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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有美人,有美酒,李牧早已被趙王偃拋到了腦后,很快,趙王偃便與趙王后在這正殿之中胡天胡地起來。

    趙王后是娼女出身,自然不會因為此事而感到羞恥。

    趙王偃亦覺得十分刺激,他的前任王后雖是名門出身,美麗端莊,卻斷然不會陪著他這樣胡來。相較之下,還是如今的這位王后更合他心意。

    兩人身邊伺候的侍者,對于這一幕也見怪不怪了,他們守在外間,默默等候著趙王與王后的傳喚。

    云雨方歇,面帶潮紅之色的趙王后倚靠在趙王懷中問道:“陛下還未告訴妾身,你因何而不快。你不告訴妾身,讓妾身如何為你分憂呢?”

    趙王偃道:“那李牧分明與秦王后有親,卻故意欺瞞寡人,寡人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從前,你和郭開都與寡人說過李牧此人不可信,寡人只道是那李牧笨嘴拙舌,不討你和郭開歡心。如今看來,還是你們的眼光準(zhǔn)!

    趙王偃欲冊封娼女為后之時,李牧曾以她出身不正,擾亂宗室血脈為由,反對趙王偃立她為后,故而,如今這位趙王后與李牧也是有仇的。

    再加上她也收了秦國使者送來的金銀之物,她自然知道該怎么做對自己有利。

    于是,趙王后對趙王道:“與秦王后有親,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若那李牧利用這層關(guān)系為王上好生辦事,也是美事一樁?赡抢钅疗刂粗,便只能證明他心中有鬼!

    她這番話,可謂說到了趙王心坎兒里。

    趙王后覷著趙王的臉色,又道:“李牧手握重兵,在代地又威望甚高。他對王上不忠,妾身實在為王上的安危感到擔(dān)憂啊。這軍隊,還是得握在自己人手中,才能安心,王上說可是?”

    “不錯。這代地的兵,的確不能讓李牧再繼續(xù)執(zhí)掌下去了。待此次滅蝗之事一畢,寡人便派人去取代李牧之職。”

    原本趙王偃還覺得可以再等等,如今他一想起李牧欺瞞他之事,便覺如鯁在喉,連一刻都等不得了。

    趙王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王上可想好了派遣何人去取代李牧?”

    “趙蔥是我趙國宗室中人,向來對寡人忠心耿耿,可用。至于這李牧……他既對寡人不忠,寡人自然留他不得!”趙王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殺意。

    “王上,既然這李牧與秦王后有親,便是看在秦王后的面子上,也不該傷了他的性命!壁w王后道:“待咱們將兵權(quán)從李牧手中收回來,王上只管將那李牧驅(qū)逐出趙國!

    “愛妻此言有理。不過,直接將那李牧驅(qū)逐出境,實在是便宜了他!”趙王偃恨聲道。

    “王上若是覺得不解氣,便將那李牧召來邯鄲,好生折辱他一番就是。待王上出了這口惡氣,正好派人將他攆出趙國,眼不見心不煩!”趙王后道。

    如果趙王偃足夠理智,便會駁斥趙王后的話。

    秦王后既然視李牧為親戚,還大老遠(yuǎn)巴巴兒地派人給李牧送來了“家書”,便證明她是看重李牧這門親戚的。

    趙王與趙王后留下李牧的性命,是為了不得罪秦王后,難道他們折辱李牧,秦王后面上就有光了嗎?

    不過,若是趙王偃足夠理智,他也不該輕而易舉便被郭開的話,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論所影響,便去懷疑李牧這樣的重臣。

    趙國已失去了廉頗這樣一員大將,再失去李牧,除了年事已高的龐煖之外,還有何人可用?龐煖如今已年逾八十,便是身子骨還算硬朗,又能再為趙國打幾年的仗?

    在趙王偃心中,只要他手中牢牢把持著趙國的軍權(quán),任用何人為將并不重要。可如果名將真的能夠被人輕而易舉取代,他們便也不是名將了。

    遠(yuǎn)在代地率領(lǐng)黔首們滅蝗的李牧還未料到,他一心效忠的君王,已經(jīng)開始思考著要如何對付他了。

    此時的李牧,雖為滿城的流言而略感擔(dān)憂,但他自覺問心無愧。

    他準(zhǔn)備待剿滅蝗蟲之后便親自上書,向趙王陳情。

    此次蝗災(zāi)中,趙國大半的田地都被那些蝗蟲給禍害了。

    李牧所在的代地因地理位置較為偏遠(yuǎn),反倒是受災(zāi)比較小的地方。

    即便如此,秦國依舊有少量使者留在代地,協(xié)助李牧等人進(jìn)行滅蝗事宜,同時預(yù)防蝗蟲從重災(zāi)區(qū)向著代地襲來。

    秦國派來的農(nóng)官對李牧道:“我們這一路行來,對趙國的災(zāi)情最是清楚不過。今年,趙國大半地區(qū)都損失慘重,有些地方甚至將要顆粒無收。唯有包括代地在內(nèi)的一些地方,受損最小。這代地的糧,必要想法子保住。”

    “日后,待趙國其余地方的黔首活不下去之時,代地興許還可以勻一些糧食出來給那些黔首!

    李牧見秦國官員這般為趙國考慮,忍不住問道:“你們秦人為何會這般關(guān)心我趙國之事?”

    這些日子以來,秦國官員對趙國抵御蝗災(zāi)之事有多上心,李牧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

    他并不相信秦人會真心實意地幫助趙人,可秦人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著實打破了他的認(rèn)知。

    李牧不得不承認(rèn),即便是趙國官員來了,也不可能比這群秦國官員或者將士們更加盡心。

    秦國官員和將士們與他們同吃同住,干活時一點也不含糊。當(dāng)他們穿著趙人的衣衫,與趙國黔首們在一處忙活時,李牧甚至分不清誰是趙人,誰是秦人。

    想不到有朝一日,秦人與趙人竟能如此和諧地相處。

    看到這樣的場景后,李牧反而越發(fā)困惑。往日兇名在外的秦人,何時變得這般友善了?他們這么做,又是圖什么呢?

    在聽到李牧的話后,那名農(nóng)官用胳膊擦了把汗:“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按照王上的命令行事!

    “秦王?”李牧回想了一下秦王政自繼位以來所做的種種事,實在不覺得他是這般富有善心的君王。

    仁善的君王,可無法從亂世之中殺出重圍,撐到如今。

    這二字不僅與秦王無關(guān),也與其他任何一個國家的君王都沒甚關(guān)系。

    “王上說,秦趙從前是一家,往后也不必區(qū)分得那般清楚。”

    農(nóng)官至今還記得,秦王政在說這番話時,漆黑的雙眸中盡是幽深之色。

    他雖不知秦王的話語中究竟有何深意,但他知道,秦王自繼位以來,從未做過錯誤的決定。如今,秦國在秦王政的統(tǒng)領(lǐng)之下,呈現(xiàn)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他們自然愿意聽從秦王的命令,哪怕秦王的命令有時讓他們無法理解。

    李牧聽了這話,先是一驚,而后大怒道:“秦王!”

    秦趙何曾同屬一家過了?也唯有趙國還未從晉國中分出來之前,天下諸侯還聽命于周王室之時,秦趙名義上都是周王朝的地盤。

    秦王的這番話,聽在李牧耳中,與秦國要吞并趙國沒什么區(qū)別。

    豈有此理!秦王近些時日以來,未再四處攻伐,趙國上下還以為那秦王轉(zhuǎn)性了。沒想到,秦王只是將他的狼子野心藏得更深了!

    李牧很快便意識到,秦王派秦軍入趙的真正目的,是要收買人心?伤麩o法拒絕秦軍的幫助,因為此時,趙國的黔首們的確需要來自外部的支援。

    然而,李牧越是意識到這一點,便越是心塞。

    為何連秦王都知道派人來趙地安撫黔首,穩(wěn)定人心,趙王卻只關(guān)心這場災(zāi)荒會不會影響他的生活?

    在這一刻,一種深深的悲哀和無力感充盈于李牧心間。

    這人吶,就怕對比。若是沒有秦王的種種舉措在這里擺著,他和趙地的黔首們興許不會對趙王產(chǎn)生什么想法。

    但偏生,趙王沒有做的事,秦王做了;趙王不曾關(guān)心的事,秦王關(guān)心了。

    秦王做得越多,做得越好,便越是顯出趙王的失職來。

    李牧嘆了口氣,決定將秦人的陰謀,將他的想法都告知趙王。可根據(jù)他對趙王的了解,趙王不是一位能夠虛心納諫的君主。他喜歡聽阿諛奉承之語,而不喜歡聽別人對他的指摘。

    李牧若是將趙王拿來和秦王做對比,說趙王不如秦王——雖然這是事實,但趙王只怕又要惱了。

    但李牧別無選擇,有些話,總得有人來說,有些事,總得有人來做。

    當(dāng)沒有一人敢在趙王面前說真話之時,當(dāng)沒有人敢于直言指責(zé)趙王過錯之時,趙國便真的沒有一點兒指望了。

    李牧在寫好奏折之后,便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去了邯鄲。

    收到他書信的趙王偃勃然大怒:“瞧瞧這李牧說的什么話!秦王好心派人來幫助我趙國,他居然說秦國這是意圖吞并我趙國,這簡直就是在挑撥我趙國與秦國的關(guān)系!”

    郭開撿起那份被趙王掃到地上的竹簡,仔仔細(xì)細(xì)地將那封奏折從頭讀到尾。

    深諳趙王偃心理的他立馬與趙王偃同仇敵愾:“那李牧著實不像話,居然說王上不如秦王!臣承認(rèn),那秦王的確英明神武,可王上既然能與秦王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說明王上與秦王都是難得的明主!李牧不僅貶低了王上,也貶低了秦王的眼光!”

    郭開雖未明著夸趙王偃,但他話里話外將趙王偃與秦王政相提并論,讓趙王偃聽得十分舒坦。

    對,就是這樣沒錯。秦王是一代圣君,與秦王交好的他,自然也是一代圣君。

    他與秦王是一類人,他何必非要與秦王爭個高下呢?

    幸而趙王偃沒有在飄飄然的心態(tài)下,將這番話說出口。

    否則,致力于給他灌迷魂湯的郭開,怕是也要被他這般“自信”的話語給噎住。

    即便郭開每天的日常就是變著花樣地拍趙王偃的馬屁,他也從不會認(rèn)為秦王政與趙王偃是同一類人。

    第082章 第 82 章

    當(dāng)秦軍在魏國與趙國展開浩浩蕩蕩的滅蝗行動時,奉秦王之名前往韓國都城新鄭的蒯徹,卻不急不緩地率領(lǐng)秦軍行進(jìn)著。

    韓國如今的地盤小得可憐,僅有的那些個田地在蒯徹等人趕到之前,就已經(jīng)被蝗蟲霍霍得不成樣子了,因而蒯徹反倒不急著向姚賈和頓弱一樣,趕去幫著趙國和魏國搶救糧食。

    他只命人給韓王然送了封加急書信,將剿滅蝗蟲的法子告知韓王然,并叮囑韓王然一定要將蝗蟲攔截在韓國境內(nèi),萬萬不可讓蝗蟲進(jìn)入秦國境內(nèi)肆虐,否則定然要惹惱秦王。

    收到這封書信的韓王然不敢怠慢,只得將他身邊的人都動員了起來。

    韓國地里的莊稼都讓蝗蟲給禍害完了,韓國上下卻仍要加班加點地滅蝗,這也讓韓國黔首們積了一肚子怨氣。

    有人就嘲諷道:“王上若一早便拿出這種勁頭來,我韓地的莊稼指不定還能夠搶救下來一些,F(xiàn)在莊稼都讓蝗蟲給啃沒了,倒是想起敦促我們滅蝗了!”

    他們平日里面朝黃土背朝天,不敢輕易說韓王的不是,可如今,他們都快要活不下去了,心中的怨憤自然要發(fā)泄出來。

    “這滅蝗的法子既然這般有效,韓王為何不早早拿出來啊!”一名老農(nóng)在田間哭得極為傷心:“要是早早將這法子拿出來,我們今歲也不至于顆粒無收了!

    “聽說,這滅蝗的法子是秦王特意命人傳授給韓王的,只是,到底遲了一步!

    說到這里,韓地的黔首們面上滿滿都是黯然之色。

    他們就快要活不下去了,卻不知該怨誰。這種時候,他們似乎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

    但他們不免會去想,如若秦王是他們的王,他們興許一早便能得到這滅蝗之法了。秦王越是能耐,便顯得韓王越是無能。

    這時,又有蒯徹安排好的人在一旁道:“聽聞秦軍這次兵分三路,分別進(jìn)入韓、趙、魏救災(zāi)。秦王發(fā)了話,趙王與魏王便十分配合地打開糧倉,賑濟(jì)趙人與魏人。如今我也不指望韓王主動為咱們考慮了,但愿秦王的話,韓王能聽著些,也讓咱們的日子好過一些。”

    目光黯淡的韓國黔首聞言,眼中浮現(xiàn)出些許希冀之光來:“希望如此。也不知那秦使究竟何時才能到咱們韓地來?與趙國和魏國相比,咱們韓國才是離秦國最近的吧?”

    過去,韓地人人聞秦軍而色變。這名韓國黔首萬萬沒有料到,有朝一日,他竟會主動盼著秦軍進(jìn)入韓地。

    一名路過的士子偶然間聽到這番對話,不由搖了搖頭。

    此番分明是韓國遭了災(zāi),韓國的黔首們卻盼著秦王來拯救他們。韓國如今雖未亡國,凝聚力卻已散了。

    既然韓國如此無可救藥,他自然不打算再留在韓地。只是,接下來,他該去哪國,能去哪國呢?

    楚王唯秦王馬首是瞻,楚國已儼然成為了秦國的附屬國,入楚還不如直接入秦。燕國如那風(fēng)中的燈火,隨時可能熄滅。

    趙國與魏國雖情況好些,但總體情況卻與韓國相似,至于那齊國……想起齊王建的做派,這名士子便不由搖頭。

    往后,這天下,果然還是秦國的天下吧?

    秦使遲遲不入韓,不僅韓國的黔首們著急,連韓王然也焦躁不安。

    韓王然已經(jīng)命人打聽過了,三晉之地遭遇蝗災(zāi),秦王同時派遣三名使者進(jìn)入三晉之地,協(xié)助韓趙魏消滅蝗災(zāi)。

    如今前往韓國與趙國的使者都已到位,怎么就他們韓國的使者遲遲不見人影呢?難不成,是秦王對他們韓國有什么意見?

    當(dāng)韓王然按捺不住之時,蒯徹一行人終于施施然入了新鄭。

    韓王然總算是松了口氣,并立刻派人以最高的規(guī)格款待蒯徹一行人。

    本以為,他已經(jīng)按照秦使的話去做了,秦使見了他,怎么也該有個好臉色才是。

    然而,韓王然還是不了解蒯徹的風(fēng)格。

    蒯徹一見到韓王,便對他道:“您就要大禍臨頭了,您難道還不知道嗎?”

    “這話怎么說?”韓王然聞言,果然緊張了起來。

    “秦王看重三晉之地,特意命我等率軍前來三晉之地,協(xié)助你們滅蝗。趙地與魏地進(jìn)展順利,韓地卻被蝗蟲啃光了莊稼,秦王一定會認(rèn)為您對他的話不上心!”

    “這……”韓王然瞪大了眼:“寡人可是一接到秦使你傳來的書信,便立刻按照書信內(nèi)容照辦了。在此之前,蝗蟲便已將我韓地的莊稼啃完,這如何能怪寡人呢?秦使,你可一定要代寡人向秦王好生解釋解釋!”

    蒯徹卻搖頭道:“只是向秦王解釋可沒什么用處,秦王他向來只看別人做了什么。除非韓王您在賑災(zāi)這一塊上,做得比趙王和魏王好,如此一來,徹倒是可以代您在秦王面前好生分辨分辨!

    他一提到賑災(zāi)之事,韓王然不由愈發(fā)頭疼。要如何處理好賑災(zāi)之事?自然是出錢,出糧。

    可問題是,韓王然實在是沒糧啊。自打韓國的地界兒一再縮水之后,韓國再也養(yǎng)不起那么多兵卒。

    于是,韓王然裁撤了不少士兵。因著士兵的人數(shù)大幅度下滑,韓國的糧倉中也不需要囤積那么多糧食了。韓王然在新鄭的糧倉中,便只保留了少量糧食。

    這些糧食,韓王然自己都吃不了多長時間,要讓他拿出來賑災(zāi),也未免太為難他了。且他便是將所有的糧食都拿出來賑災(zāi),也是杯水車薪。

    韓王然看向蒯徹:“韓地的情況終究與趙地和魏地不同,還請秦使代寡人向秦王好生分說分說!

    “縱使韓國與魏國、趙國不同,同屬七大國,總歸不能相差太遠(yuǎn)吧?”蒯徹又道:“這賑災(zāi)一事,韓王若是沒有余力去做,秦王可以代勞。只是,韓王打算付出什么代價作為籌碼呢?”

    “趙王為了答謝秦王,向秦王奉上了三座大城與六國小城,魏王為了答謝秦王,向秦王奉上了五座大城和三座小城。韓王可以給出什么誠意來呢?”

    韓王然:“……”

    他扒拉著韓地余下的那幾座城池,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難道不想通過獻(xiàn)地的方式求個太平嗎?可他實在拿不出來!

    蒯徹看著他的面色,搖頭道:“這就是我說韓國即將大禍臨頭的原因,現(xiàn)在,您明白了吧?一旦秦王認(rèn)定您有心怠慢他,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您定會招來他的怒火!

    “這一年以來,秦王雖以和善的面孔示人,但您應(yīng)該還沒有忘記,秦王惱怒之時,會做些什么吧?”

    韓王然想起新鄭被秦軍圍困的那些日子,他的面色不由有些發(fā)白。那樣日日夜夜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嘗試了。

    “寡人究竟該如何做,才能平息秦王的怒火?還請秦使教我!”韓王然虛心請教道。

    “為今之計,您只有將韓地獻(xiàn)給秦王。如此一來,您既不必再插手韓地賑災(zāi)一事,也可以讓秦王不再惱火!

    “獻(xiàn)給秦王?”韓王然的面色漸漸變得蒼白:“將韓地獻(xiàn)給秦王,不就意味著,我韓國亡了嗎?”

    縱使如今韓國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塊地,韓王然想的仍然是茍得一日算一日。

    他可沒想過做亡國之君!

    “如今,韓國雖未亡國,卻也只能夾在在幾國之間,艱難求生。您作為韓王,不止要對秦王卑躬屈膝,在其余各國君王面前亦要點頭哈腰。這些年,您實在是為韓國付出了太多!

    蒯徹的這番話,讓韓王然十分動容。

    作為一國之君,誰會喜歡在他人面前做小伏低呢?

    可偏偏,因韓國在七國之中實力最為弱小,到了趙楚齊魏哪一國的國君面前,韓王然都只能給人當(dāng)孫子。

    甚至有時,這幾國的國君在別的地方受了氣,還會把氣撒在韓王然的身上……

    蒯徹的一番話,成功地挑起了韓王然對現(xiàn)狀的不滿。見狀,蒯徹勾了勾唇角:“與其繼續(xù)這樣下去,您倒不如主動把韓地獻(xiàn)給秦國。作為第一個向秦王獻(xiàn)地之人,您一定會得到許多優(yōu)待!有了秦王的庇護(hù),其余幾國的國君哪里敢再隨意給您臉色看!”

    “往后,韓地由秦王來負(fù)責(zé)治理,您就可以在封底內(nèi)享受榮華富貴,高枕無憂了!”

    “您也別覺得向秦王獻(xiàn)地,是一件多么讓人羞恥的事。如今秦國勢大,而六國式微。其余幾國紛紛并入秦國,是遲早的。您若是能第一個向秦王獻(xiàn)地,給其余幾國開一個好頭,您在秦王心中的分量,自然會變得不一樣。往后,即便其余幾國的國君也向秦王獻(xiàn)地,他們?nèi)匀粵]法與您相提并論……”

    這番話,說得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樣。

    若是其余幾國先韓國一步,向秦國獻(xiàn)地,韓國可就失去了獨一份兒的地位了!

    因為這番話,韓王然開始變得急躁,他幾乎想立刻答應(yīng)下來。然而最終,他卻按捺住了這種沖動:“讓寡人再想想!

    韓國這么多年的基業(yè),他當(dāng)真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但蒯徹說得也沒錯,韓國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繼續(xù)保持名義上的獨立,和正式并入秦國,似乎也沒什么差別了……

    一時之間,韓王然的內(nèi)心陷入了天人交戰(zhàn)中。

    ……

    送走蒯徹之后,韓王然步入了韓國宗廟之中。

    兩百多年前,趙、魏、韓聯(lián)手滅掉了晉國另外三大氏族范氏、中行氏與智氏①。

    一百六十多年前,周威烈王正式承認(rèn)韓、趙、魏為侯國,這便是春秋與戰(zhàn)國的分界線②。

    一百三十多年前,魏武侯﹑韓哀侯﹑趙敬侯瓜分了晉國王室剩余的勢力和地盤,晉國徹底滅亡。次年,韓國第四代君主韓哀侯派兵攻滅鄭國,遷都新鄭③……

    韓國第六代君主韓昭侯任用申不害進(jìn)行變法,使得韓國國勢空前強(qiáng)盛起來。

    韓國申不害變法,與秦國商鞅變法幾乎前后腳進(jìn)行……彼時,想必韓國的先祖?zhèn)內(nèi)匀粦汛е岉n國強(qiáng)大起來的愿景吧?

    當(dāng)初,韓昭侯與秦孝公會面之時,雙方還能以較為平等的姿態(tài)對話。時間線越往后推移,韓國在秦國面前便越是勢弱……

    想到這里,韓王然不由露出了一陣苦笑。

    蒯徹的那番話,說是對他的建議?伤(dāng)真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韓王然站在宗廟中,沉思良久。直到宗廟中的燭火快要滅盡,他才終于離開了那里。

    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在離開宗廟之后,他便命人取來筆墨,在書信上寫下了某些內(nèi)容……

    第083章 第 83 章

    大抵沒有一個國君,能夠坦然接受自己成為亡國之君,即便昏聵如韓王然,也不例外。

    但韓國其他大臣們無法與韓王然感同身受。

    對于他們而言,只要他們自身的利益不受到影響,他們并不那么在意統(tǒng)領(lǐng)他們的,究竟是韓王,還是秦王。

    因此,在得知韓王然向秦王送去了獻(xiàn)地的書信后,韓國大臣們紛紛來到韓王處,稱贊韓王明智。

    韓王雖失去了一國之君的地位,卻保住了實惠。往后,韓王然不必夾在其余幾國之間受氣,不必再為韓國這攤子事而操心,可安享榮華富貴,豈不妙哉?

    在蒯徹的一番忽悠下,韓國大臣們紛紛覺得,向秦國投誠不失為一件好事。

    韓國今年遭了大災(zāi),若無他國相助,一場饑荒近在眼前。等韓國上下餓到活不下去的時候,韓王便是不降也得降了。

    與其如此,不如現(xiàn)在主動投降,韓王面上還好看些。秦王看在韓王這般知情識趣的份上,想必會善待韓王以及他們這些韓地的官員。

    這時,韓地的官員們完全忘記了,韓王愿意縱著他們尸位素餐,不代表秦王也愿意如此。

    秦王的朝堂上,是出了名的不留無用之人。

    對于秦王而言,善待投誠者,并不意味著他要繼續(xù)任用韓國的官吏。且秦法對老氏族們本就有諸多限制,秦王并不會因為韓王主動投降,在這方面給與韓人任何優(yōu)待。

    當(dāng)然,蒯徹在忽悠這些人的時候,自然不會主動提到這一點。

    韓國官員們一心沉浸在向秦國投降的諸多好處中,未曾去考慮此事的弊端。等到他們像楚國那些老氏族一樣,被楚王一通削的時候,恐怕他們才能真正理解,楚國老氏族的反抗為何會如此激烈。

    韓王然在聽到韓國官員們的安慰之語后,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寡人做得沒錯,我韓國勢弱。唯有主動向秦王投誠,寡人才能盡可能保全我韓國宗廟……”

    韓王然像是在對他人說著這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

    韓王的獻(xiàn)地書,在秦國引起了一陣轟動。

    “恭喜王上不費一兵一卒,便將韓地納入我秦國版圖之中!”隗狀道。

    向來讓人捉摸不透的嬴政,今日卻喜形于色。

    “這蒯徹果然有幾分本事,待他歸來之后,寡人定要好生獎賞他一番!”

    看著眉眼間盡是喜意的秦王,其余秦國大臣們卻絲毫都不覺得違和。

    秦國雖然一直在圖謀六國之地,但今日,秦國才算是真正邁出了攻滅六國的一步。

    韓王向秦王獻(xiàn)上的城池,還不及先前秦國從魏國那里搶來的城池多。這其中的意義,對秦國君臣們來說,卻是不一樣的。

    很快,嬴政便從喜悅中回過神來,對著底下的大臣們提醒道:“韓王獻(xiàn)地,對于我秦國而言,只是一個開始。蝗災(zāi)尚未完全過去,我秦國還未正式將韓地納入到管轄之中,眼下還未到放松之時。”

    “王上說得不錯。如今韓地既成了我秦國之地,為韓地善后之事,自然該由我秦國來接手!

    隗狀問道:“王上可欲將此事交給那蒯徹?”

    嬴政搖了搖頭:“蒯徹不會在韓地久留。接下來,他要出使燕國。為韓地的蝗災(zāi)善后一事,便由隗卿來完成吧。劉季正好選拔培養(yǎng)出了一批新的官吏,隗卿可帶一批人入韓。”

    這一次秦國派人入韓,可不單單是接替韓國官員處理蝗災(zāi),更要緊的是去接管韓地,安撫韓地人心。待韓地的情況穩(wěn)定一些了,秦國官員還要在韓地推行秦法。故而這入韓人選,十分重要。

    隗狀在聽到秦王的話后,略一思忖,便跟上了秦王的思路:“臣定不辱使命!”

    蒯徹能夠說動韓王獻(xiàn)地,自然功勞極高。可隗狀若能將韓地徹底納入秦國的管理之下,使韓地之人服服帖帖,這功勞自然也不對比蒯徹小。

    隗狀能夠料到,他若要率領(lǐng)秦地官員去取代那些舊韓官員,甚至在韓地推行秦法,必將遭到一些人的頑強(qiáng)抵抗。接下來,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當(dāng)劉季得知,他好不容易才培養(yǎng)出來的官員又要被秦王要走時,他雙目無神地坐在地上,像一條失去了夢想的咸魚。

    盧綰素來與他親厚,便是如今做了他的副官,兩人之間也照舊沒有距離感。

    見劉季這般做派,盧綰搖了搖頭,笑著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王上不過是問咱們要一批人罷了,你何至于如此?為王上選拔培養(yǎng)人才,本就是咱們的職責(zé)所在!

    “我這是在傷心王上管我要人嗎?我分明是在傷心,我剛為王上選拔培養(yǎng)出一批通曉秦律的人才來,王上就開始管我要下一批人了!”

    說到這里,劉季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淚水:“地里的老黃牛,都還有打盹歇息的時候呢,就咱們沒有。秦國的官,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嗚嗚……”

    劉季這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就被盧綰和周勃聯(lián)手給堵住了。

    盧綰在他耳邊道:“噤聲!這話被秦王聽到,還要命不要了!”

    周勃亦道:“秦王交辦的差事雖然不少,但他對待手底下的有功之人極為大方。自咱們?nèi)肭匾詠,他可不曾虧待過咱們,也不曾因咱們出身不高而輕視咱們。遇到這樣的明主,咱們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如今,咱們在咸陽備受王上看重,出了門,也是受人看重的大人物了。從前在楚地,咱們哪里能想到會有今天?劉季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劉季揮開盧綰和周勃的手,悻悻地道:“王上的好處,我自然知道。只是,從前我過慣了悠閑的生活,如今卻忙得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還不許我抱怨兩句么?”

    抱怨歸抱怨,等抱怨完了,該干的活,他還不是照樣乖乖干嗎?

    劉季深深覺得,從前跟他一起遛鳥摸魚的小伙伴們,再也不是原來的他們了。

    自打來了咸陽之后,他們一個比一個更像是秦王的官員。

    ……

    嬴政在與手底下的官員們商議好接下來該如何管理韓地,如何安置韓王以及原韓國官員后,終于可以好生歇息片刻功夫了。

    在手底下的官員面前,嬴政還需端著秦王的架子,此時唯有他與李令月在,他便無需再掩飾自己心中的雀躍。

    李令月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以及上揚的嘴角,忍不住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說起來,她以前似乎還疑惑過,他在滅亡六國的時候,會不會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呢。

    今天,她的這個疑惑,得到了答案。

    李令月忍不住對嬴政道:“阿政,你真是太可愛了!”

    然后,她就感覺灼熱的氣息覆了下來,她的唇被堵住了。

    輾轉(zhuǎn)研磨之后,嬴政捧著李令月的臉,開口道:“令月,不要用可愛二字來形容我!

    “可是,方才你雙眼發(fā)亮的樣子,的確很可愛呀。阿政,你可真是霸道,連實話都不許我說了!

    “這個詞,有損寡人的威嚴(yán)!

    “現(xiàn)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有沒有威嚴(yán),當(dāng)真那么緊要嗎?”李令月的食指,在嬴政的胸膛處畫著圈圈,她的氣息似有若無地噴灑在嬴政的臉上。

    歡脫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曖昧了起來。

    只聽李令月低聲道:“還是說,陛下準(zhǔn)備對著我耍威風(fēng)?”

    話音剛落,她作亂的手指,便被嬴政一把握住。

    他漆黑的瞳眸中,似有一把無名之火在燃燒:“令月,你在拱火。”

    “哪有?我分明只是見陛下高興,便用自己的方式與你慶祝一下罷了!

    他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接著,便是衣料滑落的聲音。

    天色尚未黑透,殘陽掛在半空之中,將落不落,然而對于他們而言,這一日的夜晚,已提前到來。

    夕陽終于沒入地平線以下,不見了蹤影。

    天邊之月卻被烏云所覆蓋,時隱時現(xiàn),讓人瞧得不是那么分明。

    不知過了多久,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在耳邊響起。

    原來,竟是下雨了。

    “陛下,這雨不會落進(jìn)來吧?”李令月睜著一雙朦朧的眼眸,望向窗外的方向。

    沒有人回答她,黑暗中,只有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傳來。

    很快,她便顧不得旁的事了。

    似是在懲罰她的不專心,他扣在她腰間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

    翌日,當(dāng)二人從睡夢中悠悠轉(zhuǎn)醒之時,誰都沒有動彈。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依偎在一起,享受著片刻的溫存。

    不知過了多久,嬴政開口打破了這片靜謐。

    “令月,我心中甚是喜悅!

    “我亦高興。”

    李令月也眉眼含笑,只是笑著笑著,她眼中又多了一絲悵然。

    秦國協(xié)助魏王與趙王滅蝗,救助兩國黔首,李令月的積分在這期間迎來了一次飆升。

    韓王然向嬴政上書獻(xiàn)地之后,李令月的進(jìn)度條就超過了90%,這也表明她可以讓手底下的人收拾收拾,準(zhǔn)備回家了。

    若蒯徹能說動燕王喜像韓王然一樣,主動向秦王獻(xiàn)地,李令月便可立刻湊夠回家的積分。即便燕王喜實在難以被勸服,憑著現(xiàn)在的積分漲幅,李令月一行人也可以在數(shù)月之內(nèi)離秦歸唐。

    這是李令月日夜期盼之事,她原以為,當(dāng)這一日到來的時候,她會欣喜若狂。

    然而,她未料到,自己竟也有這般兒女情長的一面。

    她看著自己身畔之人,心中暗道,往后,便再也見不到這人了吧……

    不過,他們原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今各歸其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令月的手自嬴政的眉眼間滑落,最后被他一把握住。

    “令月,可是寡人的表現(xiàn)未讓你滿意?”

    “那倒沒有,陛下的威風(fēng),我已見過了。不過,眼下時辰尚早……”

    “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第084章 第 84 章

    嬴政一直是忙碌的。

    從前還稍微好一些,這幾日,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莫看楚地有楚王啟,魏地和趙地有姚賈與頓弱,韓地如今有了隗狀,但這大局,還需要嬴政來把握。幾地若是遇到什么突發(fā)狀況,還得嬴政來拿主意。故而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待嬴政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范圍中后,李令月將自己手底下的將領(lǐng)們召集了起來。

    她對房綽問道:“我知你一直在抽空抄錄先秦典籍,如今你抄錄得如何了?”

    因著秦末戰(zhàn)亂,先秦時代的許多典籍,都遺落了。他們難得有機(jī)會重新閱覽這些典籍,房綽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jī)會。

    于是,李令月向嬴政提出想借閱秦王藏書。這對于嬴政而言,不是什么為難的要求,他自然不會拒絕。

    為了提高效率,嬴政甚至還讓李令月與房綽等人列了個清單出來,他照著這個清單來為李令月等人尋書。

    若是他的藏書閣中有的,他便直接命人將這書給找出來,若是他的藏書閣中沒有的,他便即刻命人去搜羅。務(wù)必要確保李令月等人手中有一份,他自己手中也有一份——能被后世之人關(guān)注的書籍,自有其過人之處。

    在嬴政的配合之下,房綽等人住處的典籍早已堆砌成山。尤其先秦書籍皆是以竹簡寫就的,往往一本書就要花費好幾分竹簡來書寫。如此一來,自然是既笨拙又占地方。

    李令月與房綽等人從一開始便知道,這些書籍,他們是不可能全部帶走的。

    從一年多之前,他們就開始苦哈哈地抄書了。

    房綽對著李令月?lián)u了搖頭:“軍中識字的不過一小半人。這些人中,能夠熟練運用秦國文字的,少之又少。別不用說有些書還是用別國文字寫就的……”

    他們光是想要將這些文字讀懂,就要花費不少功夫,別說將這些書籍全部復(fù)刻下來了。

    除非把大唐的官員和學(xué)子們都召集過來,大家一起抄書,否則他們想在短時間內(nèi)把這些書籍識別完、抄錄完,根本不可能。

    李令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她嘆了口氣,道:“既如此,你便將那些沒有完成抄錄的書籍整理一下,按照重要程度來分門別類。一些重要的書籍,如若實在來不及抄錄,到時候便將竹簡帶回去!

    “主君這么說,可是我們離回去之日不遠(yuǎn)了?”房綽心有不甘:“若能再給我些時日,我定然……”

    “再給你些時日,你當(dāng)然能夠抄錄更多的書籍?墒,阿綽,我們已經(jīng)離開大唐一年多了。對于我們來說,盡快回去,才是重中之重。”李令月道。

    他們突然在戰(zhàn)場上消失,也不知朝廷后來又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來尋找他們。

    對于李令月成為皇儲一事,朝中有諸多人不滿。

    李令月完全有理由相信,某些人會趁著她不在大唐之時作妖。

    也不知,她家阿娘能不能頂?shù)米碜赃@些人的壓力。

    李令月這么一說,房綽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后,他才道:“罷了,是我貪心了!

    哪里會有兩全其美之事?

    李令月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想開點吧,能夠翻閱一些早已失傳的書籍,我們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

    不過,若當(dāng)真有選擇的余地,他們恐怕寧愿不看這些早已失傳的書籍,也不會來秦國。

    對于他們而言,研究古籍固然重要,卻比不過他們當(dāng)今生活之世。

    “我們大概什么時候能回到大唐?殿下可與秦王說過此事了?”陳茵問道。

    秦國既非他們的故鄉(xiāng),生活水準(zhǔn)又不如大唐,即便秦王對他們頗為禮遇,可他們在大唐時,也能得到來自武皇的禮遇呀。

    對于陳茵等人來說,這個時代毫無吸引力,他們早已歸心似箭了。

    如果不是不想讓李令月煩心,陳茵等人也不會一直按捺著自己,不去找李令月詢問此事。

    他們相信,等到了合適的時機(jī),他們的主將定會帶他們返回大唐。

    “我也說不清。”李令月?lián)u搖頭:“估摸著少則半月,多則數(shù)月功夫吧。我自己都不確定的事,我又該如何告訴陛下呢?”

    “如今,秦國正處于最緊要的關(guān)頭,我如何能讓他為著這件不確定的事懸著心?倒不如,等到那一日真正到來的時候,再說吧——其實,說與不說,大約也沒甚要緊,我早早便與他打過招呼了。若時機(jī)不湊巧,我們怕是要不告而別!

    說著這些話的李令月,看起來與平時沒什么差別。細(xì)心的陳茵,卻從她的神色間看出些許不同來。

    陳茵心中不由暗自嘆了口氣。

    她記得,自家主將,最是厭惡別離了。

    她曾聽侍奉李令月的人說過,李令月年幼之時,李治病情加重,將她叫到病窗前去與她道別。

    李令月哭得稀里嘩啦的。當(dāng)時,她便抽抽噎噎地對李治說,她最討厭道別了。

    尤其是一去不返,再也無法相見的那種道別。

    彼時,李治已經(jīng)幾乎要失明了,卻依舊摸索著,將她攬入了懷中:“那耶耶不與令月道別了,令月不要討厭耶耶。”

    可是,怎么可能會討厭呢……李治所在的那幾年,是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的離開,也帶走了這份純白之色。

    李令月一方面為李治早早離開而感到遺憾難過,另一方面,又慶幸自己不曾走上史書中太平公主的老路。

    因為沒有李治為李令月遮風(fēng)擋雨,沒有父母的溫情蒙蔽視線,李令月早早便看清了權(quán)力的無情,于是選擇出動出擊。

    事實證明,早早便開始做打算,的確能夠掌握先機(jī)。若是等到李令月成為他人婦了,她再想做些什么,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至少武皇不會再輕易松口讓她去邊關(guān)歷練。

    這些話,有一部分是陳茵從李令月身邊伺候的人那里聽來的,還有一部分,則是她自己琢磨來的。

    因此,當(dāng)陳茵聽李令月主動提起“告別”一詞之時,心中不由微微一顫。

    她的主將,大抵還是不想直面這個情形的吧?

    若是秦王知道了,也不知他會如何惱怒。不過,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此番離秦歸唐,就要橋歸橋路歸路了。

    日后,李令月與嬴政不會再有見面的機(jī)會。

    他們之間的婚姻,會永遠(yuǎn)地成為一段過往,塵封在記憶深處。

    既如此,即便嬴政會惱怒,也只是一時之事罷了。

    他們的心中都裝著家國天下,想來是不會讓這等小事在心間停留太久的。

    陳茵這么想,也就沒有再勸李令月,她只愿李令月不會因此而后悔。

    ……

    韓王的受降儀式就在不久之后進(jìn)行。

    當(dāng)韓王然將一國印璽交給秦王派去的人,并跟著秦人來到秦地之后,韓國就當(dāng)真不復(fù)存在了。

    韓王向秦王投降一事,在六國之間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魏王、趙王等人怎么也想不明白,韓王究竟是吃錯了什么藥,為何要這么做。

    是,韓國現(xiàn)在是很弱小,完全不是秦國的一合之?dāng)。但只要能夠保住韓王的名頭,韓然至少還有尊貴的身份。日后時來運轉(zhuǎn),韓國未必不能再起來。

    向秦國投誠,將韓地盡數(shù)獻(xiàn)給秦國,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日后,韓然去了地下,他該如何與韓國的列祖列宗交代?

    “寡人定不會像韓然那般愚蠢!”趙王偃和魏王增紛紛對自己的臣子們說道。

    他們愿意對秦王卑躬屈膝,那也是建立在他們還能繼續(xù)做趙王和魏王的份兒上。

    倘若秦王要將他們的名頭,地位,地盤全部奪走,他們定然是不會答應(yīng)的。

    魏王和趙王的臣子們嘴上與他們虛與委蛇著,心中卻打定了主意,要好生看看韓國那些降臣們的待遇。

    倘若那些人在秦王手底下過得比在原本的君王手底下過得滋潤,他們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向著秦王靠近……對于他們而言,國君的利益,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利益重要?

    當(dāng)發(fā)生這等重大變故之時,趙王、魏王與他們手底下的臣子各懷鬼胎,各有算計。

    小張良與韓非在得知韓國正式亡了的時候,一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個幾乎哭成了淚人。

    可偏生,他們還沒有辦法責(zé)怪秦王政。秦王政并沒有派人攻打韓國,他甚至還派出秦軍去幫助韓國度過蝗災(zāi)。

    這地,是韓王主動獻(xiàn)的。與其說韓國是滅于秦王政之手,倒不如說,韓國是滅于韓然之手。

    在心灰意冷過后,小張良自嘲一笑。

    他不是早就該料到會有今日了嗎?這一年多以來,他與公子非在咸陽見了不少,也思索了不少。

    他們不是沒有將自己的心得告訴韓王然,不是沒有勸著韓王然變法圖強(qiáng)?身n王然一句也沒有真正聽進(jìn)去過。

    有時候,小張良和韓非說得急了,韓王然還會讓他們好生為秦王效勞,莫要想些有的沒的。

    這次,韓然向秦王獻(xiàn)地,雖給了小張良重重一擊,但等待小張良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他竟然并不感到驚訝。此時,他的心中,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死寂。

    在對著窗外枯坐良久之后,小張良終于折身往室內(nèi)走去。

    他想,罷了,韓王都不在意,他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自那日過后,一切似乎都變了,一切又似乎沒有改變。

    咸陽城里悄無聲息的多出了一個韓然,初時,人們倒還會在意他幾分。等到后來,周圍人對他的存在習(xí)以為常了。

    而這時,遠(yuǎn)在趙國的趙王偃終于從韓國滅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送走了秦軍的他,在郭開和王后的提醒下想起了李牧。

    他決定把李牧好生召來邯鄲折騰一番,拿他來出口惡氣。

    第085章 第 85 章

    李牧在聽聞趙王偃將他召入邯鄲之時,他原本已經(jīng)想好了該如何向趙王偃陳情。

    他要讓趙王偃相信自己,明白那滿城風(fēng)雨是秦王與秦王后的離間計。

    可惜,李牧一進(jìn)入邯鄲,連趙王偃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不知從哪里沖出來的人兜頭打了一頓。

    當(dāng)他拖著滿身的傷去求見趙王偃的時候,卻被告知,趙王偃已經(jīng)派了趙蔥去接替他在代地的職務(wù),他已不再是趙國的臣子了。趙王偃還責(zé)令李牧傷好之后就離開趙國,他不想再看到李牧。

    郭開怕李牧死在半道上,完不成秦王后交辦的任務(wù),還特地請了醫(yī)正來為李牧治療傷勢。

    他看著滿臉憤懣之色的李牧,思及李牧與秦王后有親,有心想緩和一下他與李牧之間的關(guān)系,便道:“不就是趙王不信任你么,何必這樣要死要活的?秦王后既然這般看重你,你去為秦效力,照樣可做你的高官,拿你的厚祿!

    李牧瞥了郭開一眼,別過頭去:“我的想法,你這等靠著諂媚進(jìn)官之人是不會理解的。”

    “是啊,你高貴,你待趙王比我待趙王真心,可趙王就是更信我而不信你。你再是一心為了他著想,又有什么用呢?”

    “若不是你和倡后在趙王面前進(jìn)讒言,趙王怎會疑我?”

    “你也知道,我只是向趙王進(jìn)言啊。最終要不要采納我的言論,不還是看趙王的嗎?你只知我極力吹捧趙王,不把他往正道上引,又怎知不是因為他愛聽這些話,我才特意說給他聽呢?”

    郭開道:“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可你心心念念的趙王派人打了你,如今,你還得靠著我這個你瞧不上眼的人給你尋醫(yī)問藥,你說諷不諷刺?”

    李牧聽到這里,終于不說話了。

    的確挺諷刺的。

    “待你入了秦國,看在我今日派人來為你療傷的份兒上,你可要幫著我在秦王后面前說幾句好話!惫_還沒忘記他此行的目的。他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沒有好處的事,他是斷然不會去做的。

    “我從未說過我要入秦。”李牧道。

    “不是吧,趙王都這樣對你了,你還一心惦記著為他效忠?”郭開面上露出驚訝之色:“可趙王已經(jīng)下令驅(qū)逐你了,便是你想繼續(xù)為他效忠,也沒有這個機(jī)會了。你是秦王后認(rèn)的親戚,你不入秦,還有哪國敢用你?”

    有時候,郭開是當(dāng)真不理解李牧的腦回路。

    但凡他自個兒能與秦王后扯上關(guān)系,他早就二話不說,主動往秦國那邊跑了。

    他承認(rèn)自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也看得出來,秦王和秦王后能夠給他帶來更大的利益。

    “往后的事……往后再說吧……”李牧頗有幾分心灰意冷。

    被一心認(rèn)定的國君背叛的他,此時甚至生出了幾分歸隱的念頭來。

    ……

    剛剛忙活了一整日的嬴政,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竟不見了李令月的蹤影。

    雖說李令月有多項要職在身,的確時常往外跑,但不知是不是嬴政的錯覺,近些日子,她離開咸陽宮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漆黑的宮室,空落落的房間,讓嬴政生出些不安之感。

    直到月上枝頭,李令月才從長安鄉(xiāng)返回咸陽宮。

    油燈下,她發(fā)現(xiàn)嬴政竟沒有在批閱折子,反而似乎……在發(fā)呆。

    這對于嬴政而言,絕對不正常,他向來是個極為注重效率之人。

    李令月有些擔(dān)憂地道:“阿政,你怎么了?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據(jù)她所知,近來一切進(jìn)展順利,嬴政不應(yīng)該如此反常啊。

    昏暗的燈光下,嬴政目光幽幽地望著她:“這話,該由我來問你才是。令月,你近日究竟在籌謀些什么?”

    李令月心中一緊,而后嘆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

    嬴政道:“我這些日子雖然手頭事務(wù)繁雜,但還不至于連枕邊人的異常都察覺不到。令月,我便是再忙碌的時候,也不曾忽略你!

    他這話語調(diào)與平時沒什么不同,李令月卻似乎……從中聽出了一絲極為微弱的委屈和控訴。

    這也讓她生出了些許愧疚之感。

    “阿政,我就快要離開了。”李令月道。

    她的一句話,讓嬴政倏然攥緊了她的手腕:“什么時候?”

    當(dāng)初,李令月曾承諾過,有些事,她不會主動告訴他,但他一旦詢問,她也不會對他有所隱瞞。

    她一直都信守諾言。

    李令月?lián)u了搖頭:“少則十天半月,多則長達(dá)數(shù)月,我亦不知!

    她選擇了湊夠回程所需積分便自動傳送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下,消耗的積分是最低的。

    若她要手動選擇什么時候離開,她至少還需要再多攢三分之一積分。這樣一來,她回程之日又將被推遲至少數(shù)月。

    第二種模式,對李令月來說,顯然是不可接受的。

    “若我不主動詢問,是不是直到你離開了,我才會知道?”

    李令月從來不知,嬴政竟會有這么大的力道。

    “即使你現(xiàn)在知道了,除了徒增煩惱之外,也沒有什么用。因為,就連我都不知道,我會以什么樣的方式離開。除非從今日開始,我們時時身處一處,形影不離。否則,我定然是來不及向你道別的!

    李令月向來厭惡訣別,她也慶幸自己不必做這個抉擇。

    “是不是徒增煩惱,該由我說了算!”

    嬴政將李令月緊緊箍在懷中,話語中極盡隱忍:“令月,我從不知,你的心,竟是這般冷硬!

    “你現(xiàn)在知道了。今日,就算是我與你的正式告別吧!崩盍钤聦⑺孤涞囊豢|黑發(fā)攥在手掌心中:“我與陛下,都不該是兒女情長之人。待我離開之后,我會很快忘了陛下,陛下也只當(dāng)是做了一場夢……”

    她的話尚未說完,唇瓣便被嬴政狠狠攫住。

    他待她向來珍而重之,從未像此刻一般,動作狂野粗暴,似乎恨不得將她撕碎。

    直到李令月嘗到了一點血腥味,這個吻才終于結(jié)束。

    李令月扶在嬴政肩頭,喘息著道:“阿政,你這是……生氣了嗎?”

    “我不該生氣嗎?”嬴政黑黝黝的眸子盯著他,眼瞳深不見底,似有一場風(fēng)暴在其間醞釀:“你尚未離開,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我了。”

    “不是想要擺脫你,只是勸你想開些,也勸我自己想開些……”

    難過只是一時的,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嬴政卻聽不進(jìn)這些話。他決定,好生給這個涼薄的人一個懲罰。

    “你以為,寡人是你想招惹就能隨便招惹,想離開就能隨便離開的嗎?”他在她脖頸處咬了一口。

    李令月吃痛:“阿政,你是屬小狗的嗎?”

    眼前的情形開始變得混亂了起來,天旋地轉(zhuǎn)間,她口中的話語也變得支離破碎。

    直到天邊晨曦初綻,兩人才筋疲力盡地倒在榻上。

    “阿政,我收到消息,趙王將我的老祖宗李牧召進(jìn)邯鄲,命人打了他一頓,還要將他趕出趙國!崩盍钤碌溃骸袄钅潦且粏T名將,我欲親自前往趙國,為你招攬他。若你日后準(zhǔn)備開疆?dāng)U土,定然用得上他!

    “用不著你去,你們隴西李氏不是還有別的人嗎?讓他們?nèi)ゾ秃谩!?br />
    嬴政攥緊了李令月的手。

    自他得知李令月隨時可能離開之后,他便恨不得將李令月拴在他身邊,不愿讓李令月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可我是秦王后,當(dāng)然是我親自去招攬他效果最好啊。眼下李牧是一門心思撲在趙王身上,想要將他對趙王的忠誠,變?yōu)樗麑δ愕闹艺\,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梢坏┳龅搅,你手下便又多了一員大將,且不必?fù)?dān)心他會背叛你。”

    李令月道:“我親自去招攬他,最能體現(xiàn)秦國的誠意,況且,你覺得我那名義上的哥哥能把人給勸回來嗎?他一張嘴,就讓人恨不得想打他。”

    “至于我名義上的阿父,他也不是個能說會道的人。若我是他,早就想法子借著親緣關(guān)系把李牧給籠來了。”

    她的這番話有理有據(jù),可嬴政還是不愿意松口。

    她輕笑一聲,開口道:“難不成,你是怕我一去不返嗎?可是,我們已經(jīng)道過別了。接下來,每多相處一天,對于我們來說,都是賺到了。你要是太過惦記我,那我就更不能留在你身邊了!

    否則,也未免太影響做事效率了。

    不管對她而言,還是對嬴政而言,都是如此。

    “……阿政,我離開的那一日,我不希望你一直看著我的背影。”

    “我知道了。你此次入趙,要帶多少人?”當(dāng)她下定決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從來都是阻攔不住的。

    “就帶一千人吧。若是帶的人多了,恐怕又要引起趙王的恐慌了!

    李令月想的是把她那一千特種兵給帶上,他們?nèi)耸忠话鸦疸|,火力既足,機(jī)動性又強(qiáng),即便遇到了什么突發(fā)狀況,也不至于無法脫身。

    但嬴政卻為李令月的安危感到擔(dān)憂。

    在他的堅持下,李令月原定的千人出行計劃,終究還是擴(kuò)張到了五千人。

    自打李令月一年多以前率領(lǐng)大軍進(jìn)入咸陽城,她便一直沒離開過此地。

    此時,李令月率領(lǐng)五千輕騎離開的場景,還是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

    咸陽城外,一處茶肆之中,近侍程武不解地看著自家便裝出行的秦王。

    “王上,您這又是何必?”

    既然不舍得王后離開,為何又要答應(yīng)讓她離開。既已答應(yīng)讓她離開,又何不親自為她送行?

    “令月說,她不希望寡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嬴政的聲音似乎比以往低沉了些許。

    他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李令月的話。可這一別,日后不知是否還有再相見之日,他又怎能當(dāng)真做到呢?

    第086章 第 86 章

    李令月剛剛走出秦國之時,便迎來了一次截殺。

    待她手底下的人審問過后,方得知,原來,這些人竟是魏王增派來的。

    杜從約開口道:“姚賈、頓弱曾與我提起過,這魏王雖明面兒上對我秦國很是恭敬,可他一直忌憚著秦王?礃幼,魏王這是想要活捉主將,利用主將來牽制秦王!

    “將這些活口通通綁了,送去秦軍處便是。后續(xù)阿政要如何處置魏王,我們八成也看不到了。”李令月道。

    待處理完刺客之事后,李令月道:“先秦之時,還真是刺客盛行。日后,阿政怕是要辛苦了!

    主要是,現(xiàn)在許多人一遇到棘手的敵人,就先想著怎么買通刺客來暗殺對方。這種手段在李令月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入流。

    李令月一行人趕到趙國之時,收到消息的趙王偃當(dāng)即便派了一隊人馬來保護(hù)她的安全。

    趙王偃聽說了李令月遇刺之事,雖然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但他生怕李令月會在自己的地盤上再出點什么事,導(dǎo)致自己被秦王問責(zé)。

    李令月一行人被趙王偃派來的人恭恭敬敬地迎進(jìn)了邯鄲。

    在與趙王偃一番虛與委蛇之后,李令月終于如愿得知了李牧還在邯鄲養(yǎng)傷的消息,她不由松了口氣。

    李令月所不知道的是,趙王偃也松了口氣。

    幸好郭開擔(dān)心李牧?xí)騻麆葸^重而有個什么閃失,派人去給李牧治療了傷勢,否則,現(xiàn)在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

    想到這里,趙王偃不由朝著郭開投去了贊賞的目光。

    趙王偃雖然知道秦王后與李牧是親戚,但他沒有想到,秦王后居然對李牧這般看重。為了李牧,她居然親自跑到邯鄲來了!

    早知如此,趙王偃定會對李牧好一些,即便他不愿再重用李牧,他也不會派人去折辱李牧。

    現(xiàn)在,趙王偃只希望李牧能夠識相一些,不要在秦王后的面前告他的狀——依照李牧的性格來說,應(yīng)該不是那等會背后告人黑狀的人吧?

    耐著性子應(yīng)付了趙王偃一日后,第二日,李令月終于在郭開的引路下,見到了李牧。

    李牧穿著一身尋常的衣裳,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人。

    然而,當(dāng)他看到走在前頭的郭開時,眼神卻突然變得犀利了起來。

    雖說他知道他的傷勢能夠好的這么快,全賴郭開為他請醫(yī)問藥。可正如他之前所說,他這一身傷,原本就是拜郭開和倡后所賜。他見了郭開,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李牧正準(zhǔn)備開口諷刺郭開兩句,就見郭開讓開身子,將身后的人請上前來:“秦王后,這人就是李牧了。”

    李牧的目光落在了走在郭開之后的人身上,秦王后是一名看上去英姿颯爽的年輕女子。

    她有著精致的五官與明媚的容貌,若是身著華服站在此處,定會給人以雍容之感。

    但此刻,她穿著一身干練的戎裝,當(dāng)她銳利的眸子望過來時,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李牧瞬間便判斷出,這是一名戰(zhàn)場老手。

    這事兒也當(dāng)真奇怪,秦王后明明還這般年輕,秦國境內(nèi)又將才濟(jì)濟(jì)。有什么仗,需要她去打呢?

    不知是不是李牧的錯覺,這位秦王后身上,似乎有著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氣息。

    秦王后對身邊的郭開道:“多謝郭相為我引路。我有些話,想單獨與我本族堂叔說,還請郭相暫且退避一下!

    郭開應(yīng)了聲,卻依舊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李令月眼中閃過一絲不耐,面上卻依舊溫和可親:“郭相的好處,我已記下了;厝ブ,我就說與王上聽!

    郭開這才滿面笑容地離開。

    李牧看不上她這副樣子,不由冷哼一聲道:“郭開不過一個憑著諂媚上位的小人罷了,你是秦王后,為何你要對這樣的小人物這般客氣?這就是本家人教出來的風(fēng)骨嗎?”

    李牧如今雖然被貶,但他自有他的傲氣。像郭開這樣的人,他向來是不屑理會的。

    “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國將領(lǐng),我自然可以不理會郭開。但我是秦王后,我就免不了要為秦國考慮——這郭開,可是我秦國滅趙的關(guān)鍵所在!

    不知多少人,瞧不起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最終卻在小人物身上栽了跟頭。李令月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不過是與郭開虛與委蛇一番罷了,這對于李令月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事。

    可若換做是李牧,殺了他,他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李令月的一番話,令李牧變了臉色:“秦王果然有一顆虎狼之心!”

    “趙王沒有虎狼之心,難道是他不想么?是他做不到罷了!你總不能因為趙王做不到,便不許秦王去做吧?”

    有時候,李令月聽著那些人左一句“虎狼之心”,右一句“暴君”的,都覺得好笑。

    在這大爭之世,沒有野心的國家,早早就被吞并了。能夠挺進(jìn)決賽圈的,哪個不是吞并了無數(shù)小國的存在?哪個不是一路廝殺過來的?

    既然如此,誰也別說誰。

    總不能只許你兼并別的國家,不許別的國家兼并你吧?

    李牧的嘴唇顫抖了數(shù)下,想要反駁李令月的話,最終卻閉上嘴,頹然嘆息了一聲。

    “無論如何,這些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趙國的將領(lǐng),但我也絕不會成為秦將。”

    “趙將、秦將,你的格局,就僅此而已嗎?”李令月道:“在來趙國之前,我便聽人說了,你對代地的普通黔首甚好,因而代地的黔首也對你頗為感念。正因如此,我一直對你心向往之,可今日一見,不得不說,我有些失望……”

    這般說著,李令月?lián)u了搖頭:“明明有兼濟(jì)天下的本事,可你卻一心只為趙王這個昏庸無能之人效忠。趙王不用你了,你便也無心去管那些視你為保護(hù)神的普通黔首了。”

    “旁人周旋于各國之間,或為功名利祿,或為一展所長,你又是為了什么呢?為了這片名為趙的土地嗎?趙國本就是兩百年前三家分晉得來的,當(dāng)初晉國君主做得不好,所以晉國被韓、趙、魏所取代。如今趙王做得不好,那么他自然也該退位讓賢。”

    “你讓德不配位之人一直待在一國之君的位置上,才是對趙國黔首們最大的不負(fù)責(zé)!”

    李牧聽著這番話,陷入了怔愣之中。

    李令月道:“你自詡為趙人,你所希望的,究竟是這片土地上的人能夠過得好,還是趙王的政權(quán)能夠一直延續(xù)下去,你好生想想吧。”

    “當(dāng)今之世,唯有秦王,能夠好生發(fā)展趙地,善待趙人。在秦國與趙國進(jìn)行貿(mào)易往來之時,趙王又為趙國的發(fā)展做了什么?你當(dāng)真要為了尸位素餐的趙王,而反對秦王嗎?”

    話說到這里,李令月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接下來,就看李牧能不能想通了。

    李牧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內(nèi),思考了很久。數(shù)日后,眼窩深陷的他才終于下定決心,站在了李令月的面前:“我跟你回秦!

    李令月卻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跟我回秦,而是秦兵護(hù)送你到秦國,去覲見秦王!

    就在剛剛,積分已經(jīng)飆升到了臨界值?礃幼,是蒯徹成功了。

    在李牧與秦兵們的視線范圍中,李令月與她身后的人馬身上忽然泛起了白色的光芒。

    這光芒越來越盛,耀眼到令他們再也睜不開眼。

    等到那片光芒消失,李牧與秦兵們重新睜開雙眼之時,他們赫然發(fā)現(xiàn),李令月一行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兵們何曾見過這樣的情形?他們中的許多人,當(dāng)即便朝著李令月一行人離去的方向跪下了。

    “神、神跡啊……”

    李牧則呆愣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秦王后……究竟是什么人?在見過剛才那副情形之后,李牧再也無法騙自己說,秦王后只是一個普通人了。

    莫非……她是天上的仙人嗎?

    秦王后是來邯鄲勸說李牧入秦的,她突然在邯鄲消失得無影無蹤,秦王不會怪罪他們吧?

    李牧越想,便越是頭皮發(fā)麻。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李令月一行人消失的同時,遠(yuǎn)在長安鄉(xiāng)的唐兵們,也一同消失不見。

    早在李令月率領(lǐng)護(hù)衛(wèi)隊離開咸陽之時,他們就開始與秦人進(jìn)行工作交接了。

    如今,就算他們突然消失,也不會對秦國造成太大的影響。

    原本熱熱鬧鬧的長安鄉(xiāng),因為十萬大軍突然人間蒸發(fā),而驟然冷清了下來。

    唯有長安鄉(xiāng)中遺留的許多建筑,能夠證明李令月一行人曾經(jīng)來過。

    當(dāng)嬴政接到消息時,沉默了片刻,而后低聲道:“知道了。”

    他看起來就像個沒事人一般,只有在他身邊近身伺候的程武,能夠看出他眼中的空茫。

    程武知道李令月在嬴政心中的分量,他自然不會認(rèn)為,此事對嬴政來說毫無影響。

    明明前一刻,他們還身處同一時空,下一刻,他們就已分隔兩端,再也不能相見。

    別說是嬴政,就連程武,心中都生出了一些不真實感。

    秦王后是他所見過的,最為溫和可親的王后,也是最為他們這些底層小人物考慮的王后。

    那樣好的一位王后,日后,當(dāng)真再也見不到了嗎?

    這回,嬴政發(fā)了很久的呆。

    哪怕是底下的人呈上燕王喜主動獻(xiàn)地的奏報,也沒能令他露出笑容。

    在漫長的沉默之后,嬴政終于理智回籠。

    他決定將此事利益最大化。

    “寡人的王后……在趙國境內(nèi)失蹤,趙王少不得要給寡人一個交代!”

    與此同時,李令月一行人站在潼關(guān)處,懷著無限的感慨。

    時隔一年半,他們終于,又回來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一年半了,縱使李令月曾數(shù)次從潼關(guān)處經(jīng)過,如今她瞧著這座關(guān)隘,竟也覺得稍稍有些眼生了。

    許是因為不久前,她才從這條狹長走道經(jīng)過的緣故吧。

    李令月在離秦入趙之時,是從函谷關(guān)出去的。當(dāng)她最后回望函谷關(guān)時,函谷關(guān)一側(cè)黃河濤濤,另一側(cè)密林遍布的樣子,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當(dāng)李令月望著與函谷關(guān)相似又不同的潼關(guān)時,才真切地意識到,她回到了大唐。

    而那座古老的函谷關(guān),連同與函谷關(guān)有關(guān)的那一段過往,都被她拋在了身后。

    “主將,仔細(xì)著些。此處地勢險峻,稍有不慎,便可能栽入黃河之中!

    尉遲循儼見李令月面上似有恍惚之色,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其實,莫說是李令月,即便是他們,這一路行來,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只是,他們到底不像李令月那般,與秦時之人牽涉甚深,故而在離秦之時,他們受到的影響自然小得多。

    “孤明白!崩盍钤潞芸毂慊剡^神來。接下來,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實在沒有多余的功夫沉湎于過往的記憶之中。

    “也不知如今的潼關(guān)守將是何人,是否還認(rèn)得孤。”

    李令月身上自然隨身攜帶著能夠證明她身份的信物。

    可距離她離開,畢竟過去了一年半時光,朝廷局勢瞬息萬變,她也不清楚,如今的朝堂上,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光景。

    失蹤一年半,足以讓李令月被時人判定為遭遇不測。

    若是在這段時間中,武皇另立李賢、李顯或是李旦為儲,李令月的地位可就尷尬了。

    潼關(guān)有著十分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潼關(guān)守將向來由帝王的心腹來擔(dān)任。

    從潼關(guān)守將的態(tài)度中,李令月也能窺測出些許端倪來。

    但李令月一行人手持大唐與大周的雙面旗幟,身著軍服來到潼關(guān)前時,立刻便引起了潼關(guān)守將的警覺。

    潼關(guān)守將可不會因為李令月一行人乍一看上去像是自己人,便放松警惕。

    大唐自立國以來,便常有叛亂之事發(fā)生。及至武皇建立了大周,各地起兵反武之事,更是屢見不鮮。

    “你們是什么人?”一名大嗓門的潼關(guān)守兵朝著李令月一行人大聲喊道。

    李令月身后,同樣走出了一名大嗓門的士兵,高聲回答道:“我們是大周太女麾下的兵卒!”

    “一年半之前,我們跟隨太女前去討伐吐蕃!”

    “現(xiàn)在,我們回來了!”

    他的這幾句話,就像是朝著平靜的水面丟入了幾顆巨石一般,炸得所有人都回不過神來。

    負(fù)責(zé)鎮(zhèn)守潼關(guān)的婁師德在聽到這則消息之后,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他急匆匆地拿起手邊的一副望遠(yuǎn)鏡,沖上了高處——說來,他這副望遠(yuǎn)鏡,還是當(dāng)初他與李令月在吐蕃處并肩作戰(zhàn)之時,李令月贈予他的。

    許是因婁師德曾與李令月并肩作戰(zhàn)的緣故,他對李令月的好感度,比他對任何一名皇子的好感度都高。

    當(dāng)李令月得知潼關(guān)守將是他時,不由松了口氣。

    政客們可以隨時因自身的利益而改變立場,但戰(zhàn)場上并肩作戰(zhàn)一起打拼出來的情誼,卻沒那么容易改變。

    若是當(dāng)下的局勢對李令月不利,想必婁師德會給李令月提個醒。

    婁師德在確認(rèn)來人當(dāng)真是失蹤了一年半的李令月及她麾下的部將時,眼角微微濕潤。

    一年半之前,李令月率軍迎戰(zhàn)吐蕃大軍,大捷的消息都傳到兩都。武皇都已經(jīng)喜笑顏開,準(zhǔn)備為她舉辦慶功宴了,可她卻與大軍一道離奇失蹤。

    無論武皇與李令月的政敵派了多少人去搜尋她的下落,都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就像是李令月和大軍憑空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李令月不可能生還的時候,婁師德又再次見到了活著的李令月!

    這讓他如何不震驚,如何不激動?

    婁師德對身邊之人道:“快,快將太女他們迎進(jìn)關(guān)中!”

    李令月在聽到婁師德依舊稱呼她為“太女”之時,心下稍安。

    兩名老戰(zhàn)友相見,自有不少舊要敘。

    戰(zhàn)地條件艱苦,即便李令月身份尊貴,也只得了一杯粗茶。

    可李令月卻絲毫不在乎,她捧著那杯茶,靜靜聽婁師德訴說著她離奇失蹤之后所發(fā)生的事。

    原來,李令月失蹤的當(dāng)月,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讓武皇另立皇儲了。這些人中,蹦跶得最高的是武皇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其次是李賢和李顯的人。

    至于李旦,他先前倒是參與過奪權(quán),但在競爭皇儲之位失敗后,他明顯比之前低調(diào)了許多。

    任憑武承嗣和李賢等人蹦跶得再高,李賢都巋然不動,頗有一種要穩(wěn)坐釣魚臺的意思。

    “我這位八兄倒是個聰明之人,知道該以退為進(jìn),降低旁人對他的戒心!崩盍钤碌溃骸八騺肀攘趾推咝钟醒凵!

    至于武承嗣和武三思,李令月提都不想提。若非武皇需要提拔重用娘家人,豈輪得到這二人上位?

    他們才干平平,卻野心勃勃,眼高于頂,甚至還打過李令月的主意。對于這二人,李令月是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她不過是看在武皇的面子上,才敷衍他們幾句罷了。

    相較之下,李令月與她的幾位兄長倒還有點情分。在李令月決定奪權(quán)之前,她的幾位兄長對她也還算不錯?上,當(dāng)李令月參與爭儲之事后,他們之間那點稀薄的情分也算是徹底消散了。

    對此,李令月并不后悔。比起成為未來皇帝的妹妹,受盡榮寵,她更想掌握自己的命運。

    “太女殿下是為國出征,殿下失蹤不到一個月,這些人就開始謀奪皇儲之位,也未免太不明智了!眾鋷煹碌溃骸氨菹抡秊榈钕露鴵(dān)憂著,他們卻迫不及待要逼陛下重新立儲,這也讓陛下十分惱怒!

    “你說得不錯,阿娘最厭惡旁人逼迫她了!崩盍钤碌溃骸凹幢阌袝r,阿娘礙于形勢不得不低頭,事后,一旦讓她尋到機(jī)會,她也定會讓那些逼迫她的人后悔!

    婁師德道:“陛下未曾對他們低頭。他們拿儲位不穩(wěn),家國不寧為由,逼迫陛下重新立儲。陛下卻對他們說,向來只聽聞國不可一日無君,沒聽聞國不可一日無儲。太女殿下為國擊退吐蕃,勞苦功高,唯有殿下最有資格為儲。一日沒尋到殿下之前,她便不會更換儲君!

    “后來,陛下又斥責(zé)幾位殿下,說他們得知太女殿下失蹤,不想著如何將太女殿下尋回來,只想著爭權(quán)奪利,毫無家國大義,毫無友悌之心,怎配為儲!”

    “幾位殿下倒還要點臉面,被陛下這樣一說,他們便安生了數(shù)月。唯有武家之人,仗著陛下對他們的寬厚,又尋機(jī)會在陛下面前胡攪蠻纏了一番,俱被陛下給擋了回去。后來,向陛下上奏易儲之人多了,陛下為了轉(zhuǎn)移他們的注意力,終于松了口風(fēng)。只是,對于立何人為儲,陛下十分猶豫!

    “幾位殿下及他們的支持者,與武家?guī)孜挥H王明爭暗斗了一番。臣被陛下派來駐守潼關(guān)之前,他們還沒分出個勝負(fù)來。再后來的事,臣遠(yuǎn)離朝堂,就不得而知了!

    李令月一聽這話,便知武皇這是有意要削弱她那幾個哥哥及武承嗣、武三思手中的勢力。否則,憑著武皇上位之后的諸多雷霆手段,怎會壓制不住他們?

    武皇想削弱李賢、李顯和李旦身后的支持者,李令月倒是能夠理解。支持李唐皇朝的那群朝臣們,從始至終,都站在武皇的對立面。

    可武皇這回居然連武承嗣和武三思手底下的勢力也一塊兒削,這就出乎李令月的意料了。

    要知道,武承嗣和武三思作為武皇一手提拔起來的子侄,向來都是武皇手中的刀,指哪兒打哪兒。他們手中的勢力,也是武皇的勢力,武皇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去動他們啊。

    李令月未曾掩飾自己的疑惑,婁師德道:“陛下雖對武家子侄十分寬容,可她到底也記著殿下您曾說過的話。過于放縱武家之人,對他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武家兩位親王行事過了界,她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

    “更何況,陛下既然已經(jīng)立您為儲,自然要為您的地位考慮。武家兩位親王屢屢覬覦儲位,惹得陛下很是不痛快!

    李令月聞言,眼眶微熱:“阿娘……”

    想不到,在她生死不明的情況下,武皇竟仍然這般維護(hù)她。

    若是讓正史中的李賢、李顯和李旦得知此事,怕是要嫉妒死了。他們幾個在武皇手底下做太子,做皇帝,哪一個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哪一日讓武皇給廢了?他們做夢也不敢指望武皇能夠維護(hù)他們,鞏固他們的儲君地位。

    雖然李令月知道,武皇維護(hù)她,打壓她的幾位兄長,是因為她的兄長只會在李唐元老中的頑固派的攛掇下與武皇奪權(quán),唯有她能與武皇真正站在一道,但她還是頗覺欣慰。

    婁師德快馬加鞭地將李令月一行人歸來的消息送去了洛陽。自從唐高宗李治將洛陽定為東都之后,李治與武皇便時常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往返。最近幾個月,恰好是武皇前往洛陽的日子。

    在發(fā)出那封書信之后,婁師德又以天色已晚為由,邀請李令月一行人暫且在潼關(guān)附近的小鎮(zhèn)歇息一晚。

    他與李令月雖私交甚好,但若是沒有武皇發(fā)話,他并不敢直接將李令月身后的十萬大軍放入關(guān)中。

    婁師德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初李令月去打吐蕃之時,可是只帶了五萬兵馬。如今這人數(shù)擴(kuò)張了一倍,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的目光在李令月身后的大軍身上打了個轉(zhuǎn),而后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果然如他所料,這些人中……有半數(shù)是吐蕃人。

    只是,這些吐蕃人如今穿著玄色衣衫,說著帶有大唐口音的話,瞧著倒是有幾分像他們大唐人了。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太女殿下就能完全收服這些吐蕃降兵,當(dāng)真是好手段。

    也不知,在他們失蹤的一年半時間中,他們究竟去了哪里。

    婁師德曾試探性地朝著李令月問了問,李令月卻鄭重地道:“我們這一年半的遭遇十分離奇。稍后,等到了阿娘面前,孤準(zhǔn)備親口告訴阿娘。在此之前,孤需要對此保密!

    他們此行從戰(zhàn)國時代帶回了許多失落的典籍,這些典籍稍后是要交給大唐的官員來整理的。

    故而,這次戰(zhàn)國之行,李令月沒打算瞞著武皇。

    只是,究竟要如何對外說,李令月還得先跟武皇統(tǒng)一一下口徑。

    另外,武皇多了個女婿之事,李令月也得告知她一聲。也不知,武皇若是聽到秦王政成了她的女婿,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李令月本以為,她回到大唐的第一晚,定會百感交集,難以入眠。

    可興許是這一日她太過勞累,當(dāng)她靠在枕邊,望著天空中那輪彎月,漸漸便有了困意。

    在進(jìn)入夢鄉(xiāng)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秦時明月,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李令月并不知道,遙遠(yuǎn)的另一個時空,如今可不像她所在的潼關(guān)一般,寧靜而又平和。

    咸陽宮中,連續(xù)數(shù)日的低氣壓,讓宮內(nèi)宮外的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自己行將踏錯,給自己和家里人惹來禍?zhǔn)隆?br />
    甚至,就連此時尚未收到“李令月歸來”這則消息的洛陽,也不是那么太平。

    能夠安然如夢的,怕是唯有李令月一行人。

    第088章 第 88 章

    當(dāng)李令月一行人平安歸來的消息傳到洛陽時,武皇面上難得露出了幾分欣喜之意。

    自打李令月莫名失蹤之后,武皇面上便罕有笑容。隨著她積威日重,她身邊的人對她愈發(fā)敬畏。

    莫說是底下伺候的下人們了,就連如今甚得武皇寵愛的小郎君,在武皇心情不好之時,也需得仔細(xì)著些。

    武皇收到那封書信之時,在她身邊侍奉的,恰好是最受她寵愛的一名小郎君。

    這小郎君名喚章易,是千金大長公主為武皇進(jìn)上的。他樣貌出眾,身姿甚是英武,頗得武皇寵愛。

    此時,章易見武皇眉眼疏闊,面帶笑容,便上前湊趣道:“陛下這是有什么好消息不成?不妨說出來,好讓臣也替陛下高興高興。”

    武皇將那封書信遞給章易:“令月回來了!

    令月?皇太女?

    章易聞言,心中一驚,將那封書信翻開,草草看完了,面上擠出一絲笑容來:“這果然是一樁天大的喜事。自打太女殿下失蹤,陛下便時時為太女殿下懸著一顆心。如今,陛下總算可以將這顆心給放回肚子里了!

    “太女殿下失蹤一年半,如今卻能安然無恙地率領(lǐng)大軍歸來,果然得上蒼庇護(hù)!

    章易跟在武皇身邊數(shù)年,自然知道武皇對李令月有多看重?上В缭绫闵狭伺匀说拇,不好輕易下來。

    原以為,李令月失蹤這么長時間,定然有死無生,他們可以縮在后頭慢慢籌謀著。

    可誰能想到,過了這么久,李令月竟還能活著回來呢?

    一年半之前,李令月以少勝多,大敗吐蕃軍,這讓她的威名更上一層樓。若她歸來,她的地位自然愈發(fā)穩(wěn)固。

    除非他們利用李令月失蹤的這一年半時間做做功夫,令武皇對李令月生出疑心來。否則,他們斷然無法撼動李令月的地位。

    章易一面奉承著武皇,一面思考著他該如何給自家殿下傳遞消息。

    他卻不曾注意到,武皇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殺意。

    她可以容忍自己身邊伺候的人貪圖名利,或是有些許小心思,但她不能容忍她的人,與她的兒子勾勾搭搭,藕斷絲連。她都還沒老呢,這章易便忙著四處下注了嗎?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不孝子,膽敢把手伸到她身邊來!

    當(dāng)晚,章易設(shè)法將消息傳了出去。

    武皇派出的人查到,李賢、李顯和李旦處各得了一份消息,辨不出章易身后之人究竟是誰。

    很明顯,章易是想將這潭水給攪渾。

    收到消息后,武皇對身邊的上官婉兒道:“看樣子,是朕這些年手段太過和善,讓這些人忘記了朕當(dāng)日的手段!”

    武皇剛剛上位之時,將那些反對她的人殺得血流成河,朝中重臣與李唐宗親人人自危。

    后來,李令月開始為武皇經(jīng)營名聲,鞏固人望之后,武皇行事手段已是變得和緩了許多。

    在政治方面,李令月一直貫徹著某位偉人的方針,努力爭取一切可爭取之人,將己方的人搞得多多的,將敵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不像武皇,凡是不肯聽從她的,便殺之,墻頭草,也殺之。殺得人多了,漸漸也就沒有人敢當(dāng)面置喙她的話了。不過,有些人雖然嘴上未曾反對武皇,卻將反對之意暗暗藏在了心中。

    李令月的這種做法有利有弊。她的種種作為,大大緩和了武皇與一些官員的關(guān)系,無形中為武皇推行各項政策減小了許多阻力。

    壞處是,有時遇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武皇不好再像之前那般快刀斬亂麻,名聲有時亦是一種無形的束縛。

    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武皇決定采用李令月那一套方針,以親民愛民、善于納諫的面孔示人。雖說有時這種手段不如鐵血手腕那般高效便捷,但卻能將隱患降到最低。

    不過,無論外在表現(xiàn)如何,武皇骨子里的本性,是一直不曾變過的。

    既然有人覺得她軟弱可欺,她便讓那人瞧瞧她的厲害!

    “陛下打算將計就計,借此機(jī)會引蛇出洞!

    上官婉兒一點兒也不慌。她知道,憑著幾位皇子和他們背后之人的手段,絕不會是自家陛下的對手。

    “這只是一層!蔽浠实溃骸傲硪粚用础尴肟纯,令月如今有沒有什么長進(jìn)!”

    今晚,對于洛陽的許多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李賢兄弟幾人各有各的信息渠道。

    當(dāng)他收到李令月回歸的消息后,便立刻將身邊的大臣和幕僚們召集了起來。

    他原以為,李令月死在了戰(zhàn)場上,他居嫡居長,又有賢名在外。太子之位,應(yīng)該會落在他的頭上。

    即便與李顯及武家兄弟相爭之時,他亦是從容不迫的。

    然而,當(dāng)他得知李令月即將歸來的消息,他立刻慌了神。

    “阿娘向來只重視令月。若令月健在,除了令月之外,還有誰能被她看在眼中?”

    李賢在議事廳中焦躁地來回踱著步。

    “還有那群嚷嚷著說令月有太宗皇帝遺風(fēng)之人……他們能不能搞清楚,令月是令月,阿翁是阿翁!”

    他會這么煩躁,其實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支持李令月的老臣中,原本已經(jīng)有那么幾位被說動,想要轉(zhuǎn)投李賢麾下了。

    如今,李令月的歸來,讓李賢這一年半以來的努力都化作泡影,李賢怎么可能不惱?

    他身邊之人趕忙勸道:“太女殿下一年半之前忽然失蹤,任誰都找不到她和大軍的蹤跡。一年半之后,她又像是憑空出現(xiàn)一般,著實詭異!

    “她若是明知陛下在尋她,卻有意隱藏,她便是對陛下不忠。她不知陛下在尋她,神出鬼沒……這,她當(dāng)真還是先前的那位殿下嗎?”

    此話一出,李賢身邊的大臣和幕僚們都不由面面相覷。

    盡管他們很想給李令月安上個“不忠”的罪名,但他們也知道,李令月已是太女之尊,根本沒必要在打了勝仗之后故意隱匿自己的行蹤。

    所以……竟是后一種可能性更大么?

    一想到歸來的李令月興許是什么精怪附身的,一股涼氣便從這些大臣和幕僚們的腳底冒了起來。

    這些人圍在李賢身邊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番。

    他們最終決定先將這則流言在長安和洛陽散布開來,看看武皇是個什么反應(yīng),而后見機(jī)行事。

    若是武皇能主動對李令月起疑,與李令月離心,自然最好,他們也用不著做多余的事了。

    倘若武皇都到這個地步了,依舊對李令月深信不疑,他們也只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我們?nèi)羰菍⑦@樣的流言散布出去,豈不是在逼著令月去死?”李賢有些猶豫。

    他只是想奪了李令月的皇儲之位,并不想要李令月的性命。若是日后,這個妹妹能夠安分守己,在他看來,將李令月貶為庶人,流放到荒蕪之地,也就罷了。

    他身邊一名大臣道:“殿下,您莫要犯糊涂!她曾被陛下立為皇儲,手握兵權(quán),在朝中又有不少支持者。她若不死,便始終是個莫大的隱患和威脅!

    “況且如今,她很有可能已經(jīng)不是您的妹妹了。您若是放任她繼續(xù)執(zhí)掌大唐權(quán)柄,才是對祖宗基業(yè)不負(fù)責(zé)!”

    李賢被說服了,只聽他喃喃道:“沒錯,一切都是為了大唐……不是本王狠心……”

    類似的情形,同時發(fā)生在了好幾處地方。

    武承嗣、武三思將武家如今身居要職之人著急了起來,討論著他們接下來該用什么態(tài)度來面對李令月的回歸。

    武承嗣雖行事張揚,無甚大才,卻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人。

    他已明顯感覺到最近他們在武皇心中的地位有所下降。

    這個認(rèn)知,讓武承嗣心中十分焦躁。武家如今的顯赫,都來源于武皇。若是武皇與他們離心,武家的榮耀和前程可就完了。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先按兵不動,看看武皇的態(tài)度。

    “姑母向來喜歡表妹,也不知時隔一年半,她對表妹態(tài)度是否依舊。倘若表妹的太女地位依舊穩(wěn)固,咱們便想法子撮合表妹與一位本家之人……”

    這法子雖不及武家人直接上位,但對于他們而言也算是一種可以接受的選項。

    “姑母到底是武家人,一顆心還是向著咱們武家的。她即便不立武家之人為嗣,想必也會想法子延續(xù)咱們武家的榮耀……”

    李顯與李旦處,也各有計較。

    沒幾日功夫,李令月乃精怪化身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洛陽城。

    許多人聞言,都甚為恐慌,只因那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傳到后來,連李令月要抓活人祭祀這等話,都傳出來了。

    “假的,肯定是假的!殿下那么好的人,怎么會做這種事呢?”一些受過李令月恩惠的百姓道。

    “殿下自然不會做這種事,可如果……殿下已經(jīng)被吃了呢?話本子上不都這么寫的嗎?”這般說著,有些人打了個哆嗦。

    反對李令月的官員們見狀,都站了出來,列舉李令月身上的種種離奇之處,要求武皇廢了她的皇儲身份,將她收押入獄。

    武皇高坐于上首,望著底下齊齊請命的官員們,似笑非笑道:“你們可知,沒有憑據(jù)便污蔑一國儲君,是何罪名?”

    “若殿下能夠提供他們這一年半的行蹤,并證明她并非精怪,臣等愿以死謝罪!”這些人道。

    要求一個人拿出證據(jù)來證明自己無罪,本就是一種悖論。

    這些大臣們拿不出證據(jù)來證明李令月是精怪,反而要求李令月拿出證據(jù)來自證清白,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這些大臣既然都這么說了……

    武皇開口道:“待令月歸來,聽聽令月是怎么說的吧!

    第089章 第 89 章

    李令月身上很有些神異之處,這是武皇早就確認(rèn)過的一點。

    從高產(chǎn)作物、種種利民便民之物,到后來的冶煉技術(shù)、火器和新式騎兵,再到航海貿(mào)易,這種種事端的背后,哪一件沒有李令月的手筆?

    如今的大唐日益富庶,即便土地兼并嚴(yán)重,國庫也不曾空虛,靠的就是李令月的出謀劃策。或者說,是李令月身后的神人的指點。

    只因李令月當(dāng)初年歲過小,不少功勞都落在了武皇的身上,不為外人所知。

    可李令月的種種功勞,武皇一直都是記著的。

    旁人只道她對李令月過于偏寵,非但力排眾議立李令月為儲,還因李令月的建議而改變了自己以往的行事風(fēng)格,襯得她其余幾個孩子愈發(fā)像是撿來的。

    那些人卻不知,李令月與武皇是相互成就。

    有這前情在,武皇待李令月自然不同。便是武皇與李令月意見不同之時,若李令月堅持,武皇也會慎重考慮。

    當(dāng)武皇得知,她的兒子與一些不安分的臣子準(zhǔn)備拿這些鬼神之說來對付李令月時,她半點兒都不緊張。

    “朕還以為他們能出什么高招呢,原來,又是這種招式!

    武皇扶著上官婉兒的手,拾級而上:“不過這回,他們卻是打錯了主意。令月……可是真正得天庇佑之人哪!

    她雖不知,在這一年半時間中,李令月究竟去了何處。但在李令月身上,無論發(fā)生什么離奇事件,她都不會覺得奇怪。

    上官婉兒在一旁問道:“當(dāng)真要依他們所言,讓殿下自證嗎?”

    “令月若愿意自證就自證,若不愿意自證,何須與他們廢話?他們是臣,令月是君,他們無憑無據(jù)便敢質(zhì)疑令月,朕看,他們是愈發(fā)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武皇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其實,武皇倒情愿李令月選擇后者。

    一直以來,武皇都覺得李令月太過心慈手軟。對待百姓時,使用這種懷柔手段自然有效?稍谡䲠趁媲埃雾毴绱?

    “興許是因為,殿下與仙家關(guān)系匪淺吧。仙家之人,總是比旁人多了幾分慈悲心腸!鄙瞎偻駜旱溃骸坝斜菹略谝慌钥粗,總歸不會讓殿下吃虧!

    “就是要讓她吃幾次虧,她才會知道好歹!蔽浠收Z氣強(qiáng)硬地道。

    上官婉兒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那,這封提醒殿下的書信,臣可就不發(fā)了啊。”

    武皇瞥了她一眼:“隨你。”

    半個時辰后,這封書信到底還是發(fā)了出去。

    武皇注視著信使離去的背影,一顆心仿佛隨著信使一起飛到了潼關(guān)。

    收到武皇書信的李令月,終于率領(lǐng)大軍入得關(guān)中之地。

    房綽、尉遲循儼、杜從約與陳茵等人已聚集在一起,開始思考他們在面見大唐官員之后的說辭。

    “依我看,照實說就是!标愐鸬溃骸霸蹅冊谇貒袅四敲撮L時間,手底下又有那么多兵卒在,很難統(tǒng)一口徑。若不照實說,是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對勁的!

    “半遮半掩效果更佳。咱們只透露咱們?nèi)チ艘惶幉恢纳衿嬷,在那里,咱們找到了許多遺落的古籍。至于那處神奇的地方究竟哪里,就由著他們?nèi)ゲ掳。”杜從約道。

    “英雄所見略同!狈烤b也跟著開了口:“直接將答案告訴他們,哪有讓他們自己猜測得來的答案,更讓人信服呢?”

    他們都不需制造什么祥瑞,只需要將那一堆堆古籍?dāng)[在眾人跟前,便是無可辯駁的鐵證。

    雖說那堆古籍中大部分都是他們親自抄來的,但那些抄錄而來的書籍上一本本都蓋了印章。還有少量較為重要的書籍,他們直接帶了復(fù)刻版的竹簡回來,以此作為憑證。

    “殿下為國盡忠,卻受人污蔑,著實可恨。”尉遲循儼道:“傳播不實流言之人既要殿下的命,無論那人是誰,殿下萬不可心慈手軟。”

    “心慈手軟?是說孤嗎?”

    李令月感到很是困惑,究竟是什么給了她身邊之人這樣的錯覺?

    她阿娘常說她心慈手軟,就連她身邊的副將也這么認(rèn)為,明明她殺的人比誰都多好吧?

    “上了戰(zhàn)場,殿下自然不需要人操心,可在朝堂之中,殿下總是對許多人留有余地。何況這一次,還涉及到殿下的兄長……”尉遲循儼道。

    “平日里,些許小事讓讓他們也無妨,可這回,都有人要孤的命了,孤自然不會留著他們!

    李令月淡淡道。

    平日里,她面上總是含著三分笑意,讓人觀之可親。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與嬴政待久了,當(dāng)她收起笑意的時候,瞧著倒與嬴政有幾分相似了。

    那眼中的冷意,直讓人從頭涼到腳。

    在日夜兼程的趕路下,李令月一行人離洛陽越來越近。

    大軍自然不可能直接入城,便駐扎在距離洛陽城不遠(yuǎn)處等候差遣,李令月則率領(lǐng)幾千親兵入了城中。

    因李令月?lián)v鼓出了不少利國利民之物,且又奔赴邊關(guān)保家衛(wèi)國,洛陽城的百姓們對她都很有好感。

    當(dāng)他們得到李令月歸來的消息時,紛紛跑來圍觀。

    先前,李令月被妖精奪舍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他們心有顧慮,不敢離李令月太近。

    他們觀察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李令月似乎與常人沒什么不同時,膽子這才大了一些。

    只見李令月英氣勃發(fā),一身氣度遠(yuǎn)非尋常人可比。

    當(dāng)李令月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時,有一只巨大的鳳凰虛影在她頭頂上方盤亙鳴啼,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鳴啼聲猶自回蕩在耳際,那只鳳凰卻以極快的速度沖入云霄,不見了蹤影。

    鳳凰虛影所過之處,有漫天的虹霞像一幅幅畫卷一般,在眾人面前鋪展開來。

    最終,這些虹霞盡數(shù)消散,化作星星點點的光暈,飄蕩在李令月的身旁。

    “神……神跡……”

    不知是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最終,周圍所有人看向沐浴在光芒中的李令月時,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敬畏之色。

    這樣一位有著璀璨光芒的太女,怎么可能是妖精?她分明深受神明鐘愛!

    剛剛利用積分兌換了一次性特效的李令月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用玄學(xué)來打敗玄學(xué),效果是最為立竿見影的。

    經(jīng)過今天這么一遭,她“深受上天眷顧”一事應(yīng)該深入人心。往后,便是她偶有出格之處,周圍之人也會自發(fā)地為她找理由。

    說起來,李令月為了帶十萬大軍回到大唐,可是榨干了她在秦國攢的全部積分。

    她才回大唐沒幾天,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做,怎么又有積分可以用了?

    李令月雖覺得有些奇怪,但因為系統(tǒng)沒有特意提示,她也只當(dāng)是自己從前在大唐主持的什么項目又有了新進(jìn)展。

    這積分來得正是時候,為她解了一次燃眉之急。

    現(xiàn)在,李令月已經(jīng)不需要做什么額外的事,那些對她不利的流言就已經(jīng)自動消散。該著急的,是那些針對她的人。

    李令月所經(jīng)過之處,一些人臉色鐵青。她默默將這些面孔全部記下,準(zhǔn)備過后再與這些人算賬。

    她這次花的積分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只拿來兌換一次特效忽悠人,實在是太浪費了。

    若不是這些人構(gòu)陷她,害得她不得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她原本是可以把這些積分花在更有用的地方的!

    今天的李令月也在為了她見底的積分而心痛。

    當(dāng)李令月帶著她的親兵來到王城門口時,武皇早已身穿朝服,帶領(lǐng)一眾朝臣來迎接她。

    其中,數(shù)名支持李令月的將領(lǐng)與大臣,在見到李令月之后,心情很是激動。

    自李令月失蹤之后,武皇派人搜遍了戰(zhàn)場附近的每一處角落,可李令月一行人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在漫長而又煎熬的等待后,這些人原本都不敢抱任何希望了,誰知今日竟然迎來了峰回路轉(zhuǎn)!

    李令月入城時的天降異象,他們都看到了,他們果然沒有跟錯人!即便李令月不是太宗皇帝的轉(zhuǎn)世,也是個有著大造化之人,其余皇孫貴胄們比不了。

    此時,李令月的目光落在了武皇的身上。一年半的光陰,似乎沒有給武皇帶來什么變化。

    她明艷的臉龐上,似乎多了幾分疲憊之色。她身上的氣勢,也變得越發(fā)強(qiáng)大。

    在李令月打量武皇之時,武皇也用那雙犀利的目光將李令月從頭打量到了腳。

    依照她老辣的目光,自然看得出來,在這一年半時光中,李令月經(jīng)歷了很多事。

    但她什么都沒問。這里并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

    最終,武皇對李令月道:“朕曾向你許諾過,朕會在長安等候你凱旋。如今,時間與地點雖變了,但朕的這份心思卻是從不曾變過的!

    說著,武皇朝李令月伸出了手:“朕很高興,能夠看到吾女安然歸來。”

    明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惹得李令月淚盈于眶。

    李令月覺得,自己多半是染上了阿翁那愛哭的毛病。

    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對武皇說道:“兒臣回來了。”

    母女重逢,自是心情激動,有許多體己話要說。

    在她們身后,卻有一些朝廷重臣當(dāng)場被武皇帶來的衛(wèi)隊捉拿下了獄,周圍卻無人敢為這些人求情。

    李令月聽到身后傳來的動靜,微微側(cè)頭掃了一眼。

    武皇卻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向前走:“莫管他們,都是些該死之人,沒的讓他們臟了你的眼……”

    李令月在聽到這番話時,心中頓時有了些數(shù)。她只當(dāng)沒有看到這些人,對武皇道:“阿娘,咱們快些去您宮中吧,我有許多話想與您說……”

    李令月與武皇私下里相處時,向來隨意,就像是一對來自民間的尋常母女一般。

    李顯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艷羨。

    他倒不是羨慕李令月能夠得到武皇真正的母愛,而是覺得,武皇對李令月這般信任縱容,李令月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他們無法得到的一切,這實在是讓他有些意難平。

    第090章 第 90 章

    母女二人在宮殿中落定后,宮人奉上早早便準(zhǔn)備好的點心和茶水,便極有眼色地退下了。

    武皇將其中一杯茶的方向朝著李令月推了推:“這是你素日里最愛喝的‘霍山黃芽’,也不知,過了一年半,你的口味是否還和從前一個樣!

    她這話,既是在關(guān)心愛女,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試探。

    原先大唐的茶都以蒸青團(tuán)餅茶為主,李令月喝慣了后世的茶,又將炒茶和烘茶的技術(shù)帶到了大唐。

    武皇受她影響,漸漸也開始喝起炒茶來。

    今日,下人們給武皇進(jìn)上的“蒙頂石花”,便是精心炒制而成的。

    李令月接過那盞霍山黃芽,置于鼻翼間嗅了嗅,果然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面上流露出些許懷念之色,珍惜地呷了一口,對武皇道:“女兒已有一年半未曾好好品過茶了,口味倒也說不上變沒變的。”

    秦國人力有限,光忙著基礎(chǔ)建設(shè),就要消耗掉幾乎所有可調(diào)動的人手。幾乎每個人都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恨不得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計。

    在這等情況下,李令月自然不會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就讓秦人去種茶。

    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最緊要的事。

    對于秦而言,最要緊的是生存,是盡快結(jié)束戰(zhàn)亂,并從數(shù)百年的戰(zhàn)亂中恢復(fù)過來。

    待結(jié)束了戰(zhàn)亂,大秦完成了一些基礎(chǔ)建設(shè),恐怕才能騰出手去做別的。

    對于大唐而言,茶則極為重要。一些不適合種植糧食的土地,都按照朝廷的規(guī)劃種上了水果、茶葉等作物。

    如今大唐境內(nèi)的茶產(chǎn)量頗高,一些品質(zhì)普通的茶,便是百姓們也能消費得起。

    而中高端的茶葉,非但備受皇族宗親和朝中官員們追捧,還隨著絲綢、玉石等物一起遠(yuǎn)銷海外,是如今大唐經(jīng)濟(jì)的重要來源之一。

    漢代原本就開辟了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至蔥嶺的絲綢之路。

    唐代又將絲綢之路朝著更遠(yuǎn)的方向延伸,經(jīng)蔥嶺至中亞、西亞,最終抵達(dá)歐洲。

    因李令月極為重視絲綢之路,在她的建議下,武皇提前將其余幾段路上絲綢之路也給開發(fā)了出來,除此之外,武皇還招募工匠,修建港口,大力支持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展。

    起初,對于武皇的這種做法,許多朝臣是看不上的。他們認(rèn)為武皇鼠目寸光,滿身銅臭味,才會做這種事。

    一些事,若是李世民或是李治來做,他們或許會感到疑惑,或許會勸諫阻攔,但絕不會這般大肆冷嘲熱諷。

    但因武皇在他們看來不是通過正當(dāng)手段上位的,她就不該坐在皇位上,于是,當(dāng)武皇做出一些讓他們難以理解之事時,受到的阻礙格外大。

    最終,武皇頂著重重壓力,到底是把這件事兒給辦成了。

    商隊從長安出發(fā),運走了絲綢、茶葉等物,從陸地的另一端,或是大海的另一側(cè)帶回一箱一箱的金銀、寶石、種子和動物,他們才終于不再說什么。

    月復(fù)一月,年復(fù)一年,朝廷肉眼可見地變得富裕了起來,國內(nèi)的物資也變得更加豐富。

    一些曾經(jīng)誹謗過武皇的官員們,很快便轉(zhuǎn)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

    他們非但裝作自己不曾說過反對武皇的話,還得想法子在絲綢之路的貿(mào)易中摻和一腳——尤其是那海上貿(mào)易。

    任誰都看得出來,航海貿(mào)易的利潤有多豐厚。

    自從開辟了海外貿(mào)易航線之后,武皇出手是越來越闊綽,還有錢拿去給愛女拿去燒著玩兒,讓李令月?lián)v鼓這搗鼓那。

    這誰不眼紅?在明顯有利可圖的情況下,他們何必跟利益過不去呢?

    這些官員倒是想自己出海,奈何造船技術(shù)掌握在武皇手中,且武皇已頒布了命令,嚴(yán)禁私自出海。

    凡是出海經(jīng)商者,必須得到朝廷的許可,在出入海關(guān)之前,經(jīng)朝廷官員檢查,沒有攜帶朝廷明令禁止帶進(jìn)帶出的物品,才能出海經(jīng)商。

    出海經(jīng)商者,必須向朝廷繳納賦稅,相應(yīng)的,朝廷也會派遣艦隊來護(hù)送他們出海,避免他們半道上被海盜打劫。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些人為了自家的利益,自然不會再那么強(qiáng)硬地反對武皇。

    誰做皇帝,對他們而言有時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這位皇帝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好處。

    武皇能給他們帶來好處,他們自然愿意聽從武皇的命令。

    就這樣,借由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武皇經(jīng)營起了一張復(fù)雜而強(qiáng)大的利益網(wǎng)絡(luò)。

    這個網(wǎng)絡(luò)最初是李令月在幕后替她建成的,但武皇憑著高超的手段,將越來越多的朝臣與勛貴們攏入了這張關(guān)系網(wǎng)中。

    絲綢之路能夠給武皇帶來如此巨大的利益,武皇自然對其十分看重。

    而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商品,武皇對茶葉自然也推崇了起來——要知道,在此之前,武皇非但不怎么愛喝茶,還有些厭惡茶水。

    她曾說:“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收功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zāi),豈非福近易知,禍遠(yuǎn)難見。①”

    李令月為了打消武皇對茶的偏見,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現(xiàn)在,宮中之人上上下下,都離不了茶水。

    武皇也漸漸習(xí)慣了每日飲茶,當(dāng)她聽聞李令月消失的這一年半時間都沒能好好飲茶時,不由蹙起了眉。

    “難不成,你去了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嗎?”

    否則,何至于連茶也飲不起?

    “說與世隔絕,倒也沒錯。那日,我率軍與吐蕃大戰(zhàn)一場。天邊忽降暴雪,我和大軍有性命之憂……我們本以為,我們怕是要沒命了。誰知,待我們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我們身處先秦之地……”

    在這方面,李令月沒有對武皇做隱瞞,除了略過系統(tǒng)之外,她將其余的經(jīng)過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武皇。

    “先秦?”武皇朱唇輕啟,眸中透出些詫異的光芒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女兒竟會有此奇遇。

    若是旁人對武皇說這話,武皇定會覺得那人得了失心瘋。李令月說這話,武皇當(dāng)即便信了大半。

    李令月的種種奇異之處,武皇向來是知道的。且他們身處其他時空,也能夠解釋朝廷的軍隊為何一直遍尋他們而不得。

    “你們?nèi)チ讼惹厥裁磿r期?這一年半時間,你們是怎么度過的?”

    “我們?nèi)チ藨?zhàn)國末期,因我知道秦王是最終的勝利者,我便率軍入秦,幫著秦國搞建設(shè),盼著能夠早日回來見阿娘!

    “建設(shè)?這便是……”武皇指了指天:“……給你們的任務(wù)?”

    李令月點了點頭。

    她其實很想說,這并不是上天給予她的任務(wù),而是獲取系統(tǒng)所需積分要做的任務(wù)。事情的真相,并不像武皇想得那么神秘。

    可惜,李令月不能主動透露系統(tǒng)的存在,于是,她只好默認(rèn)了武皇的說法。

    “既是任務(wù),我兒會做出這種選擇,也無可厚非。秦王是人杰,其余諸王與他相比不值一提,那些人又怎配讓我兒輔佐他們?”

    武皇這話說得毫不客氣。

    說完這番話后,武皇又向李令月詢問了她在秦國的一些細(xì)節(jié),包括秦王與他手底下的大臣究竟是怎樣的,李令月在秦國駐留期間做了些什么,有沒有受委屈。

    縱使秦王政會成為赫赫有名的始皇帝,可在武皇眼中,秦王政也只是史書中的一個符號,遠(yuǎn)不及她的女兒重要。

    當(dāng)武皇得知,秦法雖嚴(yán),卻管不到她女兒身上,秦王雖為人嚴(yán)厲,卻對她女兒甚是禮遇后,總算露出了一絲滿意之色。

    她向來對自己的女兒極為偏心,若那人不是秦王政,她甚至覺得對方該向自己的女兒行禮。

    “那秦王倒當(dāng)真得命運的鐘愛。大秦本應(yīng)二世而亡,上天卻將我兒派到了秦王的身邊,為他出謀劃策,輔助他整頓秦國。有了我兒的示警,想來秦王日后會有所改變,他定會早早就將那亡國的首惡給處理了……”

    “不錯,我剛將秦國二世而亡的情形透露給他,阿政……秦王他便將趙高給處理掉了。至于胡亥……大概率不會有出生的機(jī)會了。”

    提到這個話題,李令月情緒不由有些低落。

    她知道,從她離開戰(zhàn)國時代的那一刻起,她與嬴政,就結(jié)束了。

    嬴政不可能不成婚生子。日后,她會有她的夫婿,嬴政也會有新的王后和姬妾。

    她該適應(yīng)這些的,史書中,始皇帝的后宮人數(shù)可是不少。也不知,她認(rèn)識的那個阿政,日后又會有幾個子嗣。

    只是,約莫是剛剛“失戀”的緣故,她還沒有徹底從“嬴政”給她帶來的影響中走出來。

    看樣子,嬴政比她想象中更重要。

    不過,她既已經(jīng)歸唐,時間便是最好的遺忘藥劑。過一陣子,想必她就會漸漸淡忘嬴政。

    這時,武皇似是察覺到了什么。

    “令月,你這是怎么了?在戰(zhàn)國時代,你可是遇到了讓你心儀的小郎君?”

    李令月未曾料到,武皇竟會這般敏銳。

    不過想想也是,武皇歷經(jīng)太宗、高宗兩朝,在李治故去之后,不知又談了幾段戀愛。

    在情愛一事上,武皇可稱得上是經(jīng)驗豐富。李令月這種感情上的菜鳥在想些什么,自然逃不出她的雙眼。

    “我在戰(zhàn)國之時,與秦王成婚了!崩盍钤聦ξ浠实馈

    即便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武皇,在聽到這番話后,也不由怔愣在了原地。

    知道自家女兒去了戰(zhàn)國時代是一回事,可她的女兒與當(dāng)代之人成婚了,又是另一件事了。

    一直以來,秦始皇對于武皇而言,只是一個早已作古的人。

    她從未料到,有朝一日,秦始皇……竟會成為自己的“女婿”……

    不,這個“女婿”她不認(rèn),想必秦王政也不會認(rèn)她這個“岳母”。

    武皇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上了雙眼。

    反正她女兒跟秦始皇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就當(dāng)此事不曾發(fā)生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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