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VIP] 第121章
“你自己心里有個數(shù)成。”
陸宴沒操心這事,只是順嘴提上一句,倒也不會擔(dān)心他弟弟就這么死在李裴的手里。
陸宴隨口問的這句,其實(shí)也是好奇,這兩人不說有多肝膽相照的友情,可是也斷然沒有深仇大恨。
李裴下這樣的死手,還得瞞著家里人,叫他父親知曉了,屆時連累得兩家長輩傷了感情,此事怕不好揭過。
“只是你做了什么,要李裴對你痛下殺手。”陸宴說著稍作停頓,不緊不慢補(bǔ)充道:“他可是連他養(yǎng)得那些私衛(wèi)都盡數(shù)派了出來。”
說假話瞞不過他這位兄長。
陸綏也不打算說假話,他思忖片刻,想好了措辭,簡潔明了:“我搶了他的心上人。”
陸宴抬眉,略有些詫異,在他聽來,兒女情長不過是最無足輕重的小事,值得這兩人如此大動干戈。
陸宴不太相信:“就這樣?”
陸綏點(diǎn)頭:“就這樣。”
陸宴上個月才定下婚事,遼東巡撫家的嫡長女,他未曾見過面,自當(dāng)沒有什么感情。
婚姻只是因?yàn)殚T當(dāng)戶對。
正合適,于兩家也都有好處。
因而,他不信弟弟口中說的話,倒也沒什么可奇怪的。
“先前也不曾聽說你喜歡過誰。”陸宴不動聲色的掃過他的臉,淡淡的口吻漫不經(jīng)心的打探:“是哪家的姑娘,叫你們兩個爭得頭破血流。”
陸綏口風(fēng)緊:“我不過問嫂嫂是誰、性情如何,兄長也不必浪費(fèi)時辰打聽這些于您無用的事。”
陸宴聽出來他這就是不想說了,藏得這么嚴(yán)實(shí),更加蹊蹺,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若你真心喜歡她,是遲早要將她帶回家的,早些告訴我,也沒什么。”陸宴淡淡說完這句,接著似是玩笑道:“還是你怕我會害了她。”
陸綏蹙眉,認(rèn)真想了想:“她膽子小,往后再說吧。”
他半點(diǎn)口風(fēng)不露,陸宴也不是個愿意追問的人,既不愿意說就算了。
還是年輕。
才會將喜歡兩個字看得這般重要。
父親同母親的前車之鑒,也不能叫他長記性。
陸宴沒再多說。
*
李裴派出來的殺手,雖未能傷了陸綏的性命,但也實(shí)實(shí)在在傷到了人。
十幾名死士,圍殺一個人。
陸綏再有通天之能,還是吃了虧的。
胳膊上被劃傷了兩道。
深可見白骨,他借口受傷請了幾日的假。
竺玉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批了他的假期,在朝臣面前表現(xiàn)出關(guān)切的樣子來:“愛卿好好養(yǎng)傷,徹底養(yǎng)好了身體再來上朝便是,切莫壞了根基。”
殿門大開,金燦燦的日光照著他緋白的臉色,病氣纏身的男人瞧著也比平日虛弱了兩分而已。
他低垂眉眼:“謝過陛下。”
竺玉還賞了好些名貴的補(bǔ)藥給他,百年的人參都給他送了兩根。
陸府的人瞧見如流水送過來的補(bǔ)品,還當(dāng)自家的二公子深收帝寵。
只二公子冷冷淡淡的反應(yīng),好似對這些賞賜并不掛心,甚至瞧都懶得多瞧,也不打算用在身上。
直接叫人收拾了放進(jìn)庫房。
管家有些遲疑:“少爺,這些可都是上等的補(bǔ)藥,對您的傷,切切實(shí)實(shí)有好處。”
便是不喜歡陛下,也不必拿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陸綏說:“我的傷沒什么大礙。”
說著他的唇角扯起譏諷的弧度,輕描淡寫:“往后還有用得著的時候。”
說著他又重復(fù)了遍:“收起來吧。”
管家不敢多勸,府里幾位主子其實(shí)都是不容置喙的主。他們做下人的,唯有聽話。
“是。”
李裴顯然是對刺殺的結(jié)果不滿,即便傷了陸綏,他也沒覺得多高興。
受了傷,也還總是有好的那天。
他又不是死了,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沒了,不會再來礙他的眼,擋他的道。
可李裴這些日子也不能再輕舉妄動。
即便不甘不愿,只得隱忍下來。
而寶成殿這邊才送走了陸綏這尊大佛,竺玉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來了個得了清閑的李裴。
她本來以為李裴比陸綏更好應(yīng)付,她眼睛紅紅的擠出兩滴眼淚,再裝作悶悶不樂的說兩句氣話。
李裴便什么都聽她的了。
陸綏可不是個會聽話的人。
可是她忘記了從前李裴在國子監(jiān)就粘人的緊,同她寸步不離,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
哪怕被其他人在背地里嘲諷是跟屁蟲,也當(dāng)做聽不見,照樣我行我素。
竺玉出宮不難,可要甩開李裴就太難了!!!
她忍了幾次,都再難忍下去:“李裴,難道你沒有公務(wù)嗎?”
李裴攤開四肢,大大方方睡在她的龍床上,甚至毫不客氣的脫掉了外衫,只穿著單衣,霸占著她素日睡覺的位置,用調(diào)笑的語氣:“陛下,臣這才為您拔除心腹大患,一千多里的路程,提著顆人頭,可是很累的。陛下就讓臣歇歇吧。”
竺玉心道這不是正好嗎?
她哄著他:“我知道你辛苦,你回家好好休息半個月,別把自己累著了。”
李裴睡著她的枕頭,躺在她的被子里,感覺渾身都染上她的氣息,這種滋味叫他舒爽。
他說:“我舍不得走。”
竺玉哦了聲:“那你便在這里歇著,我出宮辦事。”
李裴懶洋洋坐起來,長發(fā)就似那傾瀉而下的銀河,膚白唇紅的男人在她床上,瞧著像是她養(yǎng)的臠。寵。
“辦什么事?我也要去。”
說罷他就起了床,穿好鞋子,又起身緩緩穿好了衣裳。
竺玉有些煩躁,他們一個兩個,沒完沒了似的。
李裴看見她臉上擺出的臉色,毫不猶豫點(diǎn)破了她的心思:“叫你帶上我,你便又不想出門了是不是。”
竺玉還未辯解。
李裴冷哼了聲:“不過你興許就是想轟走我。”
他攏住她細(xì)細(xì)的手腕,把人扯到了懷里,腳下故意沒有用力氣,任由兩人往后仰倒在金絲枕被里。
錦被柔軟,好似墜入軟白的云層。
李裴抬手順勢放下床帳,少女跌靠在他懷里,雙手撐著他的胸口,剛起身就被他使了壞心,用帷幔纏住了她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身體,害她又被絆倒在他身上。
李裴心神蕩漾,摟著她的腰就不肯松手了。
他故意說:“怎么占我便宜?”
“我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你纏在我身上不放,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句話,可真夠不要臉的。
竺玉起又起不來,纏在兩人腰上的綢帶,落入他的掌心,他厚顏無恥打了個死結(jié),仿佛如此就能將兩個人的心也牢牢綁在一起。
竺玉踢了他一腳。
李裴反而一臉享受的表情,好像還沒踢爽,竺玉生怕他張口還要她再替他一腳。
“好兇。”
“再來一下。”
竺玉臉上的表情都不是一言難盡可以表達(dá),她下不去腳,也下不去手。
李裴壓根就不怕挨打啊!
她忍了忍:“李裴,你別鬧了。”
李裴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抬手扯掉了她發(fā)間的簪子,隨手扔在一旁,他盯著她黑漆漆的眼:“沒鬧。”
他摸了摸她的臉,對指尖柔軟的觸感,愛不釋手。
接著就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皮,他雖然好哄好騙,卻不好打發(fā)。
并非真的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你親口承認(rèn)過你喜歡我。”
“我沒有。”
“你有。”李裴對她毫不猶豫的否認(rèn)還是有些難過,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忘性大,對自己說過的話總是記得不是那么清楚:“反正是差不多的話,你說過同我的感情是最深厚的,你也知道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
李裴說著又低頭咬了口她的唇,帶著泄憤的性質(zhì),卻也因?yàn)榕滤鄱鴽]有真的用力。
“我也是人,不是銅墻鐵壁,會傷心難過,也會受傷,殺那些陽奉陰違的逆臣,并非我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做到的事情,這幾個月,也是耗盡了我的心血和精力,拼死才將逆臣的項(xiàng)上人頭給你送回來。”
“你就當(dāng)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他說這番話時,聲音低沉,帶著幾分賣弄可憐的討好,像是故意往她心軟的那片地方戳。
事實(shí)上,李裴殺那些人的時候,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就將人頭斬了下來。
他只會嫌自己提刀的速度不夠快,耽誤了他回程的日子。
這幾個月,日也想,夜也想。
想到了骨子里,想著若是能將她變小,藏在掌心里,一并帶著就好了。
竺玉耳后這片皮膚一片滾燙,李裴竟還記得她先前應(yīng)付他的那些話,甚至已經(jīng)開始問她討要。
“我如何沒有心疼你?”
“你才回來,我便賞賜了你許多東西,旁人都沒有。”
李裴埋在她的胸口:“我不要這些身外之物。”
這些東西對她是最不值錢的、也最普通不過的了。
她賞賜別人,也是一樣的。
竺玉抿緊了唇,閉上嘴巴沒有開口問他想要什么。
李裴想要什么,昭然若揭,根本不必再問。
她不問,他便主動開口說。
李裴的雙手掐住少女兩邊的腰窩,他直勾勾盯著她:“我要你。”
床榻間凌亂了起來。
李裴剛才本來就沒有好好穿衣裳,這會兒衣襟松散,露出大片胸口,擺出任人蹂。躪的樣子,好像要她做那個昏聵好色的君王。
竺玉挪開了眼:“你先把衣服穿上。”
李裴不僅不好好穿,還扯開了她的腰帶,她身上的皮膚如白瓷般細(xì)膩,薄紗外的燭火映得她的肩頭和關(guān)節(jié)都紅紅的。
只是雪白的柔膚上,還有一些淡淡的斑駁印記。
李裴摁住她往里藏的身體,叫她被迫對自己打開所有,他仔仔細(xì)細(xì)的看過之后,烏黑的眼瞳越發(fā)暗沉,幾分薄怒一閃而過,而后又很快消失。
他捏著她細(xì)細(xì)的手指,把玩揉捏。
李裴對上她的眼睛,意味深長同她說:“沒關(guān)系,我會比他更厲害。”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陸綏。
李裴還不知道他的苦主另有其人。
他只知曉對陸綏的恨意又深幾分,總得想辦法除了陸綏,要一個人死,也有千萬種法子。
一個個試過,陸綏若還能安然無恙,他倒也敬佩陸綏是只能茍的千年烏龜老王八蛋。
竺玉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她慌慌張張攏好衣襟:“李裴,你再這樣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她甚至已經(jīng)能感覺到他下腹的炙熱堅(jiān)硬。
通過人事之后,并且還得到了不少歡愉的她,已經(jīng)明白了那是什么。
李裴蹭了蹭她的大腿,嗓音沾染些許情欲的低啞:“你要不先看看?”
竺玉兩只耳朵簡直在冒煙。
李裴全然不覺得自己的行徑很不好臉,似乎想起了什么,接著說:“對了,你見過的。”
竺玉推了推他:“起來。”
李裴悶悶的聲音在她耳邊,他認(rèn)真地問:“那時可還滿意?”
他十分自信。
覺著自己這方面天賦異稟。
愛與欲,是分不開的。
那么多盲婚啞嫁的例子,不管先前如何生分,到后來多的是如膠似漆的夫妻。
這可不是客套出來的感情,都是睡出來的。
竺玉解開身上纏繞的綢布,如此才得以喘息,手腳都得了空,輕易就把這個拱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給推開了。
李裴這天灰溜溜在寶成殿泡了個冷水澡。
她不愿意,他還能霸王硬上弓嗎?
能是能,還是怕她恨他。
李裴感覺自己是叼住了肥肉的狼,只要趴在這塊肉的旁邊,眼巴巴的守著,誰來咬誰,就能守得住。
可他沒有想到,這是一塊長了腿的肥肉。
自個兒會往外跑了。
李裴之所以不著急,是以為她誰都不喜歡。
他才能這么不急不緩,慢慢等候自己守得云開見月明的那天。
不過很快。
李裴就嘗到了被辜負(fù)到肝腸寸斷的滋味。
*
竺玉準(zhǔn)時赴了小重山之約。
天公作美,月明星疏。
臨出發(fā)前,嚴(yán)忌做足了準(zhǔn)備,背了行囊,裝了些餅子還有兩壺的水。
他穿得輕便,遙遙見著就是干凈利落的少年郎。
行囊背在他身上,竺玉兩手空空,什么都不用拿。
嚴(yán)忌說:“觀星臺的官員說這幾日興許會出現(xiàn)五星連珠的星象,百年都難得一遇。”
竺玉咦了聲,每日早朝,底下都吵得她耳朵痛,她竟然也忘記了觀星臺的人有沒有說過這話。
“我一會兒可得好好守著。”
嚴(yán)忌聞言一笑:“你若困了,就裹著毯子睡一會兒,等出現(xiàn)了五星連珠,我會叫你。”
竺玉搖了搖頭:“你一個人守著多孤單,說好的我們?nèi)艘黄穑亲鍪裁炊嫉靡黄稹!?br />
月色昏昏。
竺玉聽見嚴(yán)忌溫潤的聲音,含著幾分寵溺般的嘆息:“可你往常這個點(diǎn)就該睡下了。”
她又是個貪睡的。
睡不夠就無精打采,可憐死了。
竺玉抓住他的手,嚴(yán)忌沒有推開,反過來也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今晚絕不會犯困。”
“即便要睡,我們也一起睡。”
這話說出來。
她紅了臉,山風(fēng)帶走了一些燥意,她的臉才沒被燙熟。
嚴(yán)忌停了停:“嗯,好。”
他脾氣很好:“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都聽你差遣。”
寂靜的山間,唯余兩人的交談聲。
她說得多,他每句都回,也沒有惜字如金。哪怕聽到極為幼稚的問話,還是耐著性子一遍遍同她說清楚。
便是尋常人家的父親帶女兒,也沒有這么好的耐心。
竺玉在他面前總喜歡問些蠢問題。
話說多了嗓子就痛。
嚴(yán)忌察覺到了她喉嚨痛,將水壺遞給了她:“潤潤嗓子。”稍作停頓,他又吐了幾個字:“少說些話。”
竺玉抱著水壺仰頭灌了一小半,如此解了渴,肚子也給撐圓了。
小重山不高。
不到半柱香的時辰,兩人就到了山頂。
夜間的風(fēng)冷颯颯,嚴(yán)忌將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從頭頂罩下,這樣腦袋也不用受風(fēng)。
竺玉抱著雙膝坐在石頭上,靠著他的肩膀,果真被他說中,已經(jīng)有些昏昏欲睡。
“嚴(yán)忌,我還是有點(diǎn)冷。”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能不能摟著我?我覺得鉆到你的懷里,會更暖和一些。”
她也是粘人的。
還是粘喜歡的人。
林子里的風(fēng),吹動男人的衣袍。
陸綏隱在暗處,看著他們相互依偎的樣子,冷風(fēng)將她的話一并送到了他的耳朵里。
陸綏身后,布滿冷煞的暗衛(wèi),腰間纏著刀,鋒利的箭矢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他們的方向,蓄勢待發(fā)。
第122章 [VIP] 第122章
山間月映著男人眼中冷冰冰的殺意,無盡的冷風(fēng)撲面而來。
相互依偎在石頭上的兩個人還未察覺到危險降臨,滿心歡喜盼著五星連珠的場面。
竺玉鉆進(jìn)他懷里取暖,驅(qū)散了方才的困意,便沒有再打瞌睡。只是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兒,天上的月亮沒什么變化。
竺玉的眼睛看得都有些發(fā)酸,饒是如此,還是耐心等著。
嚴(yán)忌問她餓不餓。
她搖了搖頭。
“今夜觀星賞月,好像也不是明智之舉,怕我們兩個是等不到了。”竺玉瞧著毫無異動的天色,忍不住說道。
嚴(yán)忌揉了揉她的頭:“今夜不成,還有往后。”
竺玉心想他說的也對,日子還長,總能等到。
她裹著他的衣裳,身上都是他的氣息,清冽至極的冷香,沁入鼻尖,煞是好聞。
花前月色,正是好時節(jié)。
她難免心旌意動起來,仰著小臉,粉潤的唇瓣像剛吃過花釀,香甜柔軟。
還沒碰到他。
耳邊一道鋒利的風(fēng)掠過。
箭矢擦著嚴(yán)忌的胳膊,沉沉落地。
四面八方燃起了火把。
迎頭而來的肅殺之氣將這片小山頭徹徹底底的包圍了起來。
靴底碾過枯葉,這聲響在此刻尤為刺耳。
竺玉順著聲音望去,男人踏著月色緩緩走出來,一襲陰沉的黑衣,手邊沉沉壓著劍柄,袖口收束的干凈利落,似乎方便他隨時可以抽劍奪人性命。
借著茫茫月色,將他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一雙冷眸,毫無情緒。
少女的瞳孔縮了縮,抓著身邊的男人,身體下意識往后躲了躲,可這四周都是他帶來的親衛(wèi),早已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銅墻鐵壁般叫人插翅難逃。
竺玉臉上褪了血色,如紙般薄,浮著幾分蒼白,懾人的壓迫感逼得她都喘不過來氣。
陸綏望著她,神態(tài)從容,仿佛并不是在盛怒中趕來,他語氣平和:“殿下玩夠了嗎?”
還是給她留了顏面。
沒有徹底拆穿她的身份。
男人腳底的黑靴一步步朝她靠近,腳下枯枝爛葉被碾碎的聲音像奪命的符。
陸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嚴(yán)厲的掌風(fēng)將她從嚴(yán)忌的身后拽了出來:“殿下總是貪玩,這倒也沒什么。”
“玩幾次平民百姓解悶作樂的過家家游戲,就當(dāng)打發(fā)時辰,可這山林,夜間常有猛獸出沒,若一不小心傷了殿下,可就糟糕了。”
陸綏說著,撩起眼皮,漫不經(jīng)心掃了眼嚴(yán)忌,仿佛壓根沒有將這個人放在眼里。
他接著說:“不過下回,還是莫要用旁人的真心來作踐,他被您瞞得苦,還當(dāng)您是身世凄苦的小可憐,其實(shí)他才是被您玩弄掌心的書中人。”
竺玉萬萬沒想到陸綏竟然這樣污蔑她,她從未將嚴(yán)忌當(dāng)成解悶的樂子!隱瞞身份也是無可奈何。
竺玉氣得身體哆嗦,“你這人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我根本不認(rèn)得你。”
她雖然生氣,腦筋轉(zhuǎn)的卻不慢。
當(dāng)機(jī)立斷,還不如裝作不認(rèn)識陸綏,那他口中的話自然做不得數(shù),也就不必她苦苦解釋。
陸綏冷笑了聲:“殿下莫要再鬧了。”
說罷他看向嚴(yán)忌,眼底深處是掩飾不住也懶得遮掩的厭惡和嘲弄,他說:“主子頑劣,我替她同嚴(yán)公子道個歉,這段時日不過是她無聊時用來打發(fā)時辰的法子,她從前也這樣欺瞞過別人。”
停頓稍許,陸綏吐字:“是個慣犯。”
嚴(yán)忌望著這些突然出現(xiàn)的人,向來溫和的他周身也顯出幾分冷戾:“她既說不認(rèn)得你,我便信不得你的話,還請這位大人,先將她松開。”
陸綏笑了笑,眼底更加冰冷。
他松開了手,隨從即刻意會,上前來扣住了少女。
陸綏拔了劍,鋒刃的冷光透著凜凜的殺意,白刃倒映著男人漠然的黑眸。
他一劍落下,劃破了嚴(yán)忌這張出色的臉。
鮮紅的血,順著白皙的臉頰緩緩?fù)侣洌粝乱坏姥t色的印記。
少女起先像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隨即的驚叫,仿佛痛在她的身上。
她沒有了方才的冷靜,看著他的眼中也帶著幾分恨意:“陸綏!你做什么!?你不能、不能傷他。”
可憐她再怎么掙扎。
纖弱的身體也抵抗不了訓(xùn)練有素的親衛(wèi),更無法抗衡男人此時此刻滔天的嫉妒。
陸綏手里還提著劍,用血洗過的劍,仿佛更加鋒利,他回過頭,沉默著望了她好一會兒。
冷瞳無畏無懼直視著她的眼。
好像打碎了的陶瓷,乍開如瓷片般鋒利的恨。
他望著她對自己的憎恨:“殿下方才還說不認(rèn)得我,怎么知曉我的名字?”
竺玉咬著牙,聲音顫顫:“你別傷他。”
陸綏站在原地,身如松柏,神色平靜:“殿下是不是覺著,你每回只要軟下聲來求我,我便什么都會聽您的。”
竺玉搖頭,冷風(fēng)吹來,牙齒冷得打顫,也可能是怕的,她流著淚訥訥道:“沒有、沒有。”
陸綏面無表情:“我容不下他。”
男人淡淡道:“我得殺了他。”
長劍出鞘,總是要多沾些血。
這次劃破的是嚴(yán)忌的脖頸,不深不淺的一道傷疤,若提劍的人再多用半點(diǎn)力道,便足以割斷他的喉嚨。
頸間的血痕,觸目驚心。
竺玉望著嚴(yán)忌脖子上的傷,驚叫堵在喉嚨里,便是叫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本就經(jīng)不起嚇唬,眼睛翻白,直接暈了過去。
陸綏將人打橫抱了起來,離開時,回頭看了眼嚴(yán)忌:“離她遠(yuǎn)些。”
“我不殺你,可你的父母已經(jīng)年邁,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沒人會懷疑。”
“嚴(yán)公子,兒女情長同父母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你心里應(yīng)當(dāng)有數(shù)。”
說完。
陸綏抱著人下了山,上了馬車,他面無表情脫掉她身上屬于別的男人的外衫,直接扔了出去,吩咐隨從:“拿回府里燒了。”
“是。”
少女受了風(fēng),又受了極大的驚嚇。
她在夢里看見的都是血淋淋的場景,夢見嚴(yán)忌的腦袋被陸綏割了下來,陸綏在她耳邊:“不是喜歡他嗎?我給你送來了。”
這個夢是再可怕不過的噩夢了。
她大叫著的醒來,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躺在寶成殿的寢床里,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叫人換過了。
竺玉抬眸,就看見坐在床邊的男人。
她感覺剛剛陸綏手起刀落劃破的不是嚴(yán)忌的脖子,而是她的心臟。
竺玉抓著他的胳膊,聲音沙啞虛弱:“嚴(yán)忌…嚴(yán)忌如何了?”
陸綏慢慢握住她的手,面無異色回答她:“死了。”
男人漫不經(jīng)心補(bǔ)了幾個字:“被我殺了。”
竺玉怔怔地,話還沒說,眼眶中豆大的淚卻先落下,她眼前又開始發(fā)黑,胸悶氣短,像是被氣得要不會說話了,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你…你…你怎么能…如此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
陸綏安靜的用帕子替她擦干凈臉:“我討厭他。”
男人的手掌緩緩攏住她的下巴,望著她,說著似乎覺得沒什么不對的話:“他奪走了你。”
她的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
攥緊的手指,掐得隱隱作痛。
這雙總是逃避、裝乖、裝傻的眼睛里映著清晰的恨意,她崩潰道:“他有何錯?!”
陸綏望著她的眼,自己的心亦是四分五裂:“他沒有錯,我想殺就殺。弱肉強(qiáng)食,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陸綏掀起眼皮,本不該多問這句,他還是作了情。欲的傀儡:“你就這么喜歡他?”
竺玉點(diǎn)頭,通紅的眼睛蓄滿了淚,她深深道:“對,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一輩子、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他!”
第123章 [VIP] 第123章
她覺得陸綏說的并不見得就是真的。
殺人償命,他還是朝廷命官,隨意對手無寸鐵、清清白白的平民布衣開刀,取人性命,也要擔(dān)罪責(zé)。
竺玉下了床,跌跌撞撞到他跟前,眼睛還是紅紅的,開口的同時眼淚應(yīng)聲落下:“他真的死了?”
陸綏擰著眉頭,望著她臉上的眼淚。
男人沉默良久,似乎根本沒有將她的問話放在心上,也沒有認(rèn)真在聽,更遑論好好回答她。
竺玉抖著手,沖動之下拔出掛在墻上的長劍,雙手緊握劍柄,鋒利的劍刃對著他的心口,顫顫出聲:“說話。”
陸綏往前兩步:“你要為他殺了我?”
他神色平靜,只是眉眼間有幾分不解:“你同他,才認(rèn)識幾個月而已。”
真的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嗎?
叫如此膽小的她,對他拔劍相向,流著眼淚嘶啞著聲要為他報仇雪恨。
陸綏的心有些冷。
他本該表現(xiàn)得波瀾不驚,不能叫她看出他明明十分在意,可是情難自抑,這顆心再怎么銅墻鐵壁般的冷硬,也還是會傷心、會難過、會嫉妒的無法自控。
陸綏面色沉穩(wěn),直勾勾望著她問:“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這樣喜歡他。”
竺玉握劍的手有些抖,陸綏邊說還邊往前,絲毫不怕被長劍捅個對穿。
她往后退了兩步,陸綏依舊咄咄逼人的往前,伸手握住劍刃,劃破掌心的皮肉,源源不盡的鮮血順著他掌心的脈絡(luò)往下滑落。
血腥氣濃。
聞著刺鼻還叫人心中發(fā)慌。
陸綏感覺不到手上的痛,這點(diǎn)傷口甚至遠(yuǎn)不如心頭說不上來的脹痛,他凝視著她的眼。
少女的眼底倒映著他的身影,有驚懼有害怕還有恨。
昨晚那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本可以叫別人做。
但是陸綏并沒有如此。
他就是要她看清楚,看清他內(nèi)心扭曲的嫉妒,如業(yè)障般生出的獨(dú)占欲。
利劍刺破錦緞、深深埋進(jìn)男人的血肉里。
聲音聽著就疼。
她怔怔地看著他胸口流出來的血,不消片刻,被血浸透的地方已經(jīng)染得發(fā)黑。
竺玉恍然了下,想到昨天夜里嚴(yán)忌臉上的血,適才軟下去的心腸又變得冷了幾分。
“他到底是死是活?”
陸綏問她:“你要?dú)⒘宋覟樗麅斆鼏幔俊?br />
竺玉沉默半晌,她緊繃著身體,整個人看起來像受了刺激的小貓,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警惕防備:“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個好人,是無辜的。”
“我喜歡他,也并不是他的錯。”
這些話顯然是陸綏不愛聽的。
在他耳朵里,分外刺耳。
男人上前,胸前的長劍并未挪動分毫,她怕歸怕,卻也沒有阻止他往前自尋死路。
心軟是假。
天底下,她最沒良心。
陸綏淡淡道:“那陛下殺了我吧。”
他說:“現(xiàn)在就殺了我。”
竺玉吃軟不吃硬,總是不喜歡被威脅的,她問:“你以為我不敢嗎?”
陸綏望著她:“陛下是天子,怎么會有不敢做的事?劍就在您手中,殺了我,往后就少一個人逼迫陛下做不喜歡做的事情。”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等她醒過神來,大半的劍身已經(jīng)沒入他的身體,地上的鮮血,猩紅醒目。
隔日。
陛下犯魘發(fā)狂傷人的消息,不脛而走。
年紀(jì)輕輕剛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被迫留在寶成殿養(yǎng)病,寶成殿里外,都有親衛(wèi)把守,太醫(yī)院煎好的藥也要經(jīng)過好幾道查驗(yàn),才能送進(jìn)寶成殿里。
她又上了陸綏的當(dāng)。
這個男人,傷心是假、破碎是假,難過可以是裝出來的,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是算計(jì)人的籌碼。
她無故拿劍傷的是朝廷重臣。
便是皇帝,也要給個交代。
犯魘這個借口,傳出去也不會太難聽,只是給了陸綏光明正大迫使她養(yǎng)病的機(jī)會。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朝臣大多有些同情陸大人,覺著他還挺倒霉,身為頗為受寵的天子近臣,平白無故被捅了一劍,傷勢不輕,都直接被留在了宮里養(yǎng)傷,抬都不能抬。
他們又有幾分慶幸,好在傷的不是自己。
若是他們被砍了,可不比年輕人身輕力壯,一群老胳膊老腿,一劍就夠讓他們?nèi)ヒ婇愅趿恕?br />
這樣想著,他們倒是巴不得小皇帝多養(yǎng)一陣子的病。
李裴聽說了這事,只覺得痛快。
下了朝,有些遺憾的想,她怎么沒把陸綏直接給捅死呢?早就該用劍把人給殺了。
一個滿肚子壞水的黑心鬼。
算吧算吧誰能算計(jì)過他。
不過李裴更擔(dān)心的還是她的身體,好端端怎么會犯魘?興許是被不長眼的人給嚇到了。
李裴去了兩次寶成殿,都吃了閉門羹。
殿外的親衛(wèi),十分不給他顏面。
“小裴大人,沒有陛下的口諭,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您還是早些回去吧。”
李裴皮笑肉不笑的:“付統(tǒng)領(lǐng)何必這般不給顏面。”
付統(tǒng)領(lǐng)面無異色:“小裴大人莫要胡說,陛下龍體欠安,需要靜心養(yǎng)病,小裴大人既然未得覲見,還是不要為難屬下了。”
李裴笑也不笑了,冷下了臉:“你的主子到底是陛下還是另有其人,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付統(tǒng)領(lǐng)道:“小裴大人莫要血口噴人。”
李裴沒有再同他白費(fèi)唇舌,他們的人將這里圍得如銅墻鐵壁,他便是爭破了嘴皮,也進(jìn)不去。
這事透著蹊蹺。
即便養(yǎng)病,也沒必要嚴(yán)防死守。
李裴猜得沒錯。
竺玉被軟禁在了寶成殿,不過她也的確有些不舒服,被嚇到了病了幾天。
待身體好了些之后。
陸綏便沒有再同她客氣,溫柔、和善、體貼,通通都懶得再裝。
哪怕他身上有傷。
也還是日日都要來她這里索取。
男人的前胸后背都是她的指甲抓出來的傷痕,一道接著一道。
他倒是不曾修剪她的指甲。
任由她像只小貓兒似的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
陸綏也并未再刻意收斂。
每日到天光露白才消停,懷里摟抱著的人氣喘吁吁,他一動,她的眼睛都有些翻白。
實(shí)在承受不住了。
便也不叫了,不罵了,也不咬人了
甚至眼神還有點(diǎn)怯怯的,像是被收拾狠了終于學(xué)乖了,哪怕眼睛里還噙著淚,卻也不會再躲他。
陸綏也知道自己這幾日有多過分。
他似乎變成了同他父親一樣的人。
無盡的索取。
學(xué)不會滿足。
陸綏心里亦是有其他的盤算。
她總是花言巧語的騙人,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亦舍不得狠狠收拾她。
他不求她能愛他。
但是。
若能有更深的牽絆,她想毫無顧慮的踢開他,也難了。
父憑子貴這條路也不是走不通。
竺玉不笨,隱隱約約看穿了他這個念頭,可她身邊無人可用,送過來的湯藥,嚴(yán)防死守。
她一點(diǎn)兒都不想讓陸綏得逞。
憑什么事事都順?biāo)男摹?br />
憑什么他在殺了她心愛的人之后,還能得意。
李裴便是這個時候,偷摸從寶成殿后面的狗洞里鉆進(jìn)來的。
殿內(nèi)倒是沒幾個伺候的人。
她喜歡安靜,陸綏便依著她,沒放釘子在屋里頭。
李裴翻窗進(jìn)來,她還躺在床上,瞧著真像病了。
她睜大了眼,李裴還未開口,就被她捂住了嘴:“噓。”
李裴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不會高聲說話。
竺玉松開了手,壓低了聲音:“你怎么進(jìn)來了?”
李裴掃了眼她身上的衣裳,輕薄的里衣,露出來的鎖骨,落了幾枚痕跡。
“你病了?”
她點(diǎn)頭又搖頭。
李裴瞧著有幾分悶悶不樂:“你倒是舍得讓他碰你。”
說著,他低頭泄憤似的咬了口她的唇瓣,她本來想推開他,不知想到什么,半推半就下,忽然想著她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她才不要讓陸綏,萬事順心。
他將她軟禁在這里,又想讓她懷上他的孩子,天底下的好事都讓他占盡了。
憑什么?
懷中的少女破天荒的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裴怔了一瞬,激動了起來,忍不住在她身上拱來拱去:“我不比他差,你試試就知道。”
第124章 [VIP] 第124章
說李裴像條狗,是絕沒有說錯的。
見她沒有上回那般抵觸,身后無形的尾巴已經(jīng)高高甩了起來。
竺玉是個細(xì)皮嫩肉的嬌氣鬼。
剛開始就在忍,忍著李裴這種過分黏膩的靠近,等他像頭牛亂使力氣的時候,她沒多久就有些受不了。
想要逃。
原本沒什么,可當(dāng)她怯怯的往后縮、往后躲。
李裴身上的氣勢陡然間就變了。
男人在這方面總歸是天賦異稟的,壓根不需要怎么學(xué),天生就會了。
竺玉深深吸了口氣。
李裴用力抱住她,好像護(hù)食的小狗。
她吃不得苦,無論什么苦都吃不得,這些日子應(yīng)付的陸綏已經(jīng)很累。
還以為李裴會比他好點(diǎn),看來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都一個樣。
她踢了他一腳:“起開。”
不過李裴還是很心疼她的,知曉她身嬌體軟的,往日磕著碰著都得嘀嘀咕咕好多天。
她渾身的骨頭好似都是軟的。
小手柔軟,又有些肉。
不過她身上哪里都肉肉的,勻稱又漂亮,他喜歡的厲害。
李裴抱著她,這種感覺,實(shí)實(shí)在在叫他滿足。
他抬起臉,漂亮的狐貍眼里染了幾分未消退的顏色,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腿別踢疼了,我替你揉揉腿。”
竺玉將臉埋在被子里,臉頰燙燙的,悶著聲:“你滾。”
李裴這會兒聽見她罵人也覺得嬌滴滴的,落在耳朵里都好聽得很,他這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
尾巴又開始狂甩,有點(diǎn)高興,還有點(diǎn)得意忘形。
他掀開被子:“我又不是沒幫你揉過腿。”
竺玉又踢又蹬的,軟白的腳丫子在他臉上蹬了好幾下,李裴捏住她的腳踝:“再踹我臉,我就不客氣了。”
她臊得眼淚的都要下來了。
李裴認(rèn)認(rèn)真真的盯著她看了會兒,眉頭微蹙:“腳踝都有些腫了。”
想來這兒不會有消腫的藥。
他略作思索:“明日我?guī)[的藥來。”
頓了頓,他接著說:“屆時我給你上了藥再走。”
竺玉在他方才往下看的時候,一張臉就跟蒸熟了似的,燙得發(fā)麻。
這會兒聽見李裴厚顏無恥所說的話,腦袋都冒著熱氣兒,她惱羞成怒,甚至到了說不出話來的地步。
哆哆嗦嗦。
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不用。”
其實(shí)殿內(nèi)有藥。
莫說是消腫的,便是別的藥也有。
不過竺玉這會兒的疼痛還真不是裝出來的,腳確實(shí)有些疼。
她慢慢坐起來,擁著錦被。
長發(fā)如青絲般滑落,整個人看起來乖乖軟軟,烏色的眼瞳瞧著有些茫然。
竺玉沒眼看身上這些痕跡。
她這人總是搖擺不定,方才滿心滿眼就想著不讓陸綏痛快、要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此刻,竺玉又有些后悔,她不該那么沖動。
這倒也不是為了誰。
只是。
不能再多招惹一個兩個了。
李裴平時看著好說話。
剛剛可一點(diǎn)都不聽話。
“你趕緊走,明日也不要來了。”竺玉說著就扭頭看向另外一邊:“來了我也不見你。”
李裴還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舉動惹惱了她,這會兒全然沒有方才那股兇狠勁兒,心甘情愿哄著人:“你別生氣,我錯了,你不見我還想見誰啊?除了我還能有誰鉆著狗洞跑來找你。”
說起這個他也不嫌丟臉了。
倒豆子似的全說給她聽。
訴苦狗洞難爬,還得防著陸綏留在這里的走狗。
竺玉:“……”
她沒臉再聽,只一個勁的催他走:“你快走。”
李裴看起來是人模人樣、豐神俊朗的小郎君,誰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做得出鉆狗洞這種事的人呢!
燭火搖曳。
燈影綽綽。
李裴也沒忘記正經(jīng)事:“他們是防著你出去,還是防著我們進(jìn)來?”
竺玉搖頭:“我不知道。”
李裴心想這事回頭還得去問陸綏,守在寶成殿的親衛(wèi),明面上是皇帝的人,不過向來都是聽從陸家的命令。
前朝皇親國戚做大。
不論是錢財(cái)、還是官職,都在這幫皇族的子孫里打轉(zhuǎn),寒門士族根本沒有出頭的機(jī)會。
淮陽的起義軍殺干凈了皇族。
血洗過后,寒門崛起。
到如今,依然如此。
寒門士族,文武大臣,都極其有默契有意架空皇權(quán),以免重蹈覆轍。
李裴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頭我去打聽。”
竺玉不想讓他來,說了也怕他不高興就不肯走了,若是他再賴著不走,怕是要撞上陸綏了。
到那時,場面難看,不好收場。
竺玉敷衍道:“知曉了。他們難不成還能一直讓我養(yǎng)病嗎?”
李裴想了想,覺得也是。
再怎么樣,明面上她永遠(yuǎn)都是帝王。
他們也永遠(yuǎn)都只能是臣子。
只是夜里,他可以是她的夫婿。
李裴舍不得走,瞧著她紅紅軟軟的臉,仿佛像是吃過酒后的微醺。
他唇角上翹,忍不住得意起來:“你這一劍捅的好,下回再捅得深些,要往心窩上捅刀,人才會死。這回叫陸綏僥幸撿回一命,往后他遲早還是得去見閻王的。不過你也別怕,他本來就該死。”
竺玉感覺李裴對她捅了陸綏這事兒還挺高興的。
他就沒想過,可能她下一個過河拆橋捅的就是他了。
李裴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話。
竺玉聽得不耐煩了,這人才在她生氣之前不情不愿翻窗戶離開。
屋子里這股味,遲遲散不去。
一聞就聞得出來。
竺玉越想越心虛,她忍著腰肢的酸痛下了床,套了件薄薄的衫裙,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如此也好散散味道,只是可惜這會兒沒什么風(fēng)。
陸綏來的時候,她還在窗邊,吹了會兒風(fēng)身上仿佛還有散不盡的味兒。
陸綏抬腳進(jìn)屋,腳步忽然一頓。
他撩起眼皮,看向窗邊的少女:“病才剛好,又吹冷風(fēng),陛下是一輩子都不想出這道門了?”
竺玉方才人沒來她還心虛,這會兒聽見他說的話又氣不過:“我難不成連開個窗戶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陸大人,干脆我這帝位讓與你得了。”
陸綏走上前來,關(guān)掉了窗戶,握住她微微發(fā)涼的手,蹙起了眉:“臣要這帝位做什么?臣此生只愿為陛下獻(xiàn)犬馬之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話說得好聽。
誰家的犬馬還能管得到主子頭上呢?
她抿著唇不吭聲。
陸綏捉住她的手,指尖微頓,垂眸在她身上掃來掃去,裝模作樣的在她身上嗅了嗅,過了半晌,輕笑了聲,極其冷淡,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有人來過?”
竺玉心里一縮,害怕的抽出手來,卻被抓得更緊。
她強(qiáng)撐著,對他倒打一耙:“你胡說八道什么!”
陸綏垂眸,見她睫毛顫顫,即便努力擺出受辱了、氣鼓鼓的樣子,但她看起來也還是心虛至極。
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方才一進(jìn)殿內(nèi),他就聞到了那股說不上來的味道。
陸綏捏住她的肩膀:“緊張什么?我瞧瞧。”
男人面無表情,她這會兒覺得有點(diǎn)怕了,短暫的報復(fù)過后才發(fā)現(xiàn)她要承受的代價可能比較慘重。
以陸綏這小心眼的性子。
斤斤計(jì)較起來,絕不會讓她好過。
可是。
她又忍不住壞心眼的想,她就是要給自以為是、覺得萬事都在他掌控中的男人重重一擊。
讓他知道他其實(shí)在她眼中就是個老王八。
她又想看他知道自己是個老王八之后的表情有多精彩,又有點(diǎn)害怕。
說來矛盾。
可她這個人的性子一直如此。
扭捏糾結(jié),說變就變。
在她還沒有開口推拒的時候。
陸綏就已經(jīng)將她抱回了床上。
哪怕她使勁力氣去踢他,也無濟(jì)于事。
后來陸綏可能是煩了,冷冷的警告她:“別發(fā)脾氣。”
她顫顫抬起睫毛,看清楚了陸綏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不是難看二字足以形容。
冷若如霜的臉,眼底黑得發(fā)沉。
胳膊擰不過大腿,陸綏輕易就摁住在床上掙扎的宛如一條白魚的少女。
難怪身上的檀香味兒那么濃。
好似里里外外都染著檀香木的味道。
陸綏盯著她不安局促的臉,他什么都沒說,將她抱去屏風(fēng)后的浴桶里,認(rèn)真為她洗了個澡。
男人的動作格外用力,毫不留情。
竺玉害怕的蜷縮起來,她也不敢出聲。
他這樣無疑又是雪上加霜。
陸綏替她擦干凈了身上的水珠,方才用過的帕子很快就丟進(jìn)了火盆里。
他的眼是紅的,冷著張臉,好像猜出來是李裴來過,想了想,他說:“你不要被李裴騙了,他又能是什么好東西?”
陸綏似乎忍著脾氣,他冷冷的、又帶著點(diǎn)瞧不上的語氣認(rèn)真的告訴她說:“李裴根本不會照顧人。”
自己還是個嬌橫的、脾氣大的二世祖。
第125章 [VIP] 第125章
陸綏很平靜,至少在竺玉看來,他平靜的有些讓她心慌。
她抬眸朝他看去,燭火下膚色略顯蒼白的臉龐,削瘦冷峻,眉眼蘊(yùn)著凜凜的銳意。
“他也不知輕重。”陸綏說著起身去拿了藥,他垂著眼皮,看起來明明是生氣的,甚至竺玉覺得他氣得好像快死了,男人緊緊繃著臉,像是憋著這口氣,隱忍著沒有發(fā)作:“我給你上藥。”
竺玉難得看他忍著脾氣,還忍得這么辛苦。
她還以為陸綏會發(fā)個大發(fā)脾氣,然后她便能順理成章再同他大吵一架,說些難聽的胡來把人活活氣死。
竺玉由著他給她上了藥。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子藥香。
過了會兒。
宮人進(jìn)屋來換了錦被。
陸綏無聲咽下喉嚨里的鮮血,方才憋著的那股氣,遲遲難消,堵在胸口,竟是直接將他氣得吐了血。
他深深呼吸一口氣,心臟都跟著疼得厲害,手腳發(fā)麻,痛得發(fā)顫,他抬眸望向她。
少女氣色紅潤,滿眼無辜。
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天真。
興許在她眼中,這也沒什么。
她是皇帝。
想做什么不成。
陸綏發(fā)現(xiàn)他用在她身上的法子是不太對的。
她雖軟弱,卻很叛逆。
自小就是如此,裝得很乖,卻很記仇,冷不丁就狠狠咬你一口。
陸綏沉默的想著,定然是李裴厚顏無恥的糾纏上來,她又是個不太會拒絕的性子。
幾聲溫言軟語,就叫她軟了心腸。
唯唯諾諾,左右搖擺,心性一點(diǎn)都不堅(jiān)定。
不能怪她。
陸綏仿佛咽下了心中的血和淚,他說:“嚴(yán)忌沒死。”怕她聽不清楚:“我沒殺他。”
竺玉怔了下,心臟重重提起,又緩緩放下。
她一時被高興吞沒,卻沒察覺到他的臉色有多蒼白。
即便知道人沒死。
她卻還有點(diǎn)斤斤計(jì)較。
“可、可是他的臉被你劃傷了。”她這會兒倒是沒有那天提著劍對他要砍要?dú)⒌募軇荩瑳]有流著淚嘶啞著的聲音質(zhì)問他,只是望著他,為了別的男人同他掰扯那些瑣碎的細(xì)節(jié),一點(diǎn)兒虧都不舍得那人吃。
陸綏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眼尾有些猩紅,他緩緩提起唇角,勾起的弧度有幾分諷刺之意。
竺玉被他這一眼看得心尖一顫。
諷刺中帶著些許悲涼。
好像、還挺可憐。
竺玉偏過目光,盡量不同他對上眼神,她接著說,只是聲音弱了弱:“你下手那樣狠,他臉上的疤痕肯定不好去除,脖子上那道尚且可以遮掩,可是臉上的傷,人人都瞧得見。”
“你、你叫人給他送些去疤痕的膏藥,傷了臉面總是不好的。”
陸綏聽著,心里有些麻木。
男人還握著她的腕骨,手背砸落的滾燙讓她抖了一下,好像這滴若有似無的眼淚不是落在她的手上,而是心尖。
“你只記得我劃傷了他。”陸綏握著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傷口尚未愈合,差點(diǎn)正中要害,他也是九死一生才醒過來的。
好像他的死活,在她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連記都不記得。
“我也受了傷。”陸綏望著她的眼:“也很疼。”
竺玉被他這種目光看得喘不過氣來,胸前的傷口撕裂,鮮血浸透紗布,衣襟都被染得血紅,她的掌心也不能幸免,濕濡的、黏膩的鮮血染得發(fā)紅。
她害怕的抽回手:“可是、可是你不騙我說你殺了他,我、我也不會那么生氣的捅你的。”
他就不會受傷。
不會這么疼。
陸綏垂下眼皮:“是啊。”
竺玉的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陸綏不過展示了幾分軟弱,她確實(shí)也沒有先前那么討厭他。
見他垂著臉,伶仃的可憐樣子,也有幾分不忍。
“你快些給自己上藥吧,不要再糟踐自己的身體了。”方才那樣用力的將她的手壓在他的胸口,不疼才怪。
陸綏嗯了嗯,脫了衣裳。
胸口這道傷其實(shí)是有些難看的,他似乎不太愿意讓她瞧見自己難看的樣子,抿了抿薄唇:“你別看。”
竺玉瞧著就覺得可怖,血肉翻覆,看起來就疼。
男人背過身,重新上了藥,纏好紗布才再度轉(zhuǎn)過身。
總歸。
這天過后。
竺玉同陸綏的關(guān)系沒有那么劍拔弩張,她也沒有絞盡腦汁想著給他不痛快。
她甚至有幾分喪氣和懊惱。
覺得她和她的父皇,是一樣的人。
三心二意,見一個喜歡一個。
好像誰都可以。
只要、只要長得好看,又沒有那么可怕,肯聽她的話、順著她的心意。
她就容易妥協(xié)。
忠貞、專情、吃苦耐勞等一些良好品德,在她身上好像都沒有多少。
她甚至是懶惰的、懦弱的、只有一點(diǎn)小聰明。
寶成殿后頭那個狗洞被封了起來。
殿前的守衛(wèi)卻也同時撤了。
竺玉養(yǎng)好了身體就又要去上朝。
可能是她一劍捅了陸綏的事兒流傳甚廣,底下的官員對她似乎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警惕。
怕新皇發(fā)瘋砍的下一個人就會是自己。
沒有誰愿意平白無故被捅一刀。
他們也沒有陸大人這么扛殺,一劍也沒能捅死。
只是這件事便這么揭過了,前朝無人拿此事做文章,便是受害者,陸家的人也只字不提,既不要公道,也不要補(bǔ)償。
前朝風(fēng)平浪靜。
后宮卻洶涌不斷。
陳皇后這段時日如此安分,是因?yàn)樗×耍〉脟?yán)重,便是想做些事,也有心無力。
新皇登基。
她被奉為太后,可她的“好兒子”卻從未來看過她。
叮囑她做的事情,也沒有一樣成事的。
陳皇后隱約察覺到了什么,派人將自己的嫂嫂接進(jìn)宮里,哪怕在病中,她瞧著還是鋒利,冷著臉同嫂嫂交代了事情,如有必要,要同新皇魚死網(wǎng)破。
交代好了這件事。
陳皇后第二天就開始咳血,太醫(yī)院的人也瞧不出端倪,吃了幾個月的藥,不僅沒有和緩,她的頭發(fā)還大把大把的落。
宮人已經(jīng)不敢在殿中擺放鏡子。
陳皇后形容枯槁,午間醒來,恍惚之中實(shí)在不甘自己算計(jì)半生,最后竟然是這樣的結(jié)局。
她掙扎著爬起來,“叫人去請陛下。”
殿內(nèi)死氣沉沉的,宮人得了令,即刻派了人去請陛下。
竺玉許久沒有關(guān)心陳皇后如何了。
貴妃娘娘只說不需她來管,也不必過問。
她其實(shí)已經(jīng)猜到貴妃娘娘要做什么。
她沒有阻攔。
這邊宮人剛到寶成殿。
在宮外住了許久的貴妃,就回了宮。
她信佛了大半生,手中犯下殺孽,自是要去懺悔的,便是不為自己,也要為她的女兒。
世事因果。
總有定論。
周貴妃回宮之后直接到了寶成殿,瞧著她的女兒一張臉圓潤,放下了心,她握著她的手:“我去見見皇后,你放心,她現(xiàn)在還不會死。”
只受了幾個月的折磨,就叫她死了豈不是便宜她了?
周貴妃并不純善。
陳皇后沒有等到皇帝,等來的只有她的宿敵,在她眼中禍國殃民的妖妃!
周貴妃親自為她端了藥,望著床上竭如枯木的人,她漫不經(jīng)心將湯藥擺在一旁。
“姐姐。”她笑了笑。
陳皇后咳得撕心裂肺,瞧著她盈盈笑起來的樣子竟然同十幾年前沒什么分別。
她好像都不會老。
還是那么美。
周貴妃想到以為女兒夭折的那個雨夜,她撕心裂肺,卻哭不出來。
眼淚都在心里流。
痛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十幾年,日日夜夜,哪一夜不是在無盡的痛苦中度過的?總想著若是她的女兒活著就好了。
若是她再小心些就好了。
“我早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女人紅唇微張,輕輕吐字,她故意往下說:“這十幾年,還要多謝姐姐為我們母女未雨綢繆,若不是姐姐禪精竭慮,我的女兒至多只是一位公主,又如何能登上旁人搶破頭的皇位?”
陳皇后睜大了眼,緊緊攥著床單的手指頭用力的幾近痙攣,她張了張嘴,卻被氣得吐出一大口血來。
“不…不可能的。”陳皇后眼睛里布滿血絲,徹骨的恨意叫人見了心里發(fā)慌:“不可能。”
她幾次都存了死志。
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周貴妃說:“姐姐能做戲,我就不能?這戲演的不逼真,如何能讓姐姐破釜沉舟。”
她懶懶散散替陳皇后擦干凈唇角的血跡:“姐姐得好好活著,這往后的日子還長,好好瞧瞧我們不費(fèi)吹灰之力得來的這一切。”
說罷,她起身,給一旁的人使了個眼神。
新來的嬤嬤便用了蠻橫的力道往陳皇后的口中灌了藥。
這藥是從前陳皇后用在她身上的。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過都是自食其果。
*
殿試那日。
坐在金鑾殿上的竺玉隔著簾帳,瞧見了嚴(yán)忌,他繃直了背,挺拔如青松,臉上的疤痕已經(jīng)看不太出來。
殿試過后,嚴(yán)忌得了第七名。
這已然是很好的名次。
年少及第,何等風(fēng)光。
他回頭看了眼坐在殿上的人,摸了摸臉上的傷痕。
走出殿門,一路沉默。
“嚴(yán)公子,恭喜啊。”
嚴(yán)忌回過神來,勉強(qiáng)扯起個笑:“多謝。”
忽然間,他停下腳步。
白日里,能瞧得更清楚。
男人身著黑色坐蟒官袍,如一道凜凜的風(fēng),他正大光明進(jìn)了殿。
手握權(quán)柄,才能這般,有著湮滅眾人的底氣。
陸綏當(dāng)然也看見了他,素來不喜形于色的男人眼中存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第126章 [VIP] 第126章
陸綏淡淡收回目光,到了寶成殿。
他擺出的臉色并不算太好,不過即便臭著臉,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都做了的。
打理的井井有條。
又仔仔細(xì)細(xì)同她說了一遍。
“守軍在半道截住了陳家送往兩江御史的親筆信,他們聯(lián)手江南舊門貴族要給陛下施壓。”
逼迫她不得不為貴族的利益同士族翻臉。
新政改革,也只會讓皇帝同士族爭執(zhí)的你死我活。
兩方斗起來,屆時兩敗俱傷,他們也可坐收漁翁之利。
“信在這里,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竺玉接過信件,密密麻麻的小字寫得清晰,陳家也是極其費(fèi)心的,打算設(shè)個連環(huán)計(jì)在其中挑撥離間,使勁煽風(fēng)點(diǎn)火,生怕兩邊打不起來。
陳家的人做夢都想擺國舅爺?shù)耐L(fēng)。
自是想要擁護(hù)皇權(quán)的利益,又覺得這是個好拿捏的皇帝,只要他們這些皇親貴族逐步奪回權(quán)利,便又能繼續(xù)呼風(fēng)喚雨,不用再夾著尾巴做人。
竺玉掃過信上的內(nèi)容,隨后扔進(jìn)了火盆里。
火光吞噬了余燼,她的眼瞳倒映著如熾的野火。
待這封信徹底化為灰燼。
陸綏說:“陛下,只要你想,這天底下的權(quán)利還是在你手中。”
她想要做的事。
總會有人替她去做。
就如這么多年一樣,從來都不需要她自己多勞神費(fèi)心。
竺玉總覺得陸綏話里有話。
她早就知事的時候起就知曉天上不會掉餡餅。
陸綏說完了正經(jīng)事,瞧了她兩眼,復(fù)又問起:“陛下的傷可好些了?”
竺玉愣了愣,一時記不起自己受了什么傷。
陸綏這會兒不復(fù)方才為人臣子的板正,似乎將她視為了自己人,熟稔的、親密的、仿佛從沒有隔閡。
他上前來,輕輕捏住她的手腕:“消腫藥涂過之后,也未見得很快就能起效。”
這話說起來,男人頓了頓,垂下眼皮,溫和如玉的容顏多了幾分冰冷,卻沒有在她面前顯現(xiàn)。
如那日那般,明明氣得吐了血,還得忍耐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竺玉被他拽到腿上,裙擺有些散亂,腰間的系帶在他手中變得松松垮垮。
他有兩天沒有這樣抱過她,這會兒還有些愛不釋手,邊在她耳邊說:“李裴下手沒個輕重,只知道叫自己開心,哪里能體諒你好與不好。”
這話毫無偏頗。
本就是如此。
李裴家里只他一個,不論是父母還是他的祖父母,待他都可以說是溺愛。
李家的獨(dú)子,哪能不像看著個眼珠子似的看著他?吃穿用度,皆是簪纓世家的做派。
這些年,上門求親的也如過江之卿。
京城里頭,眼界稍廣的人家都有意叫夫人上門前去,有意無意的提及婚事。
指望著將自己家的姑娘嫁上門。
李裴從沒有伺候、討好過誰,都是旁人來巴結(jié)他,他當(dāng)然不知道體貼人。
若非如此。
那天,陸綏也不會捏著鼻子、忍辱負(fù)重下來。
裝作什么都沒瞧見,什么都不知道,在她面前忍氣吞聲,沒怎么提她和李裴的事。
說到底,陸綏再有容人之量,心里頭也不是不膈應(yīng)。
說膈應(yīng),也不對。
是男人出于對女人本能的占有,對心愛之人骨子里的獨(dú)占欲。
他說:“腫起來的這塊,沒個幾天都消不下去。”
陸綏為她重新上了藥,她的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臉紅紅的,什么都不好意思看。
陸綏這會兒話還變多了:“你也了解他的性子,得寸進(jìn)尺,還愛生氣,動不動對你擺臉色,越發(fā)的不滿足,哪里是你能喂得飽的?胃口大如牛。”
竺玉悶在被子里的時辰久了,有些透不過氣,漸漸便覺得有些困了。
昏昏欲睡起來,壓根沒認(rèn)真聽他說什么。
陸綏恨恨捏了下她的腰肢:“你可有在聽?”
竺玉腰肢上的軟肉很敏感,她怕癢,被這樣輕輕的握著也忍不住癢得發(fā)笑。
她探出腦袋,連忙點(diǎn)頭:“聽見了聽見了。”
陸綏蹙眉看著她,似乎不太相信她。
竺玉脫口而出:“胃口大如牛,力氣也大如牛。”
她面前的男人瞬間黑了臉,沉著張黑如鍋底的臉,一言不發(fā)。
竺玉自知失言,便尷尬的閉上了嘴巴,沒再吭聲。
陸綏見她心虛又全然沒有在意的樣子,冷笑了聲,他說:“李裴還不知你同嚴(yán)忌有過那么一段,也就是我,才只是劃了他兩道,若是換成李裴,那天夜里,你覺得嚴(yán)忌還活得成?他是個不管不顧的人,怕是會當(dāng)著你的面,親手殺了他。”
陸綏說起來就沒完沒了,隱隱約約好像又能聽得出他話里話外咬牙切齒的意味:“便是你暈倒了過去,也會用冷水把你潑醒,或是將你掐醒,讓你親眼看著嚴(yán)忌是怎么被他弄死的。”
竺玉聽得心里發(fā)毛,邊小聲反駁,一邊又覺著這是李裴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陸綏見她臉色白了幾分,臉上的冷色緩了緩,知道怕就好,就說明她對李裴也沒幾分信任。
話說到這個份上。
她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陸綏的目光又瞥見她發(fā)間的那根廉價的簪子,忍著奪走的沖動,抿唇不語。
下午,竺玉等到困了,才將陸綏給送走。
寶成殿伺候的宮人又變多了。
大多數(shù)都是她沒怎么見過的生面孔,如今就算是她睡著了,殿內(nèi)也有人守著。
陸綏再也不會給李裴偷雞摸狗的機(jī)會。
出了寶成殿,恰好碰見往這邊來的李裴。
李裴瞧著春風(fēng)得意,陸綏面若冷霜:“陛下睡了,小裴大人改日再來吧。”
李裴見陸綏還生龍活虎,心里也相當(dāng)不爽,怎么就沒死呢?該死的時候不死,惹人嫌的東西。
李裴笑瞇瞇地說:“無妨,我等陛下睡醒就是。”
陸綏冷眼盯著他:“小裴大人心情似乎很好。”
李裴眼眸微彎:“情場得意,難免有幾分高興。不像陸大人,做什么都是一廂情愿。”
陸綏挑眉:“小裴大人狗洞都鉆得,情場得意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
他稍許停頓,接著說:“小裴大人可別不小心當(dāng)了人家的腳踏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李裴冷冷一笑:“不勞陸大人操心了。”
陸綏說:“我不操心,她不喜歡我,即便我強(qiáng)迫她,也沒什么意思。”
他垂下眼皮,好似真的死了心:“不喜歡就罷了,強(qiáng)人所難,非君子所為。她心里既有了人,愛得肝腸寸斷,我不如成全他們。”
“只是沒想到,小裴大人要當(dāng)這拆散好姻緣的惡人,心甘情愿當(dāng)這多余出來的累贅。”
李裴的臉有些猙獰。
不過他生得本來就昳麗,即便多了幾分厲色,也是很好看的。
來時的好心情被破壞的一干二凈。
即便知道陸綏是在挑撥離間,但是心里還是忍不住懷疑。
“陸大人這是得了失心瘋,說的這話怎么叫人聽不懂。”
“小裴大人為愛蒙蔽了雙眼,有些事情沒有察覺也在情理之中。”
“你到底什么意思?”
“小裴大人竟然真的不知道嗎?”陸綏嘖了聲,似乎很驚訝:“陛下和剛進(jìn)翰林院的那位大學(xué)士,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了啊。”
陸綏仿佛是個好心人:“她頭上一直戴著的那根簪子,便是那位送的。”
“那樣廉價、劣質(zhì)的東西,偏偏能入她的眼,到她的心里。”
“你又算什么呢?”
“消遣都不是。”
“甚至…還照顧不好她。”
弄疼了她。
不知道收斂。
也不知道給她上藥。
有個健碩的身體,又如何。
都是跳梁小丑。
陸綏說完這些,又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李裴:“小裴大人可千萬不要去找嚴(yán)忌的麻煩,不然她可是會恨上你的。”
陸綏了解李裴。
他在她這里得到過太多,已經(jīng)被她養(yǎng)出了一些自以為獨(dú)特的驕縱來。
陸綏能權(quán)衡利弊,點(diǎn)到即止。
該忍就忍。
李裴做不到。
他會殺了嚴(yán)忌。
陸綏在嚴(yán)忌臉上劃的那兩刀,是試探。
若她沒有那樣撕心裂肺的質(zhì)問他,甚至想要他償命,他就會親自動手殺了嚴(yán)忌。
若是有。
這件事。
當(dāng)然可以陷害旁人去做。
男人的嫉恨心,也是會殺人的。
既然僥幸讓李裴吃到了這口肉。
陸綏也要親手撕掉他的一塊肉。
第127章 [VIP] 第127章
李裴聽得心思漸沉,表面上卻不想讓陸綏看出任何不妥,他扯起唇角:“陸大人,倒是輕易就善罷甘休了。”
陸綏語氣淡淡:“不然你以為我身上這傷是如何來的?她要為那人殺我,已經(jīng)情深至此,我再做任何事都是徒勞。”
陸綏說罷瞥了眼李裴的臉色,天光明亮,照在男人削瘦的臉龐,烏瞳照影,淬著冷意。
李裴還沒說話。
陸綏接著用隨口一說的口吻告訴他:“一劍穿胸,若非她力氣小、準(zhǔn)頭不夠,這會兒我已不能站在小裴大人面前,同你說這些話。”
他好似字字都是認(rèn)真。
不像作偽。
李裴瞇起眼睛,盯著他看了半晌:“陸大人何時變得這么好心了?”
陸綏說:“小裴大人不信的話,大可以等著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陽光拉長了男人的倒影。
沒入暗處的冷峻臉龐神色冷淡,他沉住氣,接著說:“我也不是好心,只怕你沖動之下傷了嚴(yán)忌,到時候她同你拼命,兩敗俱傷,對誰都不好。”
李裴抿直唇瓣,過了半晌,他問:“你傷過他?”
陸綏落落大方的承認(rèn)了下來:“她對我一劍穿心,正是因?yàn)槲覀怂男纳先恕!?br />
他近上前兩步,默了片刻,緊接著道:“小裴大人被偏愛了這么多年,我若是不提前同你打個招呼,怕你到時忽然察覺她心中另有他人,接受不了,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來,就太遲。”
“你我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她的感情不容我們左右,也不分先來后到,小裴大人聽我一句勸,不妨成全了他們。”
李裴緊繃著臉,下頜弧度僵硬冰冷,他一言不發(fā),半晌過后,他冷眼橫向陸綏:“多謝陸大人的好心提點(diǎn)。”
“不客氣。”
李裴還是去了寶成殿。
好心情蕩然無存,他陰著張臉,抿緊唇瓣,瞧著就像是誰狠狠開罪了他似的。
竺玉前腳送走陸綏,就又要應(yīng)付李裴。
不過李裴還是比較好糊弄的,她對他也沒那么抗拒,兩人小時候一起玩的日子確實(shí)也比旁人要多。
她見李裴頂著張臭臉,有些好奇:“誰惹你了?”
小姑娘真誠看著他,眨巴眨巴眼睛,烏溜圓潤的眼睛能將人給看化了。
再鐵石心腸的人,被她這樣看著,也該心軟。
可李裴這會兒心里存著氣,更為惱火。
他心知肚明陸綏說的這番話定然沒安好心,可是也清楚陸綏不會拿無稽之談來騙他。
李裴靜下心來,忍住被妒火沖撞的快要發(fā)作出來的脾氣,男人一把摟住她的腰,把人抱起來。
他向來如此,直接又莽撞。
竺玉被扔到床上還有些懵,他也沒做別的,就是使勁兒的抱著她,力道深重,像是要將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血骨里。
李裴抱緊了她,腦袋深深埋在她的脖頸,呼吸滾燙,他悶聲說:“你不能喜歡別人。”
說完又咬牙切齒的重復(fù)了一遍。
竺玉被他的雙臂勒得胸口疼,她掙不開李裴的懷抱,氣喘吁吁,臉都漲紅了。
“你起來,好好說話。”
李裴沒好氣道:“我起不來。”
他咬了咬她柔軟的耳朵,可能覺得自己下口的力道重了,又很心疼的舔了舔,他兇巴巴卻又認(rèn)真地說:“我要死在你身上。”
李裴說完就瞧見了她隨手挽發(fā)的玉簪,的確眼熟,他也見過幾回了。
從前幾次沒有認(rèn)真瞧過。
這會兒盯著看了半晌,玉簪像是扎在他心里的刺,他面無表情,抬手輕輕撫上她的發(fā):“這瞧著不像是宮中御制之物,你從哪兒弄來的?”
竺玉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問起這個。
又不是很顯眼。
他平日也基本不管她用什么簪子,頂多是在她身上拱來拱去的時候,威逼利誘要她第二天穿什么樣的裙子給他看。
竺玉有過前車之鑒,說到底還是怕了。
怕李裴像陸綏那樣,不由分說就對嚴(yán)忌開刀,再劃上兩劍,那嚴(yán)忌可真就被他們給毀了。
她不敢再任性妄為。
怕害了人。
竺玉咽了咽干澀的唇,喉嚨還是發(fā)緊,她有點(diǎn)結(jié)巴,但好歹也是將這個謊說出口了:“我、我在外頭買的。才花了十幾兩銀子。”
李裴盯著她的眼睛,她被迫同他對視,迎著他的目光,不敢被他看出心虛來。
李裴沉默了會兒,驟然拔掉她頭上的玉簪,烏發(fā)如流淌的云色,緩緩下沉。
她精致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錯愕,張開的五指又默默的攥緊,忍著沒有去搶。
少女的唇瓣被她自己蹂/躪的嫣紅,沾過果漿似的紅潤,滴著飽滿的潤澤,她小聲還有點(diǎn)不安地問:“你要我的簪子做什么?”
她看過李裴的臉色,不太好看。
還有點(diǎn)嚴(yán)肅,像是生氣了。
可是他有什么好生氣的?!
現(xiàn)在被他壓在床上的可是她!被搶了簪子的也是她,她還沒委屈,他怎么還發(fā)起脾氣了?
竺玉礙于心虛才沒有和他翻臉:“這簪子我用過的,也不值錢,你拿走的話,也沒什么用處。”
李裴聽她好聲好氣同自己商量的話,幾乎得以肯定陸綏說的不是假話。
這廉價的玉簪對她而言,有著不同一般的意義。
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同他擺臉色、發(fā)一通好大的火了。
她只是瞧著軟軟的。
到底還是驕縱的。
不過這也與李裴有意慣著她有關(guān)系,李裴這些年有意將她慣得別人都受不了,世上只有他才能受得了。
“既沒什么用處,就扔了吧。”
“可是、可是我喜歡。”
竺玉騙人騙得如何爐火純青:“我喜歡這個樣式,才花了銀子買下來。”
她朝他伸出手:“李裴,你不要搶我東西,還給我吧。”
柔軟的聲音。
聽著還有幾分可憐。
李裴握緊了這根簪子,妒火燒心,他臉色卻平靜:“我收起來,當(dāng)作你我的定情信物,留以紀(jì)念。明兒我給你送個更好看的。”
什么爛東西,也配留在她身上。
她是金枝玉葉,什么都該用最好的。
李裴沒有當(dāng)著她的面捏碎這根簪子就已經(jīng)是極其隱忍了,按照他翻天覆地的性子,在知曉她騙了他、心中另有其人的時候,就該鬧得不死不休了。
李裴最恨欺瞞,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人是他看著長大的。
這驕縱的脾氣也是他養(yǎng)出來的!
怎么能讓一介草民,身份卑賤的布衣給撿了便宜。
天底下哪里有這種道理。
她似乎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這人就需得嚴(yán)密到透不過氣的愛和管制,才能叫她收斂了三心二意的性子。
李裴望著她的眼,懵懵懂懂,無情無義。
他忽然起了些恨意,又愛又恨的感情將他折磨的腦仁作痛,他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接著低頭親了下去。
小狗又開始吃人了。
火急火燎的吃。
吞沒了所有的聲音,這次還有點(diǎn)兇狠。
敢躲就更兇。
小狗總是這樣,赤忱卻焦躁,舔來舔去,渾身都是他的口水,還不滿足。
胡鬧到了傍晚。
李裴才出宮,他走的那會兒,她不肯搭理他。
李裴還是拿走了手里這根破爛簪子,他臉色瞧著不好看,府上的人,見到小郎君臭著臉,紛紛噤了聲,怕招惹了小郎君的不快。
李裴將自己關(guān)進(jìn)屋子里。
他知道陸綏不可能有那么好心,他該沉住氣,按兵不動。
可是他忍不了。
生性如此。
難以改變。
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難不成他還動不得了嗎?越想他就越生氣,越生氣就越忍不住。
隔天。
李裴隨便尋了個什么借口,去了翰林院。
隔著一道門,他瞧見了長廊那頭的男人,一身官服,肩頭落了幾片花瓣。
一張臉,清清冷冷。
瞳色似琉璃,的確很好看。
李裴看清了嚴(yán)忌的臉,他靜靜打量著那個男人,也未靠近。
平靜的過了會兒。
李裴將手里快被捏斷的玉簪扔給了身后的隨從:“將這東西還給嚴(yán)大人。”
隨從拿著東西就跑了過去。
嚴(yán)忌接過玉簪,仔細(xì)摩挲了兩下,隨即抬頭看向李裴的方向。
李裴見他收到東西也不詫異,臉色冷了幾分。
果真是他送的。
李裴已經(jīng)起了殺心。
他連陸綏都敢殺,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人,難不成還殺不得了?
李裴也不想再廢話什么。
他這人做事本就干脆利落,待除了她之外的人,都是鐵石心腸。
李裴既動了殺心,就會去做,不會考慮更多。
回府便面無表情吩咐了下去:“別叫他活到第二天。”
第128章 [VIP] 第128章
第二天,下了朝。
陸綏未得召見,卻還是輕車熟路進(jìn)了寶成殿。
他手里拿著一塊被布包起來的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東西,泰然進(jìn)了殿。
陸綏打開了布匹,里面包著把帶血的長劍。
竺玉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陸綏說:“昨夜李裴派了人去殺嚴(yán)忌。”
竺玉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
陸綏見她變了臉色,不動聲色斂起眼底的不虞,他繼而面不改色的同她說:“我早同你說過,你喜歡嚴(yán)忌這事,瞞不住。不是我,還有別人。”
他告訴她,嚴(yán)忌昨夜歸家時路遇隱姓埋名的匪徒,差點(diǎn)被殺。
雖沒傷及性命。
但也受了些輕傷。
李裴派出去的人沒有得手,并非是嚴(yán)忌運(yùn)氣好或是命大,而是陸綏暗地里叫人守著他歸家的路,才救下他的一條命。
竺玉怔怔聽著,她忽然想起李裴昨天莫名其妙拿走了她的簪子,好似故意同她那根簪子過不去。
她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
原來…原來真的是被他知道了點(diǎn)什么。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分明藏得那樣好,有了陸綏這個前車之鑒,她在沒有辦法護(hù)他周全之前,根本就不敢再讓其他人看出來。
“李裴、李裴他怎么知道的?”少女的睫毛動了兩下,她抬眸看向陸綏,起了疑心,但是又無法確定:“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陸綏并未回答她,而是反問:“陛下覺得自己隱藏得天衣無縫嗎?”
他近上前,步步緊逼,嗓音聽起來利落干脆:“我能看得出,他也能看得出來。誰都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陸綏捉住她的手,逼近她的目光,四目相對,眼眸黑沉:“陛下總是喜歡裝傻,誰都好處都想占盡了,又對誰都不愿意交付真心。”
“僧多肉少,你死我活。陛下總要做個抉擇。”
“這世上哪有日日防賊的?”
“陛下不選,他們會逼迫你選。”
她想搖擺不定。
絕無可能。
陸綏不著急著要她的回答,他接著緩緩道:“我能等得,旁人等不得。”
“陛下不要等到人真的死了,再來后悔。”
他要她,只能選他。
也不得不選擇他。
弱小的人,只能選擇更強(qiáng)大的人才能保護(hù)自己。
竺玉心里已經(jīng)被嚇唬的有些怕了,控制不住的回憶起那天夜里,陸綏在嚴(yán)忌身上落下的兩劍。
生死面前,由不得她猶豫。
她顫顫地說:“可是、可是我不喜歡你。”
陸綏說:“我母親也不喜歡我父親。”
他有些倔強(qiáng)的望著她,告訴她說:“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相互扶持過了大半輩子。”
陸綏覺得自己也可以如父親那般。
在一定限度里忍耐下來。
母親心里沒有他。
卻一輩子都得留在他身邊。
陸綏看得出她的害怕,她本身膽子就不大,經(jīng)不起嚇唬,幾次提心吊膽的經(jīng)歷之后,怕是要夜不能寐。
日日夜夜都要擔(dān)心,嚴(yán)忌的性命。
哪怕人不是她殺的,卻因她而死,她會愧疚、會懊悔。
她不會舍得看著嚴(yán)忌就這么死了。
甚至舍不得他受了傷。
嚴(yán)忌當(dāng)然也不會看著李裴真的殺了嚴(yán)忌。
死了的白月光。
當(dāng)真就是一輩子、想忘都忘不掉的白月光。
陸綏要她看著嚴(yán)忌日后娶妻生子,要親手將她心里這片余情給挖出來。
她可以不愛他。
但也不能愛任何人。
陸綏握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抵死纏綿般的親密,他低聲地說:“陛下,我能替你做許多你做不到的事情。”
這是交易。
不是愛。
但是沒什么所謂。
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不過是兩家合適罷了。
陸綏見她還舉棋不定,心思糾結(jié)的在搖擺,他抬起她的臉龐,動作輕柔:“我能幫你。”
“你只需要付出一點(diǎn)點(diǎn)的代價。”
“對我的忠貞。”
“就足夠了。”
他盯著她的眼睛,好像會蠱惑人心似的:“你這般搖擺,總有一日,他會死在你面前。”
“你也不想他為你而死。”
沾了血的長劍還在地上。
她垂眸,就能掃見。
血跡干涸,已經(jīng)變成了深紅色。
她怔怔望著地上那把劍,好像受夠了那樣深的顏色,渾身都在抖,慢慢的、顫顫的。
她感覺自己往前一步是深淵,退后一步也是深淵。
陸綏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掙扎,不急不緩:“我要的是他們之中最少的。”
貪婪的野獸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退讓。
不再貪圖要一口吞掉自己的獵物,只要她乖乖的待在自己的領(lǐng)地,讓他摟著、抱著、舔上幾口。
哪怕他真的餓了,也舍不得吃掉她的肉。
舔舔就能解饞。
可是其他的兇猛野獸,就不會有他這么大發(fā)善心。
他們都是得寸進(jìn)尺、胃口大開、不知收斂的獸類,吃了她的肉,就想喝干她的血。
抽筋扒皮,什么都不會給她剩下。
她沒有更好的抉擇。
她是君王,也要是他的妻子。
晨光烈烈。
她好像被窗外刺眼的陽光曬得腦袋都發(fā)懵,沉重的腦袋,刺目的鮮血,還有耳邊低低的嗓音。
她臉上還有些迷茫。
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指甲掐得發(fā)白。
在陸綏輕輕掰開她的五指時,她并未掙扎,好像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這些年,他們縱容著她的三心二意。
但是總有人會忍不住。
遲早、遲早是會有這么一天的。
她沒有掙脫男人的掌心,而是乖覺的望著他,眼中沒有什么感情,認(rèn)真的看著他,說:“嚴(yán)忌不能死的。”
他太無辜了。
太可憐了。
而她也不敢再喜歡他了。
陸綏得承認(rèn),哪怕算計(jì)到了她會妥協(xié)。
可聽見她說出口的這幾個字,他這心里還是會不痛快。
“我會叫隋耿派了人在他身邊的暗處守著,一般人傷不了他。”
竺玉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放了放心:“好。”
陸綏默了片刻,男人抿唇:“就這樣嗎?”
竺玉剛才那句話就已經(jīng)是在他面前做出了抉擇,她妥協(xié)了,她不敢再硬碰硬。
自己傷了沒什么。
誤傷旁人,才叫她心痛。
于是。
稍稍停頓了會兒。
竺玉踮腳,在陸綏的唇瓣落下了蜻蜓點(diǎn)水的吻。
第129章 [VIP] 第129章
她像是被一次次折斷羽翼的小白鳥。
疼了,疼得怕了。
漸漸也就不敢再撲開她的翅膀,怕又被無情的風(fēng)雨雷電傷了脆弱的羽翼。
她不得不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
她得找到可以依靠的枝頭,確保自己窩在里面不會再受到傷害。
一次次。
一遭遭。
即便不是嚴(yán)忌,哪怕?lián)Q個人,她也還是得做出選擇。
這是竺玉第一次主動親他,顫顫的、有些想退縮,但是卻因?yàn)樾枰鴱?qiáng)忍著想要逃脫的念頭。
陸綏感覺被她輕輕貼過的唇瓣,過電般酥麻了下,被撩撥的渾身都不太對勁,齒尖發(fā)癢。
她在他面前。
仰著小臉,眼珠黑白分明,她又不安的輕聲確認(rèn)了遍:“你不能再、讓他們傷到嚴(yán)忌,他真的、真的很無辜,從頭到尾都是我騙了他。”
“他死了,和我死了也沒什么兩樣。”
她輕輕的講著。
很小聲。
也很謹(jǐn)慎。
仰著乖乖軟軟的小臉,烏黑澄明的眼眸像溢著春水,分明是最無害、最叫人心生柔軟的模樣。
吐出來的字,輕輕柔柔的卻輕易讓人肝腸寸斷。
陸綏沉默片刻,低垂眼眸望著她。
什么都忍下來了,沒道理這句話忍不下來。
以前她沒心沒肺也沒軟肋。
如今他即便捉住了她的軟肋,也沒多痛快。
“臣知道。”
竺玉宛如緊繃著弓弦的手指慢慢松懈下來。
她又想甩甩尾巴就跑開了。
陸綏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用征詢的語氣問她:“能像剛才那樣親我嗎?”
竺玉坐在他懷里,迫不得已同他面對面,身軀有些僵硬,她很生硬的仰起小臉,湊到他的面前,試圖像剛才那樣,給他一個敷衍的親吻,就夠了。
事實(shí)上。
陸綏并沒有給她掙脫的機(jī)會。
他似乎在玩弄她的舌尖,深深探入,剝奪了她的呼吸,她的眼神漸漸像快要斷氣似的發(fā)懵。
陸綏叫她張嘴,她才知道張嘴。
像個笨拙的人偶。
親得發(fā)軟的軀殼,軟綿綿靠在他懷里。
陸綏捧著她的臉,溫?zé)岬闹父孤龡l斯理為她抹去因過于刺激而冒出的淚花。
擦過淚的眼尾有點(diǎn)紅紅的。
看起來還有些可憐。
陸綏摟著她,半晌都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不安的動了兩下,這一蹭可就蹭出了陸綏的火氣。
青天白日。
總有些不好。
可得了趣味,便也沒什么好不好了。
竺玉還會在心里默默的將陸綏和李裴拿來做比較,誰的勁兒大,誰更體貼。
總之兩個人力氣都很大。
都不怎么溫柔。
如湍湍的河流。
一會兒急,一會兒緩。
她起初還能有余力失神,后頭就只知道藏、躲,把自己埋起來。
事后一張潮紅的臉。
汗津津的。
她腦子還有點(diǎn)糊涂,卻感覺自己好像、好像稀里糊涂就答應(yīng)了陸綏的條件。
像被騙了。
但是搖擺下去,的確不行。
他們誰都不肯聽她的。
若是有一個愿意、愿意退讓一步,和平相處,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就好像她小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
喜歡誰,就讓誰抱。
她喜歡的人很多,抱過她的人自然就多。
她忘記了。
男人是有獨(dú)占欲這種東西的。
可是他們能三妻四妾,她為何不能三心二意呢?
她想不通,卻也不用再想通了。
因?yàn)殛懡椧呀?jīng)逼迫她做出了選擇。
陸綏起床,整理好了衣裳。
竺玉是個懶骨頭,不大想動彈,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感覺他像是來侍寢的。
李裴也像。
只是往后能出入這張龍榻的只剩下了陸綏。
竺玉隱約明白了陸綏想要的,她心里可以有別人,但是…身邊只能有他一個。
陸綏穿好衣裳,回頭看了她一眼,假裝沒有察覺到她方才緊盯著他背影的目光。
“怎么了?”
竺玉搖了搖頭:“沒怎么。”
停頓稍許,她仰著微微泛紅的臉,說:“往后不要白天做這種事了。”
白日宣淫。
她總是沒臉。
陸綏這會兒倒是好說話,嗯了聲,卻也沒有全然應(yīng)下,只說盡量。
竺玉又有幾分欲言又止。
每次和陸綏這樣那樣,好像也沒怎么避著,更是從沒喝過藥的。
她后宮空置。
不方便叫太醫(yī)院的人煮了避子湯來。
她是不大想生,但她往后總歸也要個孩子。
好名正言順,繼承大典。
所以她也并不焦急。
若是有了就有了。
可是。
她同李裴那幾回,也沒吃過藥。
都很放肆。
她抿了抿唇,小聲地問:“陸綏,你有吃過藥嗎?”
陸綏默了一瞬,已經(jīng)猜到了她說的是什么藥:“沒有。”
竺玉點(diǎn)點(diǎn)頭,更小聲了:“我也從未吃過。”
從未。
不只是這兩回。
不過她本來也就吃不得涼藥。
體質(zhì)寒,身子骨也弱,不能再胡亂折騰自己的身體。
她是不大容易受孕的身體。
便是如此,也不是全無可能。
她的孩子,父親是誰也不那么重要。
她張了張嘴,未完的話還沒吐出來。
陸綏就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他無聲握緊了手,語氣如常:“我容得下。”
竺玉覺得陸綏還挺奇怪的。
一會兒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會兒就又如此大方。
不過他能容得下,是再好不過了。
省得日后真出了什么事,還得同他為此事爭吵。
竺玉點(diǎn)點(diǎn)頭:“好。”
緊接著她眨巴眼睛看著他說:“我沒有別的話了。”
陸綏嗯了嗯,盯著她瀲滟的唇色,默了半晌:“再親我一下。”
竺玉想了想,慢吞吞的走上前來。
已經(jīng)有過經(jīng)驗(yàn),便也沒有先前那么生疏。
她在他的唇上輕輕碰了碰,稍縱即逝。
動不動就要討要親吻,真的是有些不知饜足。
可竺玉也不好說他什么,免得他反過來得寸進(jìn)尺。
這日過后。
陸綏似乎不打算藏,從前還會遮掩一二,在外極有分寸感。
這段時日,深夜里時常出入帝王寢殿。
常常伴駕左右,還在幾雙眼睛底下,親手為年輕的皇帝拂去落在發(fā)間的花瓣。
她似乎也習(xí)慣了如此。
躲了一下,卻沒有躲第二次。
少女身上漸漸侵染了淡淡的檀木冷香,自內(nèi)透出來的清香,叫人浮想聯(lián)翩。
嚴(yán)忌養(yǎng)好了傷,若無其事回了翰林院。
他做事認(rèn)真仔細(xì),沒過多久,嚴(yán)謹(jǐn)正直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李裴派出去的人,當(dāng)然沒有收手。
第一次不成,就第二次。
總有一日,能殺了他。
千日防賊,豈是能防得住的?
只是嚴(yán)忌身邊顯然多了人保護(hù),守在暗處的隱衛(wèi)還身手不凡,同他派出去的死士也能打個平手。
李裴萬萬沒想到嚴(yán)忌竟然這么難殺。
直到下屬將隱衛(wèi)身上的私人令牌送到他跟前,他方知是怎么回事。
竟是金鑾殿里的那位動了自己的暗衛(wèi)。
李裴在她的事上,向來不怎么沉得住氣,當(dāng)夜都沒過,就進(jìn)宮去要同她為此事撕破臉。
她手里的暗衛(wèi)本就不多。
竟舍得全都用在嚴(yán)忌身上。
李裴還未發(fā)現(xiàn)這些暗衛(wèi)是出自陸家,并非宮中。
陸綏慣來不喜夜長夢多,不叫李裴狠狠栽了跟頭,他也放心不下。
李裴入了宮,不顧君臣之禮,也忘了身為臣子的本分,直接面無表情將令牌扔在桌上,精致好看的臉上溢出一聲冷笑:“你越如此,我越要?dú)⒘怂 ?br />
咬牙切齒的,不留余地。
竺玉看見失而復(fù)得的令牌,還不知怎么回事,就聽見李裴這聲咬牙切齒的話來。
她本就對他不斷刺殺嚴(yán)忌的事,心生不滿。
相比而言,陸綏都算善良,只是劃了兩劍,就冷靜下來,不再遷怒。
而李裴卻極端到非得要將人置之死地。
竺玉有些失望,心里難過,她垂著眼皮,低聲道:“李裴,你這樣只會讓我覺得看錯了人。”
第130章 [VIP] 第130章
“看錯了人?”李裴溢出一聲冷笑來:“你眼中何時真的有過我?”
這聲自嘲的冷笑過后,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李裴陰著冷臉:“不過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
若要真抓著這點(diǎn)同她掰扯的清清楚楚,那他同她就有算不完的舊賬。
她根本還不起。
李裴就是這樣想的。
他固執(zhí)的認(rèn)為她就是欠了她的,自己付出了多少,就要拿回來多少,一分一厘,都不能少了他的。
全然不顧當(dāng)初是他強(qiáng)行要給她,并不是她主動索取。
是他要對她好,對她掏心掏肺,將她奉為掌心里的玉珠。
“我見過嚴(yán)忌,除了樣貌有幾分出挑,其他的,哪里比我好了?你看上他同瞎了眼也沒什么分別。”李裴渾然不覺自己嫉妒的嘴臉有多難看,也克制不住自己要說許多難聽刺耳的話來:“他能喂得飽你的胃口嗎?旁人不了解你,我們自幼一同長大,沒人比我更清楚你有多貪婪。”
李裴有點(diǎn)恨恨的看著她。
恨中又帶著割舍不了、怎么也放不下的感情。
說到底他對她的恨意,也只是因?yàn)樗裏o論如何就是不肯愛他。
他為了這份求而不得的愛,變得斤斤計(jì)較。
像個錙銖必較的小人。
“你騙我那么多回,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騙我?你把誰都成了傻子,若不是我心甘情愿,你覺得你真的能把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嗎?”李裴有些失控,拇指用力攫住她的下巴:“我為何要對一個傀儡皇帝言聽計(jì)從,你真的不清楚嗎?”
他就是這么個人。
從小到大得不到的東西太少了。
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
不給他,寧愿魚死網(wǎng)破。
他說著尖酸刻薄的話,可望著她的烏眸卻好像要碎掉了似的。
竺玉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靜多了。
少女緩緩抬起羽睫,定定望著他:“你也覺得我無能?”
李裴默了幾瞬,烏黑的眼瞳里倒映著她略顯單薄蒼白的身影,男人薄唇微抿:“事實(shí)如此。”
竺玉點(diǎn)點(diǎn)頭:“嗯。”
李裴望著她微白的面龐,心臟好像被用力攥了下。
他看著身形單薄纖瘦的少女,她垂著腦袋,瑩白的側(cè)臉透出淡淡的羸弱,好像被這幾句話打擊的無話可說,
他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贏了。
可他卻一點(diǎn)兒都高興不起來。
來時的嫉恨,也并未被澆滅,像寂寂無聲的火焰,燒得肝膽俱裂。
李裴繃緊下頜:“我非得殺了他不可,你護(hù)著他,我連你的人一起殺了。”
李裴分毫不打算退讓,他本就是得不到就拉著大家一起死的性子。
他不好過,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包括她。
翻臉無情,這四個字,落在李裴身上也很合適。
竺玉以前的確天真的以為李裴至少是有幾分真心喜歡她的,原來他也瞧不起她、看不上她、也會用這樣冷冰冰的話來刺傷她。
他和別人,原是沒什么兩樣的。
竺玉聽見李裴剛才說的話,其實(shí)還是有點(diǎn)傷心的。
李裴面無表情盯著她的臉,白白的小小的,比起平時還多了幾分破碎般的可憐,望著他的眼神透出淡淡的難過。
若是從前,他定然抱著她就開始哄了。
舍不得害得她用紅著眼流著淚的樣子來面對他。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
“沒用了,我不會再上當(dāng)。”
竺玉抿了下唇:“李裴,我不是你的玩具。”
稍微不順著他的心意,他就大發(fā)雷霆、翻天覆地。
李裴聽著這句話,幾近冷笑,他忍下心口的酸痛,冷言冷語:“誰會對玩具那么好?”
他眼中赤紅,咄咄逼人的是他,可他眼尾發(fā)紅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受盡了委屈,男人帶著點(diǎn)咬牙切齒:“我早該明白,把真心放在你這里,就是自甘下賤。”
竺玉平靜的哦了聲,開口時聲線還是有點(diǎn)顫:“那你滾。”
李裴看著她好像被氣得不清的模樣,心里又不好受起來,但又有種近乎變態(tài)的。隱匿的快感,好像不至自己這么痛苦。
備受折磨的是他們兩個人。
他痛,她也隨著他一起痛。
他難受,她也沒有好過多少。
李裴沒有開口哄她,甚至沒有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他冷眼旁觀著她臉上的淚,他漠然的想,這些眼淚是為他而流。
不是因?yàn)閯e的什么亂七八糟的人。
這是屬于他的。
眼淚是他的,恨也是他的。
她有多記仇,他也是清楚的。
能讓她這樣狠狠痛上一次,也比被她隨時拋之腦后要好得多。
寶成殿的宮人只見小裴大人怒氣沖沖的來,隨即又陰沉沉的離開。
*
宮里管得嚴(yán)。
外邊的人也不知道寶成殿里發(fā)生了什么,叫一向?qū)Ρ菹卵月犛?jì)從的小裴大人都冷這張臉走出來。
君臣翻臉,著實(shí)突然。
陸綏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還腫腫的。
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偷偷的流過眼淚。
陸綏便是沒在寶成殿里安插眼線,也猜得到以李裴那樣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會說出什么。
李裴得到過太多,所以失去一點(diǎn)點(diǎn),都要計(jì)較。
他斷沒有容人之心,也絕不會忍氣吞聲。
只是。
陸綏瞧見她眼尾這片薄薄的紅,心里頭還是會不爽快。
李裴在她心中,倒還有些分量。
不然也不會為他的幾句話就傷心難過。
竺玉不想在他面前被看出來自己哭過,陸綏這樣默不作聲盯著她看的樣子也不像是什么都看不出來。
陸綏上前:“你哭什么?”
竺玉下午所受的委屈忽然有幾分遷怒于他,尤其是在陸綏開口明知故問之后,一向乖順溫和的少女罕見露出鋒利的攻擊性來。
在他抬手朝她撫來的時候,她一聲不吭抓住他的手腕,低頭在他的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兩排整齊的壓印,又紅又深。
都怪他。
什么都怪他。
他將她逼到這個份上,還要來看她的笑話。
竺玉忍不住又想起李裴下午說的那些話,字字誅心,透著高高在上的瞧不起,叫她難堪。
陸綏由著她像只小狗似的咬自己。
于他而言,只是不痛不癢的兩下。
不過她這回咬人還真是夠狠,咬破了皮,柔軟的唇瓣洇著滟滟的鮮血,增添的顏色,瞧著誘人又嬌媚。
陸綏等她咬夠了才開腔:“又不是我惹得你。”
竺玉扭過臉,卻被他攫住了下巴,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巴,另只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后腰:“對我生什么氣。”
他的語氣聽起來也沒那么在乎。
似乎不介意被她當(dāng)成出氣筒咬了這么幾口。
停頓片刻,陸綏問:“李裴同你說什么了?難過成這樣?”
竺玉低頭,看清楚他腕上的牙印,眼淚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她本來已經(jīng)好了。
陸綏開口這么一問,心里竟比方才還要委屈。
珍珠眼淚不斷的往下落,簌簌的撲下來,像一陣細(xì)潤無聲的小雨。
她埋在他懷里,好像這會兒才將剛才壓抑著的情緒發(fā)泄出來。
她抬起通紅的眼睛,帶著點(diǎn)警惕的攻擊性:“我知道,你們都一樣。你們、都瞧不起我,覺得我不配當(dāng)皇帝,也并不是真心對我俯首陳臣。”
她攥著他衣襟的手指忍不住用力,骨節(jié)攥得發(fā)白,她說:“我也不想被你們瞧不起,沒有誰會喜歡被人看輕。這個皇帝也不是我非要當(dāng)?shù)摹!?br />
“你們、都一樣。”
她語速緩慢,停頓下來的時候聽起來格外的清晰。
她越說心里越委屈,也就越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淚。
小小的臉,黑漆漆的眼睛,裝著清淚。
好生可憐。
陸綏望著她的眼睛,心腸不自覺都軟了些,面對她總是會多出三分不忍。
忍不住心生憐愛,更忍不住想要得寸進(jìn)尺。
陸綏從前的確瞧不上她。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卻并未再看輕過她半分。不然也不會隱忍至此。
陸綏替她抹掉眼淚,卻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淚沾濕了他的指腹,溫?zé)岬臏I珠砸在他的拇指,仿佛燙在他的心尖。
李裴越刻薄,越好。
說盡世上難聽的話,就會將她越推越遠(yuǎn)。
還能襯出他的幾分好來。
“我不曾瞧不起你。”陸綏鮮少見她對自己露出這樣的一面,像小貓似的將自己最柔軟的肚皮放在了他的掌心。
她又嬌氣,又要面子。
不情愿在他們面前暴露出自己最軟弱、最真實(shí)的一面。便是眼淚,也是到了忍無可忍時才掉下來。
哭得這樣可憐的時候,
委實(shí)不多。
她很警惕的封閉著自己的內(nèi)心,生怕被撬開一道縫隙之后,就被蠻力入侵。
竺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成了這樣。
像是水做成的,睫毛上掛著的淚珠簌簌的掉,她的鼻尖也紅紅的。
無聲無息掉著淚,哭得腦袋暈暈。
陸綏胸前的衣襟都快被她的眼淚給打濕了,他心中不爽,卻也不顯山露水。
等過了會兒,輕聲勸了兩句。
叫她哭夠了就不要難過了。
而后沉默片刻,接著淡淡補(bǔ)充:“李裴本就不是寬宏大量之人,他說話難聽,往后你便不要再單獨(dú)見他了,不然傷的還是你自己。他沒有容人之量,也不怎么體貼,你退一步他進(jìn)一尺,為他的話哭瞎了眼,壓根不值當(dāng)。”
稍許過后,陸綏抬起她深埋在他胸口的小臉,望著她烏漆漆猶如透著水澤的眼,男人說:
“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同嚴(yán)大人不死不休的。”
“陛下還真是給我找了個好差事。”
竺玉聽他這漫不經(jīng)心的兩句話,心里有些慌張,以為他是想要反悔了。
她下意識用力抓住他的手:“你、你答應(yīng)我了的。”
陸綏掃了眼被她用力攥在掌心的手指,并未推開她,他低頭親她,她并未同從前那樣躲開,倒是很乖順,仿佛待在心愛之人的懷里一般。
陸綏親夠了她,才說:“只要陛下言而有信,臣亦不辭辛勞、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