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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眼前的冬薯和四季薯顯然是剛從地里被刨出來的,一個個看起來都灰撲撲的。嬴政卻毫不嫌棄地拿起面前的一枚四季薯,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

    “王上……”嬴政身邊近身伺候之人,看嬴政做著這極不符合他身份之事,總覺得他是被李令月給“帶壞”了。畢竟,出身高貴卻這般“接地氣兒”的人,他們也就見過李令月這么一個。

    他們心中這么想著,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李令月眼見著嬴政對紅薯東瞅瞅,西看看,一副頗為好奇的模樣,上前道:“陛下不如親自來選幾個紅薯吧,我命人拿下去烤一烤,咱們午食就吃這個了!

    想起烤紅薯那香甜軟糯的口感,李令月便不由吸溜了一聲。

    雖說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如今紅薯在大唐境內早已廣泛種植,不算什么金貴的作物了,但秦國缺啊!自她來到這戰國時代之后,已經一年沒吃過烤紅薯了!

    李令月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在沒有條件的時候,有些東西她壓根兒就不會去想。

    但現在,她既然有條件豐富自己的菜色了,還不許她搗鼓一番嗎?

    嬴政看著她面上豐富的表情,感到很有意思。他按照李令月所言,選了幾個看起來個大而飽滿的紅薯,交予身邊的近侍,而后走到了李令月的身邊。

    “這紅薯……當真那么美味?”

    李令月肯定地點了點頭:“廉價而又美味。不僅可以拿來烤著吃,還可以制成紅薯餅,紅薯飯,紅薯條。當然,最重要的是,紅薯產量極高,便是普通黔首也能吃得起。紅薯藤亦可拿來入藥或是制菜。”

    她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回憶中:“在我年幼之時,有幾處地方鬧起了災荒,那場災荒持續了很久。朝廷雖就近調了賑災糧食,卻仍然如同杯水車薪。后來,還是靠著紅薯,才勉強讓那幾處地方從災荒中走了出來!

    嬴政聞言,對這紅薯添了幾分重視。他就著身邊近侍遞過來的銅盆凈了手,而后問道:“這紅薯在我秦國境內都能種植嗎?”

    “要看土質!庇H自栽培過紅薯的李令月對此很有些心得:“這紅薯適合栽種在半沙半土的土壤中,施以適量的肥料……”

    嬴政一面聽著她的話,一面在心中盤算著即刻便命人去勘測秦國境內究竟有多少土地適合種植紅薯。

    秦國如今總的來說還是人少地多,即便如李令月所言,這紅薯不能連種,需要輪種,他們也不愁沒地可以輪換。

    對于嬴政而言,掌握這種高產作物,在接下來的“滅國戰”中便掌握了更多的主動權。

    年年都有自然災害發生,不是發生在這國便是那國。

    若是發生在秦國,強大的糧食儲備可讓秦國安穩度過這些災害,若是發生在他國,秦國便可以糧食來牽制那些國家。

    李令月曾詳細為嬴政闡述過,該如何以經濟的形式來牽制他國。嬴政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強,自然很快便能從這方面來考慮問題了。

    當然,嬴政也明白,想要做到這一點,秦國必定要有強大的糧食儲備量,讓其余國家逐漸依賴于從秦國進口糧食,目前秦國的糧食儲備糧還遠遠做不到這一點。

    嬴政心頭一片火熱。

    看樣子,他得想法子盡快擴大秦國的糧食生產量了。與之相比,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產業,可以漸漸移交給山東六國。

    比方說,手紙與宣紙。

    印刷術還需要掌握在秦國的手中,以確保秦國對“紙質出版物”的話語權,但手紙與宣紙這類日常生活用品的生產線,卻可以移交給六國。

    正好秦國已經因為手紙與宣紙等物,從六國國君和貴族身上狠狠撈了不止一筆了。這羊毛再繼續薅下去,只怕六國國君和勛貴就要頂不住了。

    在這時候,秦王若是肯將造紙廠搬到山東六國去,減少六國國君和貴族的用紙成本,他們定然是樂意的。

    屆時,六國出了場地,出了人,秦國賺了錢,賺了名聲,還能為六國黔首提供工作崗位,以此來歸攏六國之地的民心。而秦國的黔首們也不必再為來自六國的訂單而趕工,自然能騰出手來種植小麥、紅薯等作物。

    考慮到這次,蒙恬與李信從大月氏、匈奴等部帶了不少牛羊回來,這些牛羊也需要人來養……

    未來的規劃,在嬴政心中漸漸成型。

    李令月一看到嬴政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知道他的思維肯定已經發散到秦國糧滿倉之后,他該如何利用糧食的優勢來攻略六國了。

    嬴政雖放棄了直接對六國之地動兵,但他骨子里還是那個想要吞并天下的秦王,有任何可以削弱六國,壯大己身的機會,他都不會錯過。

    她也沒有去干涉嬴政的思路,只等著嬴政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才對他道:“除了紅薯之外,我還在試驗田中種下了土豆、玉米。此二物都極為高產,只是,我手中這些東西數量不多,只夠留個種。想要讓這些作物在秦國境內擴散開來,還需要陛下花些功夫。”

    這兩樣東西都是李令月從系統中兌換出來的,老貴了。

    不過,一想到嬴政的各項舉措源源不斷地為她帶來的積分進賬,李令月便覺得,貴就貴一些吧。

    她家阿政這么能耐,很快就能幫她把用掉的積分再賺回來。為了更大的利益,前期的投資是必不可少的。

    嬴政在聽了李令月的話之后,果然愈發高興。他覺得,遇到李令月,對他而言,當真是一件幸事。

    “令月,可否為我詳細講講這土豆與玉米是如何高產,此二物有什么習性,能否在我秦國境內廣泛種植?”

    “自然!崩盍钤抡f著,整理了一下思路,將信息盡數告知嬴政……她只負責將這些資源交給嬴政,至于如何調配這些資源,就看嬴政的意思了。

    嬴政在了解完新作物之后,又與李令月談起了他在六國建廠的規劃。

    李令月一聽他準備在六國之地建廠了,頓時頗為高興,因為這意味著,她又有一批積分即將進賬了。

    嬴政在看到她面上的笑容時,嘴角的弧度也悄然上揚了幾分。

    “怎么看起來,你竟比寡人還要高興?”

    “陛下的野望即將隨著咱們秦國的紙張一起遍布六國了,我自然替陛下高興啊!

    嬴政扣住了身側李令月的手,與她十指交握。

    她這般處處為他打算,他又怎能不動容?

    “與他國進行……”嬴政想了想李令月平時的用詞,開口道:“貿易往來之事,并不是寡人的強項。寡人雖將此事定下,但一些細節還需令月你來幫寡人參詳……”

    “好說,陛下有什么拿捏不準之處,只管來問我就是。不過,陛下既準備在六國開造紙廠了,這兜售的人,也該一并尋摸起來了!

    李令月手底下倒是有這方面的能人,可她不打算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推薦給嬴政。

    與六國的交易是一項長期活動,等到一切真正踏上正軌的時候,只怕就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了。

    她若派人去協助嬴政,到時候嬴政又要重新找人,既如此,還不如她的人一開始就別插手,只讓嬴政的人來呢。

    李令月對嬴政道:“這造紙廠中所售之紙,以及給與六國黔首的工錢最好統一定價,以顯示陛下對六國一視同仁。若是六國國君購買的量大,可以給予他們一定的優惠!

    在這個過程中,宣紙與手紙也會逐漸從奢侈品,變為日用品,尤其是手紙。

    別看嬴政與李令月現在就開始討論此事,考慮到六國的辦事效率,即便嬴政立馬派出人手去與六國國君商議此事,起碼也得花幾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真正把造紙廠建成。

    等到六國之地的造紙廠中產出之紙真正在市面上流通,則需要更長時間。

    也就是說,紙張在一定時間內,仍將享受“奢侈品”的待遇。

    王離與蒙毅綴在嬴政與李令月的身后護衛他們的安全,因距離離得頗近,王離的耳朵又十分好使,不免將二人的對話聽了一些進去。

    “蒙毅,你聽得懂王上與王后在說些什么嗎?”

    蒙毅搖了搖頭,他雖聽明白了秦王準備在六國之地開辦工廠,但其中的用意,他仍是一知半解的,不過——

    “王上與王后的意圖不是你我可以揣摩的!泵梢阋话逡谎鄣氐馈

    王離撇了撇嘴:“你真無趣,你哥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至少王離在與蒙恬聊天的時候,不會把天給聊死。而蒙毅……他現在有種話題終結者的意味了。

    蒙毅眨了眨眼,對于王離的吐槽充耳不聞,他繼續在嬴政與李令月周遭保持戒備的姿態。

    王離看著前方兩個挨得極近的身影,開口道:“王上與王后之間,似乎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王離也承認,王后的確十分有才干。只是,王上既然這般看重王后,時不時便要向王后問策,為何不讓王后直接搬去咸陽宮呢?

    且如今,王上雖讓他們這些身邊親近之人喚李令月為王后,到底沒有舉行過大禮,這王后之位便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王離不好直接開口向嬴政詢問,他與嬴政的君臣關系遠沒到可以隨意閑聊的份兒上。他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埋在心底。

    李令月還不知道,她與嬴政之間的關系,引來了嬴政身邊近臣的諸多揣測,不過,即使她知道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第062章 第 62 章

    “六國之地人手比秦國充沛,陛下若是在六國之地建立造紙廠,可依照紙張的質量,將所造之紙分為幾等。那上好的紙張,價格自然該比中等與下等紙張貴,卻又比六國國君直接從陛下這里購買的紙張便宜。如此一來,既不耽誤陛下繼續從六國國君和貴族身上賺錢,又可滿足他們高人一等的心理”

    “中等紙與下等紙價格相對便宜,假以時日,便是六國境內的普通黔首,也能用得起我秦國的紙張。屆時,六國黔首們自然要念陛下的好!

    “對了,陛下還可時不時推行少量‘秦王同款優質紙’,限量發行。六國那些對陛下頗為推崇之人,或是想要向陛下示好之人,自會爭相購買這限量紙張!

    李令月向嬴政傳授著自己兜售物品的心得。

    嬴政一面聽著,一面也不得不佩服李令月賺錢的本事。只是賣個紙而已,就被她玩出那么多花樣來。

    但他不得不承認,李令月的這種法子極為實用。

    大家都用一樣的東西,如何能體現出某些人尊貴的身份來?

    如今秦國將紙張分為好幾等,明面上價格是降下去了,可因此而受惠的卻是中低層人士。

    至于高層人士,他們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自然還是愿意花更高的價錢來購買上好的紙張,甚至是限量版紙張。

    商議完在六國之地開辦造紙廠的事,嬴政又開始與李令月談論印刷術之事。

    “六國國君雖糊涂,他們手底下卻有一些聰明人,已然意識到了印刷術的重要性!

    隨著紙張在六國之地擴散開來,印刷術也變得越來越重要。

    在用過了便利輕薄的紙張之后,沒人愿意再拉著數車竹簡到處跑。

    這時,由秦國出品的各大紙質書籍迅速在六國之中占據了高地。不過,因紙張和書籍目前都是稀罕物件兒,有價無市,這些刊印成冊的紙質書籍目前倒是還沒有流入市場之中。

    這些紙質書籍都被擺放在六國王室的藏書館中。只有六國王室,與王室關系匪淺的高官勛貴,以及受到這些人賞識的士人,能夠出入藏書館,借閱這些書籍。

    尋常人別說是借閱了,連看都看不到一眼。

    秦國在刊印這些紙質書籍的過程中,暫時沒有夾帶私貨。但秦國官員們在刊印這些書籍的時候,用的都是秦語。

    好一些的,會用秦國與目的地國雙語來印刷,有些書籍,則只用秦語來印刷。

    雖說現在這種情況還不明顯,但一些敏銳的六國人仍然對這種現象產生了擔憂之感。

    他們擔心,長此以往,各國的書籍中將僅有秦語流通,而原六國文字會漸漸消失。

    李令月聽嬴政這么說,便知是發生過一些事故了。

    她拉著嬴政的手晃了晃:“別吊我胃口,快與我說說,可是六國國君派人來盜竊印刷術了?”

    嬴政不屑地發出一聲冷哼:“他們有那個眼界嗎?”

    如今山東六國在位的國君,楚王啟是自己人,韓王然、趙王偃、燕王喜和齊王建一個比一個糊涂蛋,魏王增倒是比他們稍微清醒些,卻是個膽小怕事的,不敢輕易招惹秦國。

    這樣的人,便是給他們幾個膽子,他們都不敢得罪秦國。

    “那究竟是誰?你這樣說,肯定是六國之人無疑。既然不是六國國君派來的人,便只能是六國民間的有識之士了!崩盍钤碌。

    “說來,此人與令月你還有幾分瓜葛。”嬴政道。

    李令月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近日接觸過的人,沒有任何頭緒。

    自打駐扎在長安之后,與她接觸的不是咸陽宮的人,就是嬴政的心腹愛將,總不可能是這些人背叛了嬴政吧?若真有自己人在背后捅嬴政刀子,只怕嬴政面上的表情也不會這么放松了。

    李令月又將回憶的范圍擴大到自己率軍來到戰國時代之后,在來秦國的路上,她曾接觸過的那些人……

    她撓了撓自己的臉:“莫非是廉頗?還是韓非?總不可能是小張良吧!”

    廉頗在離開邯鄲前往大梁之時,便已對如今這位趙王心灰意冷。如今廉頗在秦國頗得秦王賞識,奉命跟著李斯,為變法開道,他不太可能會背叛秦王。

    那么,是韓非?可韓非不是跟在李斯身邊操持變法之事嗎?

    變法之事這般繁雜,若李斯還不能榨干韓非的精力,以至于韓非有余力想東想西,那李斯也太沒用了吧?

    “是張良。那孩子不愧是日后的‘漢初三杰’,年齡雖小,卻多智近妖。多少成人都看不透的事,卻讓他一介孩童給看了出來。”

    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后,李令月有種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小張良做了什么?”她一面說著這話,一面祈禱著張良別當真做出什么觸及嬴政底線的事。

    否則,即使他再怎么聰慧,恐怕也要半道夭折了。

    嬴政對于聰明人向來都是十分欣賞的,只是,他對不能為他所用的聰明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在發現由秦國印刷成冊的書籍都以秦語寫就之后,張良寫了一封信,向韓王然闡明弊端。”

    李令月聽到這里,不由放下了懸著的心:“韓王不可能聽他一介稚子的話,他怕是要失望了。”

    若張良僅僅只是去信提醒韓王,沒有做多余的事,那么一切尚在嬴政的忍耐范圍之中。

    “不錯,韓王然說,寡人對韓王室格外厚愛,才能讓韓王室以相對低廉的價格獲得紙張與紙質書籍。他讓張良莫要多想,只管在咸陽好生襄助韓非,服侍寡人!

    光是聽一聽嬴政的轉述,李令月都能想到小張良會有多郁悶。

    他如今在咸陽沒什么人脈,好不容易才將這消息傳出去,偏那韓王還醉生夢死,錯把豺狼當恩人。跟錯主公,便是這般下場,但愿小張良能早點想明白。

    “小張良定然大受打擊吧?不過,他小小一個人,居然能順利將消息送到韓地,只怕少不了阿政你的‘幫助’!

    張良雖聰慧,不過僅憑他如今那點手段,放到嬴政面前是當真不夠看。

    嬴政頷首道:“韓國上下如今值得寡人看重的,唯有韓非與張良!

    他顯然也知道,目前這倆人仍然心向韓國。但這倆人無疑都是良才美玉,為了得到這倆人,他不介意費些心思。

    其中,讓韓非與張良對韓王室死心,便是重要的一環。

    “說來,寡人雖知張良是未來的‘漢初三杰’,但因他年歲尚小,寡人并未對他有過多關注。此次,他當真是給了寡人一個‘驚喜’啊!

    嬴政感嘆道:“他小小年紀就這般聰慧,非但讓寡人愈發想要將他收入麾下,寡人更是對漢初另外二杰生出了好奇之心。”

    李令月聞弦歌而知雅意:“那兵仙韓信如今尚未出生呢。我將與他有關的消息寫給陛下,陛下到時候派人去他的家鄉留意著就是。至于那蕭何,只比陛下小兩歲,如今尚在楚地。楚地既已落入了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正好可命人將那蕭何帶到咸陽來。”

    “蕭何十分擅長穩定后方,整頓秩序。我雖不知他如今學識如何,但想來,他這等人物即便是年少之時,也會有不俗的表現。這蕭何是沛縣之人,與漢高祖正是同鄉。”

    說到這里,李令月也不介意把話一口氣說全乎:“既然陛下都準備派人去尋蕭何了,不妨把漢高祖一并帶來咸陽吧。漢高祖劉邦——如今應該被人喚作劉季,只比陛下小三歲,也是楚地沛縣之人!

    “漢高祖,劉邦……”

    嬴政曾聽李令月提過不止一次,在她的世界中,大秦二世而亡后,在秦的尸骸上建立起來的王朝,正是大漢王朝。但當他從李令月的口中聽到漢高祖這三個字時,感觀仍然十分復雜。

    當嬴政一手締造的偌大王朝,隨著他的駕崩而訇然坍塌的時候,漢高祖卻起兵加入了秦末戰亂之中,并成為了最終的勝者。劉邦的王朝,延續四百余年,影響深遠。據李令月所說,后世許多人仍以“漢人”自居……

    “是的,劉季出身不顯,如今只怕還是個游手好閑的少年郎。你若要尋他,可得命手底下的人仔細著些,莫要尋錯了人!崩盍钤抡J真地叮囑嬴政。

    嬴政聞言,不解地蹙起了眉:“既然他這般懶散,他是如何當上漢高祖的?”

    在嬴政心中,優秀的王者都該勤政而自律。不學無術者,如何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興許是因為,劉邦擁有敏銳的政治天賦,以及獨特的人格魅力吧。他給人的感覺不怎么靠譜,他卻能將秦末漢初的許多能人都匯聚到他的身邊,為他出力。”李令月道:“亂世之中,他可為一方梟雄,至于治世之中要如何用他,就端看陛下的意思了。”

    嬴政又向李令月詢問了一些與劉邦有關的問題,以及秦末漢初的局勢,最后,他狀似不經意地道:“我記得你說過,率先帶領軍隊進入關中,讓我大秦滅亡的是劉邦,但真正將我秦軍主力擊潰的,卻是項羽。既然這劉邦的出身已明了,那么,項羽呢?”

    他可沒有忘記,項羽在率兵進入咸陽之后,屠戮咸陽城,火燒咸陽宮,盜竊秦始皇陵地面陵墓①。

    當時李令月以“西楚霸王未曾出生”岔開了話題,但嬴政顯然不可能忘記這個名字。

    “西楚霸王項羽是楚國大將項燕之孫,為人勇猛好斗,卻不善文治,也不善用人。他與王翦將軍那樣穩扎穩打的老將不同,與韓信那樣用兵如神的將領也不同。項羽之猛,在于他能率領部下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李令月道:“陛下若是不介意另一個項羽做過的那些事兒,待項燕的孫子出生之后,陛下可將他召到跟前來為你效力!

    “再看看吧……”嬴政神色莫測地道:“寡人接到書信,如今項燕對楚王啟十分不服!

    楚王啟是嬴政推上去的楚王,項燕對楚王啟不服,也就等于他對嬴政不服。

    此人頗有幾分烈性,便是嬴政,也沒有收服他的把握。日后,項家會是個什么結局,嬴政也說不準。

    不過,嬴政可以肯定的是,若項家定要與他作對,他定不會手下留情!

    因剛才的話題有些沉重,嬴政與李令月面上的神色都不復愜意輕松。

    就在這時,李令月拉了拉嬴政的袖子:“我們到肥皂生產廠了,你方才不是還說沒有用過肥皂嘛,現在,你可以親自去試用一下,看看我究竟有沒有騙你!

    第063章 第 63 章

    嬴政看著底下的人捧到他跟前的肥皂,面色雖未有什么變化,但李令月卻從嬴政的目光中看出了幾分征詢之意。

    這肥皂,他不曾見過,實在不會用啊。

    李令月在收到嬴政發來的信號之后,眉眼含笑地上前,然后……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往他手上抹了一層灰。

    “令月!”

    李令月的耳邊傳來了嬴政低沉的聲音,她怕當真把人給惹毛了,趕忙安撫道:“我可不是故意作弄你的,我這是為了讓你更好地看到肥皂的功效啊!

    嬴政不說話,只用他那雙幽深的眸子盯著李令月,把李令月看到有些心虛。

    李令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嬴政身后的王離:“可否勞煩王小將軍去為阿政打一盆水來?”

    別以為她沒聽到王離剛才在他們背后的嘀咕聲。

    嬴政方才還在與李令月置氣呢,如今,在聽到李令月這般客氣地跟王離說話之后,看向王離的目光頓時便有些不善:“你是我秦國王后,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便是!

    令月對他尚未這般客氣過,王離何德何能!

    在嬴政充滿壓迫力的目光下,王離趕忙一溜煙下去為嬴政打水去了。

    他一邊小跑著,一邊想,他似乎沒得罪過王后吧?王后到底是不是故意在整他啊!

    求生欲爆表的王離動作十分迅速,不多時,他便打來了一盆水,并將那盆水遞到了嬴政的跟前。

    “你先將手浸濕,而后再抹上肥皂……”

    在李令月的指導下,嬴政很快便用肥皂洗完了手。

    晶瑩的水珠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流下,他將洗干凈的手放到跟前端詳了一陣子,不得不承認,用這肥皂洗完手,的確比平時干凈得多。

    “肥皂不僅可拿來洗手,還可拿來洗衣服……阿政,你突然離我那么遠做什么?我又不會為了讓你看到效果,故意弄臟你的衣服!”

    對于李令月的話,嬴政表示,聽聽就好了。他剛吃過虧,短時間內,絕不愿意再上第二次當。

    私底下如何姑且不說,在人前,他定要保持住他身為秦王的形象。

    “我說的是真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就你那身黑衣服,我就算往你身上抹灰,也看不出來呀!”

    嬴政身邊的近侍都低下了頭,裝作什么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嗯,他們沒有聽到王后說要往王上身上抹灰,也沒有看到王后剛才“偷襲”王上的經過,更沒有看到王上失態的樣子……

    嬴政額角青筋直跳,他覺得,自己在人前之時,情緒已經很久沒有波動這么大了。

    他以手摁著自己的額頭,才終于將那些情緒給壓了下去。

    雖然事實證明,肥皂的確有效,但嬴政這次的肥皂制造廠之行,體驗還蠻糟糕的。

    來時,嬴政與李令月挨得極近,離開之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與李令月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跟在他們身后的人都在猜測,他們倆人是不是鬧脾氣了。

    這種情形相當罕見。嬴政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但他與李令月相處的時候,向來耐心十足。

    眼下,嬴政板著張臉,黑瞳中帶著幾分陰翳之色。

    他雖然什么都沒說,但周圍侍奉的人就是能夠察覺到他的不開心。

    他們跟在嬴政身后,一舉一動不由愈發小心了,生怕自己一個不慎觸怒了嬴政。

    在這等情況下,也唯有李令月敢主動湊到嬴政身旁。

    “阿政,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李令月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要實在生氣,我就站在這里讓你弄回來好了!狈凑譀]有什么形象包袱。

    “沒有生氣。”嬴政面色雖未和緩,到底配合著李令月放慢了步伐。

    “還說沒有,我怎么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口是心非的?”李令月雙眼一亮,伺機攔在了嬴政跟前:“你要是想證明你當真不生氣了,那便笑一個給我看看。”

    嬴政見李令月滿臉期待的樣子,回轉過頭,緊繃的神色再也維持不住了。

    李令月見狀,悄然在心中比了個“V”字。

    阿政果然吃軟不吃硬,形象包袱又重。每回只要她一記記直球打下去,保管他招架不來。

    王離看到這一幕,對身邊的蒙毅感慨道:“還是王后有辦法。三言兩語就將心情不悅的王上給哄好了。咱們可要好生與王后打好關系,這樣一來,日后王上再對咱們動怒,咱們就可以去找王后求情了。”

    蒙毅有些無語地看著他。這人也是,才受完罰,難不成就忘記自己因何而受罰了嗎?

    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若是想不惹王上生氣,最好與王后保持足夠的距離。

    蒙毅雖這樣想著,卻沒有將這些話直接說出口。他向來性子內斂,與他脾氣爽直,喜歡有話直說的兄長蒙恬極為不同。

    許是從事文職工作的緣故,蒙毅比王離和蒙恬這類武將多了一分細心與謹慎。

    這時,走在前方的嬴政忽然停下了步伐。王離、蒙毅等人也跟著剎住了腳步。

    而后,他們被面前的一幕震撼到了:“這是……”

    只見眼前,一條青灰色的平整路面,向遠處延伸而去。這條路十分寬敞,足可容納嬴政的六駕馬車從上面通行。

    嬴政看向了身旁的李令月,靜靜地等待著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李令月側過頭,朝著嬴政粲然一笑:“這是天然瀝青路。年前我不是說過,我準備給你個驚喜嘛,這便是了!

    說著,她松開了與嬴政交握的手,神色自如地走到那條平整的道路上跳了跳,而后感慨道:“還是這種路面走著令人舒坦些!

    那條看似脆弱的路并沒有因為李令月一番肆意的舉動而變形。

    “你不是說過,坐馬車來我這里的時候,路上顛簸得很嗎?若是能夠在你的行宮與長安鄉之間修上這么一條路,你的馬車在路面上行駛的時候,震感便會小很多。怎么樣,這份禮物,你喜歡嗎?”

    嬴政聞言,面上露出了動容之色。他未曾料到,他不過是隨口與李令月說的一句話,竟被對方記在了心中。

    面對神色誠摯的李令月,他自然說不出不喜歡的話。

    “可否為我介紹一下這條路,它能承載多少力道,你是如何將這條路鋪得這般平整的?”

    李令月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她早知嬴政會問到這個,因此早有準備。

    在大約三四百年前,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建成之時,第一條瀝青路面也應運而生。這種路面的原材料是用天然瀝青、蘆葦和瓦混合的①,可惜這種技術在不久之后便失傳了。

    世界上最大的天然瀝青湖名曰彼奇湖,湖內儲存著巨量的天然瀝青。

    秦國境內雖沒有天然瀝青湖,但巴蜀之地卻有天然瀝青礦②。

    既然知道該用哪些原材料,又知道天然瀝青礦的分布,李令月在與嬴政打了聲招呼字后,便派手下的人前往巴蜀之地,去尋找天然瀝青礦,而后將天然瀝青給運回來。

    這個過程,說起來簡單,實則花了李令月不少功夫。

    待李令月手底下的人將天然瀝青運回來,研究該如何用天然瀝青來合成鋪路的材料,又花了不少功夫。

    天然瀝青路在當下是一種十分先進的路面,但其缺點也不可忽視。

    夏季天氣炎熱之時,強度便會下降,路面也容易出現發軟泛油的情況。冬日里天氣寒冷之時,材料會變脆,路面可能開裂③。

    若是能加入一些輔助材料,將天然瀝青路變為瀝青混凝土路面,就能揚長避短。

    不過,李令月對于該如何修路并不清楚,她最多只能從系統中購買一份修筑方案,然后讓手底下的工匠們進行反復試驗。

    李令月手底下的工匠:主將啊,你還記得我們是專職制造火器的匠人嗎?求放過。

    目前李令月命人修筑的這條路面,是用天然瀝青鋪就的。

    若想對鋪路材料進行改良,增加材料的穩定性,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既然有了瀝青路,再修筑一條水泥路與瀝青路搭配著來,也挺好。瀝青路為柔性路面,水泥路為剛性路面,按照李令月的想法,就該在不同的地方根據需要,用不同材質來鋪筑路面。

    可惜,當李令月拿到水泥的制作配方之后,立刻放棄了讓手底下的人制作水泥。無他,燒制水泥時,溫度需要達到一千多度,且要保持一段時間,才能得到合格的水泥熟料④。

    后世還可以通過機器來達到這種溫度,在大唐,乃至生產力更為底下的大秦,想要達到這種溫度,實在是太難了。

    算了,有瀝青路用用也不錯了,李令月安慰自己。

    不管怎么說,既然巴比倫王國在公元前六世紀就能鋪筑天然瀝青路,他們好生研究一下天然瀝青路的改良方案,總能夠得到比巴比倫那條瀝青路性能更好的路面。

    “至于它能承載多少力道,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也沒在這條路上運過什么重物!崩盍钤率栈厮季w,對嬴政道:“這條路的承載上限,怕是還得由你來告訴我!

    嬴政雖聽不大懂這條路是如何鋪就而成的,但只聽李令月訴說著這件事的經過,他都覺得頗為不容易。

    他在親自踏上這條天然瀝青路走了一圈之后,對李令月道:“辛苦你了,令月。”

    作為一名有著長遠目光的領導者,嬴政比任何人都清楚,穩定便捷的道路,對一個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若是他能在全國主要交通樞紐處修筑這樣的路面,大秦的郵驛⑤傳輸將變得更為便捷,日后秦軍需要出征之時,不僅路更好走,補給線也能縮短許多。

    李令月瀟灑一笑:“咱倆誰跟誰?說這多見外啊。你在得到這項技術之后,若是盡快讓這樣的道路遍布秦國,也算是沒有白費我花的這些功夫。”

    修路固然要花不少錢,可修完路之后,帶來的好處不勝枚舉。

    李令月比嬴政還盼著瀝青路能夠早些日子修出來,好造福秦地的黔首。

    第064章 第 64 章

    嬴政當即便命人去將那些為秦國效力的墨家子弟喚來,讓他們好生跟著李令月手底下的人學習如何鋪筑瀝青路。

    在得知這瀝青路的重要原材料——天然瀝青,是出自巴蜀之地的天然瀝青礦后,嬴政又大筆一揮,將天然瀝青礦納入了秦國官方的管轄之中。

    秦國官員們本以為,秦王去長安是度假去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自家王上在去了長安之后,他們的工作量竟成倍增長。

    尤其是墨家子弟,被李令月帶領手下工匠們拿出的一樣樣新技術,砸得暈頭轉向。

    能夠認識到新事物,學到新知識,墨家之人自然高興。

    可這事物出現的頻率也太高了吧?

    入秦墨家子弟攏共才多少人啊,他們便是連軸轉,也沒法滿足秦王的需求。

    秦國這一代的墨家鉅子當即便決定給身處齊、楚之地的其余兩位同行各寫一封信,勸他們帶著手底下的子弟一起入秦為秦王做牛馬……不是,入秦來將墨家發揚光大。

    雖說當初墨家是因內部理念不合,才一分為三,有了秦墨、齊墨和楚墨。

    但現在,入秦墨家鉅子在自己手底下的弟子們即將過勞死的時候,他愿意摒棄前嫌,力邀另外兩支墨家入秦。

    秦王手底下可用之人多一些,也好讓他們喘口氣,騰出手來培養新弟子,來為他們分擔工作,同時將他們的理念傳承下去。

    當然,這時候的秦國的墨家子弟們還沒有想到,這連軸轉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即便是他們將楚墨和齊墨都拉來秦國,也頂多是多了一群陪著他們一起加班的人罷了。

    他們預想中可以喘口氣的生活,是不存在的。

    ……

    秦王不知出于何種考慮,放著好端端的咸陽宮不住,偏要去長安鄉住那尋常的房子。

    雖說嬴政已命人盡可能將李令月的大房子給蓋得氣派一些了,可不到一年的功夫,能蓋出什么來?

    在秦國朝臣們看來,長安鄉的房子,委實配不上嬴政的身份。

    可惜嬴政執意如此,秦國朝臣們也只好認命地時常出入長安鄉。

    大量車馬在長安鄉往返,一些大臣們坐在軺車上,看著長安核心地帶人來人往,商鋪林立的景象,不由感嘆道:“這長安之地與過去大為不同了!

    誰能料到,在咸陽王城中頗為荒僻的長安鄉,僅僅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有了這樣的景象呢?假以時日,長安的繁華程度,怕是能趕上王城的核心區域了。

    “那位大唐太女不愧是后世王儲,果然有些本事!

    “這么多人來來往往,一切卻井然有序,若是能將長安鄉的發展模式借鑒到別處,我咸陽的規模只怕還能擴大不止一番……”

    一些腦子活絡的大臣們,在見到長安鄉的發展進程之后,已經開始籌劃著在長安鄉買房子、蓋房子了。

    原本他們還在憂心,若是嬴政一直賴在長安不走,他們豈不是要長期在王城與長安鄉之間往返?

    但現在,他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嬴政駐留在長安鄉,大不了,他們也跟著在長安鄉搞個臨時辦公場所嘛。反正按照長安的發展狀況來看,他們是怎么都不會虧的。

    往長安跑的頻率高了,朝臣們自然也發現了自家王上與大唐太女之間的曖昧關系。

    嬴政每日毫不避諱地與李令月同出同入,奏疏上偶爾可以看見來自李令月的批注。甚至近日的一次朝會,李令月竟也出現在了現場,嬴政竟然還會詢問李令月的意見。

    這可不是對待友邦儲君的態度。

    秦國朝臣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有了些許想頭。

    不多時,便有人試探著上了一封奏疏給嬴政,說秦王如今已親政多時,當早立王后,早納姬妾,盡快為秦國誕下繼承人來。

    以往在看到這類奏疏時,嬴政總是不予理睬,他心中自有打算,又豈是底下人的三言兩語能夠動搖的?

    可眼下,嬴政在收到這封奏疏后,將這封奏疏遞給了李令月。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的教習工作一直在進行著,李令月早已習慣了嬴政時不時遞一本奏疏給她。他會讓她先分析一番,而后再與她分享秦國的慣例,以及他本人對此的想法。

    因而,當嬴政將這本奏疏遞給李令月之時,李令月未曾多想,便接了過來。

    當她打開這封奏疏的時候,才發現了這封奏疏與其他奏疏都不同。

    李令月握著奏疏的手驟然攥緊,抬眸望向嬴政:“陛下,你這是何意?”

    嬴政道:“底下的臣子們都為寡人的終身大事而擔憂,寡人覺得,他們手雖伸得長了些,但說的話卻不無道理。令月,你可愿成為寡人的王后?”

    “王后亦有涉政之權,若你成為我秦國王后,日后你想讓人做些什么,便可直接吩咐下去,而不必事事通過我來做。這樣豈不更為便捷?”

    “你為我大秦付出良多,可因你后世之人的身份不好大肆對外聲張,這功勞大半都落在了我身上。這于你,于你手底下的將士們而言,實在有些不公。我希望能夠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寡人的身邊,將屬于你的榮耀歸還與你!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這些!崩盍钤路畔铝耸种械淖嗍。若是身處大唐,該是她的,她自然不會拱手相讓。

    可對于大秦而言,李令月與她的部下終究只是過客。

    這個大秦已然因為她的建議而有了諸多改變,她能否在日后的史書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她并不在乎。

    “可我在意。唯有你,能夠站在我的身側!辟粗盍钤,認真地道:“令月,我心悅你,你也心悅我,你還這般記掛大秦,我想不出你拒絕的理由!

    令月回想起前幾日,她對嬴政說,希望天然瀝青路能夠盡早遍布秦國,她覺得,嬴政八成是誤會了什么。

    對于這段感情,她并非不重視,可她一早便知道他們之間沒有結果,因而,她待嬴政的好是真的,她不打算對嬴政負責也是真的。

    李令月眼見著嬴政似乎比她還要認真,她頓時覺得,有些話不說明白是不行了。

    “陛下,自孤入秦,已過去了一年。在這一年中,孤學會了秦語,孤的部下與長安周邊的秦人們打成了一片?晒率冀K是大唐之人,孤不會長留此地,你可明白?”

    “這便是孤不得不拒絕你的理由。孤可為你出謀劃策,卻擔不起秦國王后的重任!

    自打李令月與嬴政確立戀愛關系以來,她已經許久不在嬴政面前用這個自稱了。

    然而如今,她再次用上了這個自稱,無形之間,也與嬴政拉開了距離。

    嬴政沉默了許久,各種情緒在他的黑眸中不斷交織。

    不是不知道,李令月心心念念著要回到大唐。

    可每當李令月因秦國的發展而歡欣之時,他心中總是忍不住生出些許妄念來。他想讓她的才華永遠屬于大秦,想讓她永遠屬于他……

    今日,李令月的一番話,徹底打破了他的妄念。

    “若連你都擔不起秦國王后的身份,旁人就更擔不起了。”嬴政輕聲道:“你何時會離開……”

    “我亦不知!

    李令月見他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心中亦有些許酸澀。

    一想到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她這心里就更酸了。

    可是,不說不行,再拖下去,對嬴政,對她自己,都不好。

    李令月抬眸望向嬴政:“是我不好,明知我擔不起王后之責,你讓身邊之人稱呼我為王后之時,我便該拒絕的。眼下,你既然急著要立后,不如……我們便算了吧!”

    她的話音剛落,手腕便被嬴政緊緊攥住。

    “你說什么?寡人沒有聽清!”

    嬴政的語氣十分危險,李令月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般陰鷙的表情。

    他想不明白,之前還答應為他誕下繼承人的李令月,為何能這么輕易便說出“算了”這二字。李令月究竟把他當什么?閑暇時分的消遣嗎?

    李令月見嬴政似乎氣得不輕,反握住嬴政的手:“陛下,你冷靜冷靜。并非是我要對你始亂終棄,實在是……我既做不了你的王后,如今你要立后,我總不能再平白占著你身邊的位置吧?”

    待嬴政有了王后,再讓李令月與他私通,李令月肯定不干。她又不是找不到男人了,何必去招惹一個有婦之夫?

    所以,在嬴政考慮立后的時候,李令月立馬便決定抽身。

    雖然這段感情說結束就結束,的確讓她有些難過,但她絕不會因為舍不得這段感情,便放下自己的驕傲。

    不過,始皇帝在歷史上有立王后嗎?李令月有些困惑。

    她明明記得,史書上既沒有秦王后的記載,也沒有始皇后的記載啊。難不成,是她的蝴蝶翅膀,讓嬴政改變了主意?

    “陛下,你放心。秦唐之間的合作,不會因為你我之間關系的改變而改變。咱們從前是怎么來的,往后還怎么來!

    李令月表示,她公私分明,絕不會因私廢公!

    “不過,等你立了王后,為了避嫌,我們還是控制一下見面的頻率吧。有什么事,我們可以通過書信的方式來交流!

    “你身邊那些人曾經喚我為王后,往后,我會忘了這事。你也讓你身邊的人注意著些,莫要在新王后跟前說漏了嘴……”

    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李令月一時想不起來了。

    說到底,她心里也正難過著呢,能夠勉強維持住冷靜的樣子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指望她如往常那樣面面俱到?

    第065章 第 65 章

    “說夠了嗎?”

    李令月注意到,他手背上青筋直跳,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說夠了,便聽寡人來說。你以為,若不是因為你,寡人會想起立后之事嗎?”

    嬴政道:“寡人的王后,可不是誰都能當得的!若沒有合適的人選,寡人寧愿讓后位一直空懸下去!”

    “那么,陛下究竟是何意?”李令月有些弄不明白,嬴政究竟是怎么想的。

    這是要繼續與她談戀愛,還是要斷了?

    他這般高傲,她卻向他提出分手,即便他不愿接受這個結局,想必經過此事之后,也不會再與她保持關系。

    然而,他的話,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日后,不許再隨便說‘算了’之類的話。你若不愿為后,我便不會立后。”

    第一次正式求婚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絕,嬴政的心情顯然不是很美妙。

    可他還是按捺住心中的情緒,盡量心平氣和地與李令月進行交流。

    嬴政可以不顧及旁人的想法,卻不能不顧及李令月的想法。不僅因為對方身份尊貴,不容輕賤,更因為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眼下,李令月已經有了與嬴政分手的想法,若嬴政一味強硬,只會將她越推越遠。

    “那,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模式相處?”李令月試探著問道。

    “若我說,我不在意你能否長久留在大秦,你可愿做我的王后?”嬴政不答反問。

    李令月搖了搖頭:“陛下應該明白,王后的身份,除了代表陛下的妻子之外,同樣也代表著一份責任。我既明知自己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又怎能隨口答應陛下?”

    “你不是曾與我說過,你很贊同‘在其位,謀其政’這種說法嗎?”

    這還是李令月率軍入秦不久,她與嬴政談論戰國名士頻頻跳槽現象時,說過的話。

    “既如此,你不需要一直對秦國盡責,只要你駐留在秦國的這段時間,能夠盡到作為王后的責任,便足夠了。我雖不知你為何會這般熱衷于幫我建設大秦,但不可否認的是,若你成為我秦國的王后,你想做什么,會更加便利!

    嬴政原本以為,李令月是過于在意他,愛屋及烏之下,才對大秦諸事這般上心。

    可如今,他看著面前冷靜對他提出分手的李令月,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過去被嬴政忽視的諸多細節,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意識到,李令月對大秦的建設與統一之事這般上心,絕不僅僅是因為替大秦的黔首著想,又或者是替他著想,她本人定然也能從這件事中獲得好處。

    李令月時不時能拿出一些神奇的東西來,她本人甚至在生死攸關之際,可以帶著大軍前往異界……興許,這才是她這般關心秦國發展的原因。

    嬴政心知,他與李令月都是理性大于感性之人。

    他不會僅僅因為喜歡李令月,便在一時沖動之下立李令月為后。

    李令月也同樣不會因為嬴政說幾句感人肺腑的話,便熱血上涌,答應做秦國的王后。

    想要說服李令月,他必須擺事實講道理,以利誘之,以情動之。

    不管李令月為何而強秦,在這方面,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陛下你當真愿意放權給我?不怕我把你的大秦搞得亂七八糟嗎?”李令月試探著問道。

    “自然。我若對你心存疑慮,便不會以王后之位相托,你盡可按照自己的意愿施為。”

    在李令月思考的過程中,嬴政神色平靜,垂在身側的手卻悄然攥緊。

    沒讓他等待多久,李令月便開口道:“既然阿政你這般誠摯,我若再一味推拒,便不大像話了!

    “我答應做你的王后,直至我離開此地為止!

    “你既與我開誠布公了,我便也與你透個底吧。秦國發展得越好,統一六國的進展越快,黔首們日子過得越好,我歸家之日便越是指日可待!

    李令月道:“我不會為了秦國而延緩歸唐的步伐,但我在離開之前,會盡可能做一切我能做的!

    她篤定,嬴政不是那種感情用事的人,不會為了阻撓她歸家,便故意延緩秦國的發展進程。所以,她沒什么不敢告訴嬴政的。

    “興許,我會不告而別,陛下。若有朝一日,你發現我突然失蹤了,不必派人來尋我。”

    “……好!

    話是這么說,嬴政卻遠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般灑脫。

    他面無表情地撫摩著身后的劍,心中暗自琢磨著,該如何阻止李令月不告而別。

    李令月若只是一個人,想要悄無聲息地離開,很是容易,可她身后畢竟有十萬大軍。這十萬人如今散布在各處,參與秦國的建設。

    這些人是李令月帶來的,她必然不可能撇下這些人,自己獨自離開。

    嬴政決定,派人多多留意著十萬人的動向。如此一來,只要這十萬人匯聚到某處,他便會第一時間接到奏報。

    他不會給李令月不告而別的機會。

    嬴政的想法很好,只是,這時的他還未曾料到,許多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對了阿政,你要讓我做你的王后,對外你準備給我安排個什么身份?”

    雖說現在秦國的重要官員都知道李令月的真實身份了,但總不能直接對外宣布她是后世之人吧?

    李令月率軍在邯鄲與薊城打響了名聲,她入秦以來,她與她麾下的軍隊一直是山東六國關注的重點。

    尤其是她“回”到咸陽之后,似乎得到了秦王的親自招待,秦王還將原本封給弟弟嬴成蟜的封地長安轉封給了她,有心人自然對她更為關注。

    人多口雜,秦國方面當然也沒指望能夠將有關她的消息捂得嚴嚴實實,不透露一丁點兒出去。但他們懂得用虛實結合的方法,來打消山東六國的疑心。

    只要他們讓山東六國的探子覺得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太過離譜,六國的國君就會寧愿相信李令月是隴西李氏之人,也不會相信她是后世之人。

    至于黔首們,比起李令月是后世之人這種說法,他們怕是更愿意相信李令月是仙人轉世。

    “你不是說,你是出自隴西李氏嗎?如今,李崇、李瑤、李信祖孫三人都在我秦國境內,又何須我來為你安排什么身份?”

    嬴政想了想,道:“你就做李瑤的堂妹,李信的隔房堂姑吧。”

    “他們可是我的老祖宗哎,你怎么還讓我做李信的長輩呢?”李令月瞪大了眼。

    她看了看嬴政的臉色,旋即抿唇一笑:“我看,你想在輩分上占李信的便宜才是真的吧?你說老實話,你與我在一起之后,有沒有糾結過你跟李信的輩分問題?”

    嬴政:“……”

    他只猶豫了一秒,就被李令月給捕捉到了。

    于是,李令月笑得更肆意了。

    “令月!”

    帶著些惱怒意味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李令月立馬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嬴政生怕李令月再說出什么打趣他的話,一錘定音道:“你既不愿做李信的堂姑,那你便做他的妹妹吧!

    “可以。”李令月想了想,又道:“對了,婚禮什么的就直接省了吧!

    在嬴政不善的目光下,李令月的聲音漸漸變。骸拔疫@不是……怕麻煩么?你也知道,我不在乎形式,但我好歹是大唐儲君。你若讓我按照秦王娶后的形式來置辦婚禮,那我肯定不能答應。”

    有些事,要么就干脆省去,若是一切按照舊例來,樣樣都要講究形式,那可就有的好掰扯了。

    比方說,這婚禮究竟是按照秦國的習俗來置辦,還是按照大唐的習俗來置辦呢?

    再比方說,大婚之后,她成了秦國的王后,那嬴政算不算是她的皇夫呢?

    李令月越想,便越覺得頭疼。

    她當初在招惹嬴政的時候,可完全沒有考慮過會有今日啊。

    李令月覷了嬴政一眼:“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

    也別舉辦什么婚禮了,也別立什么王后了。

    以情人的身份相處,多省心吶!

    她的話音剛落,就被嬴政堵住了唇。

    許久之后,嬴政才撩起她耳邊垂落的發絲,湊到她耳邊咬牙切齒地道:“不要再讓寡人聽到‘算了’這兩個字!這已經是你今日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婚禮的事,由我來負責解決,你只需等著我來接你。”

    李令月見他都氣成這樣了,哪里還敢再招惹他?

    她點了點頭,看上去要多純良有多純良:“好,聽你的,都聽你的。對了,我大唐的袞冕服是大婚,加冠及拜謁太廟之時才穿的,可拿來做婚服!

    說起來,那件擺在李令月“衣帽間”中的袞冕服,至今她還沒穿過一次呢。

    另外幾件公服、弁服她倒是上過幾回身,不過穿得也很少。

    畢竟要干活,穿著不大方便。

    再說了,這里又沒有言官隨時盯著她,準備給她記上一筆。她當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咯!

    嬴政顯然也對她那套袞冕服有幾分印象:“我記得,你有一頂白玉冕冠。”

    “是啊,那頂冕冠可重了。”李令月一想起冕冠上垂下的九串白玉旒珠,就不由縮了縮脖子。

    她只在被立為太女之時穿戴過一次,便對那頂冕旒印象深刻。

    李令月看向嬴政的目光中帶了些敬畏之色:“幸好我只有極偶爾的時候,才需要佩戴冕旒。若是像陛下你一樣,連上朝之時都得戴著,那也太累人了!不過,陛下你帶著冕冠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盡管得了李令月的夸贊,嬴政的心情卻不怎么美麗。

    “遲早有一日,寡人要廢了袞冕服!”

    那么死沉死沉的冕冠,當他喜歡戴嗎?

    “那我可得趁著陛下你沒廢黜冕冠之前,多看你戴戴它!”

    說著,李令月笑嘻嘻地湊到了嬴政跟前,隔著旒珠端詳他的臉。

    嬴政一直都知道,李令月頗喜歡他的容顏,第一次見面就夸他“美姿容”。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隔著旒珠看他的臉,難不成會比摘了冕旒直接看,更好看嗎?

    李令月聽了嬴政的話之后,對著他搖了搖頭:“你不懂,就是要這樣半遮半掩的,才有味道啊。這就跟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一個道理。有時,朦朧些,會更美好!

    嬴政:“……”好吧,看樣子,這冕旒一時半會兒還廢不得。

    要不,日后讓制作冕旒的匠人想法子在材料上下下功夫,爭取在不改變冕旒外面的情況下,減輕冕旒的重量?

    ……

    秦王大婚,自然是一件大事。

    當嬴政將消息放出的時候,六國王室紛紛開始籌備賀禮,準備向秦王道賀。

    與此同時,許多人都在打探秦王后究竟是何許人也。

    秦國既多了一個主人,那日后,六國使臣送禮之時,自然也就多了一個對象。

    華陽太后與夏太后與秦王畢竟隔了一輩,對秦王的影響力有限,若是這位新王后得秦王寵信,六國使臣指不定能請她幫忙吹吹枕邊風呢。

    當六國國君與勛貴得知,秦王新后,便是當初那個在燕趙之地肆意橫行的女將時,他們不由因秦王獨特的口味而驚詫。

    厲害的將領固然值得他們看重,但回到后院,他們還是更喜歡嬌滴滴的美人。

    像李氏女那種上戰場手刃過不少人的女子,也不知秦王是有多大膽,居然剛將她放在身邊。難道,秦王晚間不會做噩夢嗎?

    如今秦國在諸國之間地位超然,六國國君自然不敢怠慢秦王的婚事。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開始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去咸陽觀禮,順帶著向秦國展示臣服之心。

    但因為秦王政不愿意自己的婚禮被無關緊要之人攪合,便派人透了些口風給六國國君身邊的寵臣。

    這些寵臣會意地向自家王上提及楚懷王被秦昭襄王扣留在秦國的舊事。這下子,原本有些想法的六國君王,也不敢去冒這個險了。

    罷了罷了,還是自己的小命要緊。大不了,將送去的禮加重幾分好了。

    不知是出于何種考慮,秦王政只打算舉行一場內部的婚禮,邀請一些宗親與重臣參加。他不打算按照以往秦王娶后的規格,大辦特辦,也不許六國使臣圍觀婚禮的過程。

    就在六國諸人心中紛紛犯嘀咕,不知秦王政是不是不看重這位新王后之時,他們又聽說,新王后在秦王的支持下,步入了秦國朝堂,開始參與朝中大事的一些決策,他們頓時就不說話了。

    各國王后雖有參政之權,但王后畢竟不同于太后。她們手中權力大小,其實也與君王對她們的信任程度有關。

    秦王這般舍得對新王后放權,又有誰能說他不在意新王后呢?

    他們雖不知這秦王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但這位秦王后新上任便已成了實權王后,他們日后自然也多了一位需要重視和結交的對象。

    其余諸國倒也罷了,唯有楚王啟,是秦王親自扶上位的。這般重大的日子里,楚王啟自然該有所表示。

    楚都壽春

    已成為楚王數月的楚王啟,看著面前他命人費心為秦王搜羅來的賀禮,對綱成君蔡澤道:“寡人從前承蒙秦王諸多恩惠,如今秦王大婚,寡人不能親自趕赴咸陽觀禮,心中委實遺憾。綱成君向來得秦王看重,就由綱成君來代寡人出使秦國,為秦王獻上祝福吧!

    如今楚國境內還未安穩下來,楚王啟與他的兩個弟弟及他們背后的勢力仍在明爭暗斗。

    這個節骨眼兒上,楚王啟卻將他身邊的臂膀之一派回了秦國,實在由不得人不思量。

    綱成君蔡澤深深看了楚王啟一眼,開口道:“王上有令,豈敢不從?臣在外為王上鞠躬盡瘁,那是應該的。只是,臣不在您跟前,難免有小人向您進讒言。還望您莫要聽信讒言,忘記初心吶。”

    蔡澤雖一口一個王上,楚王啟卻知道,他這聲王上,喚的定然不是自己,而是遠在咸陽的秦王。

    “綱成君放心,寡人會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也記著誰才是寡人真正的依仗!

    ……

    綱成君蔡澤作為秦王在楚地的代言人,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有人盯著。

    他前腳剛離開壽春,后腳便有人找上了楚王啟。

    “你們是屈、景、昭三家的人,為何來找寡人?”因著之前在爭奪王位之時鬧出的種種不愉快,楚王啟毫不掩飾他對三家家主的冷淡。

    這三人專程趁著蔡澤離開之時來找他,多半沒打什么好主意。

    平日里三家的人見了楚王啟,也沒什么好臉色,然而今日卻是個例外。

    只見三人中年歲最長的屈家家主上前來,對楚王啟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王上。”

    楚王啟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奇了,真是奇了,平日里你們一見了寡人,滿嘴都是寡人不是在楚國出生的,不配做楚王,今日你們怎么竟然轉性了?難不成,那羋負芻把你們給惹惱了,你們終于決定放棄他了?”

    在聽到他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語之后,景家家主垂下頭,面上露出了堪稱古怪的表情。

    屈家家主卻不以為意。

    他對著羋啟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王上,我們考慮過了,您是先代楚王的長子,又有先代楚王的遺詔在。由您繼承這王位,再無任何不妥之處。我們先前反對您,不是因為您不配做楚王,而是因為秦王!”

    屈家家主道:“任誰都知道,您是作為秦國使者來為您的先父吊唁的。跟在您身邊的副手,還是秦國的綱成君。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如何能支持您上位?我們如何能放心把楚國交到您的手中?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綱成君離楚,我們才終于尋到機會來跟您說話。”

    “您跟先王,真是太像了。”說著,屈家家主不由感嘆了一聲:“我一見到您,就不由想起先王是如何在強秦之側輾轉求生,伺機向秦王復仇的。”

    楚王啟在聽到這番話后,眸光一閃。

    若是換做一個不知情的人站在這里,只怕還以為這屈、景、昭三家的家主,與楚考烈王情誼有多深呢。誰能料到,在楚考烈王最后的日子中,他們居然會數著日子盼著楚考烈王去死呢?

    屈家家主興許是覺得僅僅只是如此,不足以打動楚王啟,于是又道:“作為先王的子嗣,理應以完成先王的夙愿為己任。更何況,您自己應該也不樂意做秦王的傀儡吧?”

    “寡人沒心思跟你們繞圈子。有什么話,你們就直說吧!”楚王啟道。

    “只要您向我們展現出您與秦國決裂的誠意來,我們便甘愿奉您為楚王!鼻壹抑鹘K于圖窮匕見。

    他們原本不想行事這么急躁的。橫豎他們在楚地盤踞了那么多年,楚王啟新來乍到,該感到急躁的應該是楚王啟才對。

    可楚王啟還沒坐穩王位,就要在他的管轄范圍內頒行秦法,這讓這些老氏族們如何坐得。

    要知道,按照秦法,他們一個個都只有挨削的份兒。什么世代榮華,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雖說楚王啟目前只在他的管轄范圍內推行秦法,但楚地中的老氏族們還是因此而焦慮。

    楚王變法,他們可以不怕,秦王變法,他們卻不得不怕。

    “寡人的確不喜歡秦王處處管著寡人,這楚王當的,好生沒意思!背鯁袘械亻_口:“說吧,你們想要什么誠意?要求不高,寡人或可考慮考慮。”

    三家家主中,當屬景家家主最沉不住氣,只聽他對羋啟道:“我們要蔡澤的命!”

    第066章 第 66 章

    “你們要蔡澤的命?”楚王啟像是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一般,笑了兩聲。待他笑過之后,臉色倏然沉了下來:“寡人看,你們是要寡人的命吧!”

    “秦王對蔡澤何等倚重,你們又不是不知。秦王的怒火,連你們三家聯手尚且無法面對,你們以為寡人是傻子嗎?你們自己不敢對蔡澤動手,便攛掇寡人來做這個出頭鳥,打的不就是借秦王之手除去寡人的主意嗎?沒了寡人,你們正好可以推你們看重的羋負芻上位!”

    “與其被你們推出去平息秦王的怒火,寡人倒寧可做秦王手中的傀儡。只要寡人配合,秦王好歹還繼續重用寡人!”

    眼見著這場談判就要破裂,屈家家主趕忙上前道:“倘若綱成君是在我楚國境內出的事,咱們自然脫不了干系。但,倘若綱成君是在秦國境內出的事,只要咱們手腳利落些,便是秦王,也查不到咱們身上!

    “我們已選好了幾名勇士,這幾名勇士劍術高超,功夫了得。若能令他們近蔡澤的身,他們必能取蔡澤性命。不過,我們幾家在秦地根基不深,近日因秦王大婚,秦地戒備又格外森嚴。此事還得勞煩王上來運作。”

    “口說無憑,你們想要寡人替你們賣命,總得拿出些誠意來吧。”

    楚王啟看著三家家主,陰惻惻地道:“比方說,將你們的封地,以及你們手中的軍權交出一半來給寡人!

    景家家主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

    一旁的昭家家主,面色也不大好看。當初就是屈原變法之時,也沒有一下子將他們削得這么狠。楚王啟怎么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做不到就免談!背鯁[出了送客的姿態:“寡人手中若是沒兵,可不敢得罪秦王。再者,如今秦王要在楚地推行秦法,該著急的可不是寡人。”

    根據秦法,“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宗”,這便意味著,唯有獲得軍功,才能有爵位。楚地原本的老貴族若是不能立下軍功,他們身上原有的爵位也將不保。

    秦法中,還有一條限制老封君手中權柄的措施,“集小鄉邑聚為縣,置令、丞”。

    原本楚國老封君封地上的一應事務,都歸他們自行打理,就是楚王也插不進手來。

    可現在,秦王要派秦吏到楚國來,將楚國的領土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漸漸蠶食,并向著周邊的領地輻射。這邊等同于瓦解了原有的勢力,將這些地盤盡數納入秦王的掌控之中。

    雖然在變法初期,秦王與蔡澤只求先徹底掌握楚王所轄之地,還沒打算直接將手伸到老封君們的領地上。但老封君們在見過秦國老氏族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沒落之后,豈能不憂心?

    他們可不認為,秦王在消化了楚王名下的土地后,會放過他們。

    此外,秦國還有一些律令,同樣也讓這些老氏族們難以忍受。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

    “父子兄弟同室共息者為禁”……

    只看字面意思,秦法要求黔首們維持小家庭模式,不許一大群人聚族而居。

    究其根本,是為了打擊宗族力量,讓老氏族內部無法擰成一根繩。不在同一處居住,自然就少了許多交流溝通的機會。便是家族內部有什么事需要商議,也沒那么容易。

    若當真按照秦法來行事,楚地這些老氏族們積累了不知多少代的家底,只怕就要飛回堙滅,他們自然無法安生在家中坐著。

    于是,這些老氏族們想到了一個辦法——刺殺秦王在楚地的代言人,同時也是秦法推行人,蔡澤。

    雖說刺殺一個蔡澤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蔡澤在楚地經營許久,他起到的作用是旁人無法替代的。一旦蔡澤沒了,秦王若是想要立刻尋個能夠替代他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此期間,楚國老氏族們也能緩口氣,想想應對之法。

    正因如此,他們才想到了與楚王啟聯手。

    他們不斷派人游說楚王啟,勸說楚王啟派蔡澤入秦。一旦蔡澤離開,便是他們離間秦王與楚王啟的最佳時機,同樣也是他們對蔡澤下手的最佳時機。

    可惜,他們如愿將蔡澤送走了,卻卡在了第二步上。

    楚王啟胃口太大,屈、景、昭三家家主根本不可能滿足他的要求。

    最終,他們不歡而散。

    三家家主離開后,楚王啟翻開楚國輿圖,拿出筆來,在這輿圖上勾勾畫畫?粗@輿圖上用秦語標注的各大地名,他的思緒仿佛也隨著這張輿圖飛到了千里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當門被推開時,楚王啟看到了春申君黃歇的身影。

    “你來了。”

    “是,臣來了。王上似乎并不意外?”

    “那三家的人既然會來找寡人,自然也會去找你!

    楚王啟神色平靜地道:“讓寡人想想,他們會與你說什么……大概是說,秦法對老封君如此嚴苛,一旦在楚地實行,你這個春申君的封地也將不保吧?”

    “王上英明!秉S歇苦笑一聲:“他們的確是這般對臣說的!

    越是了解秦法,黃歇便越能看清秦法的諸多限制。

    他本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才選擇支持楚王啟,當他的利益受損之時,他難免會猶豫。

    黃歇問道:“王上,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他全心全意為了楚王啟考慮,他此時便該勸楚王啟莫要聽信三大家主的鬼話。

    楚王啟是仰仗秦王,才勉強坐上這楚王之位的。一旦楚王啟得罪自己最大的后臺,無論如何,他的下場都好不到哪兒去。

    可黃歇畢竟有自己的私心,他對楚王啟也說不上多么忠誠,因此,他決定來試探一下楚王啟的想法。

    “寡人能怎么想?”楚王啟冷哼一聲:“空口白牙就想讓寡人替他們賣命,他們想得倒是美,寡人不信他們!”

    說著,楚王啟看了黃歇一眼,開口道:“寡人勸春申君最好也莫要相信他們的話。你我自跟隨綱成君為推行秦法之事而奔波時,就已經得罪了那些老氏族。眼下他們對咱們說好聽話,拉攏咱們,不過是為著利用咱們來對付秦王罷了,他們哪里能真心盼著咱們好?”

    “秦王知曉如今是春申君在輔佐寡人行變法之事,秦國上下早已將春申君算作寡人一派的。若寡人背叛秦王,寡人在秦王面前自然討不到好處,只怕春申君也要被秦王記恨上!

    黃歇聽了這話,才終于將那些個小心思給壓了下去。楚王啟說得不錯,在這種時候,他實在是不該再有旁的心思了。

    旁人眼中,黃歇與楚王啟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楚王啟若犯了事,難道黃歇就能置身事外了?

    黃歇搖了搖頭,他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這等事,居然還得靠著楚王啟來提醒吧。

    不過,經過這番對話,黃歇對著楚王啟倒是多了幾分心悅誠服。

    “春申君也不必惱。雖然按照秦法,你的爵位與封地都要沒有了。不過,你若能輔佐寡人在楚地推行秦法,便是大功一件。秦王從不會虧待有功之人,到了那時,你仍然是風光無限的春申君!

    在打擊完黃歇之后,羋啟不忘對他進行一番安撫和鼓勵。

    “那些老氏族執意要與秦王和秦法對著干,最終只會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春申君順應大勢,為秦王效力,便是秦國的功臣。”

    “但愿如此吧!秉S歇發出了一聲喟嘆。他現在已經不求更進一步了,只求能夠保住手中的富貴與榮耀。

    黃歇見楚王啟字字句句都站在秦國的立場上考慮,不由有些好奇:“王上,那屈、景、昭三家的家主來找您時,您的內心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嗎?”

    雖則黃歇也知道,三家家主的話只能信一小半,奈何他們的話語太有煽動性了。

    理智如黃歇,都不由為他們的話而心動。難道,楚王啟當真能夠抵擋住成為實權楚王的誘惑,繼續對秦王忠心耿耿?

    楚王啟搖了搖頭:“寡人自然也動搖過。”

    在見識過秦王的說一不二,風光無限之后,誰人不歆羨?

    若是羋啟沒有機會成為楚王,興許他會一直安安分分的在秦地做秦臣?善\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他又怎能不動心?

    可在一時頭腦發熱之后,楚王啟想到了秦王政將他推上王位之時采取的種種手段。

    他癡長秦王政二十余歲,卻不得不承認,秦王政的雷霆手段與縝密思維,便連他也多有不如之處。

    作為主君的嬴政,雖然嚴厲,卻是個極為可靠之人;作為敵人的嬴政,則十分可怕。

    當然,幫助楚王啟下定決心的,還有他在離秦之前,與大唐太女的那次會面。

    作為秦國高官,羋啟自然知道大唐太女的存在,只是,自打大唐太女一頭扎進了長安鄉,秦國大部分人就鮮少能夠見到她。

    羋啟對她的印象,唯有她本人強大的氣場,以及她剛到秦國之時,帶來的那個消息——秦滅六國,一統天下。嬴政稱始皇,是為千古一帝。

    平日里羋啟幾乎與她沒有任何交集,但在即將入楚之前,不知怎的,羋啟忽然想去見見她。

    大唐太女很忙,即便羋啟提前遞了拜帖,仍然等了許久才見到她。

    她不知剛從哪個工廠出來,又搞得灰撲撲的,但這無損她的美麗。

    她的眼眸中,似乎總是蘊含著勃勃生機,叫人見了,心情也跟著舒朗起來。

    “讓昌平君久等了!贝筇铺畮е┪⑶敢獾。

    明明穿著簡陋的衣衫,當她站在他的面前時,卻自然而然壓了他半個頭。

    昌平君又怎敢接受大唐太女的歉意?他自然連連說無妨,他也是剛到不久。

    “聽聞昌平君不日便要前往楚國,不知昌平君此時來找孤,所謂何事?”

    大唐太女面上帶著得體的微笑:“若是昌平君想要向孤打探楚國的情況,孤怕是無能為力。孤對楚國的了解,可遠遠不及你們!

    “啟,想向太女請教秦滅六國之事!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大唐太女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仿佛透過這扇門窗,“看”到了另一個戰火紛飛的時代。

    七國之中,最先被滅的,是最為弱小的韓國。彼時,經過秦國不知多少次侵擾,韓國早已不復往昔的威風,只剩下了很小的一塊地。

    接下來,她說到了秦國君臣是如何利用反間計,讓趙王遷自毀長城,臨陣換將的。在此戰之中,秦國君臣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了趙國。

    而后,秦國在攻打魏國都城大梁之時,遭到了頑強的抵抗。魏國雖然敗落,但大梁仍是彼時防御體系最為完善的城池之一,易守難攻。最終,秦將王賁劍走偏鋒充分利用地形,引黃河之水淹大梁城……

    “說起來,山東六國之中,還是楚國抵抗最為頑強。楚王與楚國老氏族們平日里雖各有各的心思和算盤,面對亡國之危,也難得往一處使力了……自然,那楚將項燕也著實悍勇……”

    羋啟靜靜地聽著她的話,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問道:“攻滅六國是何等大事,啟彼時定然不會閑著。不知那些將領在前線忙碌之時,啟在做什么?”

    大唐太女看著他,目光中罕見地流露出為難之色。

    看到這里,再結合秦王近日以來的異動,羋啟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沉聲道:“可是啟背叛了秦王?”

    “你畢竟是楚國公子……”大唐太女點到為止。

    “楚地從未有人承認我是楚國公子……”昌平君顯然不明白,他為何會背棄養育他的秦國,而選擇楚國。哪怕是出于個人利益的角度考慮,他也不該做出這種選擇。

    “尋常利益,自然不能令你背叛秦王。可若是楚都被攻破,項燕以你的父系血脈勸說你擔起重任,擁立你為最后的楚王呢?”

    羋啟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直以來,他對父系那邊的人情感十分復雜,如果他當真身處那樣的境況中,他也不知自己會作何選擇。

    在羋啟思考的時候,大唐太女極有耐心地等待他回國神來。

    片刻后,羋啟又問:“秦王當真是天命所歸么?”

    “秦滅六國,乃大勢所趨!贝筇铺溃骸白灾芷酵鯑|遷以來,王室衰微,諸侯爭霸,戰亂不休,黎民皆苦!

    說到此處,一絲嘆息從她喉頭溢出:“這戰亂持續至今,已有五百余載。天下一統,既是大勢所趨,亦是眾望所歸!

    “眾望所歸……”羋啟喃喃道:“所以,秦王才會被后世稱為千古一帝?”

    “始皇帝的功績不止于此,但這的確是他的重要功績之一,是他終結了這持續五百余載的亂世!

    “所以,六國注定要走向毀滅?”羋啟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大唐太女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沒有人能夠逆著歷史的軌跡前行!

    歷史的軌跡么……

    羋啟想到后世對秦王的評價,又想到一統天下的大秦最終也被后繼者所取代,終于不說話了。

    而這場對話,也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楚王啟,對身旁的春申君黃歇道:“人,是無法逆著歷史的軌跡前行的啊!

    縱容他曾為唾手可得的權勢與富貴而心動過,待他回過神來,便會明白,在楚國老氏族與秦王之間,他該如何選擇。

    秦王政,注定會成為一個新時代的開拓者。

    若是緊跟秦王政的步伐,即便吃不上肉,也能喝上一口湯。若是定要與秦王政對著干,只怕羋啟就要沉淪在這舊時代之中,成為陳舊腐朽的陪葬者。

    黃歇雖未完全聽懂羋啟的話,但他心中卻因羋啟的這番話,而生出了些許感慨。

    與此同時,回到封地的屈景昭三大氏族的家主聚集在了一起。

    “那楚王啟既然不見兔子不撒鷹,咱們要不要給他些好處,先挑唆他對秦王動手?”昭家家主道:“橫豎咱們幾家在封地上經營多年,他一時半會兒,別想將咱們的勢力取而代之。待他對蔡澤動了手,咱們再將封地和兵卒搶回來就是了!

    景家家主第一個反對:“楚王啟胃口那般大。今日不過是殺個蔡澤,便敢開口向咱們要一半的封地和兵卒。若是咱們遂了他的意,只怕他會得寸進尺!且抽調一半兵卒,也會亂了咱們封地上的防御!

    他們三家的封地才剛被秦軍造訪過,現在三家都在可勁兒給自己回血。要讓景家家主將自身安危交到旁人手中,他是萬萬不干的!

    屈家家主也是這個意思,并且他指出了最關鍵的一點:“這封地和兵卒由誰來出?”

    若是不用他出人也不用他出地,他當然樂意。如果昭家家主打的主意是一家出一些,那就算了吧。

    三人商討了半天,都沒商討出個結果來。

    景家家主頓時有些著急。他們好不容易才趁著秦王娶后,找到這么好的機會,讓蔡澤離開壽春。

    若是等蔡澤回來,繼續推行秦法,他們的日子便要不好過了。

    “既然我們無法勸說羋啟叛秦,那為何不從秦王處著手,離間羋啟與秦王?”

    景家家主越說,思路便越順暢:“即便從前羋啟與秦王君臣相得,可如今名義上兩人同為一國之君,平起平坐,焉知羋啟心思不改?咱們若是殺了蔡澤,嫁禍給羋啟,再使人到秦王身邊傳些流言,秦王就是本不疑心羋啟,也得疑心他了!

    “此計可行!”昭家家主眼前一亮“不過,嫁禍羋啟倒是不必,若直言此事是羋啟所為,未免太刻意了些。咱們只消讓那蔡澤死于‘盜賊流寇’之手,再搭配后續的流言,便可讓秦王對羋啟生出疑心來。”

    第067章 第 67 章

    當秦國上下都在為秦王大婚而忙碌時,身為主角之一的秦王仍在與大臣們議事。

    六國使臣不日便將抵達咸陽,也不知是否會有那等不安分的人借機生事,他們自然需得好生防范。

    另外,秦國君臣也知道,他們雖在楚國的立儲之事上插了一手,推了楚王啟上位,但楚國境內定有許多人不服楚王啟。又或者說,他們不服秦王。

    此次綱成君蔡澤離楚入秦,那些人指不定就要趁機搞什么幺蛾子,在秦國君臣看來,他們正好可以借此看看楚國境內究竟有哪些人反對他們。

    當蔡澤遇刺的消息傳來時,“楚王啟不甘居于秦王政之下”的流言一并傳播了開來。

    嬴政與李令月提及此事時,頗覺好笑:“難道那些人以為寡人是傻子嗎?他們竟覺得寡人會被這些話迷惑。”

    “這與傻不傻無關。君王的疑心病總是極重的,有些人不過是想要挑起你的疑心罷了。”李令月為嬴政斟了盞茶,而后又為自己斟了一盞。

    她看著茶盞中裊裊上升的白霧,一雙美目也變得幽深了起來:“楚王啟的位置尤為重要,又尤為特殊。一旦阿政你對他起了疑心,他這枚棋子便算是廢了大半了,你還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若是那些人能夠挑起你對楚王啟的疑心,自然最好不過。便是此事不成,他們也沒什么損失!

    李令月的話音剛落,就聽嬴政冷笑一聲:“沒什么損失?膽敢愚弄寡人之人,寡人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阿政你還是這般愛記仇啊!崩盍钤驴吹搅怂哪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眼眸中也染上了點點笑意:“我聽說,此番刺殺蔡澤的人中,有游俠荊軻與秦舞陽?”

    “此二人可是有何不對勁之處?”嬴政看著李令月不斷擴大的笑容,心中生出了幾分警覺來。

    不過是幾個宵小之輩罷了,嬴政壓根兒就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他更關注的是楚國各方勢力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這等低賤之人,是如何入了李令月的眼?

    李令月道:“陛下可知,此二人,原本是燕太子丹為陛下準備的刺客呢。我原還在想,燕太子丹提前被我結果了,荊軻與秦舞陽會何去何從。想不到,他們終究還是踏上了‘反秦’的道路,綱成君此次也算是為陛下擋災了。”

    說著,在嬴政疑惑的目光中,她將燕太子丹是如何安排荊軻與秦舞陽刺殺秦王的經過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待嬴政聽到“圖窮匕見,秦王繞柱”時,忍不住拍案而起:“荒謬,寡人如何會做這種事?后世的史書究竟是怎么編纂的!”

    “沒法子,誰讓陛下的大秦二世而亡呢?誰讓秦亡之后,與秦有關的許多資料都被項羽一把火焚毀了呢?誰讓編纂《史記》與《戰國策》的皆是后世大漢之人呢?若是陛下的大秦一直延續下去,史官們在記載此事時,雖不好歪曲現實,但總能為陛下美化一二!

    李令月道:“不過,《戰國策》雖是西漢劉向編纂的,其內的大部分資料卻成于戰國時代。若真有人黑陛下,只怕從戰國時代就開始了。”

    嬴政鐵青著臉不說話,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多不招那些士人的待見。

    一統天下的他認為天下士子該為自己所用,那些士子們卻依舊秉著士可傲王侯的想法,雙方自然要產生沖突。戰國時代有人抹黑他,實在是太正常了。

    “不過,我倒寧愿相信此事是真的。”李令月笑吟吟地道:“畢竟,會‘還柱而走’的陛下,實在是太可愛了!”

    “令月,莫要用‘可愛’二字來形容寡人!”嬴政覺得,自己的頭在隱隱作痛。此時,他看著李令月面上那期待的神色,覺得實在是太礙眼了!

    “可是,陛下真的很可愛呀。”李令月用柔和的目光看著嬴政:“會因為荊軻的行刺而情急之下繞柱躲避,會在事后說‘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軻也’……可惜,荊軻與秦舞陽已然伏誅,我是見不到陛下‘還柱而走’的一幕了!

    李令月的話語中帶著深深的惋惜之情,嬴政卻面無表情。

    此時的他不由開始慶幸那燕太子丹自己找死,早早就蹦跶到李令月跟前,被李令月給解決了。

    否則,李令月不得一直盼著他出糗?

    “對了,那什勞子……王負劍可是與此事有關?”記憶力極佳的嬴政從腦海中扒拉出某一幕場景來,瞇著眼問李令月。

    “不愧是陛下,我只在你跟前提過一次‘王負劍’,沒成想竟被你給記住了。”李令月又用歡快的語氣向嬴政說起了秦國的朝臣們是如何焦急地看著秦王被荊軻追逐,提醒他“王負劍”的。最終,秦王拔出佩劍,重創了荊軻。

    “阿政,你平日上朝時佩戴的是哪把劍?我可有眼福見一見這‘王負劍’?”

    “沒有什么王負劍。”嬴政默默決定,回去之后便將那把劍毀滅了。省得李令月每每想起此事,便一直惦記著那把劍。

    “荊軻與秦舞陽原是燕國的游俠,如今燕國的地盤被秦國占據大半,燕王只余薊城及其周邊的十余座城池。這荊軻與秦舞陽若是因此而流落到他國,倒也算是正常,陛下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李令月道:“上回,陛下能夠輕易地偷襲屈景昭三家的封地,是因他們各自為戰,沒有防備。這回,陛下若想要再用同樣的招式對付他們,只怕就不奏效了。屈景昭三家雖不成氣候,那楚國大將項燕卻是個硬茬子。若是與他對上,只能硬碰硬。”

    嬴政思索片刻,只得遺憾地放棄了直接讓秦軍大軍逼境的想法。

    “那些人既然希望離間寡人與昌平君,寡人如他們所愿就是。待綱成君歸楚之時,他會帶回寡人的問責信!

    有蔡澤在,嬴政自然不必擔心羋啟會誤解他的意思,以為他當真是在問責他。

    如羋啟這般身負重任且又與主君相隔千里的臣子,最是無法承受主君的懷疑,嬴政當然也不能叫羋啟寒了心。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已在考慮該如何離間項燕與楚地其余老封君了。

    屈景昭等老氏族自矜身份,頗為傲慢,便連楚王都不一定會被他們放在眼里,他們又如何會瞧得起項燕?

    這楚國新貴與老氏族之間,自有一番文章可作。

    這般想著,嬴政命人去將自己的心腹們召了過來,他準備好生與底下的人商議此事。

    李令月眼見著嬴政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范圍之中,也拿出了她手中的活計開始忙碌。

    因她初入秦國朝堂,嬴政并沒有給她指派太多的活計,只是在遇到一些重要之事時,會詢問她的意見,好叫秦國大臣們知道他對新后的看重。

    治栗內史在見識過李令月的新式記賬方式后,時常來向李令月請教。

    在熟悉了秦國的政務之后,李令月決定將修書這項工作給接過來。

    這所謂的修書,便是整合匯總如今各家的書籍,擇出秦國所需要的內容,擯棄秦國所不需要的內容。

    在修書的同時,這簡化文字的工作,也可以提上行程了。

    秦國君臣參考了李令月的意見,持續不斷地將印有秦語的書籍發往六國之地。

    但這在李令月看來還不夠。別國文字難寫難讀,秦語難道不就難了嗎?艱難地學了一年秦語的李令月對此頗有發言權。

    待到紙張的制作成本降低之后,必有更多人能夠用得起紙,識得起字。

    屆時,這簡化版文字就可以與秦語一起推廣起來,好讓更多的人瞧見。

    在大婚之前,嬴政與李令月依舊忙忙碌碌,看上去與以往沒什么不同。

    只是,咸陽宮中多了個女主人,到底不一樣了。

    嬴政平日里常與心腹大臣為伴,與奏疏為伍。如今,他與大臣們議完事,便將他們趕到一邊,他自己則帶上奏疏去找李令月說話。

    他的思想太過超前,便連他的心腹們,有時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無論嬴政說什么,李令月都能接上話,這也讓他愈發重視李令月。

    有時,兩人議事議得晚了,嬴政便直接留在李令月處過夜。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關系已然公之于眾的緣故,李令月發現,嬴政比以往更加熱情。

    意識朦朧間,李令月覺得,自己似乎化作了窗外的一棵樹。

    冬日的新雪不斷覆在那枝椏上,將枝椏打得亂顫。

    風中傳來了幾聲嗚咽,在這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雪越下越大,漸漸將枝椏壓出了一道不可思議的弧度。

    最終,在天邊將將放晴之時,新雪順著枝椏蜿蜒而下。

    翌日,嬴政與李令月起晚了。好在今日沒有朝會,昨日他們已經將重要的事給處理好了,稍微躲個懶倒是不打緊。

    嬴政伸手攬住了李令月的腰,頗為享受這難得的親昵時光。在這樣近的距離下,他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然而,有人見不得他們這般清閑。沒過多久,便有人來報,道是張良小童求見李令月。

    “不見!痹诶盍钤麻_口之前,嬴政便已替她作了回答。

    李令月卻道:“慢著,阿政你就這樣派人去將小張良給打發了,你究竟還想不想讓小張良為你效力了?”

    說著,她將手撐在榻上,支起了身子,對底下的人道:“讓小張良等上一會兒,孤收拾好了便去見他。”

    “你與他關系就那般好嗎?”嬴政有些不悅地道。

    “他是我帶回來的,我與他自然關系不錯。我都入住咸陽宮大半個月了,說實話,小張良能夠忍到現在才來求見我,已經讓我感到很是意外。”

    第068章 第 68 章

    零星的吻痕散落在雪肌上,烏發凌亂地散落在李令月的腰間。許是剛從榻上起來的緣故,她眼尾泛紅,整個人瞧著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慵懶之感。

    看著這樣的李令月,嬴政喉結上下滾動了一陣,只覺挪不開眼。

    此時此刻,他對候在外頭的小張良生出了十二分的怨念。這小童當真沒有眼色,早不來,晚不來,偏要在這個時候來。

    按照慣例,嬴政與李令月宿在一處時,是不會讓底下的人進來服侍的。

    因此,下人們只是將洗漱用具并熱水放在了門口,便自行退去。

    李令月背對著嬴政,就著那熱水擦了身,而后便將開始洗漱更衣。

    她在長安鄉時,穿著打扮方面向來十分隨意?扇缃窦茸∵M了咸陽宮,自然得稍稍注意一下形象。

    因而,李令月換上了那身紅衫白裳的公服,又隨手拿起放在一邊的發繩將頭發束好。

    在這過程中,嬴政早早便挪開了目光,以免發生一些他無法掌控的尷尬之事。

    待李令月將自己收拾妥當之后,她轉過頭對著嬴政叮囑道:“小張良此刻定然是不愿意見到陛下的。陛下待會兒可莫要離開這間屋子!

    嬴政:“……”

    他在自己的王宮中,與自己的王后親昵,為何到頭來,他卻像是個見不得光的存在呢?

    不等嬴政給出回應,李令月便在仆從的指引下,抵達了小張良暫時休憩之所。

    她到的時候,發現小張良正在翻書。

    大半年未見,這孩子明顯長高了,言行舉止比起剛來咸陽之時,更為成熟。

    小張良畢竟是李令月帶來咸陽的人,李令月偶爾想起之時,也會命人打探一下小張良的消息,好歹莫要讓小張良被人欺負了去。

    她聽說,小張良自入秦之后,便拜了韓非為師,跟著韓非學習秦法。

    后來,韓非被李斯挑中,跟李斯一起去為秦國變法而奔波,李斯又親自為小張良舉薦了一名老師。這名老師才學雖不及李斯,但為小張良講解秦法卻是綽綽有余。

    得知小張良在秦國過得尚可,一應吃穿用度無人敢怠慢,李令月便漸漸不再主動打探他的消息,直到不久前,她聽說小張良給韓王然去了書信,為秦國賣與韓國的書籍以秦文印刷而感到憂心。

    那時,李令月才想起,小張良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孩童。他年齡雖小,主意卻大著呢。

    當初,李令月以“事秦,而后為韓籌謀”的理由將小張良騙入了秦國,也不知,他如今對著這番話,究竟還信多少。

    小張良聽到她的腳步聲,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閱的書籍。

    嚴格來說,那其實不是一本書籍,而是一冊裝訂成冊的手稿,其上的內容是李令月所書就的“關于簡化文字的若干意見”。

    “許久未見,你瞧著還是這般老成啊,小張良,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個孩童!

    小張良畢竟還小,不擅長控制自身的表情。在聽到李令月的話后,他小小的臉頰鼓了起來:“自我入秦那刻起,我便不是孩童了,你不必把我當做孩童來對待。”

    這番話,倒是難得的勾起了李令月幾分愧疚之心。畢竟,若不是她,小張良如今多半還好端端在韓國呆著,與父親與手足在一道呢。

    不過,若無她在,用不了幾年,秦國便要攻韓了。到了那時,小張良照樣會流離失所。

    也不知小張良是更愿意多享受幾年屬于孩童的天真時光,還是愿意多幾年籌備的時間,為自己,也為張家之人謀得一個好結局。

    “那么,不是孩童的小張良今日來尋我,是為了何事?”李令月問:“此事可是與你之前給韓王傳遞書信有關?”

    “造紙術,印刷術,都是極為了不起的發明。可你為何要將這兩項技術給秦王?”

    小張良仰頭看著李令月,神色中是滿滿的不解:“你不是后世之人嗎?為何對秦國這般偏袒?你可知,秦王攥著印刷術,只肯用秦語來印刷書籍。長此以往,韓語……就要消失了!

    韓王然對此不以為意,小張良卻看到了印刷術完全掌握在秦國手中的結果,因此,他十分憂慮。

    在小張良看來,一國語言,便是這個國家存在的象征。若是連韓語都消失了,韓人如秦人一般,說著秦話,用著秦語,那韓國……當真還存在嗎?

    韓國給了小張良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小張良的父兄家人都在韓國。小張良便是偶爾見了王室成員,這些王室成員瞧在張家人的面子上,對他亦是十分友善。

    在小張良的內心深處,韓國就是自己的家,他十分認可自己韓人的身份,他接受不了韓國有一天會被秦國悄無聲息吞噬的可能。

    李令月坐在了小張良的對面,認真地道:“正因我是后世之人,我必然不可能僅僅只站在某一國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原本所有的國家名義上都隸屬周王室,然而,周失其鼎,天下兵戈不斷,你們各國王室為著自己的私心不斷吞并周邊小國,與其余大國爭霸,黔首流離失所。你問我為何要助秦,我的答案是,當今之世,只有秦有實力終結這亂世!

    “秦攻韓,你便覺得秦國暴虐,可韓國又何曾不是吞并了數國,才有了今日的規模?旁的不說,只說你們韓國都城新鄭,便是當初韓哀侯滅了鄭國所建。后世有人總結,春秋無義戰,戰國無君子——這春秋戰國,便代表著周平王東遷以來,動蕩不安的五百余年時光。既然大家做的都是一樣的事,哪國又比哪國高貴呢?”

    小張良聞言,悻悻地垂下了嘴角。

    他有心想要反駁李令月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反駁。在他眼里,韓國自然千好萬好,可在其他國家的人眼中,只怕韓國也不是那么美好的吧。

    此時,小張良仍然是張家金尊玉貴養大的孩子,尚未邁出身邊之人的保護圈。他只能看見各國雄偉的都城與長城,卻看不到埋在其下的累累白骨。

    小張良只能從一場又一場風起云涌的戰事中,看到各國君主爭霸的野心,卻看不到烽火連天之中,鮮血染紅了萬里黃沙,亦看不到戰亂之中,那些朝不保夕,流離失所的黔首。故而,李令月說的話,他只能嘗試著去理解,卻無法擁有深刻的感受。

    李令月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的你興許無法理解我說的這些話。但假以時日,待你親自在各國間行走,你便會明白了。方才你說的話中,有一句不對。待到天下當真一統那日,不僅六國的文字會消失,便連秦國的文字也會消失!

    秦國可以是一個邊陲小國,可以僅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做出諸多選擇。但秦朝,必須是一個包容的大一統帝國。

    既要與其余幾國真正融為一體,那便不能是“秦國吞并了諸國”,秦語取代了諸國語言。而是一種全新的,更加便與書寫的語言,取代了七國之語。

    始皇帝做到了后者,可他沒能從文人口中得到半句好話。如今既然由李令月來輔佐操持這事,她自然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

    文字要統一,懷柔手段也要用。她不能肯定日后秦國與嬴政沒有任何罵名,但至少,他們的功績也該得到時人的正視與肯定。

    許久之后,小張良才顫聲問道:“你既然篤定了秦國會攻滅六國,那么,之前你勸我為秦王效力時說的那些話,果然都是騙我的吧?”

    什么成為秦王看重的臣子,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勸說秦王放棄攻打韓國……果然都是假的吧?

    小張良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會相信這些話的自己,是那般的天真。

    “秦王不是已經緩下進攻六國的步伐了嗎?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我沒有騙你!崩盍钤碌溃骸爸灰獎e讓秦王直接兵臨城下,你入秦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小張良痛苦地搖了搖頭:“可,可你們用了另一種方式來入侵韓國……”

    “你大可以告訴韓王,讓韓王阻止我們的‘入侵’。”李令月戳了戳小張良的額頭:“你也知道,韓軍不是秦軍的一合之敵。勸說秦王不出兵攻韓,已是你們能做到的極限。倘若在這種情況下,韓國仍然被秦國以攻心之法攻滅了,那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你還有傾盡全力維護它的必要嗎?”

    小張良因李令月的一席話而愣住了,一時之間竟來不及躲閃。

    李令月的手指正正好戳在他的額頭中心,他下意識地閉上眼,伸出手揉了揉被戳中的地方。

    “好好想想吧,你年齡還小,往后的路還很長。你拼盡全力學習各家學說,難不成就是為了匡扶腐朽的韓王室嗎?何不低下頭,看一看腳底的普通韓人,他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活?”

    小張良來時心事重重,離開的時候,依舊心事重重。看到這樣的小張良,李令月不由在心中感慨韓王然不做人。

    瞧瞧他們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樣了?

    若不是他們這般沒用,小張良何必操這些心!

    在送走張良之后,李令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彼時,嬴政已經換上了素日里穿的常服,可他眉頭緊鎖,一副怏怏不快的樣子,與李令月剛離開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不過,他倒當真聽了李令月的話,沒有出去,否則,他現在就該與張良撞上了。

    李令月一上前,嬴政便將頭別向了一邊,一副不欲搭理李令月的樣子。連她伸過去的手,都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阿政,你這是,生氣了?”

    “寡人在你心中的地位連那張小童都不如,怎敢與你置氣?”

    李令月心中偷笑,嘴上卻道:“陛下,你好生不講道理。我分明是在為你招攬人才,你卻對我發脾氣,還要我來哄你。好吧好吧,我哄就是了,誰讓我喜歡你呢?”

    嬴政身子一僵:“寡人何曾對你發脾氣了?又何曾要你來哄?”

    “既然陛下不承認自己是在發脾氣,那你可不許再躲我了!边@般說著,李令月伸出手,搭在了嬴政的肩上。

    口是心非的陛下很好欺負,讓人忍不住想多捉弄兩把。

    不過李令月也知道,嬴政性子傲得很,若是捉弄過頭了,只怕不好收場。于是,她只能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方才,在我出門之前,陛下是不是一直在盯著我偷看?現在,我既回來了,趁著時辰還早,我們可以繼續剛才沒有做完的事……”

    黑色的衣袍勾勒出嬴政頎長的身形,大多數時候,他面上的神色沉靜而又淡漠,唯有在特定的時候,才會變得熾烈而充滿攻擊性。

    眼下,看著嬴政的黑瞳中滿滿都是自己的倒影,李令月便忍不住,想要將他這身長袍剝下,看到他露出另一副面孔……

    六國派來的使臣提早趕到了秦國,他們一早便得知,秦王與王后不會當眾舉辦婚禮。而那個即將舉行的私人性質的婚禮,他們顯然沒有觀禮資格。

    秦王此舉,極不符合規矩,若是放在早些年,只怕要有人罵他無禮。

    可如今,秦王以極強的實力鎮住了諸國,又以利益相誘。眼下秦國還在派人與諸國協商創辦造紙廠一事,六國國君與貴族們都等著盡快用上便宜且足量的紙張呢,他們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與秦王唱反調。

    秦王不愿讓他們這些六國使臣觀禮就不愿吧,一場婚宴而已,看與不看,對他們來說并不那么重要。只要秦王別禁止他們拜見秦國新后以及結交秦國大臣就好。

    趙魏韓燕齊等國的使臣原本是這么想的,直到他們發現,楚王派來的使臣,居然得到了秦王的首肯,可以去旁觀秦王與王后的婚禮!

    憑什么啊?!大家都是六國使臣,憑什么他們不能進去觀禮,楚國使臣卻可以!

    到底是趙王偃派來的使臣郭開腦子更活絡,只見他眼珠子轉了轉,立馬找到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興許是因為,綱成君在陪伴楚王啟入楚之前,曾是秦國的大臣吧。說來,那楚王啟先前,也曾是秦國的大臣,他們在秦王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

    懂了,綱成君和楚王對秦王來說是“自己人”,他們和他們的王上不是唄。

    齊相后勝癟了癟嘴,心中暗自考慮著要不要勸自家王上也來秦王手底下做幾天秦臣,而后再回齊地做齊王。否則,只怕齊王建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不保呀!

    那楚王啟到底在秦國做了那么多年秦臣,又在秦王政親政過程中出了大力。齊王建要如何與他相爭?

    倘若秦國君臣知道齊相后勝的想法,只會說,這對君臣實在是秦國所稀缺的“人才”。

    ……

    大婚當日,秦王與王后在諸位秦國大臣、秦國宗親以及李令月麾下將領們的見證下,完成了簡化版的儀式。儀式并不是完全按照秦國的習俗來進行的,也兼顧了一些大唐的習俗。

    為了配合李令月,嬴政今日戴上了命人特意為他打造的冕旒,而他身側的李令月則戴著一頂白玉冕冠。

    作為秦王的長輩,華陽太后與夏太后自然占據著最好的位置。

    只是,面對孫兒孫媳行的晚輩禮,她們還是有些局促。

    說來,這還是她們第一次接受來自李令月的晚輩禮。而嬴政在成為秦王之后,也很少再向她們行晚輩禮了。

    這對新婚夫婦身上都散發著極強的氣勢,他們身上的袞冕服,加重了這種威嚴感和距離感。

    站在下首的蔡澤看著上方氣勢相當的秦王與王后,不由在心中感嘆,這場婚禮,對于秦國而言,當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婚禮。

    李令月入秦這大半年以來,便令秦國有了堪稱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知,這場婚禮,又會給秦國帶來什么樣的變數。

    不過,應該可以期待一下吧?蔡澤回想起秦國與先前的不同之處,面上帶上了些許笑容。

    與此同時,李令月麾下的將領們也露出了如墜夢中的表情。

    他們一直都知道,自家主將在與秦皇談戀愛。秦皇那容貌與氣度,完勝他們見過的貴族兒郎。自家主將會喜歡上秦皇,他們并不感到意外。

    雖說秦皇對于他們而言,是史書中的人物了,他們一想到自家主將跟秦皇談戀愛,便覺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只要自家主將高興就好。

    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料到,自家主將不僅僅與秦皇談戀愛,還要與對方成婚!

    這……日后他們究竟是繼續稱呼對方為秦王,還是稱呼對方為“太女夫”呢?

    第069章 第 69 章

    “太女在出征之前,陛下為太女選夫一事,召見了不知多少兒郎。若是陛下知道太女不聲不響便為自己找好了太女夫,也不知該如何作想!标愐鸬。

    因她是女將,出入宮闈十分方便,武皇也曾召她入宮說過不少話。其中有那么幾回,武皇便向陳茵詢問過李令月鎮守邊關的那數年間,是否已經有了心儀的小郎君。

    用武皇的話說,李令月早到了該成婚的年齡,偏生武皇為李令月精心挑選的夫婿,李令月一個也看不上。武皇便懷疑李令月是因心上人之故,才拒絕成婚。

    武皇曾對陳茵道:“令月如今做了太女,這選夫一事更得慎之又慎。倘若她在邊關有心儀之人,你只管告訴朕。那人適合做太女夫,朕便叫令月得償所愿。那人不適合做太女夫,也可將他接回長安來,讓他好生侍奉令月!

    面對武皇滿含期待的眼神,陳茵終是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陳茵跟隨在李令月身邊數年,壓根兒就沒見李令月親近過下屬之外的人。

    李令月與下屬們相處之時,都是公事公辦,哪有半點綺思?

    陳茵很難想象,什么樣的男子才能讓自家主將動心。

    她甚至懷疑,李令月在當上太女后不久,便領了旨意前往邊關迎擊吐蕃,有一層原因是想借此機會躲開那層出不窮的“相親宴”,以及貴族子弟們的自薦枕席。

    李唐貴女豢養面首之事蔚然成風,李令月身為武皇愛女,非但身份尊貴容貌明艷,還潔身自好。她會被盯上,陳茵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不說李令月了,包括陳茵在內的幾個女將,也成了香餑餑。有些人見攀不上李令月本人,便將目標轉向了李令月的部下。若他們能讓家中子弟娶了李令月的部下,與李令月之間,也算是多了一分香火情。

    對此,陳茵也十分膩歪。她一個從底層爬上來的女將,與這些富貴鄉里生長的公子哥哪里能聊到一處去?莫說她眼下并無成婚的意圖,便是哪日她想要成婚了,她寧愿找軍中的同袍,也不愿找那些滿心算計的勛貴子弟。

    其余幾個女將也是如此,能夠被大家族求娶的女將,至少也是千夫長以上級別。她們能夠拼到今日,實在不易。如今她們既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又何必嫁入高門,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李令月受封太女,駐留京中的日子里,不止李令月不自在,她麾下尚未成家的許多將領也十分不自在。

    言歸正傳,就李令月何時會有夫婿一事,陳茵還與其余幾名千夫長打過賭呢。

    當時,陳茵覺得,李令月多半還能在武皇手底下拖上幾年,而后才在武皇的安排下,與一名李令月不討厭,且各方面都合適的小郎君成婚。

    如今看來,是陳茵輸了。

    誰能料到,他們竟會去往別的時空,且在恰到好處的時機,遇到恰到好處的人呢?

    秦王如今尚未橫掃六合,可只看其氣度,無人能出其左右。

    陳茵心中也覺得,唯有秦王,配得上她家主將。

    可她也知道,自家主將從未放棄過歸唐的決心——她雖不知李令月打算如何帶他們回去,但想來也是利用一些不為人知的神仙手段,就與他們來到戰國時一樣。

    李令月會答應成為秦國王后,著實出乎了陳茵的意料。在秦國眾人為這場婚宴而歡呼雀躍之時,陳茵心中卻浮現出些許擔憂之情——與此世之人牽扯過深,絕非明智之舉。這一點,主將應該很清楚才是。

    在聽到陳茵的話后,一旁的房綽開口道:“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如何?我們歸去之時,秦王終歸不可能跟著我們一道離開。待我們回到大唐,主君是否與他人成過婚,還重要嗎?陛下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這些事的——在陛下看來,對未來沒有妨礙的,都是小事!

    “也對。”陳茵道:“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只要殿下高興就好。至于往后的事,我們無需考慮那么多。”

    雖是簡化版大婚儀式,但到底融合了秦與唐的習俗,再簡化,又能簡化到哪里去?

    待李令月與嬴政終于可以回到婚房安置之時,倆人四目相對,隔著旒珠,他們都能看到對方面上的疲憊之色。

    李令月一關上房門,便趕忙摘下了頭上的冕冠。

    這冕旒著實沉重,她都有些后悔主動提出戴著這冕旒成禮了。為了不讓冕旒滑落,或是旒珠亂動,她一路上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幸而李令月身旁還有個嬴政陪著她,她心中才稍稍得到了些許安慰。

    李令月見嬴政也要將頭上的冕旒取下來,頓時制止了他。

    “別動,讓我來!

    嬴政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著她的意思,乖乖坐在了原處。

    李令月一點一點將冕冠從嬴政頭上摘下,待倆人毫無阻隔地四目相對之時,她沖著嬴政挑了挑眉,眼中含笑地道:“阿政,我這算不算是挑起了你的紅蓋頭?”

    嬴政的眸中浮現出幾分困惑之意:“紅蓋頭是何物?”

    “紅蓋頭是后世新人成婚之時,新郎佩戴之物。”李令月面不改色地開始胡說八道:“入洞房時,需得由新娘親手揭開!

    嬴政雖辨不出真假,卻覺得李令月眼中的笑意有些古怪。

    他雖想好生辨明此事,但今晚顯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而,他只是暗自將此事記在了心中。

    銅人風燈下,李令月明麗的面龐上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柔和。

    那象征權利的袞服,此刻正妥帖地穿在她的身上。

    這并非嬴政第一次看到李令月穿袞服,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親手將這身袞服褪下。

    思及數日前的纏綿,嬴政漆黑的眼瞳中燃起了些許火焰……

    昏黃的燈光下,人影搖曳。

    恰如波上泛舟,擾亂一池春水。

    翌日,李令月早早醒了過來。

    側過頭,便看見身旁那張猶自酣睡的面容。

    嬴政醒著的時候,眼眸中不自覺便會帶出幾分凌厲來。眼下,他處于睡夢之中,倒顯出幾分純良無害來。

    這般想著,李令月伸出手去,將他散落于榻間的一縷黑發纏在指尖繞著玩兒。

    漸漸的,她開始不滿足于此,開始將手放在了他的臉上,試圖拉住他左右兩邊的面頰,讓他露出個“笑臉”來。

    而后,她的手便被人狠狠扣住了。

    嬴政剛睜開眼時,眼眸中還有幾分警惕之色。

    在看清作怪的是李令月之后,他露出了幾分無奈之色。

    “令月,莫要胡鬧。”

    “沒有胡鬧。”李令月滿臉無辜地道:“我不過是看你一直維持著同樣的表情,怕你面部僵硬,所以好心幫你換個表情罷了。”

    李令月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胡說八道的本事顯然已經爐火純青,嬴政不欲與她計較。

    他對著外間道:“傳水!

    這熱水是一直備著的,以防秦王與王后要用。嬴政吩咐下去之后,沒多久,便有宮人將盛著熱水的水桶抬了進來。

    待宮人進來之時,只看到緊閉的幃帳,以及散落一地的袞服。宮人不敢在此間多呆,將木桶與干凈的衣裳放下后,便自覺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一只手從幃帳中伸了出來,將幃帳撥開。

    此時已接近夏日,倒是不涼。

    李令月將身上的黏膩洗去之后,感到頗為愜意。如果這木桶更大一些,能夠讓她美美地泡個澡,就更舒服了。

    這時,木桶中擠進一物。這讓本就不甚寬敞的空間,變得更加狹小。

    “阿政!崩盍钤抡Z氣不善地道:“你的寢殿后方不是有個大池子嗎?你就非得跟我擠嗎?”

    “浴池自有浴池的好處,木桶卻也有木桶之妙。”嬴政道。

    倆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蹭著蹭著,自然又蹭出了幾分火氣。

    待他們換好衣衫,已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了。

    即便忙碌如秦王,新婚燕爾之際,也有一兩日假期。

    近日并無大事,嬴政又提早將一些緊要的奏折給處理好了,今日,他可以好生陪陪李令月。

    倆人在房間中親昵了一會兒,李令月道:“聽聞陛下甚是喜歡聽音樂,不知陛下可否為我奏一曲?”

    她不知道嬴政究竟是否會奏樂器,不過嬴政這般聰慧,聽得多了,即便不精于此道,想來也會一點吧?

    嬴政在一些小事上向來不吝于滿足李令月的要求。

    他聽聞此言之后,當即便命人將筑搬了上來。

    嬴政于筑前落座,抬手就想彈奏一曲《無衣》,這也是他素日里最常聽到的曲子。

    但他一抬眸,便看到眼前面露期待之色的李令月。

    《無衣》雖好,但于此時彈奏,到底有些不合時宜了。

    嬴政沉吟片刻,將《無衣》改成了《蒹葭》。

    他到底甚少親自彈奏樂器,且奏的又不是他熟悉的《無衣》。初時還好,到了最后,琴音滯澀。他微微蹙起了眉,艱難地將這首曲子給演奏完了。

    嬴政素來有些完美主義傾向,對于自己的這次演奏,他無疑是不滿的。他心中暗自想著,待他得了閑,定要好生練練擊筑,至少要將幾首曲子練熟。

    待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李令月很給面子地鼓起了掌。一邊鼓掌,她嘴上還一邊道:“武周十四年春,秦王為大唐太女擊筑一曲。”

    嬴政:“……”

    不知怎的,眼前這一幕,讓他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想了想,方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澠池之會中發生的事嗎?

    不過那時,是他的曾大父秦昭襄王與趙惠文王相會,秦昭襄王請趙惠文王當眾鼓瑟一曲,而后令史官載入秦史之中,以此來羞辱趙惠文王。這性質,自然與私底下奏樂助興不同。

    嬴政看著李令月唇邊促狹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竹尺,故意板著臉:“寡人是否該說,請大唐太女為寡人奏樂一曲,否則寡人便于五步之內血濺太女?”

    李令月將手搭在嬴政的肩上,以昏君的口吻道:“何嘗需要陛下于五步之內血濺孤?只要陛下對著孤笑一笑,孤什么要求不能答應陛下?”

    “太女這是答應了?既答應了,可不許反悔!”

    這般說著,嬴政唇邊綻出了一枚極輕極淺的笑容。那笑容轉瞬即逝,若不是李令月眼尖,只怕就要錯過了。

    若換做別人,李令月定要讓他重新笑一回方能過關。不過,站在她面前的是嬴政,她還能有什么要求呢?

    這般想著,李令月打開系統,兌換了一架箜篌。

    箜篌是在東漢之時,由波斯傳入境內的一種器樂,其外形及音質與豎琴有些相似①。

    漢代樂府詩作《孔雀東南飛》中記載:“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

    待發展到隋唐之時,箜篌已在宮廷樂中承擔著重要的角色。

    李令月在大明宮中之時,也好生跟著樂師學了一陣箜篌,以此來陶冶情操。她年幼之時,有一回武皇心情不好,她還拿著她的小箜篌為武皇奏了幾首歡快的樂曲,讓武皇重新高興起來呢。

    箜篌雖也是如今大秦未有之物,但李令月發現,兌換這等樂器所要花費的積分,不如那些作物種子多。兌換一架箜篌,她還是負擔得起的。

    李令月在拿到箜篌之后,并未急著彈奏。她先試了試音,而后開始調弦。

    待一應事務準備完畢,李令月沉思片刻,為嬴政奏了一曲《鳳求凰》。

    動聽的音符自琴弦上跳躍而起,嬴政閉目凝神,傾聽著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曲調優美而纏綿,與嬴政素日里喜歡的曲子風格大相徑庭。

    若在以往,嬴政定不會聽這樣的曲子。但如今,許是他心中多了些柔軟的牽掛,再聽這樣的曲子,他竟也品出了些許美好的意思來。

    只要一想到這首曲子是令月為他所奏,他便恨不得將每一個音符都牢記于心。

    一曲終了,奏曲之人與聽曲之人還沉浸在音符的余韻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過了約莫兩刻鐘時間,嬴政睜開雙眼,問道:“這首曲子,是何用意,可否為我道來?”

    他雖能從樂曲中聽出綿綿情意來,但他仍想聽李令月親口說出。

    “陛下,你錯詞了。這種時候,你該說……”

    “秦王政五年,大唐太女為秦王奏曲一首!辟袷窃趹恫钍乱话,迅速將這句話說完,而后看向李令月,欲從李令月處得到答案。

    “這首曲子名為《凰求鳳》,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凰飛翱翔兮,四海求鳳②……”

    李令月毫不客氣地直接把詞兒給改了拿來用。

    她一邊念著歌詞,一邊觀察著嬴政的神色。在看到嬴政因“美人”一詞而撫額時,她笑得十分歡暢。

    “怎么,只許你稱呼我為‘伊人’,不許我稱呼你為‘美人’嗎?”李令月道:“你這雙重標準可別太明顯!”

    嬴政:“……”

    他能說什么呢?無論他說什么,李令月后面都有十句話,百句話在等著他。

    嬴政發現,比起被李令月稱為“美人”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

    他與李令月相處的這一幕若是傳出去,只怕會讓人跌落一地下巴吧?

    嬴政很快就會發現,沒有最創人,只有更創人。

    李令月在為嬴政念完了整首《凰求鳳》之后,很快又為開始為嬴政說起這首曲子的創作背景。

    司馬相如是如何以一曲《鳳求凰》打動卓文君,卓文君又是如何不顧父命與司馬相如私奔……

    “說來,咱們與他們還有些相似之處呢。”李令月感嘆道。

    嬴政聽到此處,立馬道:“你是我名正言順的王后,你我在嬴秦宗親與百官面前舉辦了婚禮。我們如何會與他們一樣?”

    “可在此之前,你我就已經私定……”李令月本想說私定終身,可他們二人本是露水情緣,何來終身一說?想了想,她改口道:“你我就已經攪合在一處了。更何況,你我成婚之事,并未提前知會過你我的長輩,我阿娘至今還不知道此事呢,咱們與他們,如何不同?”

    “寡人在成婚之前,已提前知會過兩位大母。你阿娘那邊,寡人亦無可奈何!

    至于趙姬,嬴政連提也不屑提。

    華陽太后親自出面,說了句趙太后近來身患重病下不得床,婚后讓秦王帶著王后去雍城王宮探望她,此事就算揭過了。

    親兒子要大婚一事,趙姬怕是整個秦國最后一個知道的。

    在嬴政心中,趙姬不配作為秦國太后,在他的大婚典禮中坐在上首,接受他和李令月的晚輩禮。

    之后,嬴政會帶著李令月去雍城看一看,卻不是如華陽太后所言,專程去“探望”病重的趙姬,而是帶著李令月去逛逛雍城王宮,順道散散心。

    這一年來,他未曾離開過咸陽,李令月又何嘗不是如此?

    秦地的風光,也該好生讓李令月看一看才是。至于趙姬,嬴政覺得,自己已經與她無話可說。

    若不是華陽太后與夏太后親自出馬,為嬴政勉強維持著“母慈子孝”的假象,若不是他如今需要營造出個好名聲,他原本連面子功夫都不屑去做。

    如今駐守在雍城王宮中的,都是嬴政的人。只要他帶著李令月入了雍城王宮,又有誰能證明他不是去探望趙姬的呢?

    ……

    秦王大婚數日之后,其余五國的使臣終于見到了新王后。

    新王后穿著一身秦國宮廷服裝,瞧著極美,極有氣質。

    容貌尚在其次,新王后那不亞于秦王的存在感,使得五國使臣紛紛對她側目。

    五國使臣聽說秦國王后出自隴西李氏,原本沒怎么放在心上。隴西李氏再是煊赫,也不過是個有些資歷的世家,哪里能與各國王室相提并論?這隴西李氏培養出來的女子,想必也只是個尋常貴女罷了。

    然而,在見到這位新王后之后,五國使臣迅速改變了對她的評價。

    保不齊,這又是一個秦國宣太后與齊國君王后式的女子。當五國使者看到秦王對她的重視程度之后,他們愈發肯定了這一點。

    后來,五國使者私底下來求見李令月時,給李令月送了許多禮物。

    他們向李令月訴說了他們對秦國,對秦王的景仰之心,請求李令月在秦王面前多為他們說些好話。

    燕王與韓王如今地小國窮,幾國之中,就屬他們獻上的禮最寒酸。故而燕國使者與韓國使者也不敢在李令月跟前要求太多。他們都秉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態度,完成了這次私下里的拜訪。

    魏王對秦王態度復雜,魏國使者在李令月面前比較公事公辦,既不失禮,也不過分熱絡。

    倒是齊國使者與趙國使者,準確來說是齊相后勝與趙相郭開,到了李令月跟前,一個比一個諂媚,獻上的也都是極好的寶貝。

    郭開為李令月獻上了一方美玉與錢銀若干,后勝則為李令月獻上了珍珠,水晶等物。

    不得不說,這二人一個賽一個會逢迎人。

    縱使一早便知道他們是史上有名的奸臣,李令月聽他們說話,仍覺得十分舒服。

    若是在大唐,這樣的人膽敢接近李令月,只怕立刻就讓武皇給轟走了,F在嘛,偶爾聽人吹吹她的彩虹屁,也挺好呀。

    不得不說,后勝與郭開能夠把趙王偃與齊王建哄得暈頭轉向,實在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們極會察言觀色,面對尋常寵妃,自然夸對方容顏永駐,一直得君王喜愛。而面對李令月這樣走實干路線的王后,他們又是另一套說辭了。

    雖則他們的說辭與李令月心中真實的想法并不一致,但李令月發現,自己還蠻喜歡看他們表演的。

    待他們離開之后,李令月拿著他們奉上的禮物來到嬴政跟前:“近些日子,那五國使者私底下來拜見我,可給我送了不少好處。托你的福,我近日可是賺得盆滿缽滿啊,陛下。你可真是個香餑餑。”

    嬴政雖不知“餑餑”為何物,卻能結合李令月的語境,猜出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就這樣將寡人賣給他們了?”

    “怎么能說是‘賣’呢?這話說得多難聽啊。他們請我在陛下面前為他們美言,我把他們的意思帶到。至于要怎么做,就看陛下的了,我可不會干預!

    嬴政看著齊國與趙國送給李令月的東西,嫌棄地道:“這等東西配不上你,待寡人一統六國,自會將最好的東西捧到你跟前!

    不過是些死物罷了,若能討令月歡心,還算是有些價值。

    實話實說,齊國與趙國奉上的東西,已經是極好了。只是,這世上既有更好的,嬴政便瞧不上次好的。

    李令月唇邊含著微笑,心中想的卻是,她只怕等不到嬴政一統六國,便要離開了。

    自她成為秦國王后以來,凡是她親自參與的項目,都可得到更多的積分,倒也不枉她費了這么一遭功夫。

    不過,眼下嬴政興致這般高昂,李令月自也不愿在這時候掃了他的興。因而,她只沉默地聆聽著嬴政的話。

    第070章 第 70 章

    六國使臣在秦國境內停留了一陣子,在向秦王與王后傳達了來自各國王上的敬意之后,他們便忙著與秦國的大臣們聯絡感情,以便在接下來的合作中得到些許便利。

    尤其是近日,秦王要派遣使臣前往六國進行實地考察,看看究竟有哪些地方適合建立造紙廠。

    急著用紙的六國君臣們自然都盼著秦王能先派人去自己那兒。

    秦王趕緊派人將這造紙廠建起來,他們也好早一日用上紙不是?如今這紙張有多金貴暫且不說,還限量,連六國國君手里頭都緊巴巴的,別說是他們手底下的大臣們了。

    至于六國使臣這回在秦國見到的其他好東西,比如肥皂,六國使臣也打算帶回去讓自家王上好生見識一番。若得了王上的首肯,他們便可派人來與秦國商議購買之事。

    從前沒得用時,尚且不覺得,待六國使臣用過秦國拿出來的各式新東西后,發現這些東西還真是好使。聽聞秦國還有數件新物事尚在開發中,六國使臣均眼前一亮,巴不得這些東西能立馬投入使用之中。

    如今是六國君臣有求于秦國,那些人精似的秦國大臣們自然不會這般容易松口。他們在與六國使臣進行了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才終于與六國使臣達成了某方面的共識。

    其中,楚國使臣蔡澤尤為特殊。

    他在離開之前,受到了來自秦王的召喚。

    秦王政將一封問責書信遞給蔡澤,而后對他道:“回去問問楚王,他是不是對寡人有什么不滿?他明知你是寡人的人,為何要趁著你離開楚國境內之時,與楚國老氏族眉來眼去,又為何要派人刺殺你?”

    嬴政與蔡澤相處多年,自有默契。一個眼神間,蔡澤便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王上放心,臣定然將王上的意思‘準確無誤’地傳達給楚王!

    嬴政點了點頭,他對蔡澤的能力從不懷疑:“楚地既然有人對綱成君敵意頗深,綱成君自秦歸楚之時,寡人便多指派一隊人護送你回去吧,你的安危于寡人而言十分重要!

    蔡澤來秦國之時,楚王啟也安排了不少人保護他。可因著路上的一番波折,待蔡澤趕到秦國之時,身邊的護衛隊已是損失慘重。

    事關己身的安危,蔡澤自然不會拒絕秦王政的好意。

    反正,他從頭到腳都打滿了秦國的烙印,根本無需避嫌。楚國境內,無人不知他是秦王的人。

    嬴政最后那句話,更是讓蔡澤心中十分熨帖。

    秦王政看似手段鐵血強硬,誰又能料到,私底下相處之時,他竟會這般體恤下屬呢?思及秦王政先前煞費苦心,為昌平君羋啟做出的種種安排。蔡澤愈發肯定,秦王政看似與秦王稷相似,實則亦有秦王稷未有的柔和手腕。

    在謝過嬴政之后,蔡澤向嬴政問起了瀝青之事。

    自蔡澤歸秦之后,便將咸陽近日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打聽了一遍。長安鄉發生的事,他尤其關注。

    出自長安鄉的每一樣新物事,蔡澤都親自去看過,他自然不會遺漏了那條以瀝青鋪就的道路。

    從修筑瀝青路的那些工匠處,蔡澤得知,此路在修筑技術上并沒有什么難點,只消知道了天然瀝青該如何與其他輔料相結合,在鋪筑道路之時需要注意些什么即可。而造價方面,修筑這樣一條天然瀝青路雖有些貴,但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在知曉這些之后,蔡澤便開始思考著能否在楚國境內也修筑這樣一條道路。

    楚國地域頗廣,有些路十分難走。若能在楚國重要的城池之間修筑這樣一條道路,不僅能使得政令通常些,也能讓楚國的商路好走一些。

    秦王既然已明確表現出了要將楚國納入到版圖中的意圖,蔡澤自然也不會僅僅將楚國當做秦國的傀儡來肆意操縱,為秦國供血。相反,他將楚國的領土當做秦國的領土來小心經營著。

    如何讓楚國發展起來,便是蔡澤與楚王啟需要操心之事。想要在楚國境內順利推行秦國政令,總得讓底下人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才是。楚國的老氏族們天然便會站在秦王的對立面,這是沒法子的事,但楚國的其他人,在蔡澤看來可以拉攏。

    若是蔡澤與楚王啟將楚國打理好了,待楚國正式并入秦國之時,秦王派人來接管楚國之地,也能少費許多力氣。

    蔡澤大半生都在為秦國之事而奔走,他在秦王稷時期,便為秦國立下了赫赫功勞。本以為,這已是他作為一名秦國大臣所能達到的極致了。

    他未曾料到,在他晚間時期,他竟還能為秦王政滅六國之事而奔走。秦王政居然會成為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位皇帝!若他能夠追隨秦王政,將六國納入麾下,他的聲望與成就定會更上一層樓!

    思及此處,蔡澤心頭一陣火熱。

    “果然還是綱成君慧眼識珠。”嬴政道:“瀝青此物,寡人并未對其余幾國使者隱瞞,可唯有綱成君看出了瀝青的重要性。”

    考慮到接手六國之后,需要將各處的主要道路聯通起來,嬴政并不在意將天然瀝青和筑路技術高價賣給六國國君,讓他們先修建起來。

    這賣出的筑路技術自然包含秦國的道路標準。讓六國國君都按照這個標準來修路,待日后,六國之地盡歸秦國,他們所修建的道路就可以直接拿來用了。

    說來,這“空手套白狼”的主意,還是李令月給嬴政出的;鶉鴩腻X袋子,為秦國修路,可謂十分符合嬴政心意。

    可惜,嬴政終究還是高估了六國使臣的眼界。到頭來,看出這天然瀝青路大有用處的,唯有蔡澤一人。

    蔡澤腦子略略一轉,便明白了嬴政的想法。

    他當即對嬴政道:“臣以楚國使者的身份,向王上求購這天然瀝青與筑路技術。臣知道這天然瀝青與筑路技術十分難得,我楚國自會給出一個公道的價格。不過,請王上看在我楚國是第一個出面購買天然瀝青與筑路技術的份兒上,給我楚國一個折扣。”

    秦王要宰楚國可以,但看在楚王啟與楚國輔政大臣蔡澤是自己人的份上,是否可以宰得輕一些?

    嬴政道:“自然可以。楚國使臣這般識貨,寡人給你們一個折扣又何妨?待瀝青路建成之時,莫忘了邀請其余幾國的使者去看看。”

    蔡澤會意:“待他國使臣來訪之時,臣定會著重向他們強調這瀝青路的實用性。尤其是趙國與齊國,作為大國,秦楚有的東西,他們怎么能沒有呢?”

    蔡澤與齊國君臣及趙國君臣打交道多年,對于他們的弱點,最清楚不過。他們或許不會因為某些東西于國有利,而購買這些東西,卻會因為攀比心,而不甘落于人后。

    很快,蔡澤便帶著秦王給與他的護衛隊,離開了咸陽。

    在二三日前,其余五國的使者已經離開了秦國,蔡澤已經是留得最晚的一名使臣了。

    他離開那日,天氣極好。秦王帶著新王后站在道旁,親自送他離開。

    馬蹄聲聲,漸行漸遠。

    李令月望著再也看不見蹤影的車隊離去的方向,不由嘆了一聲:“可惜綱成君已經不記得荊軻與秦舞陽的模樣了,否則,我還真想知道,這兩名刺客究竟是什么樣的。畢竟,這二人可是能夠逼得陛下還柱而走的人物呢!

    嬴政抬眸掃向了近旁的人,他凌厲的視線,逼得周圍之人紛紛低下了頭。

    他們什么也沒有聽見。他們絕對沒有聽見秦王還柱而走之語。

    在他們心中,陛下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陛下。

    “令月,眼下你我已送走了綱成君,是時候該啟程前往雍城了。雍城距離咸陽可不近,若是不抓緊時間趕路,咱們今晚怕是得宿在城外了!

    在與李令月相處的過程中,嬴政也總結出了一套與她相處的規律來。

    當她提及一些讓他倍感尷尬之事時,他若想讓這股尷尬勁兒盡快過去,便千萬不可主動與她討論此事,而要適時岔開話題。

    李令月在聽聞此言之后,果然不再惦記那兩名未曾謀面的刺客。

    她與嬴政一道返回了車駕中。

    其實,就本心而言,李令月更愿意騎馬。不過,如今她畢竟身份與以往不同了。

    她就是再大大咧咧,也知道自己在外頭騎著馬,將嬴政丟在馬車內十分不妥。

    不過,看著眼前八輛一模一樣的車駕,李令月忍不住感嘆道:“阿政,你究竟是遭遇了多少次刺殺,才會搞來這么多迷惑人視線的車駕?”

    要知道,這還只是秦王政五年呢。眼下就有這么多人恨嬴政,不難想象待他一統六國之后,究竟有多少人要他性命。

    一旁的侍者躬著身,讓秦王與王后踩著他的背上了馬車。

    李令月雖已命人制出了上馬車時專用的矮凳,但大秦眾人顯然一時還用不慣那矮凳。故而在出行之時,并未使用那矮凳。

    李令月微微蹙起了眉,卻未多說什么,嬴政則暗自將這個細節記在了心中。

    他語帶深意地對李令月道:“習慣的更改,是需要時間的。不過,這個過程,不會太久。”

    不僅秦國眾人在面對新事物時是如此,原六國之地的眾人在面對來自秦國的新事物時,也是如此。

    “我信陛下!痹趫绦辛Ψ矫,她對嬴政從不懷疑。

    秦王坐的馬車十分寬敞,容納幾個人綽綽有余。馬車內甚至還擺放著一張桌案,可供秦王批閱奏疏。

    不過,要說這馬車坐起來有多舒服,可就差遠了。如今這馬車的防震措施做得并不到位,路又顛簸,不難想象這一路上在馬車內搖搖晃晃有多難捱。

    嬴政才翻開一本奏疏,就被晃得受不了。為了避免頭暈,他合上了奏疏,開始與李令月聊起了天。

    “這些一模一樣的馬車,可不是寡人命人制作出來的。說來,這還是曾大父留下的!

    曾大父……秦昭襄王嗎?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李令月想起秦昭襄王做過的那些缺德事,心中暗道,原來秦昭襄王也知道他自己有多招人恨吶。

    嬴政這個始皇帝在位時遇到的刺殺有史可考,也不知秦昭襄王生前又遇到過多少回刺殺?

    有這么多秦王車駕在,趕路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快。

    兩日后,嬴政與李令月終于抵達了雍城。

    雍城是秦國故都,自春秋時期秦德公元年,至戰國時期秦獻公二年,都定都于此。共有十九代秦公曾在此執政,雍城在秦的地位,大抵相當于郢都在楚國的地位。

    如今雍城雖已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但雍城作為秦國故都,作為秦國宗廟與歷代秦王陵寢所在之地,它仍然有著特殊的意義。

    一路舟車勞頓,嬴政直接帶著李令月住進了雍城王宮。

    他準備稍作歇息,再帶著李令月去祭祖,而后參觀這座古老的城池。

    嬴政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早在來此之前,他便將一切規劃得明明白白。

    說來,嬴秦先祖恐怕都不會想到,秦國有朝一日,竟會迎來這樣一位特殊的王后吧。

    嬴政眼中剛剛浮現出一絲暖意,便被幾名突如其來的宮人給打斷了。

    “趙太后說,她想見見陛下與王后!睂m人低垂著頭道。

    她是秦王派來伺候趙姬之人,自然知曉秦王有多么不待見這位生母?哨w姬與嬴政到底是母子,她又未曾被廢黜太后之位。趙姬有話要傳給嬴政,宮人自然不敢攔著不傳。

    在聽聞此言之后,嬴政眼中的暖意倏然散去,化作刻骨的冰寒。

    “不見。”

    宮人對于嬴政的回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又道:“趙太后說,她已是久病纏身之人,怕是沒有多少年活頭了。她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與陛下勢同水火。若陛下不愿見她,好歹讓王后去見見她,也好讓她看看讓陛下中意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那名宮人盡職盡責地轉述著趙姬的話。

    可這些話語非但沒能喚起嬴政對她的感情,反而讓嬴政皺起了眉。

    上回,嬴政當著趙姬的面摔死她與嫪毐所生的兩名私生子時,趙姬恨不得讓嬴政為她的情郎與愛子償命。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嬴政至今還歷歷在目。

    如今,事情過去不過一年,趙姬便放下了?嬴政不信。

    便是趙姬當真放下了,嬴政與她之間,也無法再回到從前了。

    如今想來,大約是他親緣淺薄,是故阿父早逝,阿母視他如仇敵,連異母弟嬴成蟜也背叛了他。

    有些東西,既強求不來,便不必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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