憑她自己的心意。

    竺玉抿了下唇:“便說朕…已經睡下。”

    平宣看著身旁面無表情的陸大人,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低聲道:“陛下,陸大人已在殿外侯了許久。”

    陸綏平時瞧著是個好性子。

    總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也少見有什么事情能叫他喜形于色。

    這位才在翰林院待了幾個月就被先皇調任都察院的僉都御史,如今可沒有那么好的氣性。

    男人一襲深黑色的蟒繡官袍,錦衣在身,添了幾分冷冽的氣魄,身形板正,面色寡淡,男人微抿薄唇:“既然陛下已經睡著了,那殿內裝神弄鬼的又是何人?”

    他負手而立,琥珀般的眼眸在陽光映照下,更顯淡薄:“既有人敢如此膽大包天,冒名頂替,微臣有責替陛下肅清此等逆臣賊子。”

    說罷,男人似乎也并未將內宮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徑直推門而入,千斤重的殿門在他手中好似輕飄飄的。

    門扉大開,金光燦燦。

    平宣給身旁的幾個小太監使了眼色,幾人默契抬步跟上,卻又被重重合上的殿門給碰了一鼻子灰。

    鼻梁差點就給撞斷了。

    平宣沒想到陸家這位小郎君,到如今行事還是此等做派,不曾將天威皇權放在眼里一般。

    皇帝的寢殿也是想進就進,莫不是他們陸家真的要當攝政的王?!

    先帝臨走前,什么都不曾留下。

    心腹都不剩幾個。

    平宣想到這里,又想嘆氣,自古以來傀儡皇帝也不少,主子剛剛攝權,處處受制于人,處境并不好。

    上有太后,下有朝臣那些能把活的說成死的那張嘴。

    竺玉沒想到陸綏就在外頭,他竟還無恥的、正大光明的闖了進來。

    她方才解開的衣襟,才匆匆忙忙的扣上了幾顆。

    身上的龍袍,倒顯寬松,反而將她襯得小小的,好像隨時都會從那把龍椅上摔下來似的,坐都坐不穩。

    陸綏禮數周全:“陛下。”

    竺玉伸手去夠被她丟在一旁的腰帶,悄悄給抓了回來,塞到身后,她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陸大人,你有何事?”

    陸綏方才順手鎖了門。

    他踩著黑靴,腳步沉穩,徐徐向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寬大的遮不住什么的龍袍。

    衣領大大的。

    袖口也寬。

    一截白藕似的纖細手腕,顫顫巍巍縮在寬大的衣袖里。

    陸綏眸色漆黑:“陛下不是睡著了嗎?”

    竺玉悶頭整理衣裳,并不作聲。

    陸綏近上前來,抬手幫她收攏腰間的系帶,他垂著眼眸,神色認認真真的,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待慢條斯理幫她整理好龍袍,陸大人不急不緩道:“陛下還未坐穩腳跟,就想著過河拆橋了嗎?”

    竺玉面色不改的扯謊:“陸大人,不要胡言亂語。”

    陸綏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小小的,很輕易就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他深深望著她:“若這雙手有朝一日,大權在握,陛下會不會頭一個就拿臣的血來祭刀?”

    把她說的像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白眼狼一樣。

    陸綏的手掌好像會收攏的藤蔓,掙扎的越用力,他收得越緊,她望著他,直視這雙深沉的雙眼,內心有畏懼,可是皇帝的身份也給她帶來了幾分勇氣:“陸大人,朕是天子。”

    她已經是皇帝了。

    他豈敢還同從前那么放肆?

    陸綏默了半晌,片刻之后,他把人固定在黃花梨木椅上,掌心漫不經心壓著她的肩,迫使她不得不坐在上面。

    男人居高臨下望著她:“是,陛下是天子。”

    他幾乎是將她圈在這個逼仄的位置,他低頭啄了扣她的唇,比起從前,甚至更加放肆。

    “身為臣子,自當要討陛下的歡心。”

    守在外頭的平宣驅散了底下的人,自個兒也不敢離得太近。

    倒是如此,站在廊下的平宣還是聽到了不該聽見的。

    他一個閹人聽著都臉紅,心里頭亦是各般滋味。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那若有似無的聲響才漸漸停歇。

    屋子里,她聲音聽起來也有點啞,剛剛將他的肩頭咬的鮮血淋漓,方才還不忘使喚他將窗子關上。

    少女身上的龍袍還好端端的穿在身上,瞧不出什么異樣,只是臉上紅紅的。

    陸綏用手帕仔仔細細擦干凈了指尖。

    她緩過來了那口氣,抬起沾染了霧氣的睫毛,烏漆漆的眼望著他:“陸大人,你今日求見,就沒個正事嗎?”

    陸綏將帕子收了起來,好像這才想起來有正事要辦:“陛下,您的舅舅先前勾結鹽商,低價買進,再高價賣出,大肆斂財,又貪婪的私吞了所獲的所有利潤。”

    “那名鹽商被吞了錢,憤恨之下便想與他魚死網破,千里迢迢告到了京城。”

    “只不過鹽商剛入京,尸首就被發現在護城河。”

    “案子好查,鹽商的兩個隨從僥幸逃脫,裝死躲在草叢里,親眼瞧見陳家的護衛捆了鹽商的手腳把人推進護城河里。”

    “人淹死了。”

    陸綏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接著才問:“陛下想如何處置?”

    這案子,若不是同她有關。

    陸綏本不必多問一句,論律法處置了便是。

    可若是她有心包庇,這案子也可以不成為案子,變成一樁簡單的失足落水。

    陸綏坐上都察院僉都御史的位置,自然不是因為他有多正義凜然。這世上哪有干干凈凈的人,有心去查,手里多少都沾了些臟事,不清不白的。

    都察院是以監察百官。

    權利不小,倒是方便行那些鏟除異己的事。

    陸綏望著她的小臉,白里透著紅,仿佛剛抹了薄薄的胭脂,顏色鮮亮,他說:“陛下若是想包庇他,臣自有辦法。”

    她手里沒有依仗,的確也難。

    不過她本也靠不上陳家那些個廢物。

    他才是她的倚靠。

    他心甘情愿做她手里那把刀。

    可惜,她用起他這把刀,仍舊是不情不愿的。

    “誰說我要包庇他?”

    陸綏抬了下眉,有些詫異:“陛下是要臣秉公執法?”

    這事陳家的其他人未必不知情,真查起來,摘都摘不出去。

    竺玉抬眸:“陸大人按照大燁朝的律法處置便是,不必問我。”

    陳家那幾個人,作惡多端。

    便是被處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陸綏把人給處置了,陳皇后找過來,她大可以繼續裝可憐,說他們都不聽她的。

    加之板上釘釘的證據,她便是想包庇他們,也不好做的太過。

    免得落下個昏君的名聲。

    被這幫老臣打著清君側的由頭給廢了。

    陸綏不動聲色掃過她的臉,不見任何勉強之色,卻叫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動。

    他忽然想起來,她好似一直就不怎么喜歡陳家的人。

    厭惡的緊。

    “臣謹遵圣意。”

    “陸大人沒有別的事兒,就先回去吧。”

    竺玉迫不及待要趕走他,方才被這人摁在椅子里…

    身上的這套龍袍都不怎么干凈了。

    再穿著也不舒服。

    這句話聽著就像是想要迫切把他給轟走。

    陸綏卻不急著離開,腳步扎根了似的,遲遲不抬,望著她白里透紅的氣色,若無其事的說瞎話:“臣見陛下臉色不大好,臣想留下來服侍陛下。”

    第106章 [VIP] 第106章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挺軟和,方才也照過鏡子,氣色紅潤。

    雖近日只得茹素,可她吃得反而更多,臉頰也跟著圓潤了幾分。

    她咳嗽兩聲,對上陸綏確有其事般篤定的神色,又把本要罵他胡說八道的話給咽了回去。

    她訕訕回了幾個字:“我挺好的。”

    聲音幾乎低得聽不清。

    陸綏望著她的頭頂,腦袋也圓圓的,可愛的緊,他緩了緩神,說:“陛下不必逞強,臣理應為陛下分憂。”

    竺玉的臉上擠出勉強至極的笑來,手指頭也因為尷尬弱弱蜷縮起來:“陸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領了。天色漸晚,陸大人還是早些歸家,養足精神方能繼續為朕分憂。”

    她還是不大習慣拿出皇帝的派頭。

    說這句話差點打著舌頭。

    陸綏見她閃著舌頭的樣子,忍俊不禁,清冷的臉上難得浮動幾分淡笑。

    這笑就像那撲開灼灼芳華的春風,撩撥起了漣漪。

    他慢慢攥住她的手指頭。

    她抓得很緊,并攏五指,握緊拳頭,粉白的指甲蓋深深陷入掌心。

    低著頭,青絲垂散,小臉精致,皮膚也白白的,像那枝頭顫顫巍巍綻開的花瓣。

    碰一下,就害羞的要把自己合起來。

    陸綏像一個霸道的入侵者,緩緩強迫她打開十指,糾纏著她,牢牢扣緊她的手。

    他輕輕抵著她的額頭,冷冰冰的音色多了些許沙啞:“陛下,夜色漫長,臣孤枕難眠。”

    竺玉臉上的高溫不退,耳朵根剎那間變得又燙又軟,她避開他的眼眸,磕磕絆絆道:“朕…朕一個人就睡得很好。”

    陸綏親了親她的眼皮,一路往下,又親了親她的鼻梁、唇瓣,再到細細的脖子。

    竺玉被親得渾身酥麻,被松開的手指好像無力振翅的蝴蝶,瞬間繃緊,又軟軟的從空中驟然落了下來。

    受不住這種刺激。

    雙手胡亂在空中亂抓,下意識纏住了他的發絲,十根纖細白嫩的手指頭,抓緊了他的頭發。

    她聽見陸綏似乎笑了一聲。

    然后她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搭在他的腰上,她喘著氣,呼吸急促,臉頰透紅,恍恍惚惚的余韻中聽見男人在她耳邊低聲道:“抱緊。”

    溫聲細語中無形還是透著些與生俱來的命令。

    她怕掉下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不過也還是抱緊了他。

    疾風驟雨狠狠拍打著落難的小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雨水驚擾得可憐兮兮,仿佛再也飛不起來了。

    等這場風雨過去之后。

    耗盡力氣的小蝴蝶只能趴在那兒,動也動不得。

    待已經饜足的春風緩緩將她抱了起來,方得片刻的歇息。

    可是這場風還是性情惡劣的風,將小小的她放在掌心,還要拿豪毛筆輕輕掃過她已經沒力氣開合的蝶翅,戳戳已經沒有反抗之力的蝶身。

    輕輕掃過的毛筆,帶起一片細顫。

    顫得越來越厲害,到后來一點兒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第二天。

    新帝的起居注上便多了一條。

    都察院僉都御史陸綏深夜求見,帝宣之,后留宿宮中。

    陸綏一連在宮里住了好幾天,他也不是閑著無事來逗她玩。

    新帝仁善,登基過后,大赦天下,開恩科,減賦稅徭役。

    平戰事,主張修生養息。

    這也沒什么不好的,只是這些事往下辦,總有幾個陽奉陰違的,想從中撈點油水,給家里賺著補貼。

    有些人寒窗苦讀多年,也不是來當這兩袖清風的好官。

    為名圖利,都有跡可循。

    因而新帝才登基半月,書桌上就有了堆積如山的奏折。

    每日早朝,也是鬧哄哄的,不得清凈。

    人人好似說的都有道理,這群老狐貍可不是一只小白兔就能治得下來的。

    先前陸綏就幫她批閱過奏折。

    如今亦然。

    既不覺得自己做的是大不敬的事,也不怕將來她真的掌了權,再來秋后算賬。

    竺玉其實有點奇怪。

    上輩子陸綏壓根不會幫她看奏折,更不可能替她批閱,他要爭權奪利,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懶得大費周章、拐彎抹角的奪權。

    奏折上都是些瑣碎的事情。

    只是字字句句都給她設陷阱,有時候她能看得出來,有時候她看不太出來。

    當皇帝好難。

    當皇帝也很累。

    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還要在她面前理論大半天,一畝三分地的糾葛也要她做主。

    還有為仁君的素養處處壓制著她。

    但是卻還沒人嚷著要她選秀開后宮!

    皇帝的苦倒是都吃了,福還沒享。

    她也不要后宮佳麗三千、溫香軟玉這等好事,畢竟這樣也耽誤了正是芳華的小姑娘。

    可她身邊都是小太監。

    連個如花似玉的小宮女都見不著。

    回過神來,竺玉看著案桌前的男人,窗外浮光掠影,恰到好處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幾分伶仃。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臉,光影投射下琥珀色的眼靜靜朝她投來。

    她被看得一愣。

    畢竟使喚他做了事,她也不好把人當空氣,磨磨蹭蹭到他面前,看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還有硯臺已經用盡了的墨水。

    “陸大人辛苦了。”

    陸綏放下手中的毛筆,他嗯了聲,對她難得的討巧賣乖,顯然也很喜歡。

    只是不善言辭,不大會表露。

    “還剩了些折子,得陛下親自過目。”

    “好好好。”

    堆積如山的奏折只剩下一小半。

    她自然樂意處置。

    陸綏對她招了招手,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來,順手將毛筆塞進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前幾天的那個夜里。

    頭頂沉沉的聲音落下,像一陣風。

    “專心。”

    她恍然回神,抓著筆認真的開始看起奏折。

    她性格懶怠,但做事還是認真的,哪怕剩下的這些折子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還是逐字看過,盡心批閱。

    陸綏在旁替她整理文籍,過了半晌,再度抬眸,伏在桌上,枕著青絲,小臉粉白,睡得正香。

    窗外風聲驚作。

    還未入夏,天氣還是涼的。

    陸綏拾起架子上的外衫,輕輕搭在她的肩頭。

    這兩日,他已有所收斂。

    那天夜里切切實實叫人怕了她,無形之中好讓她清楚休想一腳踢開他。

    她覺得他兇蠻。

    可她才是最無情的。

    陸綏斂眸,替她攏緊的外衫,讓她安靜的睡了會兒。

    春光正好,正是濃情時。

    陸綏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春日,她還是那個有點害羞的小太子。

    一開始嫌棄他們,徹徹底底得罪了他們。

    沒幾個人愛同她玩。

    她總孤零零的,顯得可憐。

    在國子監,閑來的空隙,耐不住貪玩的性子,便溜出門去,卻也不敢走遠,頂多在后門的小巷子里轉悠。

    不知道從哪兒抱來了幾只小奶貓,偷偷藏在袖子里,下了課,小奶貓餓得喵喵叫。

    她還遮遮掩掩,裝作聽不見。

    旁人問起,做出事不關己的樣子。

    再悄悄出了門,躲在亭子里,用偷帶進來的羊奶喂養這幾只小奶貓。

    她以為沒人知道。

    其實都看在眼里,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后來其中一只病死了。

    她難過的哭腫了眼睛,那幾天眼皮紅紅的,哭著哭著就趴在亭子里睡著了。

    陸綏那天正好經過,隔著樹影,聽著少女憋在喉嚨里的嗚嗚咽咽。

    他皺著眉頭,分明不喜,卻始終邁不開腳步走人。

    定定站在那里,聽著聲音漸漸變得微弱。

    等他再看過去,她就趴在那兒睡著了。

    那時陸綏以為她是個心軟的人,到今日才看清她本沒什么心肺。

    待小畜生也比人要親近。

    這也無妨。

    她不喜歡他也不是不成。

    卻也不能喜歡旁的任何人。

    他回神,抽過她手里最后一本奏折,不急不緩替她整理完。

    竺玉醒來時,已近黃昏。

    陸綏似乎也睡了,她的臉上睡出了印子,揉了揉臉,慢慢醒過神。

    她也很少見陸綏睡著的樣子。

    少女心中微動,握著手邊的毛筆,小心翼翼在他的臉上畫了幾筆。

    男人的眼皮似乎顫了兩下,把她嚇了一跳,她屏住呼吸,見他沒醒,這才繼續在他臉上畫了兩道。

    雪白的臉沾著黑色的墨汁。

    看著竟也不丑。

    畫完之后,她對著他的臉,還吹了兩下,猝然對上一雙睜開的眼。

    竺玉被嚇了一跳,不知作何反應。

    陸綏仿佛沒察覺到臉上的不對:“奏折已經整理好了。”

    竺玉哦了哦:“你辛苦了。”

    她望著陸綏左邊臉上的小王八,心虛別開眼:“愛卿,你洗把臉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陸綏微微一笑:“不必,臣這就先告退了。”

    竺玉欲言又止,眼睜睜看著他頂著臉上的小王八出了門。

    外頭的人,瞧見了也不敢吱聲。

    陸綏若無其事,出了宮門,恰好碰見入宮覲見的秦衡和周淮安。

    宮門前等候許久的小廝,瞧見大人臉上墨跡已干的小王八,“公子,您臉上…”

    小廝也不敢明說,怕被遷怒。

    秦衡盯著他的臉,默不作聲。

    周淮安也覺得奇怪,陸綏竟頂著這樣一張臉就出了門,未曾聽說他有什么受寵的愛妾,搞這種小把戲。

    陸綏嗯了聲,不太在乎的樣子,他說:“陛下調皮,無妨。”

    第107章 [VIP] 第107章

    這話仔細聽來,便不是那個滋味。

    周淮安聽著格外奇怪,怎叫他聽出了幾分寵溺和縱容來,便是天子近臣,也不必用如此的口吻。

    “陛下真有這么無聊?”周淮安不大信,更叫他吃驚的還是陸綏竟活生生忍受了她在他臉上畫王八?

    還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這會兒被點破了也一派無所謂的姿態。好生灑脫大氣。

    可他的性子,周淮安也不是不知道的。

    睚眥必報。

    相當記仇。

    陸綏回道:“這幾日折子多,陛下看得心煩,拿我作樂解氣,沒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安哼了聲:“你竟然能受得了。”

    便是他的親表弟,也不成的。

    在臉上畫東西,還被這許多人瞧見,簡直顏面掃地。

    陸綏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陛下只是在我臉上畫幾筆,同性命相比,委實算不了什么。”

    周淮安聽著這話都起了雞皮疙瘩,誰人不知,當朝新帝,性情寬厚,手邊還無人可用。

    朝堂之上,禮法相壓,手里的權利少的可憐。

    并非如開國皇帝成祖那般,暴虐無度,說殺便殺。

    不過幾大世家,互相牽扯。

    朝堂上倒也能過得去,風風雨雨,不涉他人。

    周淮安心直口快:“冠冕堂皇。”

    陸綏并未介懷:“昨夜熬得太晚,我便不同幾位多說了。”稍作停頓,他道:“不過陛下睡得也遲,勞累過度,怕是沒有精力召見你們二人,你們不妨改日?”

    至于怎么個勞累法。

    無需明說。

    秦衡盯著陸綏的脖子看了半晌,方才遲遲沒有出聲,便是被他脖子上那細微的抓痕給吸引了目光。

    這道傷痕,屬實突兀。

    陸綏還沒有枕邊人,總不能是他自己抓傷的。

    秦衡的心往下沉了沉,“看來你在宮里不容易,不僅睡不好,脖子上還有傷。”

    陸綏聞言,頓了一瞬。

    不過須臾,恢復如常,覆著冷霜的眼瞳好似變成了銀灰色,瞧著就冷冷淡淡的。

    他望向秦衡,不動聲色默了半晌,卻是不慌不忙,也不大在乎秦衡話里的深意,他抿起薄唇,吐字道:“小傷,不礙事。”

    周淮安既不是瞎子,也不愚鈍。

    兩人話中的交鋒,都要誤傷他這個看客。

    不曾聽說二人生了什么嫌隙,平日他們兩個也還算要好。

    針尖麥芒的時候,的確少見。

    周淮安袖手旁觀,決計不會多管閑事。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真有那個本事掐死了對方也是做了樁好事。

    他既已到了宮門前,自當也去做正事:“陛下辛苦,我們走到這兒也很辛苦。來都來了,如何能拒之不見?”

    陸綏也沒攔著他們。

    仁壽宮有他的人,放了眼睛,且能安心。

    “既如此,我便不多耽誤你們的時辰了。”

    “行。回見。”

    秦衡如今還在翰林院,文淵閣的大學士,有他父親叔伯鋪路,他本來也心計無雙,這一路走得自然也順當。

    作殺人的刀,也要磨好了刃。

    不然一刀劈下去,還是沾泥帶水,藕斷絲連,那可就鬧得難看,還后患無窮。

    仁壽宮的主殿。

    只有一幫小太監,宮女都少見。

    平宣如今見著這幾個人都頭疼,一個兩個,都是硬茬,都是來為難人的。

    平宣不情不愿進殿稟告。

    竺玉唯有心累。

    他們怎么屁大點事,都要來找她決斷?

    平時見他們主意都大得很啊!

    周淮安在軍營里被狠狠磨煉了大半個月,父兄不讓他出來,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一趟,他腦子里竟還想著這個小表弟。

    先帝出殯那日,瞧見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孝服,神色蒼白,伶仃可憐。

    他心里真是怪心疼的。

    他自然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親人離世,不論親疏遠近,心里都是會難過的。

    周淮安想來好生安慰她,亦是來為她撐腰。

    不必害怕,這天下還有周家人肯幫她守著,便是誰也不能將她從龍椅上拽下來。

    她想要河海宴清。

    必叫她瞧見一個輝煌的盛世。

    可周淮安一進殿,就聽見了她的嘆息聲,好像十分勉強才見了他。

    他當下就起了火,那種送上門來被人給羞辱了似的,兄長交代他的話,他便一句都不想多說了。

    稟明公事,也沒有旁的多余的話。

    至于秦衡,本來也沒非說不可的話,他不動聲色的掃過她的脖頸,不仔細看,其實看不出來,緋白的皮膚落下了幾片粉白花瓣似的拓痕。

    秦衡眼神利了幾分,壓著難言的情緒。

    直到出了仁壽宮,秦衡依舊是一言不發的,眼神極其的淡,臉色冷肅。

    他總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會兒倒是殺氣極重。

    周淮安沒察覺到他的不對,秦衡早該想到,她不擅遮掩,藏了這么多年被發現,已經是極限。

    可即便如此,她未必只被他一人察覺了。

    陸綏心思細,如何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只是他這人,沉默寡言,不像李裴表露的那么明顯,他們自然也就不會關心到他的頭上來。

    又是抓又是撓。

    秦衡垂著眼皮,面無表情。

    *

    陸綏回了府。

    母親在去蘇州的路上起了高燒病了,父親請了幾日的假,趕到半道將母親接了回來。

    連著幾日高燒不退,這兩天才好了一些。

    父親事必躬親,藥是一口一口喂的,母親并不領情,喝了多少就吐了出來,臉色蒼白叫他不要再來了。

    父親卻是不怎么聽的。

    陸綏知道他更像他的父親,看著溫和,骨子里是個很頑固的人。根本說不動。

    也感覺不到什么痛。

    陸綏看見父親從母親的院子里出來,他站在門外,過了會兒,開口問了句:“母親好些了嗎?”

    陸首輔鬢邊也有白發,他嗯了聲:“好的差不多了,但也得繼續喝藥,本來她身子不大好,生了你們,到底還是傷了根基。”

    陸綏說:“她不想看見您。”

    陸首輔淡道:“我是她的夫君,她這是在同我鬧脾氣,她難受,便要我也難受,這沒什么。”

    陸綏聽著,點了點頭。

    接著便聽見他的父親同他說:“你若是有了喜歡的人,莫要逼她,免得她恨你。”

    男人望著窗外遠去的鷹,嘆道:“恨你容易,喜歡卻是難上加難。”

    陸綏捏緊指骨,他說:“我不用她喜歡我。”

    他忽然想起下午,他無意間瞧見的春色,她靜靜趴在桌上,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陸綏說:“父親,我不在乎。”

    這些年,母親都沒能愛上父親。

    兩情相悅實在太難,他不強求。

    他要用手中的權、用忠心、用殺戮、用盡一切所能,將她牢牢綁在金鑾殿高高在上的那個位置。

    要她離不得他。

    也要她斷然不敢拋棄了他。

    綁住她。

    便夠了。

    陸綏聽見父親笑了聲,過了會兒,遙遙傳到幾個字:“當年我也如你一般,如今悔不當初。”

    陸綏執拗道:“我同您,是不一樣的。”

    頓了頓,男人抿唇:“父親,我不會輕易后悔。”

    紛紛揚揚的春花在風中飄揚又落下。

    這場父子對話,亦是戛然而止。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去。

    三個月之后。

    朝臣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上折子請陛下充盈后宮,早日誕下龍裔,也好維系前朝后宮的穩定。

    竺玉不想選妃害人,可這事不是她隨便就能糊弄過去了。

    有心往后宮塞人的臣子賊心不死,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折子上奏。

    尤其是戶部尚書張槐,一天好幾封折子,大寫特寫空置六宮的弊端。

    竺玉被逼得焦頭爛額。

    當天夜里,都察院的人便將張家給圍了起來,將張家給翻了個底朝天。

    張槐當晚就被下了牢獄。

    陸綏歷朝歷代最年輕的都察御史,這段時日也是威名遠揚,聽見他的名字都讓人聞風喪膽。

    這般干脆利落的手法,像是尋仇來的。

    誰也不知道張槐是什么時候得罪了這位不好相處的煞神。

    第108章 [VIP] 第108章

    都察院主掌監察,權利不小。

    刑訊的手段不比另外兩司收斂,甚至因為陸家這位新上任不久的僉都御史,名聲比起刑部和大理寺,更加聞風喪膽。

    偏偏這位僉都御史每次上門的陣仗都像是來抄家一樣。

    手里拿著不知何時、也不知從哪兒拿到手的罪證,給人定罪,叫人無話可說。

    時間一長,便也無人會去招惹他。

    好端端的去尋閻王爺的晦氣做什么?

    即便如此,請旨陛下選秀的還是大有人在,朝堂之上甚至愈演愈烈了起來。

    且不說先帝便是因為子嗣單薄,到最后差點就是選無可選,若是新帝底子再差些,怕是真的得請金陵那位小世子來坐這個皇位了。

    朝臣未雨綢繆,亦是情有可原。

    心里想句大不敬的,若新帝也是個短命鬼,連個子嗣都沒有,儲君人選不定,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屆時打著各種名號謀奪江山的亂臣賊子,師出有名,打起仗來,生靈涂炭,也是罪過。

    選妃的折子如雪花似的往金鑾殿上飛。

    與此同時,都察院也不斷的在抓人,今兒有個死諫求陛下開后宮選秀,明兒就能收到全家下獄的風聲。

    饒是這幫迂腐的老臣再怎么遲鈍,一回生二回熟,漸漸也看出來不對勁來。

    這位陸大人分明就是不想讓皇上選妃,這是要陛下斷子絕孫啊!

    做法歹毒,其心可誅。

    他們心中惶惶,不曾想陸家竟然敢如此膽大包天,連陛下后宮的事宜都要插手,不讓選妃,又如何能誕下皇子?往后這江山更是無人繼承。

    歹毒,歹毒啊。

    可他們原也說不得。

    既拿不出陸綏公報私仇的證據,二來他也并非冤枉了那些個下獄的大臣,每個罪名都有板上釘釘的證據。

    人心慌張,再不敢多言。

    生怕下一個就查到自己家的頭上來,這位閻王爺可是三更半夜都會帶著人來抄家的玉面修羅。

    半分人情不留。

    連他沾親帶故的遠房舅伯都給抓了,刑訊時用的手段樣樣都沒少。

    自家人都不留情面,外人落在他手里豈能討得著好?

    總歸陛下還年輕,選妃的事宜還能再往后拖延一二。

    竺玉這日上朝,耳根子總算清凈了下來,再沒有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陛下合該以皇嗣為重啊!”

    諸如此類的話。

    即便有微弱的聲音,也被陸綏擋了回去:“陛下體弱,如今更需養好身體。”

    活閻王都開口了,其他人哪里還會再那么不識相的同他作對。

    秦衡也站出來幫了幾句腔:“陛下重仁孝,尚在孝期,諸位大人不該再苦苦相逼。”

    秦衡當然也不想見她選妃。

    她原本就喜歡同女子走得親近,從古到今,磨鏡之好,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兒。

    他瞧著她待女孩子,還要多出幾分溫柔,說不準,朝夕相處,還真就讓她日久生情了。

    竺玉是不打算選妃的,她附和了句:“陸大人所言極是。”

    這句話在朝臣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聽起來像手無實權的可憐小皇帝被威脅了一樣,實在可嘆。

    周淮安同朝臣想的一樣,這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豈不是滅人欲?怎么能連選妃都要伸手干涉?咄咄相逼。

    尤其是陸綏,做的可真是明目張膽,就差在臉上寫字,誰敢慫恿陛下選妃,就抄誰的家幾個大字。

    周淮安本以為兄長會站出來幫一把孤苦無援的陛下。

    誰知他的兄長,不言不語,任陸綏在這兒胡作非為。

    下了朝。

    周淮安還在想著這事,他同李裴一道往外走,想不明白的事兒就只能問李裴:“陸綏不讓陛下娶妻生子,是怎么個道理?他們陸家做事真要這么絕?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李裴現在看著也有了個副指揮使的樣子,他心里已經猜到了怎么回事。

    李裴的手放在腰間的刀上,五指慢慢握緊:“現在本就不是選秀的時機。”

    他今日想說的話,被陸綏捷足先登,不然他也是要這么說的。

    周淮安皺眉,操心起她的婚事比自己都要著急:“她今年都要二十了!榮郡王家的世子爺,女兒都有咱們小腿這么高了。”

    李裴:“陸綏這事辦得沒錯,換成我也要這么辦。”

    周淮安:“我倒是忘了,你喜歡她,自是見不得她同別人長相廝守。”

    說著周淮安拍拍他的肩膀,既是勸也是警告:“可她是皇帝,不可能一直空置后宮,生來就是要有六宮粉黛的。你別犯渾。”

    李裴:“她沒這個福氣。”

    *

    竺玉沒有后宮佳麗三千,也不遺憾。

    她每日都要出宮,少時被拘著的性子,在這個時候玩了個痛快。

    平時喬裝打扮,也沒人認出她的身份。

    她這樣走出去,看著就是個清俊秀氣的小少年郎,只是被養得嬌氣了些。

    時逢開恩科,京中學子眾多。

    竺玉常去的酒樓,每旬都有斗詩會。

    文人學子,少年心氣,斗起詩詞毫不相讓,倒也精彩。

    陸綏知道她每日悄聲無息就跑出來,她身邊放了他的人,知道她每日的去處,陸綏也沒管,吩咐他們私底下把人看好,別叫她被什么不長眼的給傷了。

    陸綏也沒過問,她在外頭認識了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而竺玉也不知道自己被陸綏盯著,她跑出來,純粹是因為前十幾年被陳皇后管得太嚴,做什么都不得自由,都得小心翼翼避開她的眼線。

    如今陳皇后是太后,但是已經管不著她、也威脅不了她什么了。

    陳皇后已經沒有同她魚死網破的機會。

    陳家想象中的官運亨通、平步青云也沒來,周淮景處處找他們的麻煩,他又是極擅長刑案的官員,這幾個月叫他們焦頭爛額,難受的要緊。

    陳家人找到太后也無用。

    新帝只知道睜著無辜的眼睛說她也沒法子。

    近一個月,陳家光是定罪的人就有四五個,還有十余個淮安士族的同族在刑部待審,不留活路。

    他們自顧不暇,竺玉方得自在。

    便是在斗詩會上,她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男人一身水洗發白的粗布麻衣,瞧著仍舊風姿翩翩,他追上前來:“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竺玉摸了下腰,荷包還真的沒了。

    她接過對方遞來的荷包,拱手道謝:“多謝兄臺,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里面還有沉甸甸的銀子。

    若非他好意將荷包送還過來,她都沒銀子付賬,要被掌柜的當成吃白食的。

    男人遲疑半晌,同她說起實話:“其實不是公子粗心,方才我瞧見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靠近你,趁你不備,偷著將你的荷包給摸走了。”

    他這樣說,還有幾分怕她不相信。

    竺玉這次發現男人臉上有一塊不怎么顯眼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

    她抬手,指了指他臉上的傷:“你的臉,沒事兒吧?”

    男人搖頭:“沒事,不痛。”

    竺玉心下過意不去:“我請你吃飯,還望兄臺不要客氣。”

    他素來靦腆,本不想答應,但對上她的眼睛,便不忍回絕:“好。”

    路上,竺玉才想起來問他的姓名。

    “在下姓嚴,單名一個忌,潁州人士。”

    “嚴公子,我姓沈。”

    “沈公子,幸會。”

    嚴忌話不多,懂得卻多。

    一番交談中,竺玉知道了原來他上一屆考試還在孝期,才未能進京趕考。

    剛出了孝期,便準備下場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他的話雖然不多,聽著卻叫人無比舒服。

    什么煩惱說與他聽,三言兩語都能輕易化解。

    竺玉聽他說潁州的風土人情,聽得沉醉,天快黑了才想起來到了點,該回去了。

    臨走前,竺玉盯著他的臉,忽然察覺嚴忌長得也很不錯。

    眉目清冷,眼色溫潤。

    外邊下了雨,嚴忌忽然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傘塞給了她:“你看著就瘦,還是別淋雨了。”

    氣息相近,她抓著手里的傘,臉上忽然一熱,腦袋還有點暈暈乎乎。

    少女情竇初開,總在不經意的一個瞬間。

    她輕聲問:“那你怎么辦?要淋著回去嗎?”

    嚴忌在附近租了院落,雖然小了點,還是與人合住幾間房,但是勝在離長安街很近,他說:“我住的不遠。”

    竺玉打著他的傘,遙遙消失在雨中。

    這天之后,兩人就常見面。

    她批完折子趴在桌上,聽著窗外噼里啪啦的雨聲,還會想起嚴忌來,感覺他又古板又正經,但是又是十分通情達理、很好相處。

    竺玉那天回來就叫平宣將那把油紙傘好生收了起來。

    這會兒下了雨,那把傘又被放在了殿門外。

    竺玉盯著門檻外放著的油紙傘,忽然間又很想去見嚴忌。

    聽他同自己講故事,哪怕她表現得很無知,他好像也不會嫌棄她。

    頭頂被卷起來的書卷輕輕碰了兩下。

    陸綏看見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想什么。”

    竺玉才不會把自己結交了新朋友的事情告訴他:“這雨什么時候才能聽。”

    “梅雨時節,還要再等兩天。”

    “噢。”

    她已經等不及了。

    想出宮。

    陸綏看她眼睛珠子頻頻往外看,當她只是貪玩:“等放了晴,才出去玩也能玩得。到時候我陪陛下一道。”

    竺玉拿著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不用你陪,我有去處。”

    陸綏手上一頓:“還沒去膩?”

    她嘰里咕嚕,說得不清楚,他沒聽清。

    陸綏垂眸一看,只見她在紙上寫了他的名字,旁邊還畫了只丑丑的老烏龜。

    第109章 [VIP] 第109章

    竺玉察覺到他的目光,莫名心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把紙張揉碎,未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嘴硬解釋道:“沒在畫你。”

    陸綏好似故意盯著不放,扯了下唇角:“陛下墨寶珍貴,臣瞧著這只小王八也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竺玉被他說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后背一陣發麻的涼意,順著脊椎躥上腦門。

    她辯駁了兩句:“這不是小王八,這是一只丑陋的老烏龜。”

    雖然沒膽明著罵,且也被他看出點什么。

    但還是要拐著彎的說他幾句不好才甘心。

    陸綏緩緩從她手中抽出這張已經被她捏得皺巴巴的紙,仔細看過兩眼,認真的神態仿佛在欣賞什么傳世大作。

    他的神色不似作偽,再度抬眸,黑瞳認認真真望著她:“很丑嗎?”

    好像不是在問這只老烏龜。

    而是他本人。

    竺玉被他盯得狼狽,倉促撇過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結巴:“就是、就是很丑啊!又老又丑。”

    陸綏漫不經心將紙張交還給她,神色淡淡:“原來陛下便是如此看這只王八的。”

    她極小聲:“是老烏龜。”

    陸綏嗯了嗯:“烏龜不好聽。”

    她依然很小聲:“那王八就很好聽嗎?”

    陸綏頗為認真:“稍微好上一些的。”他抬手繼續為她研磨,臉上不見被作弄的不滿,語氣平穩:“不過也沒什么分別,在陛下眼中,都是牲畜罷了。”

    竺玉感覺他話里有話,偏他態度恭敬,又叫她抓不住把柄。

    硯石在他手中,使起來好似極輕盈的。

    竺玉望著他的手指頭,瘦長雪白的,生得很好看。

    他也不在乎她不應答,接著竟是輕輕笑了聲,抬眸望向她:“不過王八也好,起碼能活得很久,比命長還真比不過他。”

    他似乎意有所指,她也只得假裝聽不出來。

    揉碎了紙張,又默默地想,陸綏果真是個小氣的人,緊抓著不放。

    外邊雨聲落盤的玉珠,噼里啪啦往下砸,雨勢不見消退反而見長。

    夏日里多是雷陣雨,來一陣,去一陣。

    總歸沒個定數。

    像這兩日,連著下暴雨,屬實也少見。

    竺玉好像那剛被放出籠子得了趣味的小鳥,真是想往外撲棱翅膀的時候,被這陣雨擋住了腳步,都快沒有了耐心。

    批完折子。

    竺玉照例像把人給轟走,哪怕外頭下著瓢潑大雨,她也沒有要把人留下來的意思,自然也看不見陸綏聽出她的驅散時的臉色有多漠然。

    “陸大人,晚些雨怕是會更大。”

    男人的唇線繃得直直,一言不發。

    竺玉也知曉要給他點甜頭,不然他憑什么給他當牛做馬處理這些瑣碎的小事,替她懲治那些個老奸巨猾的老油條。

    于是她裝出特別體恤臣子的好皇帝:“若淋了雨,生病了就劃不來了。”

    陸綏撩起眼皮,總算肯看她:“陛下也會擔心臣病沒病嗎?”

    竺玉點頭:“自然。”

    她這句話也是真心,還真不是哄騙他的:“這朝堂,沒有愛卿是不成的。”

    那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都等著他呢!

    還有陳家那些打不死的吸血蟲,她裝沒用也得拿他這個霸道的權臣當擋箭牌。

    陸綏威名在外,閻王殿的活閻王拿著板上釘釘的證據辦案,便她是皇帝也不能叫為法者目無法紀。

    她先前也沒發現陸綏這么好使,現在才知道沒有比他更好用的擋箭牌啦。

    陸綏一眼就能看透她有沒有撒謊。

    她說這話,沒有作假。

    可她的擔心,卻也僅僅只是擔心他不能再替她辦事,不能再為她做殺人的刀而已。

    男人心口的酸澀,也像蓄滿了夏日里的陣雨,不斷的膨脹了起來,直至塞滿整個胸口,他覺得難受。

    陸綏冷著臉:“陛下所言極是,臣先告退。”

    竺玉叫來平宣:“你且去送送陸大人。”

    陸綏淡漠道:“不必。”

    他瞥見門柱旁的雨傘,沉沉的眸色定在油紙傘面上看了半晌。

    這把傘,看起來很陳舊。

    傘面也沒什么花樣,油黃色都漸漸褪了白。

    做工也不夠精細,粗制濫造之物,不像是宮里所用之物。

    陸綏隨口問了句:“這傘哪里來的?”

    平宣弓腰屈膝,陸家小郎君做了官之后,威勢更甚幾分,尤其是那雙眼,幽得像是能吃人的湖,迫人得緊。

    他留了個心眼:“方才雨大,奴才用了之后忘記收起來了。”

    他不敢說是主子從外頭拿回來的東西。

    陸大人瞧著平心靜氣,冷冷的不大發作,可他是看在眼里的,陸大人就像那成了家的狼,圈緊了的人,是半點都不許旁人來沾一口。

    主子這些天自宮外回來,眉開眼笑,心情愉悅,飯都多吃了幾碗。

    還將藏書閣的游記書本全都抱了過來,讀起來廢寢忘食,卻也快活。

    平宣瞧著,他的主子恐怕是開竅了!

    在外頭有了相好的,眉眼間瞧著都是動了情的憨態。

    主子登基之前,日子就過得辛苦,好不容易快活幾日,可不能叫這黑心肝的給壞了事。

    陸綏拾起油紙傘,他剛握在手中,就被殿中人的余光所見,少女匆匆站起,朝他奔來,瞧著神情倒是很緊張,抓住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這傘不是你的。”

    “臣只不過是想借用。”

    她脫口而出:“不成。”

    說罷她也知自己反應大,惹人生疑。

    她說:“這把傘看著就破舊,我差人給你拿好的、新的。”

    陸綏神色稍霽,雨過天晴,他望向她的神色存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低低嗯了聲,任她去了。

    還不知曉手中這把破油紙傘是她新認識的小情郎給的。

    隔了幾日。

    雷陣雨總算過去。

    竺玉每日忙完了政務,照例溜出宮去。

    嚴忌如今在一家書坊給掌柜抄書,賺些家用。

    她來找他,次數多了,他也不嫌煩,只當她是哪家伶仃的小公子,沒什么人陪她玩,有點可憐。

    兩人在一塊,總是嚴忌掏銀子。

    這個給她買,那個也給她買,看出來她是個饞的,抄書賺來的零用錢大半都花在了她的嘴上。

    嚴忌倒也不在乎,錢總是要用來花的。

    她性子鬧騰又安靜,不像尋常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喜歡尋歡作樂,她每天總往些窮鄉僻壤里鉆,有幾回還被人追的不得已上了樹。

    嚴忌雖是書生,在家時也沒少干農活。

    先上了樹,才將她拽上來。

    兩人躲在樹上,枝頭的空隙總是狹窄,容身的地方多少有點擁擠。

    竺玉被他抓著手,她忍不住說:“好像又是我連累了你。”

    嚴忌每回都說她胡鬧,但是每回有事都陪著她一道辦。

    前兩天京城進了一支商隊,從西域那邊過來的,商隊的人黑發碧眼、五官深刻,長得也是異域風情。

    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弄來的貍奴。

    訓得小貍奴在籠子里給街上的看客討巧賣乖,脖子上拴著發黑的皮革項圈,瞧著精神萎靡,可憐的要命。

    竺玉打小就對這些小東西沒什么抵抗。

    起了惻隱之心,想花銀子買下來,那商人竟然還不賣。

    說是要留種的,一窩接著一窩的生。

    生出源源不斷的小貍奴來給他們賺錢。

    竺玉氣得不行,拉著嚴忌去偷籠子。

    嚴忌揉了揉眉心:“偷盜是不對的。”

    可一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頓了片刻,嚴忌說:“下不為例。”

    竺玉沒想到嚴忌一介書生,偷東西的本事卻不小,過程驚心動魄,幾次差點叫人發現了。

    他倒十分沉得住氣,不慌不忙將籠子里的小貍奴抱了出來,塞到了她的懷里。

    竺玉抱了他一下:“嚴忌,你人真好。”

    嚴忌笑了笑,有句話沒說出口,她才是他見過最好的人。

    嚴忌什么事都陪她做,隨著她胡鬧,耐著性子跟在后面收拾爛攤子。

    竺玉喝了桃花釀,有點醉,眼神迷蒙,她望著眼前的人:“你別動。”

    嚴忌:“我沒動。”

    竺玉捧住他的臉:“其實我不是你的好兄弟。”

    嚴忌沒動,也沒吱聲。

    竺玉對他眨了眨眼:“我是女孩兒。”

    嚴忌給她倒了水,她嘰里咕嚕:“可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你不會怪我吧?”

    他說:“不會。”

    竺玉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沒騙我嗎?”

    他看著她:“沒有。”

    竺玉松了口氣似的:“那就好。”

    她雖然喝醉了,但不是什么都不記得。

    醒來后有點不自在,可瞧著嚴忌一如從前,她就松了口氣。

    她時常去他租住的小院子里,二進宅,四面房子都住了不同人家。

    嚴忌要幫腿腳不便的鄰居劈柴、教沒錢上學的小孩溫書習字、破了的衣裳都是他自個兒用針線補的,心靈手巧。

    和他在一起,像浸在溫水里似的,很舒服。

    她出宮的次數多了,待得時間長了,陸綏便也就會過問她身邊的人,她每日在做什么。

    跟在她身邊的暗衛是趙峰親自挑出來的。

    趙峰以為他的主子,盯著小皇帝,是要看她私底下見了什么人。

    暗衛稟回來的消息,都是些…沒什么價值的小事。

    主子不問。

    趙峰也就沒往上報。

    只是近來,小皇帝同布衣書生走得近,出了宮就鉆到他家里去,便是這個人無關緊要,他也得提上一句。

    “陛下倒是沒見別的什么人。”

    “近日只與一位潁州來的書生走得近些,幾乎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第110章 [VIP] 第110章

    陸綏手里的刻刀重重劃破了一道,掌心快要成型的玉簪無辜多了處瑕疵。

    烈烈灼陽,絢爛的光暈恰如其分落在他的側臉,眼睫微垂,只頓了一瞬,便繼續打磨手中的玉簪,他問:“只是一介白衣書生?”

    趙峰立刻回道:“屬下派人去潁州查過,這人姓嚴名忌,家里是種地的,他父親多年前考中了秀才,便一直留在村里,是個教書先生。”

    簡而言之,是個清白人。

    也是個沒什么用處、沒什么威脅的人。

    陸綏放下手中的刻刀,陽光正好落入男人的眼底,黑色的眼瞳在光影的折射下瞧著更像清冷的琥珀,他望向窗外的走廊,目光停在對面的門柱。

    忽然想起來那天在殿門外瞧見的、那把突兀的油紙傘。

    布滿了舊色,也一點兒都不值錢。

    偏偏他拿起來的時候,有一個人那般緊張,破天荒的主動跑到他跟前來,抓住了袖子,生怕被他拿走了。

    趙峰等了許久,腿都站的有些麻了。

    他斗膽抬眸看了眼主子,那雙漠然一切的眼,靜靜望著窗外失神。

    片刻之后。

    趙峰聽見主子的聲音,有幾分散漫、聽著卻又像是很在意的:“那人長相如何?性情如何?”

    趙峰一愣,沒想到主子關心的竟是這般無用的細節。

    他認真回憶半晌:“長得像一塊玉。”

    他不太會形容,絞盡腦汁也只想到這么個形容:“很干凈。”

    “至于性情,聽他們說的這幾件事,都不像只會死讀書的迂腐書生,是個聰明卻又很會照顧人的好人。”

    干凈、聰明、年輕。

    有點骨氣、有幾分讀書人的傲氣,但也不是不會轉圜。

    這樣的人,往后考中個好名次,進了官場,也是前途無量的。

    陸綏聽著趙峰說的這通話,忽的笑了聲:“聽你這么說,他還挺招人喜歡的。”

    趙峰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沒琢磨出來主子是喜是厭,遲疑片刻,他如實道:“是。”

    他將后半句話給忍了回去。

    瞧著主子眼尾鋒利的冷意,到底是沒敢說出口。

    可不是招人喜歡嗎?

    小皇帝被迷得七魂六魄都跟著他飄走了。

    “知道了,你派人仔細盯著二人。”

    “屬下明白。”

    *

    傍晚的天色看著像一塊扎染的布。

    昏黃中暈染了幾分紅。

    夕陽西下,又到了她歸家的時辰,她有些不想走,坐在嚴忌屋子前的臺階上,懶洋洋支著下巴望向遠處的黃昏西沉。

    嚴忌去給她摘了新鮮的石榴,看她還呆呆坐在屋檐下,將石榴塞給了她:“熟透了,吃著應當很甜。”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今日怎么還未歸家?不是說家里管得嚴?”

    竺玉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晚些回去,也沒人會發現。”

    嚴忌瞧她每回出來都穿著男裝,從未見她穿過裙子,猜測她應當是家教嚴謹,不許未出閣的小姑娘出來拋頭露面。

    再見她對外頭的事情處處好奇,什么都很新鮮。

    想來是被關的狠了。

    處處受限,沒什么自由。

    嚴忌替她剝了個石榴,垂著眼皮,不動聲色地問:“你父母待你可好?家中還有幾個兄弟姐妹?”

    竺玉怔了怔,不想騙他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說:“我家里有許多妹妹。父親待我…很嚴格。”

    果真如此。

    看著就是被管得嚴厲的小可憐。

    自己還很弱小,卻又常常見不得比她更弱小的人或者小東西吃苦受罪。

    膽子又大又小。

    嬌氣又能吃苦。

    竺玉悶聲不響吃完他剝的石榴,正準備起身的時候,發覺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她有些愣,下意識扭過臉朝身邊的男人看了過去。

    嚴忌神色坦然,抓著她的手也面色不改的,他忽然說:“你嫁我吧。”

    他笑了一下:“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嚴忌不是死板的書生。

    他似乎永遠都這么坦蕩,想要什么,便親口同她說。

    竺玉呆住了,眨了眨眼,傻乎乎看著他,好似沒聽清楚他方才說的話。

    她本應該匆匆逃開,卻挪不動腳,心跳慢了半拍:“嚴忌,你喜歡我?”

    嚴忌:“嗯。”

    竺玉:“你喜歡我什么?”

    嚴忌的語氣比她還要奇怪:“喜歡一個人,還要理由嗎?”

    竺玉不懂:“不需要嗎?”

    嚴忌:“不要。”

    第一眼看中了就是看中了。

    哪里會有那么多的理由。

    嚴忌入京之前,父親同母親說等他考中了功名回鄉,就為他說一門親事。

    他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母親甚至已經提前替他相中了人,村長家的小女兒,他給回絕了。

    嚴忌的母親為此還有些惱他。

    那小姑娘長得也不差,是他們村里頂頂出名的村花,去年就該出嫁,跟家里倔著非要等嚴忌,哪怕他這輩子只是個秀才,她也愿意同他過日子。

    嚴忌沒這個意愿。

    母親罵他眼光高。

    嚴忌見過村長家的小女兒,過年的時候,她來這邊給親戚送肉,被他母親拉進屋子里喝了碗茶,是很好看。

    但他沒什么觸動。

    只覺得這是個長得還挺漂亮的人,除此之外,便沒了。

    嚴忌出這趟遠門之前已經同母親說清楚了,他近兩年不打算娶妻生子,不是他眼光高。

    他得讀書,又要賺銀子。

    沒空照顧一個家。

    現在。

    嚴忌覺著要他照顧一個人,也沒有那么難。

    銀子好賺,時間——

    擠一擠總會有的。

    見她沒有回他先前的話,嚴忌也不著急:“你慢慢考慮,不用急著回我。我家雖然窮了些,但我能賺錢。”

    “我家里清白,父親是個教書匠,平日里話少,也不愛管東管西,母親管家,過日子雖精打細算了些,卻也不是個會對家里人吝嗇苛責的人。”

    “我今年秋月下場考試,如無意外,榜上有名。”

    “我能掙一個大富大貴的前程給你。”

    他循循說完,巴巴望著她的眼睛,言語真誠,不是說著好聽來哄著她的。

    既要娶妻,自然要說個清楚。

    竺玉有些慌亂,也有點說不上的驚喜。

    心就像被火烤著。

    她低頭,腳底攆著地上的小石子:“我不知道。”

    她覺得自己并不討厭嚴忌,喜歡同他待在一塊,應當也是喜歡這個人的吧。

    竺玉聲音很小:“我不是不想嫁給你,可我的婚事…”

    她面露為難,可憐死了。

    嚴忌瞧著就心軟,心想她家里那關多半是不太好過的。

    平日他也不會這般沖動,看她的穿著、還有還有談吐,想來她也是世家出身,父母管教嚴格,定然瞧不上一個農家子。

    “不急。”

    “我不逼你。”

    竺玉松了口氣,她說話有點幼稚:“你喜歡我,我應該也是喜歡你的。”

    嚴忌眉眼帶了幾分春風桃花般的笑,他只盼著秋月早些來。

    *

    寶成殿靜悄悄的。

    平宣瞧著在殿內等候多時的陸大人,嘴角都要起泡了。

    陸大人畢竟是要為都察院的辦事,沒那么清閑,糾察百官,那案子自然多了去,要查的事情也多。

    往常隔個三五天才會往這邊來。

    從前在國子監讀書的那幾位,都正忙著正事,找過來的次數遠沒有讀書的時候多。

    今日,陸大人忽然入宮覲見。

    威儀凜凜,氣勢極寒。

    看起來哪里像是覲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殺人的。

    足足兩個時辰過去了。

    平宣這雙腿都快站不住了,陸綏耐心還是極好,巋然不動穩如山的在這里等候,平靜至極,莫名叫人心里發慌。

    天色漆黑。

    竺玉才回到宮中,平宣在宮門外瞧見主子的身影便匆匆迎了上去:“陛下,陸大人有事求見,已經等候多時了。”

    竺玉一只腳已經踏了進去,她動作輕盈,眼角眉梢含著春若桃花的盈盈淺笑,面若飛霞,氣色紅潤,比起正簇綻開的花瓣,還要嬌艷。

    陸綏抬眸望去,撞進她這雙生動的笑眼里。

    她的視線同他撞上的瞬間,她便悄聲無息將她的笑給藏了起來,“陸大人?你怎么這個時辰進宮來了?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陸綏何曾見過她對自己這么笑。

    每次她對他的笑,都是迫不得已的賣乖。

    從未有過真心。

    見到他,只會把她真心的那面藏得嚴嚴實實,吝嗇又小氣,再也不肯露出半分。

    陸綏握緊手指,繃緊的下頜像一道鋒利的線。

    胸腔猶如玉石俱焚般陣痛起來。

    他問:“宮外可好玩?”

    竺玉恰好站在宮燈下,小臉被燭火染得紅紅的,不知她想起什么,瞧著多了幾分靦腆和羞澀,她含含糊糊道:“還成。”

    陸綏問:“出宮怎么不帶幾個玩伴,是新認識了什么朋友嗎?”

    竺玉眨了眨眼,如今欺騙他,也不會有愧疚,她說:“沒有。”

    她反問:“你深夜入宮,就是來問我這些小事?”

    陸綏說:“臣下午就到了寶成殿,陛下遲遲不歸,想來宮外是有什么東西引得陛下樂不思蜀。”

    他的面色猝然陰沉了下去,黑瞳冰冷:“不過陛下身為一國之主,不可沉溺作樂。”

    他的手掌沉沉壓在腰間的長刀上,抿唇吐字:“臣這就出宮去,一刀了結勾引陛下的妖孽。”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夫妻性生活黄色一级片|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一级毛片啪啪|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在线|国产精选大秀一区二区|高潮影院 | 性夜夜春夜夜爽=a=a片=a|欧美激情在线观看视频免费的|女人16一级毛片|日韩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欧美亚洲国产成人|hhh在线观看 | 永久免费的啪啪网站免费观看浪潮|#NAME?|被按摩的人妻中文字幕|国产资源在线看|人人看人人射|免费看又黄又爽又猛的视频软件 | 日韩精品三区|国产成人精品=a视频免费福利|色中色综合|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一级毛片精品完整视频版|国产字幕在线看 | 一本到亚洲网|99久久精品国产欧美主题曲|973理论片23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高清在线|亚州国产视频|国产精品一卡二卡三卡 | 九九影院最新理论片|#NAME?|国产精品=a久久久久|高清国产亚洲精品自在久久|xnxx在线观看|性高潮一级片 老汉=av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又大又黑又粗免费视频|黄大片日本一级在线=a|成年人黄色毛片|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国产精品91大屁股白浆一区二区 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VR|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欧美xxx久久|黄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草草草|7777kkk亚洲综合欧美网站 五月天色中色|蜜桃精品视频在线|日本特级=aⅴ一级毛片|二区三区4区5区6区人妻|成人毛片软件|#NAME? | 亚洲=aV综合=a国产=aV中文|亚洲涩88|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狂牛|无遮挡h肉动漫在线观看|国产亚洲棕合欧美视频|中文字幕在线观 | 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亚洲三区精品|麻豆精产一二三产区|午夜嫩草嘿嘿福利777777|亚洲日本久久|亚洲中文无码永久免弗 | 丰满人妻熟妇乱又伦精品|黑白配高清国语免费观看|#NAME?|亚洲视频高清不卡在线观看|99ri=av国产在线观看|丝袜美腿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 きょこんきょうしゃ在线|91狠狠爱|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尤物|丝袜亚洲另类欧美变态|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亚洲=aV成人无码精品综合网站 | 免费线上=av|成人欧美精品一区二区|色人阁网站|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免费视频|日韩综合色|国产黄色精品视频 | 欧美G=aY男生露J自慰网站|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久|成人久久|美女一级片视频|juli=a=ann无码丰满熟妇|亚洲特级黄色片 | 7788.毛片|手机看成人片|日日夜夜操婷婷|亚洲日本中文字幕天天更新|免费成视频|gogogo免费观看视频高清 | 吃奶摸下的激烈视频|亚洲人成网站18禁止中文字幕|无码=aV天堂一区二区三区|男人猛躁进女人视频免费播放|精品一区在线观看视频|欧美午夜=a级限制福利片 | 国产成人精品777|久久久久国内精品|国产乱妇无乱码大黄=a=a片|久久字幕网|一区二区三区无码高清视频|在线视频综合 |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91超碰在线免费观看|性夜影院午夜看片|www.久久久|日本阿v片在线播放不卡的|v=a亚洲|国产黄色精品网站 | 国产人成精品香港三级在线|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免观看|男女无套免费视频软件|中文无码一区二区不卡αv|91短视频免费|亚洲美女精品区人人人人 | #NAME?|国产99九九久久无码熟妇|人妻无码第一区二区三区|亚洲精品一区二|亚洲国产最大=av|黄瓜视频污网站 | 国产大学生粉嫩无套流白浆|老司机久久99久久精品播放免费|日本国产三级|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欧美日本精品|涩涩91 | 天天操天天爱天天干|日本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久久毛片=a片软件爽爽|国产精品色=av|中文字幕第二十一页|日本护士大口吞精视频网站 | 尤物午夜在线|97插插插|欧美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国产一级片精品|亚洲毛片亚洲毛片亚洲毛片|91免费视频观看 | 操逼视频软件|免费=a级毛视频|超碰最新在线|免费无码又色又爽又黄的视频软件|jizz亚洲国产|极品少妇的粉嫩小泬看片 | 国产同事露脸对白在线视频|91在线91|国产免费看=av大片的网站吃奶|精品国产鲁一鲁一区二区张丽|国产对白久久|5lⅴ精品国产91久久 | 老汉=av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又大又黑又粗免费视频|黄大片日本一级在线=a|成年人黄色毛片|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国产精品91大屁股白浆一区二区 | 精品乱久久|www亚洲成人|麻豆91爱爱|99日韩精品|免费看日韩大片|国产精品视频一区视频二区 | 亚洲=av禁18成人毛片一级在线|九九在线视频免费观看|饥渴少妇高潮正在播放|欧美成人精品高清视频在线观看|伊人久久大香线蕉综合色狠狠|黄色片一级的 | 久久久久动漫|亚洲影视资源网|久操福利在线|娇小小小泬ⅩXXX深喉|中文字幕乱码中文乱码777|超碰在线个人 | 亚洲=av日韩=av无码黑人|亚洲国产成人=aV毛片大全|成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亚洲成人在线观看视频|超碰97人人干|精品精品精品 | 日韩美女啪啪|911久久|国产男女性潮高清免费网站|亚洲国产精品精华液=ab|国产精品视频自拍|毛片在线观看视频 | 亚洲国产福利一区|免费无码午夜福利片69|99亚洲伊人久久精品影院红桃|日韩在线观看你懂的|在线观看99|91午夜国产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69视频在线观看|不卡的=av在线播放|羞羞色男人的天堂|蜜臀=av夜夜澡人人爽人人|一区二区三区黄|成年人在线免费网站 色一色成人网|久草在线影|精品视频在线观看99|国产香蕉尹人视频在线|亚洲=a∨好看=av高清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在线 | 丁香花在线影院观看在线播放|成人网页在线|日本一码二码三码在线|偷拍25位美女撒尿bbb片户外|十八禁韩国女主播vip秀362视频|色哺乳xxxxhd国产 | 26uuu欧美一级|欧美日韩免费|女人被黑人躁得好爽视频|国产肉体XXXX裸体784大胆|四虎最新网址|欧美色v | 国产精品视频不卡|中文幕无线码中文字夫妻|免费人成再在线观看视频|处女影院|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99热精国产这里只有精品 | 国产内谢|成人=av高清|91在线成人影院|国产性猛交xxxx免费看|一级做=a爰片久久毛片苍井优|麻豆视频在线 | 亚洲=aV无码成人精品区在线播放|亚洲熟妇=av综合网五月|超粉嫩00无码福利视频|噜噜噜久久亚洲精品国产品麻豆|国产精品一区二区97|日本精品在线视频 | 午夜特片|中文久久久久|亚洲精品美女色诱在线播放|大地资源在线观看视频在线|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免费|豪放女大兵免费观看bd www欧美精品|成全在线观看免费高清动漫|富婆推油偷高潮叫嗷嗷叫|久久做受WWW|韩国羞羞|日韩亚洲欧美中文三级 | 爱福利视频导航|一级=a=a=a级毛片午夜在线播放|国产真实情侣MV|欧美三级视频在线观看|午夜人成免费视频|www.99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